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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  布朗: 乡村别墅杀人案

乡村别墅杀人案

[美] 弗雷德里克·布朗


  一辆擦得铮铮亮的老爷车转弯驶入了一栋占地颇广的乡村别墅的停车道。嘎吱一声,汽车刚刚好停在散步道的对面,再往前就是别墅的门廊。

  亨利·史密斯先生踏出汽车。他朝别墅的方向走了几步,接着突然止步,望着别墅前门上挂着的花圈。他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说“天啊”,然后伫立了片刻,取下金丝夹鼻眼镜,小心翼翼地将其擦拭干净。

  他重新戴好眼镜,再一次看了眼这栋别墅。这次,他的视线扫向高处。别墅的平屋顶上,围着一圈三英尺高的栏杆。一位身着蓝色哔叽料西装的大块头男人,正站在栏杆后面的屋顶上,俯看史密斯先生。一阵风吹过,将大块头男人的西装掀起一角,史密斯先生因而见到男子腰间的枪套里别了一把左轮手枪。男人拉拢衣服,扣上纽扣,大步迈出了视野。这时,史密斯清清楚楚地喊了声“天啊”。

  他整理好头上的灰色礼帽,登上门廊,摁响了门铃。约莫一分钟之后,房门打开,刚才在屋顶上的那位男子为史密斯开了门,冲着史密斯先生挤弄眉毛。他的身高约在六英尺以上,而史密斯先生不足五英尺六英寸高。

  “你有何贵干?”男人问道。

  “我名叫亨利·史密斯,”史密斯先生答道,“我想见下沃尔特·佩里先生,他是否在家?”

  “不在。”

  “他是否很快便回来?”史密斯先生继续问道,“我……我约了他见面。其实,也谈不上是约会。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确定具体时间。但我昨天和他在电话上谈过,他建议我在今天下午过来。”史密斯先生向着打开的房门上悬挂的殡葬花圈扑闪着眼睛,“他是否……不在人世了?”

  “不,”男人回答说,“是他叔叔过世了,不是他。”

  “啊,被谋杀的?”

  男人睁大了眼睛。“你是咋知道的?报纸上明明还未报道过呀。”

  “只是猜猜而已。”史密斯先生说,“你在房顶上的时候,衣角被风吹起,我见到你佩戴的手枪。凭着这点,还有你……你的外貌,我猜测出你是一位警官,可能是本县的治安官。至少,假如我的猜测属实的话,我希望你是一位警官,而不是……对吧?”

  大个子咯咯地笑出声。“我是治安官奥斯本,不是杀人凶手。”他将脑袋上的帽子往后推了推,“你和沃尔特·佩里有何关系,史……先生?”

  “我叫史密斯。”史密斯先生说,“亨利·史密斯,法兰克斯保险公司的职员。我在负责沃尔特·佩里先生的一笔人寿保险。不过本公司同时还经营火险、盗窃保险和灾害险。我们是国内历史最为悠久、实力最强的保险公司之一。”

  “我听说过法兰克斯公司。沃尔特·佩里要见你,为的是什么事?等等,请先进屋来。我俩不必在门廊里谈话,房里现在没人。”

  他领着史密斯穿过门廊,走进一间装修奢华、极为轩敞的客厅,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台桃花心木材质的施坦威牌三角钢琴。他招手唤史密斯先生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了钢琴凳上。

  史密斯先生坐在沙发上,将头顶的灰色礼帽小心地搁在身旁。“谋杀,”他说,“我猜想,是否发生在昨日深夜,你还将沃尔特·佩里作为嫌疑犯扣押起来了?”

  治安官脑袋微微侧向一边。“你是从哪儿,”他追问道,“知道这些的?”

  “ 显而易见,”史密斯先生说,“当我昨天傍晚与沃尔特·佩里通话时,谋杀还未发生,否则他肯定会提起此事。再者,假如谋杀发生在今日,我会在这里看到更多的人,譬如验尸官、收殓人、警员和摄影师。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一定不会迟于今天早晨,因为只有那样,所有的常规流程到此刻才有可能全部完成……尸体也被人抬走。我如此判断,全因门上挂着的花圈。那意味着收殓人早已来过。你刚才是否说过整栋房里就你我二人?这样的一栋大别墅难道不需要一些仆人?”

