艾丽莎的爱情
认识艾丽莎的时候,她三十三岁。瑞士人,通英文、法文、德文、西班牙文。
那时我们都在旧金山的一家出版社工作,负责多种语言出版的一切有关事宜:联系翻译,校对,编辑,和印刷工厂接洽,等等。艾丽莎是个安静优雅的女子,平时不太爱说话。别人呢,觉得她有点傲气,像个冰美人,所以她和同事的关系都很一般。我和她当时都是公司的新雇员,又同是外国人,所以中午常常在一起吃饭,加之我们都讲法语,自然有一种亲切感,因此她和我相处得还算不错。
艾丽莎未婚,独自在旧金山城里租了一间公寓。她曾请我到她的公寓小坐,房间很小,但很干净,墙上贴了许多瑞士和墨西哥的风景照片。书架上是一张全家福照片,她告诉我,她家有三个女孩儿,她是最小的,也是最反叛的。目前,他们全家都在瑞士法语区居住,只有她自己远在千里万里之外。她又笑着说:我的两个姐姐都是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我的侄子侄女都十多岁了。而我还单身一个,我父母总是催我结婚,想让我回瑞士生活。
那时公司雇用了一个西班牙语翻译叫马里尤,是墨西哥人。他翻译水平高,出活快,价钱也很合理。他平时在家工作,文稿翻译好了,就用电子邮件寄过来。有时项目需要,他也会到办公室工作几天。马里尤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人长得很帅。卷曲的头发,乌亮的眼睛,加之永远是衣冠整齐,文质彬彬,很是让办公室的两个年轻女孩子着迷了一阵子。
马里尤一到办公室,就常常去找艾丽莎。一来因为艾丽莎是主管西班牙语业务的,二来听说他们以前就认识。中午午餐时间,只要马里尤在,艾丽莎总是和他一起外出吃午饭。于是,公司里的同事就猜测:说他们两个各方面都十分相配,又有那么多共同语言,一定是谈上恋爱了。还有人夸张地评论:光看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这一对儿有戏。
我很为他们高兴,几次想表示祝贺,又忍住了。因为我总觉得艾丽莎的眼神里有一种忧郁、迷离的光。我还发现艾丽莎似乎总是刻意回避有关马里尤的话题。我当时想,她一定有苦衷,说不定她很喜欢马里尤,但是对方没有那个意思。这种事情是很伤人的,她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我在公司呆了两年多,艾丽莎和马里尤的关系一直也没有什么进展。同事们看看没动静,也就失去了谈论他们的兴趣。不过偶尔提起,大家还是会为他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而感到惋惜。
过了一阵,我和艾丽莎前后都离开了那家公司。有一个周末,我和艾丽莎相约在旧金山一起吃午餐。那次我们谈了很多,她第一次主动向我提起了马里尤。她告诉我,他们确实早就相识。她二十四岁时,只身去了墨西哥。她在那里一边游历,一边学习西班牙语。当然也是在那里,在一个美丽而贫穷的小镇里,她与英气逼人的马里尤邂逅相遇,一见钟情。那是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镇上的人都向往美国,马里尤当然也不例外。艾丽莎早就想好,要和马里尤结婚,把他带到美国。但是万万没想到,真正谈及婚嫁,马里尤才吞吞吐吐、痛苦万分地告诉她,他是一个同性恋者,他不想欺骗他。
艾丽莎的震惊和痛苦是不言而喻的。也许是为了忠于自己的爱情,也许是想帮助自己爱着的人摆脱贫困的生活,她还是和他结了婚。
她把马里尤带到了美国,带到了加州。等到马里尤拿到绿卡后,他们解除了婚约。虽然这样,她还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我这才理解了她的忧郁,她的沉默,同时也为她感到惋惜。年轻的爱情得到这样的结果,那是怎样的痛啊!那次见面后,艾丽莎就回到了瑞士。通过几封信后,我们也断了联系。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每次去旧金山金融区,看到那座我们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咖啡色办公楼,我都会想起她,想起她那段无望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