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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独居便如囚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太史不悲

#1  [原创]独居便如囚

(前一些日子,一个人出门,到了一个陌生的小镇。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单独地待下来,一个人去面对孤独,去面对陌生,以致于情绪突然变得离开正常的自己。我想是一种体验吧)

     我还在路上的时候,夕阳如血;我回到住所里,夕阳已然不见。天空灰淡,一横连山在遥远的地方苍凉,暮霭正是从那儿生起。

    我租的这一间小屋,狭窄拥挤,很容易使人联想起旧中国的火车厢。整间屋子只有一个气窗,不是很高,黄昏从窗口眺望远山如黛,便有囚徒的感觉。而实际上,我的确是自己的囚徒,我被我自己囚禁了,这种囚禁是无形的、无时无刻的羁绊,出门漫步时在,月下思量时在,秋夜听雨时在。人是很奇怪的,因为害怕耀眼的灯光,需要黑暗,而又害怕一直黑暗。为了躲避一种放纵,而寻找一种独居,赫然又发现这种寻找竟然是一种带罪面壁!更何况我没有达摩的毅力,无法枯坐思禅。我想我只是在逃避而已。因为这一种身份,使得我怕见我的房东,我并没有拖欠他的租金,但是我就是怕见他。

    房东是个老头,他的眼神一直闪烁着百无聊赖的哀戚,走路时总是细数手中的钥匙。那些钥匙听说可以开启这里所有的房间,自然也包括我那间鸟巢。我那间鸟巢的窗外除去远山,还有山脚下的枯草及坟墓。他们在黄昏中,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矗立起来的石碑随着暝色的深沉愈发模糊,最后不见,但闭着眼睛,我也能回忆起它们的轮廓,还有石碑上的字迹,那是后人对曾经存在过的一种哀悼,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祈祷。房东走路的样子,让我知道其实我们都离窗外很近,他十步,我也许百步、千步。这使我夜深人静时恐惧而醒,在一片黑茫茫的虚空中喘息。黑暗也是一种颜色,我对它从没有意识到有意识,一直熟悉,我依然那么害怕!房东是个木讷的人,他对于一些事实选择无知,不去理解。无知就无畏了。但有一天黄昏,我看见他坐在一座坟头上抽着旱烟,袅娜的烟篆,如蜉蝣憬悟了生命的价值,又把我的结论震撼了。也许他是知道的,什么都知道,而真正的恐惧源于无知与有知之间,那叫做糊涂、愚昧,我想我就是。我至今仍然记得五六岁时,我一人走过一座后山,山中的一段路程就是村里的坟场,我像只被追逐的兔,在惊恐中逃匿,眼睛不敢左右顾盼,一命向着家里奔,总是觉得后脖子有只凉阴阴的手。直到现在,几十岁了,每当我紧张的时候,那双凉阴阴的手总是不自觉地菔触薅摸而来,也许从五六岁起,后山某一种力量便依附在我身后,无论我怎么转身,都不能看见它,以至于我极度敏感、神经。

    以前我喜欢开一盏台灯,让自己在浓缩的光芒中寻找自己,但现在我不敢了。小镇荒村,孤灯夜寒,真正面对孤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脆弱的。

    这房东的老伴很和蔼,她很爱笑,她的确比她的老头年轻;她的发丝银霜已秋,但却仿佛自20岁后就一根没掉过似的。岁月偷走了她的年龄,却没有偷走她的美丽,那些现在全在她的子女身上。她有一儿一女,都长得碧水蓝天似的,让人一见,心旷神怡。小女儿我只见过一次,惊鸿过后,便留下一些惆怅,因为没有故事发生。大儿子经常从我门前经过,他是镇上的一个语文老师,有儒雅的性情,几次我听到他在阳台上朗读李商隐的诗句,很追思的模样,却没有我那般一味的忧愁。

    我最初来看房问价,便遇到这位老太太。老太太很直爽,很微笑,我认为这减少了许多她额头的皱纹,而她的老头是不是计较得太多了,否则何以脸上笼罩着的如同是一块殓布?显然魅力是个人的事情,他不能带给别人其他变化。老太太很遗憾吧!她不能影响老头恣意地苍老。而我更遗憾,她的乐观也没有让我忘却刻骨的寂寞。关于寂寞,我手中还拈着以前写给伊的词:

    与君愁,相携手,许诺在东馆。东馆雨深,容易交心暖。秋红阵阵无语,不独自去,此生泪,共弹忧患。   待风满,菊花紫处藏身,相依露委婉。明月来顾,已醉照幽畔。多情正是此时,呢喃滋味,何需叹,夜长正唤。

    伊如今还好吗?寂寞使我想起你。想起藏身菊花深处的相依相伴,想起那晚的明月,想起温暖。我想我客居一座陌生的小镇,在荒山流水之间徘徊,就是想找到最纯粹的相思,那一思即老的刻骨,我想我找到了。但它不足以支撑我走出回归的踌躇,这是一种决裂的想象,却也是我还有生命的理由。