  “ 这个啊,”治安官答道,“这儿有一个园丁,还有一位负责照料马匹的马夫。卡洛斯·佩里的爱好就是养马驯马。但是他们不住在这栋别墅里。我说的是园丁和马夫。除此之外,还有待在两位别墅里的仆人,一位管家和一位厨子。管家两日前辞了工,主人还未来得及雇佣一位新管家。至于厨子呢,对了,我们到底是谁在盘问谁啊?你怎么知道警方将沃尔特定为嫌疑人?”

  “治安官,这是一个并非不合逻辑的推断,”史密斯先生说,“他不在别墅内,你的行为举止,以及你对他将要面见的人的兴趣,都告诉我这一点。卡洛斯·佩里先生是在什么时候被谋杀的,是怎么死的?”

  “凌晨两点之后,或者是之前一会儿,验尸官是这么说的。老先生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时,被一把利刃割了脖子。当时整座别墅里空无一人。”

  “除了沃尔特·佩里?”

治安官蹙眉不展。“他也不在家,除非我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又要说了,史密斯先生,现在是谁盘问谁啊?你在和沃尔特做什么生意?”

  “ 我曾向他售出过一张保单,金额不是太大,只是三千美元而已。那是在数年之前,他当时还在城里念大学。昨天,我接到总公司的一条通知,说是他最近未交保费,付款宽限期已过。那表示,他的这张保单就要失效,考虑到保单未满三年,他只能得到一笔非常小的退保金。不过,在付款宽限期之后的二十四小时内,保单可以重新恢复,只要我收到他的保费,另外让他签署一纸声明,说明自己身体健康,至保单生效时未得重病。当然了,我还希望他能提高投保额……啊,治安官,你能否确认佩里先生被害时,别墅内确实无人呢?”

  “因为,”大块头说,“当时房上有两个人。”

  “房上,你的意思是,屋顶上?”

  治安官闷闷不乐地点点头。“是啊,”他答道,“是从城里来的两位私家侦探,他们不仅互相能提供不在场证明,还证明房子里没别人在,包括从西雅图来的阿狄森· 西姆斯先生。”他咕哝说,“另外,我希望你会见沃尔特的动机能有所佐证,但我估计会找不到证据。要是有什么状况,我能通过保险公司联系到你,对吧?”

  “当然。”史密斯先生说。他无意离开,治安官转身朝向施坦威牌三角钢琴的琴键,用僵硬的手指,弹出了儿歌《彼特,彼特,吃南瓜》的旋律。

  史密斯先生耐心地等待儿歌弹奏完毕。

  他接着问:“治安官,那两位私家侦探当时为何在屋顶?是否有某种警告信息,或者是某种恫吓?”

  奥斯本治安官坐在钢琴凳上,转过身,表情阴郁地打量着小个子的保险经纪。

  史密斯先生轻蔑地笑了笑。他说道:“我希望你不会认为我是在干涉破案,但是你不认为侦破这桩谋杀案某种程度上是我该干的差事,是在向公司履行职责?”

  “哈,老头子不会在你公司有保险吧?”

  “ 不,只有年轻的沃尔特先生。可是疑问还是探出了头。沃尔特·佩里是不是杀人犯?要是他果然犯下谋杀罪,我试图恢复他的保单,就是在对公司造成危害。假如他是清白无辜的,我又不提醒他保险即将失效,我就是在给客户造成损失。所以,我希望您明白我的好奇心不仅仅是……呃……好奇心?”

  治安官嘴里咕哝有词。

  “是不是有什么恫吓或者警告?”史密斯先生问道。

  治安官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他说,“三天前邮递来的信件。信上说,卡洛斯将遭到谋杀,除非他将自己从盗用的歌曲中攫取的钱财偿还给所有被害人。我想,音乐人士们都会称其为盗版?老先生是个音乐制作人,你知道吧?”

  “我回忆起他的侄子曾经提起此事。惠斯勒音乐公司,对吧?惠斯勒先生是谁?”

  “压根没有这号人物。”治安官回答说,“说来话长——好吧,我也许该告诉你,卡洛斯·佩里曾经在杂耍场工作,一个人表演吹口哨。那还是很久以前,还有杂耍场的时候了。当他雇用一位女孩当助手时,就自诩为惠斯勒音乐公司,而不是使用他的真名。明白了吧?”

