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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善斋主

#1  独善斋主:房客G8

房客G8

独善斋主



  坐在地下室里,面前堆放着一摊摊凌乱的旧文件,我默默地盯着一张纸发呆。该扔了吧,我想,早就是一张废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别的过期文件说扔就扔了,只有这一份,顽固得很,在我的文件柜里躺了十来年。

  那时候,刚刚结束贫苦的学生生涯,在加拿大一座小城里找到了一个教职,买了房子买了车,挺滋润的。可工作没两年,人就不安分了,梦想着发财。做生意吧,没本钱。玩股票吧,胆儿又小。一个台湾来的老教授说,再买栋房子吧,出租,让房客帮你付贷款,十来年下来,白赚。细细一琢磨,还真在理儿,于是用自己的住宅作抵押,百分之百地按揭,吃进一栋老房子。价格倒不贵,九万八。只是房子够老的,上百年了,沧桑得像个起皮掉渣的老爷爷。律师告诉我,光是以前的住户名头,他就检索了七十多个。

  拿到钥匙,里里外外打扫一番,特别注意旮旮旯旯。记得电视里曾报道过,某人买了栋旧房子,在天花板里找到了一卷可口可乐的旧股票,一下子发了大财。而我忙活了一整天,弄得满头满脸的蜘蛛网,除了地下室的一个破洞里藏着一包避孕套,啥也没找到。算了,没那个命,大财发不了,咱就发小财。在地方小报上登了条广告:吉房招租,三室一厅,方便购物,就近上学,光猛土库,双位泊车,月租九百,包水电气。

  这广告就是灵验,第二天,咨询的电话络绎不绝。挑挑拣拣,约好了几个客户,星期六开放房子。根据台湾老教授的经验,学生是不能要的,他们太懒;吃劳保的也不能要,他们太穷。最好的房客是有工作、有家庭的,他们有责任心,也会把房子当作个家,拾掇得熨熨贴贴,打扫得干干净净。

  傍晚时分,最后一位客户到了。从一辆老福特车里钻出来两个年轻人,男的瘦瘦干干,一双眼睛溜溜地乱转,女的肥肥嘟嘟,一身赘肉悠悠地乱颤。女人手里还拎着个小篮子,篮子里躺着个含着奶嘴的小娃娃。

  “Giba,James Giba。”男人伸出一只手,虽然胳膊很细,手很小,做派倒很像007。

  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总是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听了这个男人的自我介绍,差点笑了出来,不是因为它的谐音,而是很好记,再也不会忘掉。我也伸出手:“欢迎欢迎,G8先生。”

  带着他们楼上楼下地转悠,我随口问道:“G8先生,你们为什么要找房子?”

  G8说:“一直住在家里,现在有了贝比,住在家里不方便,想搬出来。”
  
  我问:“你看这房子的条件还可以吗?”
  
  G8说:“很好,我们要了。”随即掏出一沓子钞票:“喏,一千八,一半押金,一半首月房租。”

  看到G8这么爽快,心里很高兴,但我还是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态:“对不起,今天来看房子的人很多。请你填写一份申请表,并给出两个推荐人的电话号码。我将根据大家提供的材料,今晚作出决定。”我的这一着,也是那位台湾老教授传授的。他告诉我,找房客就像找老婆一样,千万不要一见钟情,一定要沉住气,好好调查一番,一个不慎,引狼入室,你可就倒霉啦。

  当晚,电话打得手发麻。比较一下得到的信息,还是G8比较理想。首先,他们夫妻俩都有工作。G8是个个体户,修理下水道。他老婆是个收银员,在沃尔玛站柜台。再者,他们有孩子,做了父母的人大都有点责任感。最后,两个推荐人也都讲了一箩筐好话,说他们勤恳,讲信誉,是一对优秀的年轻人,把房子租给他们,你尽管一百个放心,一千个放心。
得,就是他啦。给G8回了电话,通知他明天来签约。接着,又在计算机上忙乎了两个小时,打出一份自己都觉得很律师的租房协议。就这样,G8当了我的房客,我也美滋滋地做了房东。

  一个月后,我去收租子。G8的老婆开了门,进屋一看,大吃一惊。原本空荡荡的房子里布满了家具,济济一堂,焕然一新。会客室的破吊灯没有了,代之以金光闪闪的挂灯吊扇。扇页忽悠悠地转,灯光洒在一圈米黄色的牛皮沙发上。G8斜躺着,翘着二郎腿,手里攥着一瓶啤酒,有滋有味地看电视。那电视足足有三十五英寸,屏幕上几个花花绿绿的中东姑娘,头顶瓦罐,咿咿呀呀唱着歌。

  “老板, 坐。”G8支起身子,扬扬啤酒:“来一瓶?”

   “噱儿,来一瓶。”我很想和房客搞好关系,于是显得很大方。

  像鸳鸯交颈似地和G8碰了碰瓶,我问道:“G8,最近忙吗?”

   “老板,我正想跟你说呢。最近生意不太好,开销又大,能不能迟两天交房租?”

  我沉下脸:“才住一个月就迟交房租?不行!”

  “那我先交一半,一个星期后保证补齐。”

  看了看一屋子新家具,大概这小子把钱给花疯了:“好吧。先交一半。以后不许拖欠房租。年轻人,花钱要量力而行,不能乱花。”

  G8看我露出笑意,举起啤酒瓶:“干杯!”然后从茶几下面掏出几本陈旧的书,凑到我身边:“老板,你看看。”

  我翻了翻,英语不够好,一下子抓不住精髓,只是里面的插图很醒目,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珠宝玉器、弯刀短剑、黄金面具什么的。看到破烂的封面上躺着一具木乃伊,我说:“埃及?”

