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创]片刻自由
片刻自由
方壶斋
在这个普通人每天都为衣食奔忙的时代，大概没有人不希望脱离朝九晚五的羁绊，自由自在地，不受任何限制地做一些随心所欲的事情。当然，我们可以利用假期出远门，但往往出远门本身就会成了一种新的约束：计划行程，订票订旅馆，然后按照计划去出发，去完成那么一圈。回来的时候，往往身心都很疲惫。更不要说照了那么多数码照片，弗敢专也，操心费力地弄到电脑里，光盘上，网页上让大家看，更是其累无比。在国内的黄金周早已是如此。今年在网上看到十一的时候，长城上边的人流赛得过莫斯科地铁高峰时段涌进涌出的旅客。天安门前的游客则绝对让我想起来1989年学生游行静坐的情形。这样的假期，这样的度假方式，不要也罢。
其实，我们并不一定需要一个长假来摆脱每天高度重复的生活方式。普通的一个周末，两天的休息，足以到郊区野营。就是在本地，哪怕一两个小时也能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体验绝对自由的味道。
这个星期天，我开车到20来分钟以远的加州蒙特瑞地区的老军事基地奥德堡去玩。其实也不是什么玩。那里有一个钱伯林图书馆，有不少英文的电影可借。我差不多隔三四个星期会到那里去看看。
这个图书馆旁边是一个教堂。星期天基督教的礼拜是九点钟，十一点钟是天主教的。我早上八点多起了床。决定到那边看看。因为是临时决定，所以在九点钟多出发之前，还因为吃早饭。刷牙耽误了一些时候。开到教堂，九点半，牧师还没有开讲，所以不算晚。参加完了礼拜以后，差不多是快到十一点了。离图书馆开门还有一个小时。天气很好，我决定把车留在那里，去徒步行走。我完全没有目标，只计划往一个方向走三十分钟，然后开始返回。我从车里的一份西班牙报纸上扯下一页关于素食的文章带着，边走边看，这样我不至于觉得自己浪费了时间。
平常我都是骑车或者开车，除非去爬山，否则都是不走路的。开车当然会让一个人忽略路边的详细景致，就是骑车，因为懒得上上下下，有的时候也一样十分草率。走路就不同了。今天我的行程始于足下的那一刻，我便感到一种绝对自由的喜乐。我现在走，完全不是为了去哪里办事，而就是为了走而走，像一只荒原上的狼。而且，我不受时间限制。我不必非得在图书馆开门的时候回来。
奥德堡地域广大。自从军队基地关张以后，这里留下了大量的荒地和旧房屋。加州大学蒙特利分校在这里开发了一个校园，虽然初具规模，但还谈不上形成了一个社区。在这里走路，有点像在城市之间的郊区走路，你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在路边看不到什么集中的建筑，然后建筑群出现。由于这里的地形有起伏，你会有一种长途跋涉后突然看到人间烟火那样的感觉。这时候你可能会觉得自己是个中世纪的朝香客。本来是小小的一个小时的行走，你在意念上会把它放大，从而觉得自己走了很多的路。
蒙特利分校的校园，我多次经过，也有骑车经过的时候，都没有进去看看。今天走路，则不受马路的引导，随心所欲，进入了校园。其实本来也没想进去，但是走着走着，想要如厕，便去寻找一个开门的建筑。不过一路走来，已经在侦查荒地里的树丛，以备不测。先是找到学校的来访者接待站，不开门，后来找到学生中心，开门。办完恭事以后，一眼看到里面有三张台球桌。便进去打台球。学生中心空无一人。服务台那里坐着一个小女孩。如果台球桌上摆着竿子和球，我可能会直奔台球桌而根本看不见她，因为她太瘦小，而服务台太大。我看见服务台的墙上挂着竿子，然后才看见她。
她找我要身份证。我说没带。我就是在走路中才来到这里的，看到台球，想打一会儿。她同意了。我便打了一局。她是菲律宾人，在念社会学。我问怎么学生中心没有人。她说时间还早，可能学生们都还没起床呢。
我来的时候是穿过图书馆附近的居民区（那里住的大都是在附近学习的军人），然后走上主要大路的。打完台球后，我选择了树林间的土路，走了一段时间接上一条小马路，叫第六衢。这里的街道有两种以数字命名的，与海岸线平行的都叫第几衢，与海岸线垂直的都叫第几街。基地上一共有八衢十二街。这些街啊衢的还不完全的是完美的棋盘街，常常有半途而终的。初来乍到的人很容易搞错方向而开错了路。
我后来走上的第六衢，是奥德基地死亡幽谷的一部分。这条路两旁是废弃的军人宿舍，常常可以见到路边荒草中丢弃的支零破碎的家俱，电器什么的，仿佛是戈壁大漠里倒毙的旅人的尸骨，让人看了以后为之感叹。我看到一间大楼的门像没牙的老太婆张着空空的嘴，外面也没有挂着立入禁止的牌子，便走了进去。里面的走廊阴凉阴凉的，两旁的房间都没有了门。房间里有的有一把椅子，有的有一张没有垫子的弹簧床。水电当然都是断掉了。我在一个洗手间看到《今日美国》的报纸，是2001年的。我99年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听说这里已经关闭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把报纸带进来的，也许是军队把这些地产交给地方的时候来视察的人留下的。奥德基地真正的古董，是在第二衢一带那些单层的木头兵营里。后来拆了一部分，拆的过程中发现当年的军人留下的壁画。当地一个摄影师赶紧去拍了照，并且办过一次展览。
这些多层的楼房基本上还是很好的。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不把它们整修好了当作廉租屋优先租给这里给政府做事的单身雇员们。奥德基地给了地方上的除了这些房产以外，还有大片的地。本来是要求开发一部分康居工程的，后来开发成住宅区以后，康居比例还是比政府要求的小。我看不管是中国的地产商，还是美国的地产商，都是赚钱第一。人民第二。现在这些楼房就那么长期空闲着。当然如果你搬进去，会被当作罪犯抓起来。否则我想街上的流浪汉早就来了。
当我走出了死亡幽谷，来到基地老医院大楼旁边的那条路上时，已经觉得有些累。最后回到图书馆停车场，看看时间，总共走了一个半小时，运动量应该是够了。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心情闲逛了。自由不要太多，够用就行了。太多了，反而会变成累赘。
2007，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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