  【译者注:英语中,“吹口哨者”与“惠斯勒”是同一个单词。】

  “他接着进入了音乐制作的行业,用同一个假名作为公司的名字。我明白了。他到底有没有欺骗客户?”

  治安官说:“我猜测他确实干过。他自己写过两首销量相当不错的歌曲,用赚来的钱在音乐制作这一行站稳了脚跟。我还估摸着他做生意确实很不老实。他曾经被人告过十多次,但每次都打赢官司,继续大赚钞票。他的钱多得花不完。我不敢说他一定是百万富翁,但无论如何,他至少能算是个打半折的百万富翁。

  “就这样,三天之前,这封恫吓信寄达此地,卡洛斯将恫吓信报告给警方,想要保护。我告诉他,我们着力调查恫吓信的发信人,但国家无法提供警力永久性地保护他,如果他想要人保护,需要自己雇佣人手。于是,他去了城里,从私家侦探社雇佣了两个侦探。”

  “是有名的侦探社?”

 “对啊,国际私家侦探社。他们派出了克劳斯与罗伯茨,两人都是私家侦探中的精英。”

  治安官的手掌依然搁在钢琴琴键上,似乎想弹奏出一段和弦,可惜出来的声音根本不是。史密斯微微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

  “ 昨夜,”治安官接着说,“在谋杀发生时,除了老头子——就是卡洛斯·佩里——别墅内外空无一人,当然那两个国际私家侦探社的侦探要除外。沃尔特通宵都在城里,先是看了一场演出,然后住在旅馆里,他是这么说的。我们也核查过。他确实去了旅馆,但我们无法证明他是否整夜睡在自己的客房内。他在午夜时候入住旅馆,要求服务员早上八点叫他起床。他轻而易举地就能从城里赶回这儿,杀了人后再赶回旅馆。

  “ 至于仆人——我告诉过你,管家已经辞工,还未新聘人手。十分巧合,另外三位仆人均不在别墅。厨子的母亲患重病;她至今未归。园丁那晚恰好休息,照例去了达镇的他妹妹妹夫家。另外一个,就是那位马夫还是驯马师,随便你怎么称呼,他去了镇上看医生,他脚踩在钉子上,伤口感染了。他开着佩里的卡车,卡车却在路上出了故障。他打电话给佩里,佩里吩咐他将卡车送到通宵营业的修车店里修理好,在镇上睡一觉,然后到早上再把卡车开回来。所以,除了马匹和两只猫眯,昨晚上别墅里的人只有佩里和两位私家侦探。”

  史密斯先生严肃地点点头。“验尸官说谋杀发生在凌晨两点左右?”

  “ 他说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他也有一些证据。佩里大概在午夜时分爬进被窝,就在他走进卧室前,他吃掉了冰箱里的一块点心。有一位私家侦探——罗伯茨——当时与他同在厨房,能作证他在什么时候吃了什么点心。所以——我猜你知道验尸官是如何判断死亡时间的——通过分析消化进行到什么阶段。以及——”

  “是啊,我当然明白。”史密斯先生说。

  “让我们上屋顶去。”治安官提议说,“我会向你介绍其余的案情,到屋顶上更容易解释。”

  他从钢琴凳上站起身,向楼梯走去,史密斯先生像颗硕大无比的彗星身后的小彗尾,尾随治安官上了楼梯。治安官转过头来,继续说道:

  “午夜时候,佩里爬进被窝。两位私家侦探彻底地搜索了整栋别墅,里里外外全都搜遍了。那时,别墅内外半个人影都没有。他俩愿意对此发誓,而就如我之前提到的,他俩是十分出色的私家侦探。”

  “那么,”史密斯先生兴奋地说,“如果假设有人在午夜时候早已经躲藏在别墅内,那人就不可能是沃尔特·佩里先生。你查证过,他午夜时入住了旅馆。”

  “是啊,”治安官嘟囔道,“只是啊,别墅附近也毫无一人。罗伯茨和克劳斯说,如果别墅附近有人,他俩愿意交出自己的私家侦探执照。他们上了屋顶,就像我们这样,因为昨晚明月生辉,屋顶是最佳的监视地点。就在这儿。”

  他们从二楼的后门廊上,攀上扶梯,穿过一扇开启的天窗,此刻站在了平坦的屋顶上。史密斯先生朝栏杆走去。

  奥斯本治安官挥舞大手。“瞧一下,”他说,“无论是哪个角度,你都能望见差不多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有月光的时候,光线也许不够明亮得看清人的面容,因为月亮低挂在天穹中,可是从午夜到凌晨两点半,两位私家侦探都待在屋顶上。他们发誓说,没人穿过周围的空地,也没人走在道路上。”

  “他俩一直在监视四周?”