  “是埃及!老板,你知道吗?这几本书写的都是古埃及的珍宝,许多还藏在地底下。等我攒够了钱,就到埃及寻宝去。”
这小子,有病。我把书扔在一边:“就凭这几本烂书?真有宝贝早就让别人挖光了。”

  G8见我不信,从沙发垫子底下摸出一卷东西,颜色黯灰,边角残缺:“老板,看看,这是什么?”

  自打到了国外,没少看过“印地安纳•琼斯”,于是我猜:“羊皮地图?”

  “你真聪明,老板。这是我爷爷留下的地图,里面藏着天大的秘密。有了它,一定能找到宝藏。”

  “噢,你爷爷、你爸爸真好,把宝贝留给你。”

  “唉,好什么,那是因为他们笨,看不懂。”

  “你看懂了?”

  “差不多。”

  “好哇,祝你成功!”碰了碰G8手中的瓶子,我一口气干光了啤酒,揣着窃笑和半个月的房租回了家。

  转眼就是一周,还没来得及找G8,他先来了电话:“老板,实在抱歉。我还没钱。能不能拖到下个月,我一并交齐。”
我的脑袋和电话一起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你说话不算话,我怎么相信你?”

  “那怎么办?我没钱,你来了也白来。我好心打电话给你,就是让你省点汽油钱。这样吧,我先用押金顶替房租,下个月补交押金。”

  他耍赖,我有什么办法?好在手上还有押金:“那,那就饶了你这一次。如果下个月还拖欠,我就收回房子。”

  也怪我,当时就没想一想,下个月是圣诞节,而收租子的日子恰恰就在圣诞节前两天。驾车前往出租屋,心里有点负罪感,怎么像是旧社会里的黄世仁,大年价地登门逼债。唉,黄世仁,还真他娘地值得同情,这要债的滋味儿不好受。

  才下过雪,天贼冷,一步一滑地走到门口,先把脸上堆上笑,然后轻轻地按门铃。等了分把钟,G8开了门,翻了我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里屋。

  会客厅的地毯上一派狼藉,散了架的皮萨盒子,红兮兮干巴巴的皮萨牙子,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子,身首分离的奶瓶奶嘴子。G8老婆的肥屁股压在茶几上,哇哩哇啦地叫喊着鸟语,怀里窝着小娃娃,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这都是什么事儿?!

  G8老婆看我呆呆地站在门口过道里,终于停止了叫骂,鸟语换成了英语,活像乡下哭坟的老娘们,一把泪一句词儿,让我听了个大概齐。这万恶的资本家,就在年关头前把她解雇啦,过去拉了饥荒,一点薪水都还给了一道工作的小姐妹。这该死的G8,两个多月没工作,除了喝酒就是看电视。现如今,别说过什么圣诞节,就连孩子的牛奶都买不起,这日子是没法儿过啦。

  看到G8老婆的凄惨样儿,我心里都发酸:“算啦,算啦。两口子别吵架,好好想想办法。我过几天再来。”说完,忙不迭地逃出了房门。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给台湾老教授打电话。他老人家说,瞅,惹上麻烦了吧?告诉你要小心谨慎,要好好调查。我委屈地说,我调查了呀,两个推荐人都说他不错,是个有上进心的好青年。教授说,天真!推荐人的话你就信啦?电话号码是他给的,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的旧房东,巴不得他早点滚蛋呢。你应该到信用部门查他的老底,不过现在去也太晚了。还是亡羊补牢吧,赶紧给他送去一份最后通牒,两周内不交齐欠租,你立马收回房子。

  按照台湾教授的指点,圣诞节一过,给G8送去一份书面通知。半个月后,又一次来到我的出租屋,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隔壁雪地里一个老头,拿着大锹在铲雪,他停下来,大声说:“嗨,别费劲儿了,他们不在家。”

  “他们到那儿去了?”

  老头摇摇头:“不知道。你是这家的房东?”

  “是呀。”

  “你得管管你的房客,他们搞爬梯,一闹就闹到半夜三更,吵得四邻五舍无法休息。”

  “先生,对不起,我也拿他没办法。这不,他还欠我两个月的房租,我正想把他赶出去。”

  老人同情地看看我:“你赶不动他,得叫警察。”

  “叫警察?警察能帮我吗?”

  老人抬起手,指了指二楼上的玻璃窗:“你看那里面是什么?”

  我觑了觑眼,透过玻璃,看到两盆苍绿色的植物摆在窗台上:“花?”

  老人嘲笑地看了我一眼:“你真是什么都不懂。那是大麻!”

  大麻?老天爷,G8竟然在我的出租屋里种起了大麻!我正懊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G8的那辆老福特拐进了车道。只见他慢吞吞地从车里钻出来,胳肢窝儿下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上了台阶。

  “G8, 你的腿怎么啦?”我好心地问。

  他连瞅都不瞅我一眼,径自开了门。

  我拦在门口:“G8, 限期到了,要么还钱,要么搬走。”

  “滚,别惹我!”他恶语相向,“砰”地撞开门,走了进去,把我撂在门口。

  我的肺都气炸了,娘西皮,还有天理吗?你欠老子的钱,怎么老子倒像个孙子似的。我下了台阶,绕过雪堆,走到隔壁老头身旁,气鼓鼓地说:“先生,能不能借用你的电话?我要叫警察!”

