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奶与谎言——强国俱乐部的通行证？
胡涣 / CND
我的父母都是老实人，也因为这老实在社会上吃了不少亏。所以在他们的辞典中，“老实”是个贬义词。他们恨自己太老实，可又学不会不老实。他们没有这个智商。
我就是在他们的辞典上学到“老实”这个词的感情色彩的。
在我的老家，“好人”这词也常常被人拿来做贬义之用，大约与“窝囊废”同义。
龙生龙，凤生凤。我小的时候，他们没有从我这里看出丝毫要改换门庭的迹象。于是他们很可怜我，断定这孩子长大之后又是一个废物。当然，也许他们实际上是在可怜他们自己。每次跟客人聊起孩子，父母就指着我说：“这孩子可老实了”。话中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感。我就觉得好像是受了天大的羞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他们如今已归入佛门，恍然方觉当日之痴妄，可是时光已不可追。
来美国之后几年，导师就中国学生的推荐信有造假的传闻向我问起。这着实将了我这老实人一军。要是否认呢，那是睁眼说瞎话。承认呢，又怎么丢得起这炎黄子孙的人？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搪塞过去的。到美国留学的中国学生中，不光推荐信，连成绩单造假的都大有人在。
这还是在中国教育程度最高的一群人。
一日读到法国作家索尔孟根据其在中国境内游历一年的所见所闻写成的《谎言帝国》，感到炎黄子孙的脸上又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可是，脸红之后，还是找不出理由来辩解。
因为谎言酿成的海啸已经铺天盖地而来了。
先是５.１２大地震中高得不成比例的校舍倒塌，高得不成比例的孩子惨死。那都是谎言之中拔地而起的中国奇迹。而那些残垣下冤魂的父母们的嘴又随即被钱和威胁成功地堵住了。
真话不许说，那还剩下什么呢？
不久又传来了奶粉中大规模掺入化工原料，导致数万婴儿患病、四个婴儿死亡的消息。
两件事都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我太熟悉那片诚实已沦为笑柄的土地了。每个人都在谎言中长大，在谎言中呼吸。假名牌、假酒、假药早已不是新鲜事。职员有假发票，官员有假学历，教授有假论文。连举世瞩目的奥运会开幕式都有假唱。探求真理的是傻瓜，懂得逢迎上司的才是俊杰。辉煌的计划生育数据之下掩盖的是遍布农村的无照Ｂ超和高达２００：１００的新生儿男女比例。在任的官员，谁会傻到戳穿这皇帝的新衣？而当这人口定时炸弹爆炸时，其杀伤力又何止数倍于毒奶粉事件？
后来看到大白兔奶糖也被掺毒，我赶紧去橱柜中取出在华人超市买的那袋大白兔。已经被家人吃到只剩下少半袋了。
这还是远在万里之外的美国。要想知道置身于那片造假温床之中的婴儿们受害又该是何等惨烈，大概不需要太丰富的想象力。
美国也有谎言。人都有谎言的基因。但在美国说谎是有代价的。说了谎的人，越在高位越会被整得灰头土脸。远的有被迫下台的尼克松，近的有在电视上向全国道歉的克林顿。美国有让谎言付出代价的道德准则，有不让谎言扩散成癌的制约机制。况且，美国有社会保险，有言论自由。美国的老百姓不需要活在恐惧中，不需要用谎言来保护自己。伊战中阵亡士兵的母亲可以在小布什家门外安营扎寨一个多月抗议，也可以竞选国会众议员，试图用法律手段来改写美国历史。人有了明枪，暗箭还有多大的用场呢？
那些不惜花费成千上万，只为拿到美国地下社会一张门票的偷渡客是有远见的。那些要把孩子送到学费高昂的美国私立学校来读书的有钱人也是有远见的。老百姓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喝到毒牛奶，而有钱人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像自己那样一辈子要靠谎言来讨生活。
中国人并不比别的民族多长了说谎的基因。他们只是不幸降生在了一个谎言为矛、谎言为盾、谎言为硬通货的社会。在位者宁愿信谎言，不愿听真话。被剥夺了向上生长的权利的树只能扭曲，而没有被赐予放明枪的权利的中国人就只好射暗箭了。在这谎言的帝国之中，没有纯粹的罪犯，也没有纯粹的受害者。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是始作俑者，每个人也都是牺牲品。谎言已经成了中国的癌。胡温也许是好人，但我能看得出他们每每的言不由衷。他们不敢将中国的真实一面昭示给国人。
胡温尚且如此，州官又会怎样？百姓又会怎样？谎言中诞生的毒奶粉事件还未平息，州官们已经陆续抛出了新的谎言来堵百姓的嘴了。
我忽然为谎言帝国那金碧辉煌的大门想好了一副对联。那是北岛三十多年前写的两句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多么工整的对仗，多么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处世明言！也许还可以配上一个横批：
你看着办
再过三十年，中国也许会高扬着这张通行证无比自豪地迈进世界发达国家之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