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奥运”的绝地反击

文扬

这几天，很多人都在议论中国飞人刘翔在大赛前的意外退赛，各种评论在媒体上相互交锋。意见大体上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可以理解，应该理解，不必苛求，退了就退了，还可以从头再来；另一派认为无法理解，很难原谅，不能临场说退就退，这样退赛是耻辱、是失败、是狗熊、是“范跑跑”的最新翻版“刘退退”。

事后，刘翔本人、刘的教练、医生、家人等相关人士都出面做了解释，其中特别包括了关于刘翔脚伤的详细医学解释，一时间使“跟腱”这个冷僻的专业词汇陡然跃升为奥运期间的热门流行语之一。

可以肯定，无论这些解释如何详细，甚至能让所有的“刘翔迷”都在一两日内速成为足部外科专家，围绕刘翔退赛针锋相对的两大派争论也丝毫不会化解。为什么？因为真正的问题其实并不在于刘翔退赛的详细原因是什么，而在于：刘翔这个人是什么。即：刘翔到底是作为刘翔个人的一个人，还是作为群体集合中的一个活人单元？是一个凭自己兴趣参加奥运会的人，还是一个被强迫赋予了奥运任务的活人部件？是一个只代表着个人运动梦想的人，还是一个承载着国家和民族期望的活人载体？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角度，前者可以称为是“人本奥运”的角度，后者可以称为是“国本奥运”的角度，角度截然不同，意见也截然不同。

出现“人本奥运”与“国本奥运”两者的对立很正常。因为2008北京奥运会本质上就是一个巨大的“国本奥运”机器，这架奥运机器是一个巨无霸，以国家荣誉、民族梦想的名义获得了至高无上地位，被卷入这场奥运会的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被它的意志所强制，无可选择地被异化为它无数个零部件中的一个小零件；而每一个小零件都被规定了各自的具体任务，整架机器的运转和生产取决于所有小零件对具体任务的完成。例如，在开幕式上表演团体节目的那些“演员零件”，被规定的任务就是严格按照设计好的程序努力完成每一个动作，最后生产出来的东西就是8月8号晚上举世震惊的精彩效果。而具体到每个“运动员零件”，他们的任务就是夺取奖牌，最后生产出来的东西就是中国在奖牌排行榜上那个遥遥领先的位置和那串金光闪闪的数字。

所以，如果刘翔被单纯地看做是一个“运动员个人”，那么他只不过是一个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普通皮囊，普通皮囊当然会受伤，受伤之后当然可以不跑，不跑之后当然可以自行决定今后继续跑还是不再跑。

但是如果他被看做是一个“运动员零件”，性质上则完全不同。“运动员零件”是巨大的奥运机器的组成部分，是奥运机器所选中、所塑造、所定制的一具特制皮囊，是奥运机器所执行的庞大“任务系统”中的一个子任务。作为“国本奥运”第A方面第B部分第C集团第D行列第E班组…第N名的刘翔，不同程度地分担着ABCDE…N各方面的任务，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每一方面都有一些输不起、赔不起的东西时，刘翔的跟腱也就伤不起、坏不起，刘翔的退赛也就成了一个“责任事故”或“工程故障”了。

而恰恰刘翔又是所有中国“运动员零件”当中承担着最多任务的“零件”之一，如果奥运机器事先估计到这个关键“零件”有可能临时出问题，按工程学中的通行做法，应该用并联备份来增加可靠性，也就是预备一个人工冗余跟腱，随时替换掉刘翔坏了的跟腱。

好在这样的噩梦并没有发生，“国本奥运”还没有把自己的权力扩展到这样的极限地步，“人本奥运”总算守住了自己最后的边界，使刘翔可以遵循自己的意志自顾自地漫步走出赛场，捍卫了他那段小小的自然跟腱自然发病的自然权利。

不容易！如果不是这段自然发病的跟腱，如果不是刘翔以一个正常伤病者的身份和态度离开那个充满了各种规定和各种任务的赛场，“国本奥运”的强大势力几乎可以让人们在这场以“完美”自称的奥运会上看不到任何超出奥运机器工程控制范围的“人本”部分的出场。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奥运机器主宰着奥运会的一切，“人本奥运”固有的不完美、不协调、不精确、不令人满意一律被修饰和代替。

刘翔退赛，“人本奥运”以举世哗然的形式做了一次绝地反击，让人们在“国本奥运”的神奇幻象中蓦然惊醒：人毕竟是不完美的人，不是完美的机器！

(Z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