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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  华莱士:圣地

百科名片: 

1916年欧文·华莱士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的芝加哥。其父亚历克斯·华莱钦斯基是犹太人,但不属东正教,原籍俄国瓦西洛斯科,1906年移民去美国。在办理移民手续时,美国移民局的一个不耐心的官员嫌他的姓氏长,便把他的姓缩为华莱士。其母纳丽芙卡,也是俄国人,1907年移民去美。他们相识后于1913年结婚,生下一子一女,其子便是欧文·华莱士。

欧文·华莱士是美国最受大众欢迎的畅销书作家,他的作品以31种语言出版并畅销全世界。他带头创立了一种新型的文学样式——超级小说,他以生动的小说形式来描写时事。欧文·华莱士是世界上享有最多读者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共发行了约两亿册。全世界各阶层的人都爱读他的作品,读者多达10亿人。——摘编百度百科



圣地

[美]欧文·华莱士


漆黑的夜晚,天色渐渐变灰,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分。正当凌晨一点时,小巧俊俏的村姑伯纳德特·苏比劳斯沿着山路来到山岩的凹口——马萨比耶勒山洞。此时,早已有150位村民等候在那儿,观看着她,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只见伯纳德特,身着白色的带有补丁的旧衣服,脚穿一双木板鞋,打火点燃了手中的蜡烛,又从口袋中掏出念珠,面带微笑,朝着她盼望出现的影像鞠躬膜拜。

  就在12天前,也是站在这个地方,她看见山洞中出现过一个神奇的幻影,一个“白衣女郎”。据伯纳德特后来回忆称,那是个神秘的年轻女郎,穿着白裙子,罩着白面纱,腰围蓝色的束带,每只脚上各有一朵黄玫瑰。在过去的12天中,伯纳德特曾7次来过山洞,这位神奇的女郎六次显现在她的眼前。这位白衣女郎显像15次后,最后将证实自己为圣灵怀胎的圣母玛利亚。

  这个黑暗的1858年2月23日星期二凌晨,正是伯纳德特第八次来山洞膜拜的时间。她站在山洞口,面带微笑,等待着那位女郎的再次出现,期待着不久即将证明她就是圣母,而不是别人。

  在这150位旁观者中,至少有一人心眼特别多,他叫琼·巴普蒂斯特·埃斯特拉达。此人是位税务官员,在卢尔德镇商城,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要人。

  埃斯特拉达还把他的妹妹伊曼纽里特及他妹妹的几个充满好奇心的朋友拉来,一起观看这个街谈巷议的奇观。路上,埃斯特拉达对这种迷信谣传就在同行人中开玩笑: “你带没带看歌剧的望远镜?”不过这时,他也夹杂在观众中间,眼瞅着那村姑用手指捻着膝盖上的念珠。事后,他曾讲述他亲眼目睹的情景。

  只见伯纳德特一边捻动着念珠,一边却抬头朝着山岩望,宛如在等待什么。突然之间,像一道闪电,她的面容上显现出奇异的表情,活像换上了另一个生命。眼睛闪着亮光,嘴唇上挂着妙不可言的微笑,她的整个人换成了无与伦比的影像,具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优美仪态。……伯纳德特将不再是伯纳德特了,她变成了一个神圣的影像,脸上放出灿烂的上天的神圣辉光……

  这种神奇的景况持续了一个小时。一小时后她匍匐着从她原先祈祷的地方来到悬挂着野玫瑰花的山岩下,集中她全部身心进行膜拜的礼仪。她吻了吻土地,仍然跪着返回到她刚才离开的地方。最后的一抹辉光照耀着她的脸庞,渐渐地,几乎是难以觉察地,那种神圣的光辉影像变得越来越淡薄,最后完全消失了。其后,她继续祈祷了一会儿,不过我此时所见到的只是一张普通的小村姑的脸。最后,伯纳德特站起来,走到她母亲身边,消失在人群中。

  伯纳德特同她母亲一起爬山朝家走去,路上复述着与那位圣影人刚刚交谈过的部分内容。在交谈中,那位白衣女郎向她披露了三个秘密,而今天早上,她向伯纳德特告诉了最后的也就是第三个秘密。

  此后不久,那位持不同观点的颇具心机的埃斯特拉达与伯纳德特成了朋友。他曾经问她,在第七次显圣时那位女郎告诉她些什么,而他得到的答案却是“这三个秘密只授予她本人知道,其内容只与她本人有关,不牵扯任何人”。伯纳德特还说,她不可能向任何人泄露这些秘密,甚至对她的忏悔牧师也不能说。那些总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们,为了从这个小女孩的口里掏出圣母到底对她赐予了些什么圣示,不惜巧设机关,献媚讨好,甚至发誓,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伯纳德特直到死,也没有将秘密告诉任何人。

  又有一次,附近村的一位年轻牧师查尔斯·玛顿大着胆子把这个题目重新提出来。

  “说到你那些秘密,它们都是有关什么方面的?”

  “只与我本人有关。”

  “如果教皇问起这些问题,你能把这些告诉他吗?”
  “绝不可能。”

  许多年之后,伯纳德特成了圣吉尔达德修道院的一名修女,该修道院设在法国中部的内韦尔。主持修道院的院长玛丽亚·特里斯·沃祖,性情严厉,对人多疑,她再次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伯纳德特又一次地拒绝泄露这些秘密。
  “假如教皇命令你讲出秘密,你难道也不服从吗?”沃祖院长逼问道。
  “我真看不出这能与他有什么关系。”伯纳德特如是说。

  教皇约翰褓罗三世,翻阅完从卢尔德教会送来的这份史料报告后,放下文卷,喃喃说道,“你看,突然之间,过了几乎130年了,那些秘密真的成了教皇要关注的问题了。”

  “不错,教皇陛下,”他的国务秘书说。“特别是在第七次显灵时,说给伯纳德特的最后一个秘密。”
  他们是在梵蒂冈宫殿顶楼教室宽敞华丽的私人办公室里谈起此事的。教室前面摆着整洁的写字台,坐在白色的丝级高靠背椅上,越过金色缎面的窗帷,向外凝视着,那凹进的窗户下面正好俯视着圣·彼得广场。他转过身,面向这位国务秘书,也是位红衣主教。这位红衣主教正坐在对面一张红缎面的扶手椅上。

  “事到如今,”教皇说,“我们既然知道伯纳德特的所有的三个秘密,你对它们是否确信无疑?”
  “没有问题,”红衣主教说,“卢尔德教会送呈的全部文件都在您手里。”
  “这个报告真的绝对可靠吗?”

  “正如您所看见的,陛下,前两个秘密倒无关紧要,而且已成事实,无关我们的弘旨。唯独第三个秘密,最后这个,正如你所断定的那样,确实非同小可。是否将第三个秘密公诸于世,这所有等待解决的一切,全赖陛下您的圣裁了。”
  教皇思考了一下。“我必须在什么时间下达圣谕?”

  “陛下,希望能在周末。卢尔德教会正在待命,等待你的示下。法国全国大朝圣的活动将在三周后开始。”
  “卢尔德教会——”教皇说,“呈报过他们的建议吗?”

  “陛下,他们把它全部写在呈报给您的文件中了。”红衣主教说。他犹豫了一下, “有一次,我偶尔从卢尔德的鲁兰神父那儿听说,不少牧师和所有的本地商人赞成公布秘密。他们坚持认为,任何此类的宣传都将提高教会的威望,教会中的所有教徒,以及整个世界,就将从中获益匪浅。教会中的其它成员,全都是教士,要么反对公布,要么不赞成这样做,以防伯纳德特的秘密会危及地方上的教会的最大利益。不过,领导这些教区的佩拉格尼主教对我谈得非常正确,最后定音必须依您本人的圣裁为准。”

  教皇点点头,端详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那些文件。“我要研究一下这些文件,权衡一下这些发现,愿上帝赐予我智慧。在周末,也就是星期五,你肯定能得到我的决定。”
  国务秘书霍然立起,“好极了。”他在转身前又尊敬地望着教皇,“我是否可以发表我个人的一点看法——”
  “说吧。”

  “陛下,这件事要冒很大的风险。”
  教皇微笑了起来。他确实是个气度非凡的人,他欣然回答道,“上帝会洞察一切的。”

  当那三个秘密被教会所掌握并被私下控制之后,塔布和卢尔德教区的主教佩拉格尼感到有必要指定一个咨询委员会——卢尔德委员会。这是当地的一家周报这么称呼它的。该报提醒读者,在本市的现代史上,这是第二次组成令世人注目的委员会。编辑和读者都想知道为何指定这么一个委员会?得到的答复是,该委员会的会员将负责讨论“一桩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性发现。”对此,各种猜测议论纷纷,但是,委员会以外的局外人,没有哪一个能知道要进行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第一个委员会是由先前的塔布和卢尔德教区的主教伯特兰·塞维尔·劳伦斯于1858 年11月任命的。目的很明确。从中选出九名成员对年轻的伯纳德特的经历进行调查,以便做出她是否真的从上帝那里得到过启示的决定。经过四年的调查,结论终于做出,塔布——卢尔德教区的主教向世界宣布:“我们断定,圣母玛利亚确实在1858年2月11日在伯纳德特·苏比劳斯面前显圣,而后又接连十八次出现,均是在卢尔德城附近的马萨比耶勒山洞,显灵事实确凿无疑……我们对此郑重声明。”