  “ 是啊,”治安官回答说,“他们轮换地监视,首先轮到克劳斯休息,但屋顶上风景不错,况且他也并无睡意,于是仍然待在屋顶上,不停地和罗伯茨聊天,而不是进屋睡觉。他们并非每一分一秒都望着所有的方向——任何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来跑过私家侦探的观察盲区。他们说,要从别墅里悄悄溜走是无法办到的。”

  “在两点半时呢?”

  治安官锁紧双眉。“两点半时,克劳斯决定下楼去打个盹。他正要钻进天窗,铃声遽然鸣响——电话铃声,我说的是。电话在底楼,但二楼也有分机,于是两个电话同时响起。

  “克劳斯不知该不该接电话。他知晓在乡村,打给不同人的电话有不同的铃声,他不清楚这通电话是否是打给佩里的。他重新登上屋顶,问罗伯茨他是否了解,罗伯茨果然知道,确认这通电话时打给佩里的。于是,克劳斯走下楼,接起电话。

  “ 这并非重要的电话,只是一场误会。那位马夫梅克尔告诉过那家通宵营业的修车店,他会打电话给他们,问询卡车是否已经修好。他的本意是早上醒来时打电话。但修车店的员工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等他完成卡车修理,梅克尔就会打电话过来。他不知梅克尔住在村镇上,就打电话给别墅,准备告诉别墅主人卡车已经修好。他是那种傻乎乎的人,深更半夜还在修车店干活。”

  奥斯本治安官又将帽子往后拉,一阵微风吹过,帽子差点就被吹落,于是他赶紧伸手攥住了帽子。他继续介绍案情:“克劳斯接着纳闷起来,这通电话怎么没吵醒佩里先生,因为电话就安装在他的卧室门外,他也知道佩里睡眠很浅;这是佩里亲口告诉他的。因而,他走进了佩里的卧室探察一番,结果发现佩里已经没气了。”

  史密斯先生在一边顿头,并说:“那么,我猜测两位私家侦探再次搜查了别墅?”

  “ 不,他们更为聪明。我告诉过你,他俩是很精明的侦探。克劳斯径直回到屋顶,将情况告诉罗伯茨。之后,罗伯茨继续留在屋顶上监视,心想也许杀手依然在别墅里,那么他就能见到杀手的逃脱过程,明白了吧?克劳斯走下楼,给我打了电话,在我带着两名手下赶来前,他又搜索了一遍别墅,罗伯茨从始至终都在屋顶监视。他搜索了别墅、马厩和其它地方,等我们赶到后,我们又帮他再次四处搜查了一遍。别墅内外毫无一人。明白吧?”

  史密斯先生再次严肃地点头,他摘下金丝眼镜,擦拭干净,然后绕着低矮的栏杆走了一圈,细看别墅四周。

  治安官跟在他身后,说:“看啊,月亮就低挂在西北方向。那意味着别墅的阴影将投射延伸至马厩。凶手要潜行到马厩那边,很容易,可他要从马厩那儿逃走,必须穿过那块大空地,跑到路口的树丛。他在那块空地上,会十分显眼。

  “在马厩之外,那块树丛是凶手能找到的最近的掩护。要穿越空地,得花上十分钟,他没法不被私家侦探发现。”

  “我不信,”史密斯先生评议道,“有人会愚蠢得尝试如此逃跑。月光对双方都有好处。我的意思是,他能清楚地看到屋顶上有人,除非两位私家侦探躲在栏杆后面。他们有没有躲起来?”

  “没有。他们没试图给任何人下陷阱,只是在屋顶上监视,多数时候都坐在栏杆上,一人盯住一个方向,同时不停聊天。正如你说,凶手能轻而易举地看见两位侦探,而侦探也能轻而易举地瞧见凶手。

  “嗯嗯,”史密斯先生说,“但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拘押了沃尔特·佩里。我猜想他继承了叔叔的遗产——这能成为他犯案的动机。不过,根据你告诉我的惠斯勒音乐公司的斑斑劣迹,还有许多人拥有犯案动机。”

  治安官阴郁地点头。“有几十个人。尤其是假如我们相信那份恫吓信的话。”

  “你们难道能不信么?”