  人说加拿大什么都是温吞水,没有效率,可我看不然,警察的效率就挺高。拨了911,没几分钟,灯光闪闪的警车就到了。到加拿大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和警察打交道,语言不好,心里发虚,结结巴巴地讲完故事,警察叔叔就笑了:“先生,这件事我们管不了。你没听说吗?加拿大的租房法是为房客服务的,遇到坏房客,房东只好自认倒霉了。”

  “我能不能把他的东西扔出去,收回自己的房子?”

  “不行!”警察斩钉截铁地说:“如果那样做,你就是犯法!”

  “那他硬是不肯搬走,又不付房租,我就没有辙啦?”

  “有哇。”警察说:“你可以把他告到法院,如果你赢了,有了法院的判决书,我们才可以把他赶出去。”

  我一口气咽不下去,指着二楼窗户对警察说:“他在我的屋子里种大麻,你们管不管?”

  警察听到这话来了神,乒乒乓乓地敲开大门,不一刻儿,端着两盆大麻走了出来。

  “他种毒品,你们不抓他?”我还是不解气。

  警察一脸严肃:“对不起,他的行为够不上犯罪。我们只能销毁,没有权力抓他。”

  靠!这事儿轮到谁身上,都像活吞了个苍蝇,让你恶心的没法儿说。罢了,还是找法院吧,天底下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递上状纸,足足等了两个多月,法院来了电话,一周后开庭。顺带着告诉我,让我到法院取传票,必须亲自交到G8手上。为了保险,我找了一个同事,一起来到出租屋。G8接过传票,板着脸,把传票撕了个粉碎,嘴里骂骂咧咧:“操他法官的妈。”


  开庭了,被告没来。法官听取了我的陈述,三下五除二,写好了判决书:G8欠房主租金3600元,责令其一周内归还。如若不能如期还钱,将按年利百分七计算利息。此外,房主要求收回房屋,法院同意房主的请求。责令G8与房主解除租赁合同,从即日起,限期一个月,逾期不搬,强制执行。

  官司赢了,可要想收回房子,还得等一个月。G8欠的房租该怎么办?干等是等不到的。这当儿,台湾老教授又给我支了一着,找讨债公司,让他们帮你,虽说付个不菲的讨债费,好歹自己也能拿回几文钱。
左打听,右打听,摸到讨债公司的门槛。进了门儿,柜台里坐着一个老太太。我很礼貌地说:“玛达姆,我要讨债。”

  老太太慈眉善目:“你向谁讨债?”

  我递上法院判决书:“向我的房客,杰姆斯G8。”

  老太太听到这名字,微微一笑,在计算机键盘上噼噼啪啪敲了几下,把屏幕转到我面前:“先生,按理说,这是隐私,我不应该给你看。但向这个人讨债,我想你还是应该了解一下情况。”

  我仔细一看,不得了,在G8名下居然列着一串债权人名单,几家家具店,几家电器店,几家百货店,几家银行信用卡,金额少则大几百,多则五六千。

  “卖膏的,他欠这么多钱?”

  “是啊,我看你也不要再麻烦了,讨债要交申请费,你是白花冤枉钱。”

  我真不甘心,问道:“能不能把他的财产拍卖?”

  “你可以申请拍卖。但是,先生,他的那点破东西值不了几个钱,而且就算卖掉了,也轮不到你拿钱。”

  “那法院的判决书就是一张废纸了?”

  “可以这么说。按照加拿大的法律,欠债逾期六年,自动作废。”老太太把判决书还给我:“先生,我很同情你,但我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

  认栽吧,多大个事儿,不就是几千块钱嘛,算爷爷我便宜那个龟孙子了。自我阿Q一把,心里的窝囊气少了许多。接下来日子里,什么都没做,静静等待着一个月限期,时辰一到,爷爷我手持钢鞭将他赶,几千块钱买个痛快。

  哪知道,我不去找G8的麻烦,他倒缠上了我。两周后,信箱里冒出一封某某律师事务所的公函,打开一看,妈妈耶,白日见鬼,吓得我浑身直哆嗦。写信的是一个法律学校的实习生,信中说,他代表客户G8先生起诉房东。房东没有提供完善的居住条件,致使G8先生在阳台上摔倒,跌断了腿,造成残疾,目前无法工作。G8先生向房东索赔50万加元,作为医疗费用和工资赔偿。如若不服,则将向法院提交正式起诉,对簿公堂。

  我慌了神,奶奶的,想发财,一文钱没赚到,莫不成还要弄得倾家荡产?赶忙给台湾老教授打电话,他安慰说,别急,别怕。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马上找你的保险公司。

  第二天,保险公司来了人,看了看那封律师来信,笑着对我说:“讹诈。你别理他。”

  “可我看见G8架着拐杖。”

  “告诉你,这样的无赖我们见多了。想讹钱,门儿也没有。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我不放心:“如果真上法院呢?”

  “那也是我们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恢复了平静:“那我就谢谢你们了。”

  “不要谢,小事一桩。你买了保险,我们必须保你平安。”

  谢天谢地,G8终于搬走了,房子终于收回来了。当了几个月的房东,好似一场噩梦,搅得我茶饭不香,寝食难安,衣带渐宽,人比黄花瘦。一气之下,卖掉了出租房,对天发誓,此今此后,再也不当房东!