  以上便是1862年第一届卢尔德委员会所做的结论。
  眼下,多少年过去了,第二届卢尔德委员会的16位成员又聚集在市府大厅的会议室里,讨论的问题不是对显圣一事做什么决定,而是听取梵蒂冈教皇所下的最高圣谕。他们经过六周毫无结果的辩论,这16位成员还是未能达成一致意见。

  因为任何一方都不能取得大多数,塔布——卢尔德教区的主教佩拉格尼只好将委员们的不同意见上呈图卢兹大主教决定。而图卢兹认为,对于这种事关重大而又意见相左的问题,最后的决定必须由罗马的教皇陛下决定。
  现在,他们都兴奋异常,因为就在这个早上,教皇便要公布他的圣谕,委员会的所有成员都聚在那儿静候圣断。所有成员宗教意识都很浓,把会场选在市府大厅会议室内,是由鲁兰牧师提议的,认为这样做比较周到。鲁兰牧师本人是卢尔德的历史学家,他对此议的决定持不偏不倚的态度。

  虽说这样的争论已经毫无意义,委员们仍在唇枪舌剑地吵个不休,这时,市长茹尔丹的隔壁办公室里电话铃响起来。埃默里牧师,是卢尔德教区十个牧师之一,这时开口道:“宣布这项秘密,对教会、对信徒、对卢尔德城,都是一个危险。任何闪失,都会激起社会和公众对教会的失望,招来种种嘲笑和非议。我的看法是顺其自然,别弄巧成拙。”坐在长桌对面的琼·克劳德斯·詹姆斯,此人是大名鼎鼎的餐业老板,马上进行反击,“我们必须宣布这项秘密,这可以重新振奋人们对宗教的兴趣,促使众多的信徒到这儿来朝圣。通过宣布这项秘密,我们正好可以阻止不断低落的宗教信仰。”

  隔墙的电话暂时使激烈的争论中止下来。茹尔丹市长离开会议室到隔壁接电话。接着,很快返回来,召集主教和鲁兰神父去商量。
  对其它成员来说,这种等待似乎是漫长得难以忍受,而事实上,总共等了不到两分钟。

  瘦高个的主教又来到长桌的桌头。他穿着黑色的教袍,那副威严庄重的神态,活像从艾尔格雷考油画上走下的显赫人物。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的话语异常坚定,落地有声。

  “教皇陛下希望我们做好准备,立即向世界宣布——不错,是向世界宣布——伯纳德特的秘密。如果不这样做,是严重的失职行为。教皇陛下还说,有人认为此举滑稽可笑,而他本人却是坚信不移的。”
  主教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有了教皇圣谕,没得说,否定意见便不攻自灭了。他们又重新集合在这一决定下,看得出,个个都很激动。

  “事情既然决定了,”主教又说道,“我将向图劳斯夫主教报告,立即安排召开一次发布会,由巴黎的布鲁内特红衣主教宣布。”他淡淡地一笑,“从现在算起,三周后的八天是至关重要的,是卢尔德历史上最辉煌、最重要的日子,这也是自从伯纳德特于那天下午听到沙沙风响后便在山洞里见到的白衣圣母显灵以来,最为伟大的日子。我敢肯定,这项秘密的宣布,其本身对整个地球上的许多人来说,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伟大事件。这些人将听到我们宣布的消息,并会蜂拥而至,来到我们可爱的卢尔德。”

  往常,每当利兹·芬奇驾驶她那二手货雪铁龙从协和皇宫驶向埃里塞斯时,尽管巴黎的交通混乱无章得近乎疯狂,她仍能神态自若,老远就瞧见前面那壮丽的凯旋门建筑物。凯旋门在她心目中乃是巴黎所具有的一切象征——它显现着古典美,神奇的氛围,令人兴奋不已。这也是支持和诱发她在这里落脚谋生的精神支柱。

  凯旋门把她的梦想变成现实。它帮她看见了她在将来的巴黎生涯:薪金丰厚,名闻遐迩,像受人尊敬的詹姆特·弗兰纳那样的一名专业外国记者;在伊勒——圣——路易斯区拥有一所气派豪华、舒适优雅的公寓,成为一个令人羡慕不已的富有、英俊、成熟的法国商业公司总裁的妻子(此人具有非凡的才华和永不枯竭的旺盛的性欲,对美国怀有敬意,结婚时把法国罕见的原始艺术珍品囊而括之地全买下来);生有两个聪明绝顶的胖娃娃,由一个善良、伶俐、厚道的英国保姆照料,在卢森堡公园尽情戏耍。当利兹 ·芬奇看见前面的拱形凯旋门时,她亦看到了自己的飞黄腾达的未来。闲暇时节,她可以与世界各地的她或他的朋友一起,在周末沙龙里聚会。

  然而,今天早上,这也许是她来巴黎三年中的第一次,利兹·芬奇对凯旋门不再那么感兴趣了。她对那混乱的交通亦熟视无睹,她所专注的是雪铁龙反光镜中自己的映像。

  她从反光镜中所见到的映像,对她实现自己的梦想丝毫也增添不了多少光明,相反,倒使她深感沮丧。别说实现梦想无望,连继续呆在巴黎都成了问题。

  因为,今天早上,当利兹·芬奇在国际联合通讯社巴黎分社比尔·特拉斯克办公室时,她偷偷瞥了一眼桌上的一份备忘录,然后,接受了特拉斯克分配给的任命,而且,她亦知道,她的竞争对手玛格丽特·拉马奇在她之前已有了另一项工作。利兹心里明白,她失去了或者说正在失去信任。她感到,她陷入的是一场姿色的竞争,而不是才智的较量。一旦凭姿色决定胜负时,她就没有任何胜利的机会了。

  特拉斯克桌上的那份私人备忘录是从纽约发来的。备忘录上说,纽约总部要求巴黎分社在一个月内紧缩开支,实行裁员,分社的法国人,主要是办公人员,将辞退一半。至于编辑人员,只能从两个特写记者中保留一个名额。这两个编辑,就是玛格丽特和她本人。两人中只有一人留住,留下的人要负更大的责任,承担更多的任务,这被裁的一个,只可能是利兹。特拉斯克在谈起裁员时,在具体人选方面闪闪烁烁。然而利兹却洞若观火,这不能不使她感到恐慌。

  三年前,利兹离开威斯康星州的一家报社来API的曼哈顿分社谋一个更好的差使时,她很快被分配到巴黎分社。她的生活也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她胸怀着美好的理想,踌躇满志。最近,她甚至还遇上了一个年轻的公司总裁。这个小伙子是巴黎当地人,风流倜傥,对她颇具好感,对她的法语也赞不绝口。这样发展,可以慢慢发展,一两年也许会定下来。不过现在才一个月。如果她被辞退,在一个月内她就不得不被迫离开法国,从此便也失去与查尔斯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机会。也就不可能再重操旧业。如果运气好,她或许能在塞达尔·拉普狄斯或切茵尼公司谋个差事,处理日常的杂务。往好里说,顶多与一个保险公司的小职员结婚,生下两个呆头呆脑的孩子。

  整个局势就摆在这儿,要想在API的分社里谋得这唯一的一个特写记者的名额,她就必须打败玛格丽特。而这场竞争又恰恰酷似选美比赛,尽管利兹并不乐意去扮演这个角色。她明白,她与玛格丽特相比,在记者业务方面,更具才华和能力,但若较量姿色,自己便逊色得多。利兹净干那些出力的苦差事,什么经济状况或汽车展览的报道啦之类的采访,定会派到她头上。每次,玛格丽特总会委以美差,被派负责一些能大出风头的任务,报道时装表演啦,采访著名的政治家、作家以及影视明星等等。

  今天早上的这次安排就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
  时下,有不少轰动一时的冷门消息要去报道,利兹一再恳求去采访,从而可以证明自己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记者,分社必须留用,然而,特拉斯克把这任务指派了玛格丽特 ·拉马奇,浅薄轻浮的玛格丽特自然感到心满意足了。

  比尔·特拉斯克确有自己的精明之处——他善于抓住那些最能吸引公众注意力的新闻事件——比如,法国内政部长安德烈·维隆,一心想当总理,不幸卷入了一场会震惊全国的丑闻中而被搞得焦头烂额。他与一个名叫韦德曼的地下分子搞了一些交易,发行了一些欺骗性的高额债券。通过内政部长签名同意,金钱源源而来,但债券的实际价值却不能保证。现在的问题是,维隆因为相信韦德曼而不知情地跟着干了一些非法的交易,还是原本就是秘密联合搞这种获取暴利、发不义之财的勾当?比尔·特拉斯克嗅出了这个事件的轰动效应,看准了可以来一次大作文章,为搞个像30年代使法国声名狼藉的斯塔维斯基事件的丑闻造势。

  说真的,让利兹·芬奇去报道这个丑闻,那真是恰得其人。但一小时前,这个机会已落到玛格丽特手中了。利兹分到的是去报道这项毫无兴趣的宗教案,去参加一次记者发布会。巴黎的红衣主教要发布什么事情,这样的消息,纽约总部的任何人都会不屑一顾的。

