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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桩

#1  [原创]我该怎样去安慰她?

我记得小兰,她是我在上海时的街坊邻居,我们在同一所中学念书。小兰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她父母是敦厚老实的工人。就是这么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更普通的工人家庭里,却出了一个漂亮得再也不能更漂亮的女儿。小兰的皮肤雪白,大眼睛,高鼻梁,精致的瓜子脸,有人说小兰很像中国人和欧洲人的混血儿。我现在回忆起来,更觉得小兰像现在整容的网红脸,像那些电影名星脸,千篇一律,大得出奇的眼睛, 削尖的下巴,高耸的鼻梁。但是,当时的社会环境,我们没听说过整容,小兰的脸,当然是自然的美丽。

在中学里, 小兰是很有名气的校花。大家都以做她的朋友为荣,尤其是男性,争先恐后地要和她交往,向她献殷勤,所以小兰的朋友三教九流,人缘极好。我和她算不上朋友,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偶尔在弄堂里相遇,小兰总是向我招手,点头微笑,有时候还走过来和我攀谈。那年代,我是“牛鬼蛇神”的子女,很多女孩子欺负我,疏远我,小兰却不随大流,对我表示友好,我很感谢她,一直记在心中。

有一次,我们大家在操场上,突然有一个同学飞也似地跑来告知:“小兰发神经病喽!小兰发神经病喽!”,我跟随着一群同学奔去看热闹,看到校门口停着一辆卡车,小兰被五花大绑,面无表情,像一个木头娃娃,坐在卡车后面装货的地板上。一会儿,卡车启动了, 小兰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过了好久好久,小兰从精神病医院回家了,我们得到消息后,躲在角落里远远地偷看她。听说医院给小兰打了激素,小兰变成了一个大胖子。

又过了好久好久,小兰恢复正常了。她的家人认为,这么漂亮的姑娘,呆在阁中不是个事儿,容易惹事生非,所以经人介绍,早早结婚了。后来,在出国风潮中,小兰一家移民英国。

一晃眼,我们都成了中年妇女。

那一年,我去香港,遇见了小兰当年在上海的闺蜜。这位香港朋友告诉我,小兰的婚姻亮了红灯。原因是,小兰少女时期有个比她年长几岁的男朋友,名叫苏榕,77年的高考,苏榕入取在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派驻香港。

苏榕是有家庭的。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小兰和苏榕失联了多年之后,第二次握手。

苏榕,一个中年男人,英俊潇洒,事业成功,非常吸引女人。小兰旧情复发,一往情深,一发不可收拾。但是,小兰已是一个中年发福的黄脸婆,一个快餐店的老板娘,说着结结巴巴的英文,苏榕是否也能旧情复发?

自从那场不经意的邂逅,小兰便走火入魔了。她借种种理由到香港来与苏榕会面,刚开始还有些避嫌,住在朋友的家里,后来干脆搬到苏榕的宿舍里同居了。“哎  —-”,香港朋友叹了一口气,简单地告诉我这些情况,然后给我小兰在英国的电话号码: “你到美国后,给她打电话,她会告诉你这些事的。”

我回美国后,联系上小兰。我们几十年没有通音讯,双方都很兴奋,回忆上海弄堂的往事,我们说东道西,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哈哈大笑,聊得很愉快。

从此以后,小兰几乎三天两头来电话,一打就是几小时,琐琐碎碎,讲个没完:

“今天苏榕又打电话给我了, 他的甜言蜜语有一箩筐 。。。”  这句话, 是小兰的开场白,每次电话里重复一遍。

“ 今天苏榕又跪在我面前了 。。。”

“ 苏榕给我洗澡,帮我穿衣服,甚至。。。” 哎呦,我实在不好意思写出来 。真是感慨女人老了,不再讲究羞涩和矜持,真是悲哀!

“我放在苏榕那里一笔钱,如果他不离婚,我要把钱取回来。”

“苏榕说要离婚,我等着 。。。”  小兰时不时地拿离婚说事。

小兰认为,只有这张离婚纸,才能证明苏榕的诚意。

“下个月我又要去香港了,我放在苏榕那里一箱衣服,都是名牌货,想拿回来。”

她又在找去香港的理由。

听小兰的同学说,小兰读书成绩很差,是个 “聪明脸,笨肚肠” 。令我吃惊的是,她对付苏榕一点都不笨,而是非常灵活,反应极快,你堵住这个理由,她立刻想出另一个理由。明明是她自己想去香港,她是主动的,却变成她很被动,是苏榕引诱着她去的。

“苏榕缠着我,要我去香港,但每次我到香港,他的太太也紧接着从上海过来了。”  小兰非常沮丧。

想想吧,有这样的巧合吗?这种私事,除了苏榕本人,还有谁可能通风报信? 苏榕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怀疑苏榕的诚意,更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因为情节矛盾百出,不合逻辑。

记得有一次谈话中,小兰说:“哼!他要想结束这场感情,没那么容易!”

