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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希

#1  [原创] 罗得里格斯岛之旅

罗得里格斯岛之旅

旅行前照例从书架上随意抽本书,好在漫长的飞行中消磨时间。目光扫至勒克齐奥的一本名不见经传的薄书《罗得里格斯岛之旅》。呵,罗得里格斯岛,我数年前曾经认识这个印度洋上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贫瘠小岛。脑中浮现出一幅过去时代的风景画:白天,湿热的空气象层细薄的糯米粉皮湿润着皮肤;夜晚,带着野性呼啸的海风带回清新,将潮湿送归海洋;那山崖上凄零的芬芳野草,那些简朴的民舍,空地上晾晒的腌制鱼虾,蜿蜒崎岖的山路,岛民们动听的克雷奥语(le créole),当地语和法语的词汇不断相间跳动……..我不甚好奇, 祖籍毛里求斯岛的勒克齐奥要讲一个有关罗得里格斯岛的什么故事?

“我沿着洛佐河谷徒行,随着山峦的渐渐逼近, 山坡的侧面也缓缓出现,纯净的风景映入眼帘,孤零零的几颗树泛着深绿色,树干越过洼地般的树影笔直耸立。绿色更深的是那些充满力量与阳光,枝叶辛辣的小灌木,诸如芦荟,仙人掌,小棕榈之类。白云轻忽,洁白,悠然飘至山腰,天空如此洁净”。就这样,在例行的隆冬回乡旅途中,随着勒克齐奥,由着他的文字,我又一次重返罗得里格斯岛。

罗德里格斯岛和毛里求斯岛一样,都是西印度洋的火山岛,隔着大洋于与非洲大陆南端的南非遥遥相望。罗岛西距毛里求斯岛五百来公里,全岛面积不过百来平方公里。葡萄牙人最早于一六四五年到此,之后被荷、法、英相继殖民直至一九六八年,归属时值独立的毛里求斯。居民约三万,大多为殖民时代从非洲大陆贩来的黑奴后代,以至于当地的克雷奥语中有很多西非的班图语词汇。

书中的我独自来罗岛,随身携带的只有祖父老勒克齐奥留下的几本发黄的笔记,记述了自己在一九〇二至一九三〇年间数次来罗岛的经历。二十世纪初叶,在英国殖民地的毛里求斯,祖上来自法国布列塔尼半岛的勒克齐奥家族定居此地已好几代人。恰如这个岛的殖民历史,而他们家的故事,便是这个岛国近代生活的最好写照。老勒克齐奥是个落魄的法官,因负债累累而失去祖上传下的庄园。为赎回家园,使家族重新植根毛里求斯,他数次来至荒无人烟的罗岛,带着工具,帐篷,指北针,来寻找传说中海盗藏匿的宝藏。

印度洋诸岛上传说中的海盗有点象希腊神话里的英雄,虽不能上天揽月,却能下海劫宝船,尤其喜欢光顾那些往欧洲运送从新大陆掠来的印地安人的金银财宝的轮船。听说海盗在罗德里格斯岛藏宝的人想来很多,但唯有老勒克齐奥认了真,二十多年里,断断续续好几次上岛来寻宝。经过多方打听,在确定宝藏位于一个叫‘英国人海湾’的地方后,他支起帐篷,拿出工具,对照着天上的星座,开始挖掘,如此日复一日,未果;下次再来,再次确认方位,继续挖,接着记录。“数年间,祖父沿着离在海湾不远的小河不停地挖掘,丈量,然后用字母标出每一个他挖掘过的点,计算各点之间的距离和角度,整整三十年,他无疑对此地的每一块石头,甚至土地的每一道皱褶都了如指掌,在这期间,世界于他已不存在,外面的翻天覆地,革命,战争更是如此,他只有挖掘的欲望,而这一切对他而言,不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他寻找的仅仅是传说中的宝藏吗?他来岛上逃避的又是什么?四周的风景似一面镜子,透过镜中的岩石,山野,干枯的丘陵,我仿佛看见了祖父的面容和其难以拭去的岁月痕迹。”