  玛格丽特之所以搞到这份差使,是因为可以靠她的美色去引诱维隆吐露真情,利兹被充军去于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苦活儿,是因为上天没有给她能够用肉色去引诱男人的天性。
  这一切都映现在她的汽车反光镜中。

  她那一头红发,在最近一次漂染中成了枯黄色。她那副鼻子的德性,也不像罗马人那样受看。双唇很薄而阻绷得太紧。下颌有些突出。虽然她的肤色可说是无可指责,她的情态却仍然低沉、悲哀。她清楚,有些在反光镜中是映现不出的,但那些更令人神伤。她的硕大的乳房丰满得有点出格,而且有些下垂。她的臀部也太大。两腿有点向外弯。她的身高大约五英尺三英寸,身材的外形更加不中看。她的最好的部分——也是自然赋予她的真正残酷的一面——反倒看不出来:她的智慧。她极其聪慧,富有创造力,办事果断。

  然而,就连她的大脑也有点不自主,魂不守舍,玛格丽特在办公室里的情景竟浮现在面前。玛格丽特,28岁,比她小4岁,生就的一副模特儿的身材,而事实上,她确经培训当过一段时间的模特儿。她身材修长、优美,乌黑的头发,容貌艳丽,双唇饱满红润,坚挺适度的法国女郎的乳房令人倾倒向往,她的双腿长长的,一个十足的色艳俱佳的尤物。她的头脑简单、智力平庸,可谁去在乎这些?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利兹把车拐向蒙特格尼大街时,她又把神收回来。她突然意识到,比尔·特拉斯克之所以指派玛格丽特去完成这趟美差,不仅是他指望玛格丽特去勾引内政部长维隆,还因为他本人也对她有非分之想,说不准,他已经把她弄到手了。
  利兹心里一直在嘀咕,如果她的判断无误,弄不好就会是这样,下月,她竞争这个唯一的名额的希望就很渺茫。玛格丽特有接近上层的机会,可以充分地卖弄和表现自己,而她利兹,默默无闻,去作那些不起眼的报道。

  她把车开到阿特内广场前,刹车停住。穿制服的门卫替她把车门打开,用一种貌似谦恭、却又不那么真诚的,或者说有点轻佻的微笑向她致意。她取出棕色的公文包,匆匆走进饭店。宽敞的门厅里有几个皮肤黝黑的来自中东国家的宾客在闲聊,但没有一个人对她看一眼。

  利兹走向电梯要到第二个小门厅处,那里有一处供宾客喝午后茶的长廊。利兹努力回忆她应该到哪里去。她原来想到楼下会议室去,但走到电梯前,她记起来她的目的地,她停下来。特拉斯克指派她时曾给她一封电报,电报上说,巴黎红衣主教布鲁内特,将于今天上午十时,在阿特内广场饭店萨隆大厅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发布重要消息。萨隆大厅是大饭店内一间专供发布重要新闻用的场所。利兹转身向着通向大厅的过道走去,思忖着天主教会要发布什么样的重要消息,大概是些宗教教规的改进,无关紧要,在 API闻报道中毫无分量。

  通过开着的玻璃大门,利兹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样一个有关宗教的记者招待会,居然出人意料地有吸引力。这间又窄又长的大厅内,布置得很庄重,顶上悬挂着三支枝型吊灯,墙壁上装修着棕色雕刻镶板。大厅内座无虚席,挤得满满的。利兹用力挤过去,来到大厅后面的一张桌子旁边,桌子的上方有一张路易十五的巨幅油画像,桌子摆好了咖啡。利兹意识到,大厅内有阵骚动,招待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那些仍在站着的记者也纷纷抢占座位。

  利兹在就近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她认出在座的布里安·伊万斯,伦敦《观察家》报驻巴黎的一位记者。她在无数的鸡尾酒会上见过他。“布里安,”她喊道:“怎么回事,这么多人?”

  伊万斯来到她身边,小声对她说:“我听说,教会将宣布来自卢尔德的一条重要消息。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不过,这种事卢尔德不常有,可能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公布。”
  “等着瞧吧,”利兹不无怀疑地说,她坐在那把空椅子上,打开公文包,找出铅笔和笔记本。

  她刚准备就绪,突然听到那扇高大的玻璃门呯地一声关闭了。接着,她看见大理石的壁炉前,有一临时搭好的平台,一位身穿白色法衣的人正在结束简短的开场白。她听到“红衣主教布鲁内特”,看见个身穿教士法衣,戴着眼镜,身体健壮的老者走向讲台。此人拿着两份文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诵经架上,用手校正了一下角质眼镜框。

  “现在,我宣读一项简短声明,”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大声用法语宣布。“宣布之后,我将回答诸位的问题,时间为十分钟。”

  接着,他开始宣读他的声明。

  “在坐诸位必定知道,1858年在卢尔德的马萨比耶勒山洞,圣徒伯纳德特·苏比劳斯目睹圣母玛利亚显灵的事。许多教徒前往山洞祈祷,饮用伯纳德特在山洞内发现的泉水,使得残疾以及种种病疼立即治愈了。教会曾及时地宣布了这种具有神奇的源泉的疗效,大约有70例。卢尔德也一举成了世界上最有名的宗教圣地。

  “圣母玛利亚在显圣时,除了向伯纳德特谈到宗教信仰外,还向她揭示了三个秘密。的确,伯纳德特一直严守着这三个秘密,直到她去世。最近发现,伯纳德特在离开卢尔德到内韦尔的圣吉尔达德修道院当修女后,曾把这三个秘密写进了日记中,她把日记留在她在巴特里斯的一位亲戚家中保存。
  “伯纳德特的这本日记现在已被发现,其手迹已经由科学方法得以确认。

  “我们已经知道,在日记中,伯纳德特亲笔记下了圣母玛利亚对她讲的三个秘密,前两个秘密都是有关她本人的,不那么重要,也已成为事实。而第三个秘密,就是1858 年2月23日圣母玛利亚在第七次显灵时授予伯纳德特的那个秘密,至今未得到验证。”

  红衣主教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下去:“伯纳德特已经记下了告诉她的这个秘密应验的具体日期和时间,即在今年从今天算起的三个星期后。在教皇约翰·保罗三世陛下的恩准下,圣母玛利亚向伯纳德特亲授的第三个秘密,今天就向世界宣布。

  “圣母的启示是——
  “她,圣母玛利亚本人,将在20世纪重新在卢尔德的马萨比耶勒山洞显灵。‘她告诉我’,伯纳德特写道:‘她像见到我那样再次显灵,将会在另一个人面前显现,这个人将得到她的神奇的治疗。她嘱咐我,我在世时,不准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不过,如果我愿意,在我进入天国之前,我可以记下她重新显灵的日子。因此,在我自己的私人日记里记下了这个秘密,以便有朝一日别人可能读到。’于是,伯纳德特便记下了圣母玛利亚重新显灵的日子。这就是今年从现在算起的三周后,即三周后的连续八天,从八月十四日至八月二十二日,是她重新显灵的准确日期。
  “这就是教皇郑重向世界宣布的秘密。圣母玛利亚将重返卢尔德。”

  利兹·芬奇坐在那儿,手中的铅笔凝固住般停在笔记本的上方。她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她完全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利兹·芬奇坐在API办公大楼三楼的办公室后面,写完了这则不可理喻的神奇的新闻。她把文稿送进身边文字处理机旁的打印机上,然后,整理好印完的纸页,带着走到比尔·特拉斯克的装有落地玻璃窗的办公室内。

  特拉斯克的衬衫卷着袖口,肥胖结实的身躯坐在木制的摇椅上,似乎是在圈点新到的《费加罗报》的重点新闻。利兹的目光又被特拉斯克的头发吸引住了,因为他总是把头发梳成他所崇拜的新闻偶像——H·L·门肯的式样,一种20年代巴尔蒂莫流行的发式。这同他的体形并不相称。利兹倒想知道,他的情妇玛格丽特对这种发型是什么看法。
  她闷不作声地把她的新闻稿交给特拉斯克。“全写好了,请过目。”

  特拉斯克看了一眼标题,抬起头。“真有其事吗?”他嘟哝着。他继续读下去,又重新抬起眼来,“它将把半个世界的人吸引得拥到卢尔德去。”

  特拉斯克再次被这篇文稿所吸引,他看完了第二页和第三页。他把文稿交还给利兹, “好,太好了。我很喜欢它,一字别改,照发。”
  利兹倒犹豫起来了,“你认为它真值得占这么大的版面吗?”
  “值得,为什么不呢?这是条重大新闻。”
  利兹感到不以为然。“这是骗人的,比尔,这你清楚。你对这则胡说八道的消息压根儿就不相信,是不是?”