  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慢慢地,G8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大约过了半年,地方报纸上突然出现了G8的名字,而且还是头版头条:父亲酗酒发疯,儿子死于非命。细细读来,原来是G8酗酒过度,当未满一岁的儿子饥饿痛哭时,G8大发雷霆,双手举起儿子拼命地摇晃,嘴里大喊大叫,不准哭,不准哭。剧烈的挫动之下,幼儿颈椎断裂,不治身亡。警方经过调查,判定G8为二级谋杀,已经收监候审。

  再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小城,完完全全地忘掉了我的房客G8先生。若不是这张陈旧的法院判决书,再也勾不出那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我默默地看着这张法官的判决,明明知道已然是一张废纸,还是舍不得扔掉。我仿佛还在期待,也许有一天,G8到埃及淘宝,真的发了大财,突然良心发现,给我送来一部奔驰马赛地。

  唉,留着吧,我叹了一口气,把这张废纸又放回到存档的文件夹里。



越老越小,小到没了。
2008-3-21 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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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  

一看这名字:G8,就知道这是斋主从国内带回来的黄色气息。


2008-3-21 0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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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属个人视角


#3  

K9呢?K9可比G8厉害


2008-3-21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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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unlover

#4  

斋主归来了?好!

文章回头慢慢看。



因为我和黑夜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我爱太阳
2008-3-21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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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

#5  

斋主这篇和程宝林的这一篇相映生辉 :) :)

欢迎斋主归来!

逐客记(一)
文/程宝林
2008年03月20日,星期四

《世界日报》副刊,2008年3月19日

房客要付房租。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在美國,房客不付房租,卻並不是最可怕、最可恨的事情。

房客設局陷害、敲詐房東,才是最難以防範、最令人憎惡的事情……

1

二○○七年七月二十七日,上午十時。我和我買房時的經紀人文先生,站在門前的草地上。根據縣警察局的通知,我必須在此時此刻,親自在門前等候並引導縣警察,前來執行驅逐令。

十時正,一輛黑色汽車,停在我家門前。令我驚訝的是,車上並無通常警車上常見的警燈、警徽等。只是車牌上,寫有「政府豁免」字樣,表明其官方身分。車門開處,出來兩名年輕的警察,一男一女,年齡ㄓㄗ洶T十歲。男的矮壯、敦實,是西班牙裔,很可能就是墨西哥人;女的高?、俊秀,是純粹的白人。

見到我倆,他們問道:「那人在家嗎?」 他們指的是前來執法的對象———我的房客。得到否定的回答後,他們邁著訓練有素的警察闊步,穿過院子的柵欄,向院落後面的一棟平房走去。大門虛掩著,警察按照法律程序,按了門鈴,然後,高聲喊道:「屋裡有人嗎?我們是縣警察!」見無人回應,兩名警察拔出手槍,在客廳、臥室、衛生間、廚房搜索了一遍,然後,走到門廊上,招呼我們走近前來,男警察隨手將一張由縣警察局長簽名的驅逐令貼在大門上。女警察對我說:「現在,房子是你的了。你隨時可以進入這間房子。」

我們買下這處由大小三棟獨立房子組成、類似北京四合院的物業一年多來,對這套有客租住的房子非常陌生,幾乎沒有進去仔細看過。現在,我終於可以合法地進去仔細看看了。

女警察接著吩咐我幾點注意事項:一、從此刻開始,那名房客未經你允許,不得進入你的物業。如果她未經許可出現在你的物業範圍之內,你立刻打電話報警,向警方出示這張驅逐令,她會被逮捕。二、她留在屋子裡和院子裡的任何物品,你要妥善替她保存十五天。在十五天內,她如果來領取,在支付適當的保管費後,你必須交還給她;如果十五天之後不來領取,你可以加以變賣,用來彌補拖欠的房租。你也可以隨意處置。

男警察見客廳裡的小凳上,有一個菸灰缸,便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又放回了原處。在美國生活已經快三十年的文先生,指給我看幾莖菸葉碎末狀的東西,說:「你看,這就是大麻。」

整個驅逐的執法過程,只有短短的五分鐘。

這五分鐘,結束了長達五個月的精神折磨。

2

警察走後,我和經紀人進入屋子,仔細打量這套房子,發現屋子已經被蹧蹋得無法居住了:客廳的地毯,被菸頭燒了一個大洞,傷及地毯下面的地板;固定在牆上的燃氣取暖器,已經無法使用;衛生間裡污水遍地、臥室裡被丟棄的床架、床墊、衣物,發散出奇怪的難聞氣味;廚房裡的炊具,扔得滿地都是,鍋裡不知名的食物,發出惡臭,已經生黴。院子裡,更是丟滿了這個女人亂七八糟的物品,簡直成了垃圾場。

造成這種惡果的原因,是一年前買房時的一念之差。

二○○六年三月的某一天,當我和妻子購買這套房子競價成功,進入成交階段時,賣方經紀人,帶我們夫婦倆,和我們的經紀人文先生,最後一次進入這套房子看房。當時,房客不在家。當我們問到房客的個人情況時,賣方經紀人,一位名叫南希的白人女士,坦率地說:「住在前面那套房子裡的一對夫婦,是很棒的房客;但住在後面這套房子裡的房客,則有些問題。」

賣瓜的通常說瓜甜。代表原屋主利益的這位賣方經紀人,如此直言,除了表明美國人所推崇的誠實品德外,也足以表明,這個房客的「問題」,不是一般的小問題。

房客要付房租。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在美國,房客不付房租,卻並不是最可怕、最可恨的事情。