我一个咯噔,感到这话有些威胁性,似乎小兰要干出什么疯狂的行为来。

用上海方言讲,小兰这是在“作”。她把和苏榕的感情纠葛,颠来倒去,天天讲,分分秒秒讲,成了我们聊天的全部内容。其实,我明白了,苏榕已经厌倦她了,想打退堂鼓了。但我想到小兰年轻时有过精神病,怕刺激她,不忍心告诉她事实真相。我曾多次婉转地提醒她,但她非常固执,坚决不承认。

“只有我甩他,没有他甩我 !”

“我情愿今天和他结婚,明天和他离婚!”

小兰少女时代的善良清纯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怨妇 --- 难道我们女人是会变的?

我的先生经常出国,那时,我还不懂上网,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先生问我:“我每天晚上打电话给你,总是 line busy,你在搞什么名堂?”

我告诉先生 兰和榕的爱情浪漫剧,帅哥美女,鸳鸯蝴蝶,比红楼梦还精彩呢。还告诉先生,国际长途电话费很贵,每次通话,我让小兰先响三下铃声,这是暗号,然后我再拨打过去,这样运作,我承担电话费用,小兰可以畅所欲言,让她心里舒畅些。先生知道原委后,第二天,他给我一串数字,教我先摁1,再摁这个数,再摁那个数,然后摁一串数字。这是啥东东?反正这串数字是用来打电话的,我只管打电话,先生负责付钱,还负责观察账号,钱不够他会再加进去。后来先生告诉我,用这串数字打电话可以省些钱。
  
那年的深秋,先生去英国剑桥大学讲学,剑桥安排我们住在一个独立的院子里,院子包括了二房一厅。小兰知道后,坐长途汽车来剑桥,我去剑桥大学的汽车站接她。

长途汽车慢慢停下,车门打开,一群人走下来。我的眼神急切扫荡,在下车的人群中搜索,搜索记忆中的小兰。一个女人笑吟吟地朝我走来,这是小兰吗?她再也没有以前的玲珑俏丽,原来的瓜子脸变成了一张大饼脸,并且布满了雀斑;细长的脖子不见了,一个大脑袋直接阁置在粗壮的肩膀上;柏油桶似的腰,两条腿就像鲁迅笔下描写的那种细脚零丁的圆规。小兰指着自己的脸说:“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我注视着这饱经风霜的大妈脸,一种心酸从我心中油然而生,我说了谎:“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我们互相拥抱在一起。

那天晚上,小兰和我聊了几乎通宵,还是聊苏榕,还是那么点事 。在聊的过程中,小兰含着眼泪说:“木桩,非常感谢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花了时间,花了金钱,给了我安慰,这是一种心灵的安抚。”

后来,小兰的朋友告诉我,小兰也给他们讲那些浪漫故事,像个祥林嫂,大家都躲着她。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几乎每天几个小时洗耳恭听她的胡扯。我知道,此时,我这里是她唯一发泄苦闷的地方,那就让她发泄吧,就这样,我整整坚持了一年。

我实在受不住了,终于,下决心采取行动。三声铃响,这是小兰,我几次伸出手,又缩了回去,硬着心肠不接电话。几次以后,她再也不来电话了,从此,我和小兰失去了联系。

后来,听说苏榕得了脑癌,回上海治疗,折腾了一年,无力回天,丧命于黄泉之下,一场狗血浪漫剧就此谢幕。听说后来的小兰,一切回归正常,没有神经失常,也没有悲痛欲绝的现象发生,该吃的吃,该玩的玩,岁月静好。

俱往矣!

每当回忆起小兰含泪乞求安慰的那一幕,我内心会产生自责和愧歉。一句善意的“谎话”,会给她带来止痛效应,也许是短暂的,也许治表不治本,但是,总比没有的好。小兰需要安慰, 我却躲开了,我做错了吗?

后记:该不该写此篇文章,心里纠结了很长时间。毕竟,他人的私事,尤其是生活感情问题,最好不去议论。担心给当事人造成名誉上的损害,所以人物采用匿名,希望读者对事不对人。


2024-1-2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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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unlover

#2  

好文!愿小兰一切回归正常。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美人呀.



因为我和黑夜结下了不解之缘 所以我爱太阳
2024-1-2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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