  特拉斯克费力地在椅子上坐直。“亲爱的,”他说,“我相信不相信并不重要。世界上7.4亿天主教徒大多数相信它。每年到卢尔德去的500万信徒相信它。5000名声称在山洞治好病的人相信它。几乎70位出现奇迹,恢复健康的幸运者相信它。考虑到这些情况,报道圣母玛利亚显灵的新闻其影响可谓大矣,这也正是我感兴趣的地方。”

  “不过,我仍感到这是胡说。”利兹说,“总算把这篇文章写完了,我倒感到高兴。”
  就在她转身离开这间办公室的当口,又听到特拉斯克叫住她。“继续干下去,亲爱的,”他等她把脸转过来。“你还没有干完,利兹。你只是刚刚开始,我会让你到卢尔德去作追踪报道,这便是你下一步的主要任务。”

  这无疑是一个打击,利兹感到很不受用。“你怎么总是让我去干这些事,比尔?别让我再去写诸如灰姑娘、金钥匙、三个狗熊之类的故事了。这种事还是让特约记者去干吧。这根本没有报道价值。为什么不派我去干我能发挥特长的事——比如,类似维隆丑闻什么的。”

  特拉斯克面无表情。“我敢肯定,玛格丽特有能力写好维隆丑闻。她有维隆,你有了圣母,利兹。别再写什么别的了。写一篇圣母显灵的目睹性文章,那肯定是个大题目,定会令所有人皆大欢喜。”
  利兹原来想与特拉斯克舌战一场,告诉他指派她到那个荒凉的比利牛斯地区,真的令人大失所望;可他却派玛格丽特报道一件十拿九稳会成功的差使,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不过,此时她所看见的只是他的头顶,那个门肯式的发型。看得出,他与她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所以又伏案工作起来。她明白,与他继续打嘴官司根本没有用。

  他意识到她仍在眼前,他头也没抬地大声说:“去吧,年轻的小姐。那地方许多可怜的灵魂等候着拯救呢。”
  “去他妈的,”利兹压低声音说,转身离开了那儿。“发布这些新闻,天晓得地球上有谁会相信这劳什子。”

——待续


2011-4-25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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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  