勒克齐奥从未见过自己的祖父,他出生在法国南方的尼斯,也没有在毛里求斯长期生活过,但他时常认为自己是用法语写作的毛里求斯作家。祖父在罗德里格斯岛的探险经历使他对这个在飓风潮汐威护下的火山小岛的独有情钟,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岛,纵然偏远却山野清纯,没有沙滩细浪,却独享印度洋的野旷和呼啸,作家不胜其烦地赞美岛上的天空的纯洁,海水的蔚蓝,自然的宁静,青色的岩石,黑色的火山熔岩,清澈的小溪,透明的天穹,无一不与他祖先的故乡布列塔尼有相似之处。

“….原野上的百年老树,野果,棕榈,山草野花无边无际漫至海岸的岩石。阳光炙人,狂风将黑色的沙子和枯草刮到坡底,每次踏上这片土地,我都会颤抖,唯有寻着我的前人的足迹,感受着他的失落,痛苦,希望和幻灭,我才能独自走遍这道山梁。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山都震撼我的心灵深处,我终于找到我所要的,听见他的脚步,感到他的呼吸,看见他的目光。正午的烈日炙烤着我的后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射坡脚,我依稀终于明白了祖父与我之间相连的既不是血,也不是记忆,而是我们在阳光下的同一个影子。” 祖父三十年的寻宝记似乎徒劳,只留下一堆发黄的日记,孤独潦倒,但他不只是在寻宝,而作家自己也似乎不仅仅在重寻旧迹,还乡思古,他不由想到希腊神话里的依阿宋,想到依阿宋的神船阿尔格,自己的祖父不也是有点依阿宋的精神吗?几十年间他多少次冒着生命危险,穿梭在毛里求斯与罗德格里斯岛之间,他和依阿宋一样,追求的不一定是财富本身,而是寻找本身的未知,地球的另一端,身体的极限,人与自然交锋的刺激,总之,生命的另类尝试。

勒克齐奥一生漂流,四海为家,其文字总是贯穿着旅行,童年,寻根,和对异乡的兴趣。我第一次读他的散文笔记,没想到这位严肃的作家如此多情,这等惆怅,使我回想起八年前在罗得里格斯岛的短暂旅行。毛里求斯给人的印象似乎只是深邃的海洋,美丽的珊瑚礁,灿烂的阳光和绵延的沙滩,印度,中国和欧洲人后裔为主要居民,也在岛上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这里貌似天堂,只有维持治安的警察,没有保家卫国的军队。过去老勒克齐奥几经风险才能到达的罗得里格斯岛只需四十五分钟飞行即可,毛里求斯是潜水度假的胜地,而罗得里格斯岛却几近荒凉,纯净的自然和天空未能给岛上的奴隶后代带来安康,他们和老勒克齐奥一样,仍然契而不舍地寻找着自己的宝藏。记得当时岛上的选民推动毛里求斯议会通过了《罗得里格斯岛区域自治法案》,希冀民主制度下的毛里求斯共和国能保障罗岛居民自驾寻找金羊毛的阿尔格神船,最终寻得岛上的珍宝。

每个人都有祖父,可不一定每个祖父都有老勒克齐奥的福分,他虽魂系罗德格里斯岛,却幸得作家孙子为自己被大海埋葬的梦想写下这份深情动人,流芳后世的碑文。

Voyage à Rodrigues , J.M.G. Le Clézio, Gallimard, Paris, 1986.

2009.1.


2009-1-27 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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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  

“他和依阿宋一样,追求的不一定是财富本身,而是寻找本身的未知,地球的另一端,身体的极限,人与自然交锋的刺激,总之,生命的另类尝试。”

当人们追求希望的过程和途径不一样时,这个世界便多彩多姿。

鹿希好文!


2009-1-27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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