房客設局陷害、敲詐房東,才是最難以防範、最令人憎惡的事情。而這樣的事情,並不鮮見,特別是在舊金山這樣具有保護房客特別法令的城市。在這類地區,相關法律傾向於保護房客利益,所以,對於房客,常常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可惜,親耳聽到賣方經紀人如此評價這位房客,我們三人都沒有引起應有的警覺。我們想當然地覺得,她最多不能及時付房租。對我們中國人來說,這是可以通融、寬限的事情。誰都有手頭緊張、周轉不靈的時候。

我們甚至沒有詢問這名房客從事什麼工作,更不用說,按照美國租房的必須程序,要她提供自己的信用報告。我們只是想到,我們一買房子,就有房租收入,省得重新登廣告、找房客,費力費神。對於人性本善的篤信,以及嫌麻煩的心理,導致我們在對房客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允許這位房客留住。

3

二○○六年五月三十日,我們從舊金山金門公園附近租住的公寓,搬到位於世界名校柏克萊以北一座名叫El Cer-rito的小城。小城位於舊金山海灣以東,隔著一座長長的宏偉大橋———海灣大橋,與舊金山遙相對望。在交通順暢的情況下,距離舊金山只有二十多分鐘的車程。小城背靠青翠蔥蘢的柏克萊山,面向一碧萬頃、風平浪靜的海灣,居民只有兩萬多人,接受過大學教育的人口,占全部市民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由於這裡鄰近世界名校,又靠近高速公路入口、一西一中兩家大型購物中心,物中心,所以,這裡的租房市場相當活躍,只要房子的狀況良好,不愁租不出去,也不愁租不出好價錢。

當搬家公司的卡車停在這座房子的前面,兩位工人開始卸運家具、電器、書箱時,房客笑盈盈地迎上前來,手裡捧著一個花瓶,插著幾朵白色的百合花。我們一看,就知道她是從院子角落裡採來的。

從理論上講,從房子交易完成過戶手續之時起,這座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屬於我們。但房客的這種「借花」獻給新房東的舉動,畢竟表現出了我們中國人所推崇的人情味。妻子帶著笑意收下了。家具、電器都還沒有安頓好,妻子就找出從中國帶來的絲巾,回贈給她,算是見面禮。雖然我們是房東與房客的關係,但同時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兩家共用側院和後院,關係融洽點自然沒有壞處。

這是一名白人中年女子,年約五十歲,面容很老,有浮腫的感覺。她有些德國人的血統,臉部輪廓缺乏柔性,名字也很怪,幾乎全部是輔音字母。這樣的名字,我在美國人中還從來沒有見過。

我們搬來的開頭幾個月,她都沒有任何異樣,交房租很及時。很多時候,她都不在家,在更多的時候,她又好幾天不出門。偶爾聽她說過,她在舊金山鬧市區的一家商場上班,不久又聽她說,她剛剛失業,但很快就要去另一家公司上班。

按照租約和美國慣例,房客必須在每月一日交該月的房租。如果每月一日不交,則到五日前都是寬限期。如果超過五日才交房租,則必須支付一定金額的罰款,國內或許稱為「滯納金」,一般是五十美元。

不久,發生了一件小事:她的洗衣機故障,無法排水。她告訴我後,我提議進她的屋子裡去看看,被她婉言謝絕,說她自己曾當過公寓樓的經理,懂得對付這些東西。於是,我們慷慨地表示:在她沒有修好洗衣機之前,可以將衣服拿到我們家來洗。

鼓搗了幾天,她仍然沒有修好。於是,我找到中文報紙的分類廣告,打電話請電器修理人員前來修理。一位工人如約前來,一看洗衣機,就說,肯定是排水管被堵住了。他動手卸下排水管,從裡面掏出一只襪子來。不用一分鐘,洗衣機修好了!收費七十美元。這是電話中約定的價錢。

傍晚時分,房客回家來,不知有何喜事,春風滿面。我們告訴她,洗衣機已經修好,不過是一只襪子堵塞了排水管,叮囑她以後洗衣服,不要裝得太滿。讓我們想不到的是,當她得知短短一分鐘的「修理」,我們付出了七十美元的工錢時,便主動提出來,要和我們split,也就是分攤。雖然,修理洗衣機屬於房東的責任,但在她一再地好意堅持下,我們收下了她的一張三十美元的支票。

她喜孜孜地告訴我們:一年多前,她出了車禍,手受了傷。今天,保險公司賠償了她六萬多美元。她一下子有錢了,怪不得心情那麼好。她說,她已經拿了一萬美元,孝敬自己的母親,剩下的錢,就要好好地享受生活了。她是一位離婚的單身母親,女兒在本州的一所大學讀書,曾經來看望過她。有一天晚上,快到午夜時分,她突然來敲我們的後門,說自己的女兒正在發燒,問我們有沒有果汁。碰巧冰箱裡並沒有果汁,我就將剛買的幾個橙子,盡數送給了她。她對自己母親和女兒的愛心,贏得了我們夫婦的進一步好感。

我們甚至懷疑:那個賣方的經紀人,憑什麼說這個房客有問題呢?及時交房租,不惹任何麻煩,愛自己的親人,這難道不能算是通情達理的房客嗎?