“嗯,我们能不相信。沃尔特·佩里写了这封恫吓信,邮寄给了他叔叔。我们追踪到他用来打印恫吓信的打字机和信纸。他也承认恫吓信是自己写的。”

  “天呐,”史密斯先生真诚地说,“他说过原因么?”

  “他招供了,但说得很怪异。你瞧,你反正都想要见他,那你为什么不让他来告诉你呢?”

  “治安官,这主意棒极了。十分感谢你。”

  “没关系。我本以为将案情仔细考虑一番,能给我一些灵感,想明白凶手的作案手法,但是事与愿违。哦,就这样吧。转告拘留所的麦克,我同意你去和沃尔特谈话。要是麦克不信你的话,让他打电话到这儿给我。我会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亨利·史密斯先生停步在开启的天窗附近,看了最后一眼周围的乡村景色。他见到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子穿着牛仔工作装,从马厩的一头跑到空地上。

  “那位是驯马师梅克尔么?”他问道。

  “是啊。”治安官说,“他训练那些马匹就像自己的子女。他是个好人,只要你不去说马的坏话——千万别尝试这么做。”

  “我不会那么干的。”史密斯先生答道。

  史密斯颇为留恋地环顾了四周,接着登下扶梯,拾阶而下,回到自己的老爷车内。汽车徐徐驶往县府的方向,史密斯先生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史密斯先生告诉拘留所里的看守麦克,奥斯本治安官准许他和沃尔特·佩里谈话后,对方相信了他的话,

  沃尔特·佩里是个身材苗条、神色凝重的年轻男子,戴着一副牛角框的眼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他一脸可怜相,冲着史密斯露出哀伤的笑容,说:“你要恢复我的保单,所以想来见我,对吧?但是呢,你如今当然不想接我的保单了,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史密斯先生端详了沃尔特片刻,问道:“你不会……呃……杀掉你叔叔吧,对吧?”

  “当然没有。”

  “那么,”史密斯先生告诉他,“就在这儿签名。”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表格,旋开钢笔的笔帽。年轻人依照吩咐签好字,史密斯先生将表格仔细地折叠好,放回了衣袋。

  “佩里先生,可我不禁纳闷,”史密斯先生说,“要是你不介意告诉我……呃——奥斯本治安官告诉我你承认了自己给叔叔寄出了恫吓信。这是真的么?”

  沃尔特·佩里叹了口气,说:“是啊,是我寄的。”

  “但那难道不是非常愚蠢的傻事么?我认为你从始至终都没想要将恫吓付诸行动。”

  “ 没有,我从没想过。这当然是愚蠢之极的行为。真是疯狂极了。我应该预见到,它不可能获得成功。对于我叔叔来说,这种恫吓行不通。”他再次叹了口气,坐在牢房里的帆布床边沿上,“我的叔叔是个大骗子,但我猜他不是胆小鬼。我不晓得这对他来说是好还是坏。现在,他已经入土为安,我不想——”

  史密斯先生满怀同情地点头,说:“依我看来,你叔叔从许多作曲家的作品里骗得了版税,而你认为自己或许能吓他一下,让他向受害者作出补偿?”

  沃尔特·佩里点点头。“我真是蠢极了。人有时候就会冒出这类疯狂的主意。原因是他渐渐好起来了。”

  “好起来了!我恐怕自己不——”

  “ 我最好从头说起,史密斯先生。那是在两年前,那时我刚从大学毕业——我是自力更生地完成学业的;我叔叔并没有为我付学费——才了解到惠斯勒音乐公司的底细。我碰巧遇到了叔叔的一些老朋友——以前和叔叔一起巡回演出的杂耍艺人。他们都对叔叔心怀怨恨。于是我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发现他陷入的所有官司,然后,我相信了他们的说法。

  “我是叔叔的唯一在世的亲戚,我也知道自己是他的财产继承人,但如果他的钱财都是骗取来的——那么,我就一分钱也不想要。我和他激烈地吵了一架,然后他剥夺了我的继承权,事情就是这样。直到一年前,我听说——”

  他就此打住,凝望着牢房的栅栏门。“你听说了什么?”史密斯探问道。

  “ 我无意间听说,叔叔患上了某种心血管疾病,时日无多。这也是医生的说法。大概活不过一年了。另外————大概没人会相信我是出于善良的动机,但是我在那种情形之下,认为自己正在失去一次帮助被我叔叔诈骗的受害者的机会——如果我依然是继承人,在叔叔过世后,我就能将不义之财偿还给受害者。你明白吧?”