第二章
从停车处到惠特尼医生办公的芝加哥摩天大楼要走半个街区。惠特尼医生办公室设在该座大楼的23层上,正对着电梯。尽管早上的濛濛小雨下得不大,它还是把阿曼达· 斯潘塞时髦的蓝色雨帽和雨衣淋湿了。在通往惠特尼医生办公室的门厅里,阿曼达取下雨衣,在女洗手间停留片刻,看看是不是因为戴雨帽而把她那头理短的褐色头发弄乱了。果如所料,她于是把头发抚平,摘掉驾车用的蓝框眼镜,把它擦干,塞进手袋里,径直朝肯·克莱顿的医生惠特尼的房间走去,这是约好的一次晤谈。
  优雅的接待室内,所有的罩在家具上的盖巾全是令人感到安详柔和的浅绿色。阿曼达把帽子、雨衣挂在木衣架上,朝着那位坐在桌子后的头发已灰白的女接待员走去。
  那个妇女早已等在那儿,“您是斯潘塞小姐吧?”
  “是的,我希望是按时到达的。”
  “不错。不过,我恐怕医生还得耽误几分钟,他马上就见您。我知道他急于要见您。您坐下等好吗?”
  “谢谢。”
  “顺便问一声,克莱顿先生近况如何?”
  “还有点儿虚弱,但仍能每天上午到办公室工作半天。”
  “听到这消息很高兴。克莱顿先生真好,是我见到的一个最具魅力的年轻小伙子。斯潘塞小姐,我们都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阿曼达说,同时随便从墙上的搁物架上取下一本杂志,它的每一页都有医药广告。她坐下来,来回翻阅着这本杂志。接着,她翻到一篇附有彩色图片和表格的文章,都是关于糖尿病的。阿曼达对它毫无兴趣,根本没有耐心读下去。她把这本杂志翻开,放在膝盖上,随意地浏览着。
  不错,阿曼达暗自寻思,接待员说得很对,肯的确很有魅力。两年前的夏天,阿曼达同肯初次邂逅才半小时,就被他的魅力深深吸引住了。克莱顿家族,包括肯的父母在芝加哥北岸有一幢私人住宅,布置得富丽堂皇。那一次,克莱顿家族在宅邸的院子里举行一次宴会。这种露天宴会大多是伯纳德·B法律公司成员的非正式工作会餐。这家公司由肯的父亲创建,享有很高的声誉。克莱顿的儿子肯作为合伙人,在公司专门从事财产计划工作。公司的一位年轻职员邀请阿曼达出席了这次宴会。
  从那以后,阿曼达和肯便开始定期约会,不到一年,两人便在阿曼达的位于密执安大街的一套有5个房间的公寓内同居了。人人都说他们俩是天生的一对。肯,33岁,5英尺11英寸高,一头不规矩的蓬乱的黑发,刚毅、强壮,仪表堂堂,一派男子气概。他体魄结实,肌肉发达(参加手球比赛曾获得冠军)。阿曼达30岁,同样喜欢体育运动(擅长打网球),是一个标致的美人,褐色的大眼,轮廓分明的鼻子,鲜润诱人的红唇,颀长的身材,饱满的胸脯,还有一双迷人的大腿。智力和头脑也如肯一样机智、聪敏。
  陌生人总是对阿曼达的职业羡慕不已。她是个收入颇丰的持有开业执照的心理学家,在全天工作之余,还能抽出一些时间进行私人会诊,而且还在芝加哥大学行为科学系担任助理教授。她对于心理学的兴趣是从早年阅读阿弗雷德,阿德勒的著作开始的。她最崇拜的心理学家是卡伦·霍尔奈,认为她是心理学领域内最伟大的女心理学家。约翰· B·华森在心理学界早已名闻遐迩,曾在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这无疑促成了她到芝加哥大学学习的决心,而卡尔·罗杰斯曾担任芝加哥大学心理咨询中心主任这一事实,也吸引她到这所学校工作过一个时期,其结果是,她由此开始了私人会诊。
  她相当忙,肯也是如此。他们只在晚上或周末约会,见面时几乎有一多半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他们在性生活方面十分和谐,一周至少做爱四次,由于肯善于体贴而且富有经验,他们每次做爱都妙不可言。
  一年前,两人的关系最后确定下来,互相都难分难舍,他们决定尽快结婚。肯的父母伯纳德·克莱顿和海伦,克莱顿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希望在教堂举行正式婚礼。不过,肯和阿曼达却对结婚仪式并不那么看重。阿曼达的父亲是明尼苏达州人,信仰天主教,但很开明;而阿曼达的母亲却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婚礼决定在今年八月举行。
  然而,一天傍晚,肯在参加手球赛的中途突然垮了下来。他的右腿竟不能站立,只得退场。他的腿,确切地说是大腿疼痛难忍。这是发生在六周以前的事。惠特尼博士,克莱顿家的外科医生,曾请来许多专家为肯检查、会诊,作了X光透视、化验。最后的结论是,肯患了恶性毒瘤,或者说骨癌症。由于骨组织的恶性变化,它逐渐扩散至右大腿股骨,病情会慢慢恶化,肯会失去行动能力,需要拐杖帮助,最后将依靠轮椅。一般说来,骨癌是不治之症,可能治愈的办法有三种:外科手术、放射治疗、化学疗法。上述三种方法对肯来说是否可行,专家们的意见是肯定的。惠特尼医生开始为进行一次成功的手术作准备。可是结果却不容乐观,有很多情况是难以预料的。但是成功的希望也不可排除,实际上,也没有别的可以选择了。
  由于外科手术已经安排好,将在最近进行,肯和阿曼达的婚礼日期也只好往后推迟,谁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阿曼达思考着这一切,不禁万分沮丧。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寡妇,可她还没作过新娘啊。
  不过,使她聊以自慰的是还有这次手术,不管怎样,仍然存有一线希望。
  “斯潘塞小姐,”她听见接待员说,“惠特尼医生现在就见你。”
  女接待员把过厅的门打开。阿曼达拿着手袋站起来,进了门。她穿过短短的走廊,走进惠特尼医生的私人办公室,并随手把门关上。她暗自纳闷,惠特尼医生约她见面会商量什么事呢?她似乎已经预感到是某种不吉利的事。
  惠特尼医生已从他桌后的座椅上站起来。“斯潘塞小姐,”他说,示意她坐在办公桌前面的一张椅子上。惠特尼医生总是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印象,让病人和家属信心倍增。他四方大脸,额头有一些皱纹,两鬓的头发已变白,显得和蔼可亲。不同于商业电视上出现的那些冒牌医生的形象,惠特尼医生总能让人感到他具有经验、智慧和权威性。
  待阿曼达坐好后,惠特尼医生也在皮椅上坐下,关上放在桌上的病历夹,直截了当地说:“斯潘塞小姐,我想我们最好面对面地谈谈。我想谈谈有关为肯动手术的情况。我希望这样冒昧打扰你,不会让你感到不便?”
  “没有比肯动手术更重要的事了。”
  “我知道他同你谈过这件事,眼下我们只有这唯一的选择。”
  “他只对我说了一点点。手术能否成功不敢担保,但是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决定动手术。我很高兴他作出这种选择。对此我很赞同。”她犹豫了一下,“手术成功的可能性怎样?”
  惠特尼医生开始回答,显然每句话都经过斟酌,“动手术还有治愈的可能,但不动手术却毫无希望。骨癌治疗,最近有所进展,令人欢欣鼓舞。不过,我担心的是,这种进展还远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地步。大约一年前,我读过一篇由巴黎的莫里斯·杜瓦尔博士写的论文,他设想使用一种新的治疗法,运用遗传工程学进行手术和移植。虽然就此而言,他的实验十分成功,但眼下只用于哺乳动物,而不是人。我曾同一些本地有名的外科医生讨论过这种治疗法,他们也知道杜瓦尔的突破性实验,但是他们都认为,目前还不能运用于人类。由于时间相当紧迫,我们不能等待,我们只有选择手术,替换恶性肿瘤所在的右腿组织。有时候,治愈效果相当好。”
  “有时候。”阿曼达小声重复这个词。
  “让我说得具体些,”惠特尼医生说,“一切取决于患者的病历。如果在继续恶化以前,尽快动手术,肯定会有希望——有30%的机会能根除癌细胞,恢复正常功能和生活。不过,据统计数字表明,仍然有70%失败的可能性。尽管如此,我得重复一遍,眼下别无选择。”
  “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术?”
  惠特尼医生皱起眉头。“不做手术了,”他淡淡地说,“我原来计划是在本周,可现在,决定取消手术。”
  阿曼达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的天啊,为什么取消?”
  “这就是我今天约你来的原因,你是肯最亲近的人,我想与你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惠特尼医生清清喉咙,目光望着一边。“昨天我还见过肯,向他简单谈了进行手术的最后期限及有关问题。他同意了,同意动手术。今天早晨,我接到他打来的第一个电话。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赞成动手术了。”
  阿曼达非常惊奇。“他说什么?他不愿动手术?今天早晨我没同他谈过——他还在睡觉——所以我不知道有这回事。但是这种决定太荒唐了。你会相信吗?我们都一致认为手术对他是唯一的机会。”
  “显然肯没这样想过。他认为现在有更好的办法。你看过今天早晨的报纸吗?”
  “还没有。”
  “得看一看。”惠特尼医生从桌上一角取过《芝加哥论坛报》,递给阿曼达。她瞥了一眼头版,显得更加困惑起来。“全是有关卢尔德的大标题。”
  “翻到第三版,把它全读完。”
  阿曼达打开报纸,翻到第三版,大标题立即跃入眼帘:圣母玛丽亚重返卢尔德。这篇报道的作者是利兹·芬奇,发自巴黎。
  阿曼达急切地开始读这篇报道。她读完后,让报纸落到了地板上。待她抬起头时,正好同惠特尼医生的目光相遇,这篇报道的重要内容确实使她感到震惊。“圣母玛利亚重返卢尔德显灵?一百多年前,一个农村姑娘的幻觉?你是说肯读过这篇文章而且相信会是真的?”