4

有了錢後,遲遲不見房客出去找工作。我們並沒有太擔心。按房客的說法,她手裡的五萬美元,足以支付好幾年的房租。我們買了房子後,並沒有給她漲房租,而這套房子的租金,至少低於市場價二十美元。只要房客省心,租金低點也沒有關係,我們是這樣想的。

自此以後,她隔三差五,逐步將家裡的家具、電器,全部更換一新:新的大電視、新電腦、新沙發,而將舊電器、舊家具,直接丟棄在我家門前的草坪上,影響觀瞻和社區的整潔。我們開始感到隱隱的不安,多次向她提出,請她將這些丟棄的物品,運到專門的垃圾處理場去,但她似乎對我們的建議,並不十分當回事。有一天,住在我家同一街區的一位來自台灣的詩人朋友,問我說:「你們家怎麼有那麼多東西要丟啊,像那個沙發,還好好的,丟在草地上,雨淋濕了,誰會來撿走啊?」

由於是鄰居,秉承著中國人所信奉的「遠親不如近鄰」的古訓,我們將這位房客當朋友對待。她高齡八十多歲的母親病了,她要到美國東部的新澤西州去看望母親,我得知消息,立刻將剛得到的、國務院某訪美官員贈送的一條高檔紗巾送給她,讓她帶給她的母親。她回來後,我也時常詢問她母親的病況,她一迭聲地表示感謝,眼睛裡有淚光閃爍。

有一次,她的車汽油燒光了,拋錨在馬路上。我開車帶著她,去附近的加油站,灌了一桶汽油,又載著她,到她的汽車那裡,將車發動起來。任何時候,只要她來敲門,找我們幫助,我們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個「不」字。有一天,我家開派對,來了一群華人作家朋友。她對其中一名女作家說:「弗蘭克和他的妻子,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房東。他們對待我像家人一樣。」弗蘭克(Frank)是我的英文名字。

逐客记(二)
文/程宝林
2008年03月21日,星期五

《世界日报》副刊,2008年3月20日

 幾米/圖  

我知道,我遇到了無賴。她用這種方式來暗示:如果我不允許那個黑人男子住在她房子裡,她就要用腳受傷這件事來訛詐我……

5

好景不長。

二月三日,是農曆大年初一。她來敲門,我以為是來交房租,卻是來借錢的。她說,自己的信用卡丟了,需要二十美元給汽車加油。

我沒有猶豫,拿了二十美元給她。算起來,這已是她第五次來借錢了,每次二十美元。前面的四次,她每次都償還了,這次的二十美元,卻拖了近兩個月才償還。

過了五號,她還沒有交房租的跡向。為了尊重她的隱私,不打攪她的生活,只有等她從側院路過時,我叫住她,催促她交房租。

她遲疑了一下,說她很快就要拿到保險公司賠給她的第二筆賠款,請我寬限幾天。她沒有對我解釋,短短的幾個月,那四萬多美元,花到哪裡去了。在美國,尊重個人隱私,特別是財務狀況,是起碼的修養,我當然也不便詢問。

過了幾天,她突然來找我,請我到她的臥室去看看。她說,她的屋子裡,牆壁上到處是水。我一聽,感到很緊張,也很驚訝。雖說二月,尚是舊金山地區的雨季,但今年的雨季雨水不多,屋頂又不漏雨,天上豔陽當頭,牆壁內又沒有水管,牆上怎麼會有水呢?

我和妻子進到她的臥室,用手在床頭的牆上一摸,果然,牆上濕漉漉的,還有黃豆大的水珠,清晰地滾落下來。

她拿出一台抽取水氣的機器給我們看。裡面的儲水器,積了半缸水,足有好幾公升。她說,這是機器開動時,一天之內吸收的水。以我的物理學知識,我相信,即使將這台機器放在霧氣騰騰的浴室裡,怕也未必一天之內能吸收這樣多的水。

但,既然房客提出了這一問題,我就絕不能掉以輕心,因為,房間潮濕、牆壁滲水,影響房客的健康,這是要吃官司的事情。我立刻請了兩名專業的管道工人,約好時間前來仔細檢查。

兩名工人來的那天上午,大雨如注。敲開門,發現房客裹著一件睡衣,面如土灰,全身瑟瑟發抖,縮在沙發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客廳的燃氣取暖器,開到最大溫度,屋子裡熱烘烘,房客的身上卻滿身都是寒氣。

兩名工人到她的臥室去,再摸床頭的牆壁。牆上完全是乾燥的,一點水也沒有。牆上的油漆,依然很硬,一點也沒有剝落的痕跡。

前些天,大晴天,牆上有水珠滾動;現在,屋頂大雨傾盆,牆上卻乾燥,無一絲水珠。兩位工人說,如果牆裡往外滲水,只有兩種情況:屋頂漏雨,牆內有水管破裂。兩位工人爬進地下室,仔細觀察後,得出結論說:水管都在地下室,牆內並無水管。如果牆壁持續滲水,油漆早就變軟、剝落了。

當著房客的面,兩位工人下了專業「診斷書」:上次牆壁上的水,是房客故意潑上去的。

我心裡為之一驚。

房客未交二月份的房租,我們出於同情心,也為了避免房客的尷尬和為難,再也沒有催逼過她,她為什麼要故意潑水,聲稱房子有問題呢?