    以前我准备租的是东厢那间屋子,我一早就看中窗外有几株霂青翠竹,竹叶犹然茂盛。我喜欢听,而不喜欢看,不久以后我知道会有一个雨季,雨点打在竹叶上的声响,纵然是悲秋的,也是值得回味的。何况我又在乎哪一点关于秋的追忆!再遥想竹声与秋声共起,灯花与雨花同落,将会有多少刻骨铭心的多愁善感死在里面,想想都让人激动。我不清楚,那是否需要沧桑的心境才能体味。我那过早窥探到许多无可奈何的悲怆,也许同一时刻,也会为竹叶所听、为秋心所闻、为野鬼而涕、为月狼而嚎。我已经不在乎将面对什么。可惜我来晚了,半天前,房东便将东厢租给了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欢喜得很,不会了解雨中的青竹慢慢变得幽黄,不会了解竹叶被打落在泥土上的湛然。我了解,却没有机会去实验,当我将门掩上,不但没有黄昏,也没有声音,屋里沉寂如荒石的山谷,偶尔有风来动摇窗棂,那也是一次意外的驻足,纵有风声,也没有叶声。倒是青年男女打开的音响,漫漶着震撼的节奏,仿佛要将一栋楼房震塌,然后我听见老头的怒吼,这就比较清晰了,这杂乱的爆炸声中,显得无能为力。

    几天后,气候突然哀恸,白天便吹起冷冷冰冰的风,夜晚便是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所有的影像顿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发疯似地闯出门外,闯出青石板的街道。雨水如同溃散的蚂蚁钻入我细密的衣服里,直接渗到肌肤里,我不顾一切,一抹眼帘,在伏着阴冷的田畦中奔走,直到我看到那些所有黑暗里的植物在雨中发出一层亮光,我仿佛看到他们的灵魂,如同一个个答案,成片成片地堆积着,睁开双眼,挥招玉手,等待我的拾掇、我的亲赴;而当我靠近,他们簌簌地便消失了,抬起头,却又在不远的地方闪烁着。我驻步摸索,冷得发抖,痛苦得想和大地抱成一团。我知道,我是永远无法靠近的。

    我一回来,便关紧房门,赤裸地倒在床上,用两床厚厚的被褥紧紧包裹着身体。门一直关了一天,没有必要,我绝不再去探问外面的消息了。

    房东虽然很啰嗦,但我突然很怀念他,当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仿佛我到这里来,思维最清晰的时候,都是黑夜。我摸索着去寻找他的房门,我这里是西厢,隔着厚厚的一堵墙,平常除了房东儿子从楼上下来,一般没有人经过,纵有落花,不是痴心的人,不会到此来凭吊这种安静的寂寞。我也落得清静,但却也因此失眠了,每晚不熬到将近寅时,不能安然入梦。但梦境都光怪陆离,神态鬼貌,又容易将我惊醒。当我敲开房东房门的时候,他犹豫半天,没有让我进屋,只是递给我一包头疼粉,吩咐我好好睡觉,不要到处乱走。这是不是暗示我的探访也是一次乱走呢?或者是暗示我到这个没落的山镇来也是一次乱走呢?我觉得他的眼光充满难以理解的密码,他欲说还休,仿佛隐藏了些什么,是真相吗?我转身的时候,却听到老太太起来掩门,小声地嘀咕着:现在的青年人啊!

    现在的青年人怎么啦?有我这样的吗?我笑了笑,我觉得自己离许多现在的青年人都比较远。起码很少有一个像我这样莫名其妙地跑到一个陌生的小镇来独居的人。

    小镇西边有一座山,真实地说,是一座山丘,杂木横生。我曾在山上找到一块墨绿的石块,将它狠狠地掷得很远、很远。很远是我的想象,我掷出去,便转过身,不去看它,没有眼见为实,我可以假设或者确定它的确到达了天边。山不是很高,却可以看得很远,也许是因为小镇地理位置本来就是很高,而较高的山都在我身后的身后,他们在我没有登上的时候跟我没有关系。我想这是一种接触理论,对抱有幻想的人很重要,但后来觉得很阿Q,便舍去进一步的探索。我一般登上此山只要10分钟,却可以从中午坐到下午,这不需要坚持,自然而然便形成一种质变。一个经过山脚的人抬头望我,摇摇头,我猜想,他在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而叹息,这就是我在山上收获到的一个质变吧。在山上望下来,还可以看到从县城里驶出来的客车,在山道上摇摇晃晃,输送着文明一样沉重的使命,我就是坐着那辆客车来的,我如果需要离开,是不是也得依靠它!我叹了一口气,转身想要回去,突然看到天边现出一道夕阳的余晖,它扩展开来,形成漫天的彩霞,天空一下子变得大了,霞光之下,我看到青山燃烧出金色的光芒,一条小溪缓缓地流过田畴。这个时候,我险些落下泪来。


2008-12-24 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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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2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想要回去,突然看到天边现出一道夕阳的余晖,它扩展开来,形成漫天的彩霞,天空一下子变得大了,霞光之下,我看到青山燃烧出金色的光芒,一条小溪缓缓地流过田畴。这个时候,我险些落下泪来。”

太阳从来不恐惧,因为它是一切力量的源泉。

谢谢太史好散文!


2008-12-24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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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li

#3  

我认为这是伊甸园2008年最佳散文,而且由诗人写出。可能因为我偏心,认为最好的中文文章,应该出自故乡,出自一个国内男人之笔......

批我没有关系啊。太史是君子,低调,同志们别碰他。:))


2008-12-25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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