  “是的。”
  “肯相信这个奇迹会救他的命,而不相信手术会成功,是这样吗?惠特尼医生,肯不会这样想,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不会相信这种奇迹。他压根儿不是虔诚的教徒。你了解他。他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富有理智,逻辑判断能力强。”
  “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内科医师说道。“可一旦他绝望到了极点,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我要告诉你,这决不会是肯的本意。”
  “你了解他的母亲吗?你知道海伦·克莱顿是虔诚的教徒。你能想象这则报道对她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她立即想到了肯的病情。因此她不愿肯冒险去动手术,她决心已下,认为卢尔德的奇迹为她儿子的痊愈提供了一次很好的机会。她已经让肯去会见他们家的牧师赫恩神父,在同赫恩神父见面后,肯才打电话通知我取消手术。他告诉我他将到卢尔德去。他现在已完全相信,到了那儿,会有一次使自己痊愈的奇迹出现。我没法同他争辩,同一种盲目的信仰争辩往往无济于事,虽然这种信仰同他的天性并不一致。”
  阿曼达坐在那儿,直盯着自己的手提包,仿佛受到了重重的一击。“惠特尼医生,我的工作一向注意实际。你知道,我是心理学家。”
  “我知道。”
  “或许,肯的这种突然心理异常只是暂时性现象。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让他去卢尔德,让他祷告奇迹出现,让他相信那个传说确实是真的,但事实证明他的病不会因此而痊愈,那时可否再让他回来?那时候他会因此而恢复正常的理智,同意手术治疗吗?”
  “斯潘塞小姐,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我得再重复我刚才说过的话:就这种病而言,时间最为宝贵。耽误一个月对于肯来说损失可能无法弥补,至少30%的手术成功机会会减为15%。他生存下来的希望本来就极其渺茫,如果这种机会再减低一半,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就是事实。除非他确实会因为那奇迹而痊愈,否则他将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向你指出这件事的后果,提醒你注意这个事实和眼下的局势,希望你能劝说肯认真考虑考虑。我希望你能尽力办到。”
  阿曼达拿起手提包,霍然站起来:“我马上就去办。”
  惠特尼医生也站起来,“你是去见肯还是他母亲?”
  “谁也不见。现在同他们商谈,不可能改变他们的决定。我马上就去见赫恩神父,马上就去。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下午晚些时候,阿曼达才得到赫恩神父的同意约定见面交谈。即使是这样一次短暂的会谈,也并不那么容易。她一再说明她同伯纳德和海伦·克莱顿家的友谊以及同肯· 克莱顿的关系,才终于如愿以偿。
  在某方面,不管怎么说,拖延与赫恩神父的会面时间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安排好见面的时间后,阿曼达就意识到,对她来说,即将要同一位受过教育的基督教牧师谈及卢尔德及那神奇的治疗法,她还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她含糊地记得读大学时,也许曾看过根据电视剧改编的一部有关伯纳德特和她的启示的电影《伯纳德特之歌》,可对于奇迹本身却一无所知。
  因为赫恩神父下午四点半才同她见面,所以阿曼达有五小时的时间来考虑这次会谈。她花一个多小时打电话给秘书,安排有关事项,通知今天下午同病人的会诊全部取消,然后在芝加哥闹市区的一家顾客满盈的咖啡馆里要了一盘色拉,饮了两杯咖啡。
  之后,她花了四个小时的功夫,在芝加哥公共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浏览了她能找到的有关伯纳德特和卢尔德的书籍和资料。其中,弗朗西斯·巴金森·克耶斯的《卢尔德的伯纳德特》对此事持肯定观点;阿兰·里曼的《卢尔德的欢乐》则只讲述传说;而D ·J·威斯特博士所撰写的《卢尔德的十一个奇迹》则持否定态度。阿曼达还抄录了一些笔记。与赫恩神父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觉得他们见面时再讨论有关卢尔德的奇迹,心里踏实多了。
  被称为善良的牧羊人的这所教堂位于林肯公园附近,占地面积很大,它设有停车场。从祷告厅的规模和它保护很好的外观来看,显然得益于某财团组织的资助。当然,阿曼达意识到,她未来丈夫的父母一定是这家教堂的财源支柱。
  阿曼达无心欣赏教堂庄重巍峨的建筑,径直走进去,被人领到赫恩神父的办公室。神父的面孔圆圆的,肚子鼓鼓的,看起来容易使人接近。他的办公室同教堂的富丽堂皇恰成鲜明的对比。窗上挂着浅灰色的窗帷。屋里有一个壁炉,壁炉上放着一个大的耶稣受难铜像。赫恩神父让阿曼达在他桌旁的一张天鹅绒面椅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有框边的约翰·保罗三世的画像。
  赫恩神父首先表示歉意说:“平时见我并不难。我喜欢会见人,并不限制人们来教堂求见。不过,今天是个少有的大忙日子。我很抱歉未能马上许诺你来访,斯潘塞小姐,我是在百忙之中才挤出这么点时间来见你,而且我只能给你20分钟的时间。也许,咱们可以另找时间——”
  “不必了,”阿曼达说。“20分钟已经足够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能拐弯抹角。她必须尽快地说到正题上来,“我已经在电话上告诉你,我是肯·克莱顿的未婚妻。”
  “很高兴能认识你。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一些你的情况。我将主持你们的结婚典礼。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在晚些时候履行此职。”
  “这么说,你知道肯的病情,知道他得了癌症?”
  “我是从他父母那儿知道的。现在克莱顿先生本人也对我讲过。我猜想,你已知道他今天早晨来过我这儿。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谈论了他的病情状况。”
  “这正是我来这儿的原因,”阿曼达说,“想同你进一步谈谈。”
  “很高兴有机会同你交谈,”赫恩神父以肯定的口吻说。
  在阿曼达看来,赫恩神父似月亮般圆胖的脸庞毫无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觉察到她此次来访目的的迹象。不过,阿曼达很清楚,在神父冷静的面容下掩饰着常人无法看出的隐情,对于阿曼达来访的动机他并非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我。”阿曼达说。“你知道我是临床心理学家吗?”
  赫恩神父双唇紧闭,脸上掠过一丝惊奇。“不,”他说,“没有,我从没听说过。”
  “我对病人进行私人治疗。”阿曼达说,“我在芝加哥大学担任部分课程,任教临床心理学、变态心理学以及人格理论。我谈到这一点,只是因为我想让你明白,我对于肯的病况的关切并不只是因为我爱他,还因为作为一位心理学家和临床医生,我对他的病情持相当客观的态度。神父,你知道他的病严重到什么程度吗?”
  “是的,我知道,斯潘塞小姐。我很同情他和你们的痛苦。我会祈求上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
  “谢谢你,赫恩神父,我非常感激。”她竭力想控制住自己,不想在声音中流露出任何一点儿挖苦讥讽的情绪。“祷告也许有用,我恐怕肯不只需要这些。这唯一的希望,真正有效的希望是尽快动手术。直到今天早晨见你之前,他一直在为这次手术作准备。现在他取消了手术,打算去寻找奇迹。对我来说,神父,他作出这种决定无异于自杀,令我痛苦万分。只有手术——”
  赫恩神父打断了她的话。“斯潘塞小姐,我绝没有劝说过克莱顿先生放弃手术。作为神父,我对一位教区居民选择医疗手段无权干预。这是克莱顿先生本人亲自作出的决定。当今天早晨我们交谈时,他对手术的成功性表示很大的怀疑。他说,如果现在他动了手术,就将失去圣母玛利亚在卢尔德显灵时这样一次天赐的机会。他意识到,手术后,他或许会逐渐恢复健康,但也将会长期卧床不起,这样他就无法直接得到圣母显灵时神奇治愈他的不治之症的机会。克莱顿先生本人亲自作了抉择。他决定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上帝和圣母——永远地——让上帝和圣母给他机会,正像来自全世界各地的被痛苦折磨着的朝圣者们那样,使自己能得到神奇的治疗。”
  阿曼达不由怒火中烧,险些失去控制,这简直在拿生命作赌注,视人类生命为儿戏,可这位道貌岸然的神父却似乎对这些谎言置信不疑。“赫恩神父,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一切?”
  神父顿时一惊。“你说什么来着——相信什么?”