我們提出,要到緊挨著臥室的衛生間去仔細檢查一下。

誰知,房客堅決不同意我們進入衛生間。

我耐心地和她交涉:我們約好了,工人開車一個多小時前來檢查房子的問題,我為此要支付一百多美元的費用。你卻不讓他們檢查管道最多的浴室,這不是成心為難嗎?臉色鐵青、牙齒打戰的房客,總算同意了。她將我們趕出門外,進衛生間收拾了一陣,這才允許我們進去檢查。

浴室的管道也沒有任何問題。

兩位工人說:「你看她的臉色,這是毒癮犯了的樣子。」很可能,她剛在衛生間吸過毒,所以,不讓我們進去。

也正是因為毒癮發作,她沒有想到,像上次那樣,在臥室的牆上潑水,然後讓我們檢查。

6

二月二十八日,二月的最後一天。房客從她姐姐那裡,拿來一張支票,交付了二月份的房租。

她的親姐姐,就住同一座小城,據她說,住的是一座大房子,帶有日本式的花園。可是,在我們搬進來的一年裡,這位姐姐只來過一次。就在那唯一的一次中,姐妹倆發生了激烈爭吵。此後,便再也沒有見過她姐姐上門。

三月五日,又是交當月房租的最後期限。她仍然沒有動靜。我又在院子裡叫住她,請她交房租。她說:「能不能用我的最後一個月租金,算作三月的租金?」 雖然這是對我不利的事情,出於同情,我同意了。幾天後,我將經紀人文先生請來,我們三人坐在我家露台上,達成了如下協議:

一、房客將預付的最後一月租金,挪作三月份租金;房東免除二月和三月遲交租金的一百美元「滯納金」。

二、從四月份開始,房客應按租約,按時支付房租。如果無力支付,則請於當月底自願搬走。

三、在房客自願搬走的情形下,房東願主動資助不超過三百美元的搬家費。

又過了幾天,到了三月中旬。一天,我看到房客,在她門前的露台上,一瘸一拐地走路。我便隔著院子,問她出了什麼事。她說:「你快過來看。你的取暖器把我的腳砸斷了!」

我一聽,心裡豈止一驚。我趕緊跑過去,見客廳裡,有一位年約五十多歲的黑人男子,正在拆取暖器。地毯上,取暖器躺倒在地,一片狼籍。

她說:「我正在擦取暖器上面的灰塵,可是,誰想到,這台取暖器太陳舊了。它垮下來,可能將我的腳骨頭砸斷了!」

這台煤氣取暖器,是兩年前,原房東請專業公司安裝的。它由兩個粗大的鐵管固定在牆上,還有銅質的天然氣管道連接,豈是擦灰就能擦得從牆上掉下來的?

她將腳伸給我看,只見她光著腳,穿著拖鞋,右腳的小指頭指甲尖的地方,裹著一塊「創可貼」。她的腳上,既無傷口,也未紅腫,連一丁點血絲也沒有看見。

見我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她馬上說:「我剛給我媽媽打了電話。她說,你有麻煩了。我告訴我媽媽,說,我的房東是難得的好人,不會有什麼麻煩。所以,你不要擔心。」

我知道,我遇到了無賴。她用這種方式來暗示:如果我不允許那個黑人男子住在她房子裡,她就要用腳受傷這件事來訛詐我。出於中國人息事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我對這個違反租約,擅自搬進房客屋子裡的黑人男子,只給予過幾次口頭上的敦促,希望他另找住處,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句不好的話,更不曾將他擋在柵欄門外。有時候在院子裡碰見那個黑人,我還友好地和他聊幾句。

當我們夫婦在院子裡,或是露台上時,房客和黑人走過,她的臉上,總是一副極端痛苦的表情,嘴裡發出呻吟之聲,一瘸一拐地從院子裡走過。可是,當他們走出柵欄門後,卻忘記了我們可能會留心看她走路的姿勢。只見她一瘸一拐的步態消失無痕,立刻健步行走,還和那位黑人點上菸,有說有笑,揚長而去。

後來我才知道,那位黑人,每月從自己的福利金中,拿出五百美元,支付一半的房租。

房客有一位男朋友,也是黑人,長得很矮,以前常常和她出雙入對。後來,她招來這位「室友」後,兩男一女也是時常進進出出。背著那個叫麥溫的黑人,這個黑人男友抱怨說:「她把那個傢伙弄進來住,犯了一個大錯誤。」

六月中旬,在非法居住了四個月後,麥溫在我的一再請求下,終於搬走了。可到了月底,房客的男友進屋時,突然發現,那個麥溫又出現在屋裡。不知何時,房客將自己的大門鑰匙弄丟了,所以,她的大門,一直都不敢鎖上。自從她不付房租以來,她已失去了找我索要鑰匙去配製的權利。

她的男友用手機打電話告訴她,她馬上罵罵咧咧地從外邊趕回來,惡言惡語地罵麥溫,要他「滾出去」。

夜深人靜,四鄰安寂。三人的吵架,顯得格外刺耳。午夜時分,我無法入睡,挑簾一看,正好看見這樣一幕:麥溫揪住房客的頭髮,將她摔到地上。房客的男友,在一旁喊:「住手!住手!」

這時,我完全可以打電話報警。如果警察趕來,至少這兩個黑人男子,可以被立刻驅趕出去。

第二天,得知我目睹了昨夜的鬥毆,房客的矮個子男友說:「那個傢伙,簡直是個炸彈!」

想不到,他說話這樣生動。

7

四月份的房租,仍然是拿她姐姐的一張支票支付的。

五月七日,在五月房租的交租最後期限過去兩天後,她從外面回來了,一臉病容,臉色灰暗鐵青。推開柵欄門,我與她正好「狹路相逢」。

我以為她會向我表示一點歉意,誰知,她卻說:「我生病了,住了兩天醫院。你的房子把我身體弄壞了!」

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出於對她的悲憫、同情,出於人之為人的原則和人應對人的尊重,我連一次都沒有去敲門要過房租,她卻以這樣的話來試圖訛詐我,令我非常憤慨。