  沃尔特·佩里坐在帆布床上,抬头望着身材矮小的保险经纪人,史密斯先生端详着年轻人的脸庞,随后点了点头。

  “你于是向叔叔和解了?”他问道。

  “嗯,史密斯先生。在某种程度上,我的行为虚伪至极,但我认为这能使我最终化解叔叔犯下的错事。我不想要他的钞票,一个子儿都不想要。但我为他欺骗的那些穷人感到歉意良多——这么说吧,我是为了他们而虚伪地向叔叔讨饶。”

  “你认识他们中的哪些人?”
“ 一个都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尽管我不认识他们,我能从以前的诉讼记录里查找出大多数受害者的信息。我最早认识的几个是一个名叫‘威德与惠勒’的老杂耍表演团体,通过他们,我又认识了另外的一些人,我还查找出其他一些被骗的人。多数人都恨透了我叔叔,但我也不能去责怪他们。”

  史密斯先生饱含同情地点头,说:“但是那封恫吓信。是怎么冒出写恫吓信的念头的?”

  “大约一周之前,我得知叔叔的心脏病好转了。医生们发现了一种采用新药物的新治疗方法,尽管叔叔永远不会完全恢复健康,但很有可能他会继续活上二十年左右——他现年仅仅四十八岁。这一状况完全改变了整件事。”

  年轻人沮丧地笑了笑,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种伪装下坚持多久,不管怎样,看上去那些不义之财无法及时偿还到众多受害者的手中。譬如说,‘威德与惠勒’的年纪比我叔叔还大。叔叔很容易就活得比他们还久,还得算上另外几个人。你明白不?”

  “所以你决定写一封信去恫吓你叔叔,将发信人伪装成被你叔叔欺骗的一名受害者,认为恫吓信也许会吓他一下,做出补偿?”

  “不能用‘决定’来形容,”沃尔特·佩里说,“如果我能仔细想想,我会早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竟然希望这法子能行得通。叔叔只是雇佣了私家侦探。接着,他被人谋杀,我则被关进了这间牢房。自从奥斯本知道我写了那封信,我也不怪罪他认定我是杀人凶手。”

  史密斯先生咯咯地笑出声,告诉他:“对你来说,幸亏治安官没有琢磨明白你叔叔是如何被杀的。哈哈……有没有人知道你的花招,那封恫吓信?当然,得是在治安官追查到你,而你也承认自己写出并寄出了恫吓信之前?”

  “有说过。我对叔叔收到恫吓信之后的反应大失所望,向威德先生和惠勒先生提起了此事,还有其他几位被叔叔诈骗版税金的受害者。我希望他们能想出一些或许管用的计谋。可他们什么点子都没想出来。”

  “威德和惠勒,他们住在城里么?”

  “嗯,但他们如今当然不玩杂耍了,靠在电视上跑龙套过活。”

  “嗯嗯。”史密斯先生说,“就这样吧,感谢你签署了保单的复效书。等你从拘留所出来后,我希望再次拜访你,讨论一下增加保险的可能性。你昨天提起过,你在打算结婚吧?”

  “我昨天确实说过,”沃尔特·佩里回道,“我猜想自己依然会结婚,除非奥斯本坚持要控告我谋杀。好的,史密斯先生,如果我能摆脱牢狱之灾,会很乐意和你讨论再增加保单的事情。”

  史密斯先生微微一笑,说:“能见到你尽早被释放,无疑更符合法兰克斯保险公司的利益。我认为自己该回去再和治安官交谈一番。”

  亨利·史密斯先生驾车返回了佩里家的乡村别墅,车速开得比离开时更慢,思索的表情也更为深沉。他并没有一路驾驶到别墅,而是在驾驶到距离别墅大约1/4英里处,就将老爷车停在路边。马路在这儿绕着树丛打了个弯,提供了最近的掩护场所。