  “你真的相信那没文化、没教养的女教徒亲眼见到过圣母玛利亚?等一等,让我说,让我说明我的看法,请不要误会我对教会有意亵渎。即使咱们承认真的有这样一位圣母玛利亚存在,让伯纳德特现身说法——说她亲眼见过圣母,但是传播圣母启示的方法也很不明智,令人怀疑。从我阅读的资料中证明,很显然伯纳德特身患歇斯底里症,是一个神经极不健全、不正常的女人。她住在偏僻的穷困山村,经常食不果腹,疾病缠身,几乎愚昧无知,但她毕竟是年轻少女,仍然渴望着爱情、声名和荣誉。这种身世的姑娘最容易产生幻觉,因此渴望想象出一个像圣母玛丽亚那样美丽的朋友,而且深信自己确实同圣母相见,谈过话。伯纳德特的这种幻念进而发展,坚持声称她亲眼看见圣母玛利亚。当时以及自那以后的一些人,为了实现他们个人的某些愿望,也在幻念中相信这真是确有其事。”阿曼达停下来,吸了口气。“神父,你难道真的希望我把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的生命托付给130年前一个莫须有的村姑,用她的所谓奇迹去拯救他的不治之症吗?难道你真的要我相信,肯以及任何其他身患绝症,很难用医药治愈的人如果在法国某个山洞前俯首跪拜,向圣母祈祷就能真正痊愈吗?而这一切只不过因为那位头脑简单的农村姑娘伯纳德特的缘故,她成天做白日梦,胡思乱想,声称她曾在山洞亲眼见过并且同圣母交谈过,足足有18次。”
  阿曼达身子往后靠着座椅,暂停下来,准备随时还击神父因她这番话必然会作出的任何驳斥。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赫恩神父丝毫不为之所触怒,依然那样平静、自信。
  赫思神父的回答既沉着又固执:“如果圣母没在山洞显灵,而且确实没被一个纯洁、善良的教徒看见,没同她交谈过,也没有赋予山洞以特别的力量,你如何解释自那以后出现的在科学或医学方面仍然难以说明的事?你如何解释将近70个人曾经受益于这种神奇疗法而免除了疾病。他们都被世界各地最有名的医生诊断治疗过,其病症被确诊为不治之症。你又如何解释上述经过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作最后检查已得出了结论的病例,全都被彻底治愈了,但这不是靠手术或医药,而是靠那神奇的力量?你怎样解释近5000名各种各样的残疾人或即将垂死的人,由于到了卢尔德山洞全部康复?”
  阿曼达已经从手提包中取出在图书馆作的笔记,瞥了一眼,说:“我读过一位医生对11例在卢尔德接受所谓神奇疗法而写的研究报告。他提出了疑问,‘这种疗法到底真引起了身体体质的变化,还是由于心理因素方面的作用?’他认为,所有病例,或绝大部分这种所谓的治疗,都是由歇斯底里症而引发的疾病,由于情感骚动而导致身体的病变,如精神崩溃、焦虑、紧张,进而影响到心脏、血液、肾器官等方面的疾病。‘在催眠状态下’,他写道,‘给予一定的暗示,病人会产生由于想象中的烧伤而引起的水疱,甚至皮肤会出现擦伤和充血的反应。’以同样的方式,由于卢尔德奇迹的这种类似催眠术的影响,由于幻想而加重的病症也能用幻想或者说幻念来使之减轻甚至治愈。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是已足以使治愈者相信,这完全归功于某种料想不到的奇迹。”
  “我猜想,”赫恩神父无可奈何地说,“你根本不相信卢尔德的奇迹。”
  “神父,就我的职业而论,我见过许多病例——也研究过许多发病史——精神的因素或力量能对身体产生影响。绝不能仅仅依靠精神治愈法。当然更不适用于肯这样一个身患骨癌的病人。我相信他的病通过手术会得以治愈。我不会相信一个想象的、无中生有的神话。不相信,神父,我不相信卢尔德的奇迹。”
  “不过,你来我这儿不会是同我辩论的吧?”
  “我来见你因为我相信,不管你的职业是什么,你应该是个理智的人。我希望,你能劝说肯放弃到卢尔德接受神奇治疗的念头,劝他别拿生命开玩笑,也希望你劝他下决心立即接受手术治疗。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而且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赫恩神父一时沉默不语,最后他说:“斯潘塞小姐,我不能帮助你因为我不理解你,就像你不理解我一样。我们谈论的观点不同。我讲的是信念,是对上帝、对圣母玛利亚毫无保留的虔诚和信仰,是完全相信上帝、圣母降灵这一奇迹。如果你不理解我的信念,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阿曼达听了这话非常反感,“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可能劝肯改变主意,而是仍然要他到卢尔德朝圣,等待圣母显灵和奇迹出现了?”
  “是的。我已经设法安排让克莱顿先生跟随由我的一个老同事和朋友带领的英国官方朝圣团前往卢尔德。这位朋友是伦敦的伍德科特神父。我衷心祝愿,克莱顿先生的朝圣之行取得圆满成功。”
  阿曼达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你是说,已经替他安排好了行期?”
  “乘坐从伦敦到巴黎再到卢尔德的旅行专列。是的,我已替克莱顿先生定了车票。”
  阿曼达走向办公室门边,突然又转过身。“我希望你定两张票,”她说。
  “两张?”
  “是的。一张给肯,另一张给我。我不可能让那个傻瓜单独去冒险。谢谢你,神父,我希望,咱们下次见面不会是在葬礼上。”
  谢尔盖·季霍诺夫坐在卡迪拉克轿车里,离开联合国大厦前往位于纽约第67号东大街的S国领事馆。他仍然沉醉在联合国为他举行的招待会上那热烈而隆重的氛围中,他在会上发表了讲话,尤其受到第三世界国家代表们的欢迎。S国驻联合国大使,性情温和的伊萨柯夫即席作了一般性的讲演;而他——季霍诺夫,S国老资格的外交部长,总是被派到纽约就国际国内的一些重要事务发表官方声明。
  今天上午的讲话,涉及同美国旷日持久的原子武器竞争问题,这是最为公众注目的敏感话题。他的发言相当成功。如果他在讲话中有什么保留的话,那就是由总理斯克雷亚宾本人事先就限定了的内容,甚至还包括被他删去了的一些带抨击性的讲话。有一件事情使季霍诺夫很恼怒,那就是斯克雷亚宾对美国奉行的这种折衷和温和的政策。他知道,自己比国内任何掌权人物更了解美国,他们简直就像是面对威胁和严厉而变得驯服的小孩。尽管如此,虽然他在发言中措词有所保留,但他相信,在阐述主要的外交政策立场方面,他的讲话仍然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还有另外一件事困扰着他,那便是本国代表团一位主要成员对他的讲话竟然采取了粗暴的方式。在他讲话当中,伊萨柯夫大使突然离开座位,走出了讲演大厅。对这种极为莽撞的举动,季霍诺夫大伤脑筋,甚是不悦。
  他想对伊萨柯夫谈及此事,希望伊萨柯夫向他道歉,除非伊萨柯夫说出可以令他接受的理由。
  或许,这是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因为季霍诺夫刚刚在掌声中离开联合国讲演厅,他自己代表团中的一位成员便告诉他,伊萨柯夫大使留下口信,希望马上在领事馆见见他。也许,季霍诺夫猜想,是在他讲话的当儿,有什么紧急事情要求大使立即离开会场。
  现在,他几乎没意识到他的身旁还坐着一名克格勃安全特工人员,他在寻思伊萨柯夫到底将如何解释。他在后座上把身子稍微往前倾一下,透过司机和坐在前排的另一名克格勃的空隙向前望去,S国领事馆建筑物立即呈现在眼前。
  进入领事馆接待室,季霍诺夫没料到急躁的伊萨柯夫大使早已在室内等候。大使赶忙带路,把他领入戒备森严的大使办公室,室内装有电动防窃听设备,大使连忙随手关上门。
  没等招呼季霍诺夫入座,伊萨柯夫大使就神色紧张地说道:“谢尔盖,非常抱歉在你发表精彩讲话的当儿,我离开了会场。但是,从国内,从柯索夫那儿来了紧急电话,我只好退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柯索夫将军是克格勃头子,季霍诺夫继续听着伊萨柯夫讲下去。
  “柯索夫将军告诉我,”大使继续说道,“斯克雷亚宾总理患了中风,目前已经昏迷。”
  “中风,”季霍诺夫重复道,“他患有轻微的心脏病,这点我很清楚。可他患中风?真是太不幸了。”
  “是的。他患其他病,最后总是安然无恙。可这一次,即使他从昏迷中醒来,也肯定会成为一个植物人,或许他会这样昏迷厂去。医生也束手无策,说他最多能活一个月。”
  “一个月?”季霍诺夫说,显得若有所思。
  “眼下必须选出继承他的人,情况非常紧急,这就是柯索夫将军打电话来的原因。他要我转告你,一次非正式的秘密投票的结果是,压倒多数的赞成票,倾向推举你为下届政府总理。谢尔盖,我祝贺你。”
  大使伸出手,季霍诺夫不自在地握住,点点头。
  季霍诺夫感到头脑有点儿昏眩。“我……我得坐一坐。”他说,“让我坐下来。”
  似乎全身失去平衡,季霍诺夫向沙发走去,摸着沙发把手,在沙发垫上坐下。
  “让我来敬你一杯,”伊萨柯夫以祝贺的口吻说,“我们每人来一杯,”他走到食品柜前,侧身对季霍诺夫说,“伏特加怎么样?味道挺不错的。”
  “好吧,伏特加,味浓一点更好。”
  边倒酒的当儿,伊萨柯夫边继续说道。“谢尔盖,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柯索夫想知道。不过,我不知道你对此有何反应?”
  “没有什么变化,我仍照原计划在巴黎呆两天,再到里斯本呆两天。然后我告诉我妻子到雅尔塔乡间别墅见面。我想,现在我得开始为期四周的夏季度假了。黑海这几个月正是度假的最佳时节。”
  伊萨柯夫拿着酒走到季霍诺夫面前,“也许你应该直接回国去。”
  季霍诺夫略加思索。“不,我认为态度暧昧,优柔寡断是很不明智的。还有,我也不希望自己卷入领导层有关国内政策的争论中去。现在当然不是时候,我得按原来的计划进行。我将到雅尔塔,在那儿等候消息。如果柯索夫要见我,可以到雅尔塔来。”

