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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孙毓敏讲京剧

我个人不大喜欢京剧，从读书的年轻时候就不喜欢，甚至厌烦。主要原因在于京剧的唱词不像流行歌曲那样通俗易懂，也不知道京剧艺术家们是怎么唱的，反正把普通话变得相当厉害，整个没形了，如果不拿着曲词，休想听懂；再就是京剧的唱腔也让人受不了，咿咿呀呀的没完没了，非常不符合年轻人的心理情绪变化。年轻人嘛，自然喜欢节奏快的，又喜欢求新求异，京剧肯定不是首选。
这周末市民文化大讲堂有两次讲座，一次是讲交响乐的，一次是讲京剧的，我现在对艺术类知识很感兴趣，就决定利用两天下午的时间分别听一听。市民文化大讲堂是市委宣传部牵头搞的，拿出一笔资金，专门邀请国内外的艺术和科学名家为市民提供免费的普及教育，事实上从这件小事上能看得出来，共产党的施政方略正在发生着转折性的变化，海外有些人仍旧认为共产党的治理不过就铁板一块，僵化保守，其实现在已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我既然不大喜欢京剧，也没对孙毓敏的讲座抱什么太大的期望，不过就是本着被普及的心态，学点儿是点儿。孙毓敏一出场，原来是位老太太，主讲题目是《浅谈戏曲美学与流派文化》。听了整整一下午，连洗手间都忍住没去，老太太讲得太有意思了，严重地超乎我的预料，我选几个能记得住的要点写一写。
谈艺术。老太太谈京剧几个流派的区别，以尾音为切入点，她说梅派的唱腔是自然落下的，程派是虚音上提，尚派尾音有力，等老太太所属的荀派是尾音腔化。老太太一边讲，一边唱示范，在谈到荀派的腔化时，老太太说有不少学者和艺术家提出荀派的尾音唱过头了，但是她自己坚持说，“过头儿不过头儿这个没有标准，我就喜欢唱过头儿的，碍着谁了？”最后老太太说，“艺术家自己就是立法者。”老太太说得多好，如果都唱梅兰芳那样，哪还有什么其它流派了？
谈京剧。老太太认为作为中国人都得或多或少了解一些京剧，因为京剧是中国土生土长的艺术，老太太不排斥年轻人学歌剧学钢琴什么的，但是老太太着重强调，“一个中国人要是不懂点儿京剧，在中国呆着还行，到了外国，就出问题了。京剧差不多是中国人的文化符号啊，老外一问三不知，如果一个中国人连自己的民族艺术都不懂一些，你还谈什么爱国主义？爱国主义可不光是一口号，得有载体，就算你不懂京剧，总得懂一些地方戏曲如粤剧、吕剧什么的吧，《红楼梦》也得看看吧，要是这些东西都没有概念，还跟外国人谈爱国，就荒唐了。”我是觉得老太太说得在理儿，跟新朋友在一起玩儿，他们都知道我是东北人，要我唱二人转，但我一句也不会，现在想想真够惭愧的，二人转算得上是东北的文化标签，一个东北人不会唱几嗓子二人转，确实丢人，我想要是有机会，真得回东北培训一下二人转艺术。

谈美。老太太说京剧是综合艺术，这个我都知道了，从唱词、唱腔、服装到动作等等，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美的概念。我总认为京剧唱得太慢，刚好老太太就这个问题作了解释，她举尤二姐的一句唱词，是悼唱尤三姐的，尤三姐被柳湘莲给拒了，拿着剑自杀，尤二姐的最后一个“咿——”，老太太示范唱了足足有一分钟。末了，老太太解释说，一个“咿——”，就足以把尤二姐思妹的情绪完全表达出来，我听了之后，忽然间就明白了，唱腔慢，其实就是“一沙一世界”的道理，一个字便概括了一切。回味老太太的唱腔，是够美的，不玄。
谈政治。老太太提到她带队在巴黎的演出，曾获得完全的轰动。后来中国驻法大使给北京市委书记发了一封信，书记看完就作了批示，大意是这样的：中国的京剧在外国受到礼遇，这种现象值得深思。老太太说，“一把手都提出要深思了，接下来市长就得深思啊，你不深思，就没法落实领导的指示，完了市长批示在北京中小学上演一千场京剧。”老太太把中国政治描绘得多形象，现在真是最上面的人哪怕放了个屁，层层批示，到了下边，就成香的了。在中国做事儿有民众基础没用，关键是得如何想方设法影响最上边的人，最上边的人首肯了，下边啥事都好办，京剧也一样，有领导支持了，京剧才能振兴，领导要是不表态，就等着灭亡吧。

孙老太太的一下午讲座是真有意思，实在想不到讲座的现场效果如此之好。我是京剧外行，抛开京剧不谈，即使光谈老太太的讲座本身，都够艺术的。
老太太性格开朗，绝不保守，遣词造句非常时髦，像年轻人似的。这说明老太太的心态超级好，活泼，健康，两个半小时的讲座，笑声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身后一个女的都快笑岔气了。老太太是北京人，而且还是北京人中最会幽默的那种，我估摸着这老太太的一生都开心极了。
就讲座来说，绝对也是一门综合艺术，绝不仅仅是坐在台上两嘴唇一张一合就完事了。孙老太太不愧是艺术表演者，说、做、唱等等，全来了。尤其那回首一笑百媚生的眼神，真是令人大快朵颐。老太太的讲座和学院派的书呆子讲座迥然不同，老太太不拿专家腔儿也不拿权威调儿，喜笑颜开，整个讲座就像说评书演小品一样，多少年都没见过这场景了。
老太太的一次讲座下来，有效果，我指是对我自己说的。我不厌烦京剧了，而且看着老太太给我们演示的那些脸谱，还有点儿喜欢上了，我一边听老太太讲，一边捉摸着要是自己能充个角儿不知道啥样儿。中国人口多，到处都有能人，孙老太太这次讲座又长见识了，之前根本不晓得孙毓敏何许人也，一次讲座这名字就深嵌入我的脑海里。我是自己决定，只要有老太太在深圳的讲座，我就去捧场，不过老太太快七十岁了，估计再也没几次机会。老太太给听众们的压轴戏是唱了一段《苏三起解》，最难得的是老太太用中、日、英三种文字分别演唱，等唱到日、英文版本，我那肚子痛得，快不行了，旁边坐着的小孩，眼泪笑得一把又一把的。

2008/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