  他穿过树林,一直走到树丛边缘,越过空地,就能望见别墅。治安官又一次站在屋顶上。

  史密斯先生踱步走到空地,治安官几乎是立刻就望见了他。史密斯先生挥挥手,治安官同样以挥手回应。史密斯先生又穿过空地,向马厩走去,马厩就建造在空地与别墅的中间。

  他先前看到的那位高高瘦瘦的驯马师在为马匹梳毛。

  “梅克尔先生,是么?”史密斯先生招呼说,驯马师点头示意,“我名叫史密斯,亨利·史密斯。我是……呃……在想帮助治安官破案。这匹灰色的公马真是漂亮啊。我猜测它是阿拉伯马与肯塔基走马的混血品种,不知是否能猜对呢?”

  高瘦的驯马师的脸庞霎时神采飞扬。“先生,你猜对了。我发觉你很了解马匹。这一个礼拜,我都在和那两个城里头来的侦探开玩笑,嘲弄他们。因为我告诉他们,那两个蠢蛋就以为这匹是克莱德马,而那匹栗色的阿拉伯母马是佩尔什马。有没有查出是谁杀死了佩里先生?”

  史密斯先生死盯着他看。“梅克尔先生,我们只是有机会找出凶手。而正因为你刚刚告诉了我犯案的手法,才有了破案的可能,如果我们知道——”

  “说什么?”驯马师惊叹道,“我告诉了你犯案手法?”

  “没错,”史密斯先生回答道,“谢谢你。”

  他继续绕着马厩走到别墅,与治安官在屋顶上会合。

  奥斯本治安官咕哝地表示欢迎。他说:“你刚走进空地,我就瞧见你了。该死的,昨晚上没人能不被人察觉地穿过那块空地。”

  “你说过昨晚月光很黯淡,对吧?”
“是的,月亮低挂夜空,有几分——让我想想,昨晚的月亮是半满月?”

  “月亮四分之三圆吧。”史密斯先生说,“要穿过空地的男人们,不用跑到距离马厩约莫一百码距离的地方,就能进入马厩投射下来的阴影。”

  治安官摘下帽子,用手绢擦拭额头。他说:“当然,我不是说过了,要在夜里看到人影,最远也只能望到那么远,但你能看见——嘿,你为什么说‘要穿过空地的男人们’?你的意思是,你认为——”

  “就是这样。”史密斯先生插话进来,表情有些洋洋得意,“昨天晚上,一个人要不被发现地穿过空地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是两个人就行了。乍看上去,这种说法很荒谬,我必须承认,不过借助隐匿形迹的手法,就能办到。”

  治安官奥斯本茫然地注视着他。

  “ 两个凶手,”史密斯先生说,“分别名叫威德和惠勒。他们就住在城里,你会毫无困难地找到他俩,因为沃尔特·佩里知道他们的住处。我想,一旦你知道了以下事实,要证明他俩犯下谋杀罪也就毫无困难了。首先,我想你会发现他俩大概借了一笔……呃……启动资金。我不相信他们这么多年不在舞台上表演后,还会有余钱留下来。”

  “威德和惠勒?我记得沃尔特提起过这些名字,但是——”

  “说得对,”史密斯先生说,“他俩了解这里的环境。他们也知道如果沃尔特继承了惠斯勒音乐公司,他们能讨回被骗的钱财,因此他们昨晚上来到这儿,杀死了卡洛斯·佩里先生。他们昨晚上在两位私家侦探的注视下穿过了那块空地。”

  “要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治安官奥斯本大叫道。

  “怎么了?”

  史密斯先生微微一笑。

  他说:“就在我刚刚来别墅的路上,我确认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我给自己的一位多年从事戏院经纪行业的老友打电话,他很清楚地记得威德和惠勒。唯一的答案就一目了然了。可能是因为黯淡的月光,较远的距离,以及两位在城市长大的私家侦探的无知,昨夜他们在空地上看到一匹马,却不以为然,不知马匹那时本该在马厩里。事实上,他俩看见马匹也记不得呢。”

  “你的意思是,韦德与惠勒——”

  “猜对了。”史密斯先生此刻洋洋得意地说,“威德与惠勒在表演杂耍时,两个人合伙扮演的正是一匹假马。”


2011-8-5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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