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草萋萋
凡草
草，普天之下，大概没有比草更普通更平凡更常见的东西了。自古以来的诗词歌赋，咏草者比比皆是，可总是给别人做陪衬的居多。我的名字，偏偏就用的是古文里提到的一种常见的草，“芃”。
按照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旧时的人曾以为，一个人的名字蕴含着深奥的机理，能够影响一个人的命运，所以起名字十分慎重，不但要翻命相经书，还要讲究五行生辰。有些名字一定要按照繁体书写，因为笔划的数目可能暗合着人的生辰八字。有些名字可以补足出生时五行的缺陷，让人一生平安。
虽然今人大多已经不再恪守这种老古董，可是从一个名字还是可以看出起名字人的修养和情操。顺理推去，先父给我取的名字，大概是希望我做一棵平平凡凡的野草。不要有什么忧国忧民的大志，也不必成为举足轻重的栋梁，最好是恬恬淡淡，安分守己，甘为一介草民，象野草那样，轻轻松松无拘无束地过日子，一生足矣。
可是，“芃”字虽然笔划简单，却不按照偏旁发音，很多人读不出来，反而成了标新立异。父亲无奈，替我改成了另一个发音相同，意思也相似的字，“蓬”。“蓬”本是一种生命力很强，随风而去就可以四处生存的野草，故而有“飞蓬”、“转蓬”之称。不过，无论是“芃” 还是“蓬”，除了有生机旺盛，蓬勃丰茂的含义，还蕴藏着飘泊流落的悲凉。“转蓬离本根，飘摇随长风。”难怪咱小小年纪就离家远行，四处谋生，在不惑之年以前，没在一栋房子里住满过四年，真不知道故乡何在，祖居何处。
本以为小草没有树木的高大，没有鲜花的香艳，就不会有“娇娇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的危险，凭籍它极强的生命力，无论是高山还是荒漠，溪畔还是海边，都应该有绿草繁茂，青翠环绕。想不到的是，当条件恶劣到了某种程度之后，那些荒芜的地区，就连小草也无法生存。记得那年大旱之后，虽然有知青救济粮，却没有烧柴，和村里的几个小丫头田头地脚四处搜寻，严寒的大地一片荒凉，不见一丝草木。好不容易在塘埂上找到一些别人刨剩下的扒根草，枯黄萎缩,连根都挖出来也不够烧一顿饭。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些草根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可以保护塘埂，控制水土流失，可是火烧眉毛只能顾眼前，没饭吃的时候，谁还去考虑长久之计。就这样连根除尽的情况下，纵然小草生机旺盛，也无法岁岁繁衍离离丰茂。
我告别故国的时候，十年浩劫刚刚结束不久，春风乍起百废待兴，脑子里留下的只是一片荒漠和凄凉，连草也无法生长的荒漠和凄凉。初到异地，被时差折磨得头昏脑胀。一眼看见一片片覆盖着大地的草坪，青翠葱绿清洁整齐，还时常有小松鼠嬉游其上，这景色顿时让我神清气闲，有说不出的轻快。英文课上，老师要求大家说一说对美国最深刻的第一印象，我不加思索，张口就提起了大草坪和小松鼠。其他的学生吃惊地看着我，似乎是个天外来客。
是呀，草，这么平常这么低微的东西有什么稀奇。可是，没见过荒漠的人怎么会知道草坪的可贵。白雪皑皑的严冬，萌发的绿意给人带来多少生机。烁金流火的夏日，青翠的嫩草让人感到一片清凉。狂风扑面的时候，它结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避免飞沙走石的侵扰。茵茵的绿毯，可以让幼小的孩子们在上边游玩嬉戏。虽然它无法提供大树下的绿荫，也不能带来花卉的艳丽和芬芳，可是却以它的平凡无奇，默默无闻地给人们的生活增添几分乐趣，带来一点舒适。
数年前，一个朋友在这个山城里办起了第一份中文报纸，请我帮忙写文章。尽管多年来不用中文，但是对于故乡的怀念，对于母语的执着，让我战战兢兢地提起了笔，并且使用了这个无人认识的真名字作为笔名。一两年内，我写了十几篇豆腐块，直到朋友当了海龟远行，再也没人催稿为止。本以为我的写作生涯就此结束，偏偏又有好事的朋友们鼓动我上网，转而开始了敲电脑的游戏。无奈我的电脑也不认识这个简单的字，只好把笔名一拆为二，成了凡草。
我的笔下，描写的皆是凡人凡事，用这个笔名，倒是恰如其分。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凡人，区区不足为道的小事，正如那些萋萋生长的平凡小草，蕴藏了多少人生的真谛。
(版权所有，想转载的朋友请先联系，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