我義正詞嚴地說:「你如果說我的房子導致你生病,你證明它!你可以去告我,但你必須先付房租!」

渾身哆嗦的房客,在麥溫的陪同下,回到她的屋子裡,將門關緊,再也不出來,對我的話,不作任何回應。我寫了一封信,貼在她的門上,告訴她,請她付房租,否則,必須在五月的最後一天之前搬走。對此,我們雙方是有協議的。

她不予理睬。我又給她寫了一封信,告訴她,我不願意聘請律師,啟動驅逐的法律程序,因為一旦被驅逐,她的個人紀錄中,就永久性地留下了被驅逐過的紀錄,對她今後租房子,帶來難以想像的困難。我寧肯將原先承諾的三百美元搬家補貼,大幅度提高。我對她說:律師錢多,你錢少。我寧肯將錢給你,只要你肯盡快搬走。

果然,她的回應來了。洋洋灑灑兩大篇,列舉了我的幾大「罪狀」 :

一、她多次告訴我,她的臥室牆上有水、床底長黴,使她的肺裡長了黴菌,害得她住院治療,而我置之不理;二、她的洗衣機壞了幾個星期,我卻不予修理,害得她無法洗衣服。洗衣機修好後,還逼迫她分攤修理費用;三、那天,取暖器從牆上掉下來,將她的腳砸斷,我去看了看,叫她不要隨便動屋子裡的電器,卻對她的腳傷無動於衷;四、我在院子裡栽滿了樹,將我們共用的院子全部占滿,連她的親友來訪,都沒院子可用。

在拖欠兩個月的房租、且將外人帶來居住達數月之久的情況下,房客對我的不忍相逼,絲毫沒有感激之意。相反,她覺得我們中國人,怕事、好欺。

事已至此,我下定決心,不再寬容。只有按美國的方法,花錢請律師。


2008-3-21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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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善斋主

#6  

为力好,视角好,太阳好,金凤好, 还有伊甸的老友们好。

老哥哥回来了。


2008-3-21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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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eosong

#7  

一回来就碰上斋主,运气真好。

金凤,怎么宝林夫妇还有过这么惨的故事?宝林那个老实人,算是赶上真无聊了。


2008-3-21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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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8  

啊,斋主已回加拿大了?斋主来伊甸就给伊甸带来一股气势。
“我能不能把他的东西扔出去,收回自己的房子?”

  “不行!”警察斩钉截铁地说:“如果那样做,你就是犯法!”

  “那他硬是不肯搬走,又不付房租,我就没有辙啦?”

  “有哇。”警察说:“你可以把他告到法院,如果你赢了,有了法院的判决书,我们才可以把他赶出去。”

  我一口气咽不下去,指着二楼窗户对警察说:“他在我的屋子里种大麻,你们管不管?”

  警察听到这话来了神,乒乒乓乓地敲开大门,不一刻儿,端着两盆大麻走了出来。

  “他种毒品,你们不抓他?”我还是不解气。

  警察一脸严肃:“对不起,他的行为够不上犯罪。我们只能销毁,没有权力抓他。”

  靠!这事儿轮到谁身上,都像活吞了个苍蝇,让你恶心的没法儿说。罢了,还是找法院吧,天底下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递上状纸,足足等了两个多月,法院来了电话,一周后开庭。顺带着告诉我,让我到法院取传票,必须亲自交到G8手上。为了保险,我找了一个同事,一起来到出租屋。G8接过传票,板着脸,把传票撕了个粉碎,嘴里骂骂咧咧:“操他法官的妈。”——斋主,这是你虚构的,还是真实经历?反正我是边看边为文中的“我”气不平,又按捺不住地好气好笑。


2008-3-22 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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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善斋主

#9  

可丽好。一回来就遇到可丽,运气真好。

冬雪儿好。在国内几次与你通电话,可惜无缘一间。下次找机会吧。

故事完全是真的,一点虚构都没有。而且G8的姓就是Giba,我只改了他的名字。

他也是个可怜人,孩子死了,老婆离婚了。不知道他被判了几年。


2008-3-22 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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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冈

#10  

写得好,有意思。
这才是正态生活,国内那些留学生快把美国加拿大吹上天了,可能就是学院派就没接触过真生活。

接着来,还有没了?


2008-3-22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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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善斋主

#11  

青冈好。读了不少你的文章,写得非常好。


2008-3-22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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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ngbo

#12  

可怜的斋主!居然真遇上了这档子事儿!

谨致以同情的注目礼!


2008-3-22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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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善斋主

#13  

涌波好。

向您回礼!


2008-3-23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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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4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独善斋主 at 2008-3-22 12:56 PM:
可丽好。一回来就遇到可丽,运气真好。

冬雪儿好。在国内几次与你通电话,可惜无缘一间。下次找机会吧。

故事完全是真的,一点虚构都没有。而且G8的姓就是Giba,我只改了他的名字。

他也是个可怜人,孩子..

是啊,斋主,与你通了几次电话,也无缘相见.很是遗憾.但是,我又很知足了.大千世界,独能在网上认识又能通了电话,感觉这也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缘了.


2008-3-23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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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gongying

#15  

斋主真含蓄,把自己的善良掩盖起来叙述。;)

“我仿佛还在期待,也许有一天,G8到埃及淘宝,真的发了大财,突然良心发现,给我送来一部奔驰马赛地。“


2008-3-23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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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善斋主

#16  

蒲公英好。

您瞧瞧,你说我含蓄、善良,可有人还说我财迷呢。

哈哈,兼而有之。


2008-3-24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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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unlover

#17  

善良和财迷并不冲突呀



因为我和黑夜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我爱太阳
2008-3-25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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