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就在身边
方壶斋
风景如画的加州蒙特雷的市中心有一个湖，叫做艾丝苔柔，极富女性色彩。这个湖原是一个蒙特雷海湾边的半咸水湖，后来与海湾的通道被截断。经过多年改造，成了一个市中心的小湖。沿湖周遭则开辟为艾丝苔柔公园。这里有一大片空场可以供人们野游烧烤，一个儿童公园供孩子们欢闹嬉戏，一个滑板场供少年少女们纵情驰骋，一个游船码头供游客荡舟游弋。
就在这一片热闹所在的对面，和它隔着一条路的，是另一大片土地，夹在珍珠街和富丽门大街之间。这是一片静谧的土地。白天，一座座墓碑无言地立在阳光下的树影里。 夜晚，那里则是一片漆黑。
蒙特雷的珍珠街向东延伸，经过艾丝苔柔湖以后，穿过南北向的阿瓜喜多路便更名为第三街。这条街一直通到海军学院的西大门。因为我常常去海军学院图书馆，这条路是我常走的。
我常常晚上十点离开海校图书馆，沿着第三街骑车回家。经过艾丝苔柔公园的时候，右手是已经空荡了的公园开阔地，左手便是那黑漆漆的圣卡洛斯天主教墓地。墓地边上是一排高耸的大树。夜晚的珍珠街路灯幽暗，极少车辆。行走于此，如果想到旁边的墓地，不免会有一些遐想。不过，因为这个墓地跟自己没有关系，所以我每次从那里经过，并不会生出些古怪的念头，反倒是右边的湖光灯影，总让我想起北京的北海大桥，并且常常以此自慰独居异乡的孤寂心情。
但是六月十六号星期二晚上我经过墓地的时候，猛然记起那天上午十点钟，我们公寓的管理员，96岁的玛丽就在那里下葬了。玛丽是三个来月前被送进医院的。打那以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神志也开始变得不清醒。虽然我早有预感这次她住院情况不妙，但没有想到她会走得这么快。
我住的公寓楼原来是玛丽和她丈夫盖的。 据她说，承包商让他们吃了大亏，迫使他们不得不出售公寓楼。新的主人留下她担任公寓楼的管理员，从上个世纪70年代一直到她最后一次住院。玛丽虽然90多岁了，住院之前一直精神很好，头脑敏捷。每次我去交房租，如果不慎提起什么话题来，她会跟我说个没完。她有时候会讲起过去的一些事情，一度曾让我萌生在她那里制作一段蒙特雷意大利移民口头历史资料的想法。玛丽祖籍是意大利的西西里。从那里来到蒙特雷的意大利人一度占据了蒙特雷渔业的鳌头。现在玛丽走了，她头脑里的历史也一并成了无法提取的遗憾。
玛丽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她的儿子住得不远， 三天两头来看她，有时接她出去买东西。每次看到他我都想，这个儿子之孝顺母亲，可能胜过很多中国人呢。
现在，因为玛丽，我常常在夜晚经过的圣卡洛斯墓地对我来说有了一点关联。星期二那天晚上，我看着黑黑的墓地，想，玛丽从克雷街那个灯光明亮的公寓来到这冷清清的墓地，一时间大概不会习惯吧。好在墓地的旁边就是艾丝苔柔公园。绵绵不断的生命之声是不会让已经离去的人感到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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