——待续


2011-4-25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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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  

第三章

“他肯定会见你,”伊萨柯夫说。“一旦斯克雷亚宾总理去世,他们会宣布任命你为总理。”
  “谢谢,”季霍诺夫谦恭地说,心中涌起一阵阵激动。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渴望已久,可以说,为此已不遗余力。他从来没把老态龙钟的斯克雷亚宾总理放在心上,对他谈不上尊重和关心。他所尊敬仰慕的只是斯克雷亚宾身居的高位和拥有的权力。而现在,一夜之间,这一切都将是他的了。
  放下伏特加,他才意识到伊萨柯夫正在对他说,他将到另一间办公室去研究某个问题,一会儿就会回来。
  季霍诺夫很高兴自己能单独呆上一会儿。他需要时间回顾自己所走过的即将把他带向权力高峰的人生之路。他出生于一个偏僻的农场,而今只需乘一小时车就可到达的敏斯克地区。他的老实巴交的父亲是农场负责人,人很正直,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只关心耕种和农事。他的母亲是附近乡村小学的教师,书卷气很重。在童年的时候,季霍诺夫便能够阅读,理解力很强,喜欢读报纸和英雄的传记。他第一个也是最崇拜的英雄是具有传奇色彩的外交部长安德烈。
  季霍诺夫暗下决心,要效仿此人从事外交事业。从一开始这种志向便坚定不移。像安德烈一样,他入了党,入敏斯克农学院学习,最后获得经济学院硕士学位。也像安德烈,他希望成为美国事务专家。后来,他被安排在S国外交事务委员会美国司工作,接着又调往华盛顿驻美国大使馆,由于他对美国的深刻认识和精明过人的才干,最后被任命为S国驻联合国大使。作为一个政治家,他性情内向、稳健,善于言谈,讲求效率。也像他崇拜的偶像一样,他很快为人所注目。正像一家美国报纸曾经描述的那样,“面容冷峻,严酷无情”。几年以后,他应召回国,被任命为S国外交部长。近十多年来,他以其卓越的外交才干和手腕为领导层多数成员所尊敬。如果他想进一步高升的话,只有一个位置可去,那便是他梦寐以求的总理之位。
  现在,这个位置可说是唾手可得。喝着伏特加,他意识到现在,自己即将拥有对付本国最大的对手美国所必需的最高权力;他将在国内实行新的强硬措施,使美国在S国面前屈服,在不发生战争的情况下制服美国。因为,他比任何S国的官员更了解美国— —美国人骨子里自私、懦弱、缺乏爱国主义热忱,更不愿为了国家而同生死,正像古代罗马人那样已经日渐衰落。他坚信S国强大于美国这一优势,最终将带给世界以持久和平。而作为国家政府总理,不仅成为S国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政治家,而且也将是世界上最有实权的人物之一。
  喝完伏特加,结束了这一段回忆和遐想,他才意识到,伊萨柯夫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样,谢尔盖?”伊萨柯夫说,“你的计划想好没有?是否仍打算到雅尔塔?”
  “当然是去雅尔塔。而且我考虑得首先按原定计划访问巴黎和里斯本。你手下的人是否能安排好让我乘今晚的飞机抵达巴黎?”
  “没有问题。我想,在你离开以前,最好同柯索夫将军谈谈,好让他知道我已转达了他的话,还有你的行踪。”
  “那当然。”
  “啊,”伊萨柯夫说,“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我的秘书接到一个打给你的电话,一个叫做伊万·卡尔帕的医生希望今天能见见你。”
  “我会给他挂电话的。”季霍诺夫说。
  伊萨柯夫走到桌旁,寻找备忘录。他拿着备忘录交给季霍诺夫。“他似乎特别强调要亲自见你本人。”看见季霍诺夫皱着眉头,伊萨柯夫补充道,“当然,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事是否重要了。”
  “并不重要,”季霍诺夫很快回答。“只是一次例行身体健康检查的报告结果。好吧,我安排时间同他见面。”不过,他已清楚地意识到,这种解释不足以打消伊萨柯夫的怀疑。毫无疑问,伊萨柯夫掌握着克格勃对任何S国官员的活动情况报告。显然,伊萨柯夫从没听说过卡尔帕医生其人,不免会有所怀疑。就此事而言,简直是多此一举,可季霍诺夫仍喜欢照章办事。“当我离开时,我的医生不在莫斯科,我知道我每年例行的身体检查已经过期了。从我要到纽约时起,就有人提到这事。这位在国内出生的医生卡尔帕值得信赖。所以,到纽约后,我同他进行过一次简短的交谈。此人有点迂腐,书呆子气颇重。我想,他要见我正是为此事一不过,一切只是例行公事:建议我多运动,注意饮食,少喝酒,如此而已。”
  “医生总是建议少喝酒。”伊萨柯夫说。
  “五点钟之后,我会接见他——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得留下时间同你共进晚餐。”他把空酒杯放好。“我现在就去见卡尔帕医生,然后给柯索夫打电话。”
  季霍诺夫坐在离伊万·卡尔帕医生办公室不远的凉亭里的小餐桌旁。卡尔帕医生的办公室位于公园附近的一幢古老建筑的第四层楼上。像往常一样,季霍诺夫边等着医生,边从放在古铜茶炊上的瓷壶里倒泡好的浓茶,显得有些不耐烦。
  季霍诺夫之所以决定要进行一次例行的体检,一方面是因为已经超过了通常的检查时间很久,另一方面也因为他近来走路越来越不平稳,他正为此焦虑、烦恼。他本来不愿在国外求医于一位陌生的医生,原打算在国内找经常为他看病的医生诊治。可这位医生恰巧外出度假去了,而前往纽约一事又几乎是一夜之间才决定下来的,无法改变。到纽约后,季霍诺夫本想找本国代表团中的一位医生看看,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代表团的这位医生肯定是克格勃的特工人员。于是,季霍诺夫决定找一位独立的不依附于任何组织和政府的美国医生就诊,这位医生不得把自己这种并非常见的毛病向克格勃汇报。国内的一位棋友,经常出访纽约的商业家,他多年的老朋友向他推荐伊万·卡尔帕医生。卡尔帕是犹太人,作为移民迁往美国已经多年,现已成为美国公民。
  季霍诺夫来到曼哈坦岛,会见了卡尔帕医生。卡尔帕医生同意用最先进的医学设备为他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离开安全保卫人员来到医生的诊断室,季霍诺夫接受了一次彻底的检查。检查完毕,卡尔帕说想让他到楼上去,以便与神经科的专家们一起为他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查。
  现在,季霍诺夫来到卡尔帕医生的私人办公室,急于想知道体检报告结果。医生仿佛不慌不忙,季霍诺夫却感到难以忍耐。他想尽快了结此事,好及时赶回去赴宴,然后再飞往巴黎、里斯本,再到雅尔塔等待荣升总理职位的任命。
  他观察着个子矮小、留着短胡须的卡尔帕医生,只见他把茶杯和一盘糕点放在桌上。
  “谢谢,”季霍诺夫说,“不能呆太久,医生。咱们最好直截了当地谈谈,也许还有些事值得注意。这次情况怎样?高血压?心跳过速?有糖尿病的迹象?”
  卡尔帕医生坐在季霍诺夫的对面,喝完茶,轻声地说,“我也希望能简单一点。”
  “你说什么?医生,有什么其他毛病吗?”
  卡尔帕医生寻思片刻,抬起头说:“是的。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情况不太妙。你知道得越早越好。我再说一句,情况不太妙,不过,归根结蒂……”
  季霍诺夫的忍耐开始转为焦虑,但他想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恐惧,“唔,正像有人所说的——最后,我们都得魂归西天。”
  卡尔帕医生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确实如此。我很高兴,你把事情看得这么乐观。”
  “什么——到底是什么病?”
  “检查以及化验结果,已确凿无疑地得出结论,你患有肌肉障碍症。”
  季霍诺夫屏住呼吸,更加焦急万分。“肌肉——什么?”他问道,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听说过肌肉损伤及紊乱症,当然,还不太明白这种病症的危险性,现在,听起来这种病症却变得那么可怕、恐怖。
  卡尔帕医生越说越快,听起来更加具有专业性。“多数肌肉障碍症可分为四种类型,你属于其中一种——医学上称之为综合型症状。这种疾病会加速你的腿部、臂部的肌肉匀称性地消瘦和乏力。”
  季霍诺夫拒绝接受这种诊断结果。“卡尔帕医生,你一定弄错了。你摸过我的肌肉吗?腿部的?臂部的?瞧!它们比从前更加强壮、结实。”
  “这是一个典型的症状,往往给患者以假象,”医生说。“结缔体素和脂肪堆积物使肌肉看起来强壮有力,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季霍诺夫仍然固执己见。“你真这么肯定吗?”
  “季霍诺夫先生,我知道这对你一定会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但是体检结果是不容争辩的。我们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季霍诺夫不由地感到腿部在颤抖,有点绝望地伸手到外衣口袋中摸香烟盒;他的手也在颤抖,用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他站起来说:“那么,我该怎么办?”
  “我想还没有那么可怕。虽然,眼下还没有任何疗法足以阻止肌肉的萎缩过程,然而,仍有一些办法可以减轻症状。你得接受一系列的理疗,加强运动,如果可能还得做手术。当然,还有一件事需要确定下来,如果你坚持医嘱,在肌肉完全丧失功能以前,还可能好好活上10-12年。”
  “这么多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已足够了,卡尔帕医生。”
  “如果你退休,也许能得到这些时问。”
  “退休?你非常清楚我是谁——”
  “我当然清楚。这些年来,你在事业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是,你的病不允许你再继续任职,你必须辞去目前的职务,退休享受悠闲自在的生活,并且接受一切可能的治疗。”
  “如果我拒绝辞职呢?或者如果我再担任更加重要的职务会怎么样?”
  卡尔帕医生心不在焉地摸着他那笔直的胡须,目光朝下看着,“病情将会恶化,季霍诺夫先生,你将活不上两到三年。”
  季霍诺夫感到自己仿佛要窒息一般。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啊,命运怎么会如此捉弄他呢?他在卡尔帕医生旁边坐下,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地摇着。“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无法接受,一定会有些办法治疗这种病。”
  “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医生能够做到这一点。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可告诉你。当然,如果你愿意考虑第二种方案——”
  “可照你的说法,这办法同样会无济于事。”
  “的确,目前世界上,有几位医生声称,他们有时候对这种病症有些办法。我曾经送我的病人两次去瑞士的日内瓦,这是在他们的一致要求下去的,据说那儿有一名妙手回春的医生曾治愈过这种病。结果是,他的疗法对我的两个病人毫无作用。因此,这种疗法仍存在某些问题,虽然可以试一试。”
  “我想,我可以去试试看。你认识这位妙手回春的医生吗?”
  “几年前,我曾经在电话上同他交谈过几次。噢。对了,你说对了,我认识这位莫塔医生。”
  “那么,请关照一下,介绍我去,”季霍诺夫说,“请你给日内瓦打电话,替我约定好时问。”
  “好吧,我可以……”卡尔帕医生看看手表,“也许,他现在已经入睡了。”
  “叫醒他。”
  卡尔帕医生犹豫不决。“你真的愿意?明天可能会……”
  “是的,我愿意,”季霍诺夫态度坚决地说,“今晚一定要叫醒他,替我约定时问。这件事至关重要。”
  卡尔帕医生勉强地说:“好吧,电话一会儿就会打通,如果你能在此稍候。”
  “我相信你,医生,这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季霍诺夫看着卡尔帕医生离开餐桌,穿过办公室,进入另一间房问。
  季霍诺夫呷了一口温茶,又冲满一杯热茶。他不由思索着眼前这重大的变化,对他即将获得的权力造成的威胁,甚至有可能失去它。一时还没从这可怕的疾患所引起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权衡着面前即将作出的抉择的利弊。如果他接受任命,可以一下升至权力的顶峰,从而享有极高的威望,但却只能活2-3年;如果他毅然辞去要职,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则可以再活10-12年。不像其他人那样,季霍诺夫不是一个宿命论者。是的,生活是美好而甜蜜的,他将在余生中享受到更多的人生乐趣。可他不敢想象,如果生活中失去了权力和威望,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把茶杯推到一边,季霍诺夫用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抽着烟他似乎平静了,而且也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显然,他的未来绝不能仅仅依靠于眼前这两种可能的选择。当然,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一定会有某位身怀绝技的名医,能够治疗像他这样重要的人物,使他免于疾患的折磨而痊愈。或许,这种人在医学发达的S国就有,他们一定能帮助他,挽救他的生命。然而,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在国内寻求这样的治疗,甚至能找到一位医学专家,能够延长他的生命,那么他的身体不佳,身患绝症的消息肯定会传播出去,这将意味着他的官场生涯,他的政治前途就此断送了结;国内当权的那些老家伙们,绝对不会把总理的职务冒险交给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人。目前最重要的是要严守这个秘密。他不得不在国外,在与S国政府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中寻求治疗,越快越好。同时,那位瑞士医生莫塔,成了他眼下唯一的希望,他的未来的前程全系于此。
  将近20分钟过去了,季霍诺夫很想知道卡尔帕医生同日内瓦的电话是怎样打通的。就在这时,卡尔帕医生回到了餐厅。他坐在季霍诺夫旁边,手上拿着一张小纸片。季霍诺夫顿时警觉起来。
  “我接通了日内瓦的电话,”卡尔帕医生说,“叫醒了莫塔太太,并与她谈了很久。莫塔医生昨天离开日内瓦,将要出去三个星期。”
  “他到哪儿去了?”季霍诺夫焦急地问道。“能打通他的电话吗?”
  “他在比亚里茨——你知道,它是法国的海滨疗养胜地——用他的细胞治疗法为一位从加尔各答来的印度富豪治疗。莫塔医生也需要在那儿休假。他希望在比亚里茨的巴莱旅馆住三个星期。”
  “但是他会同意给我治疗吗?”季霍诺夫忧虑地询问道。
  “没有问题。他的妻子安排他的日程表。她已经记下,从现在起三天之内,你可以在她丈夫的套房里同他见面,时间安排在下午。她每天都同她丈夫通电话,一定会告诉他这件事的。你觉得时间合适吗?”
  “任何时间都行,”季霍诺夫很快地答道。他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没告诉她我是谁,对吧?”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只是灵机一动,没考虑太多。我说你是著名的美国语言学教授,我给你起的名字是塞缪尔·塔利。”
  “塞缪尔·塔利?”
  “我一时冲动起了这个名字,它跟你真实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相同,便于你在行李和衣物上挂名。”
  “你真聪明。”
  “这还得归功于我读过的大量的侦探小说,”卡尔帕医生有点尴尬地说。“我已向莫塔太太讲述了你病情的性质,她将在下次同莫塔医生通话时转告他。他将为你做好准备。现在,如果你能等15分钟,我将把我对你的病历诊断打一份给莫塔医生。这样你就可以亲自带着这份病历,以及你的体检结果,到比亚里茨交给莫塔医生。”卡尔帕医生站起来。“我得重复一句,这只是一个尝试。然而,这毕竟给你提供了第二种医治办法。如果你走运的话,或许会有希望。也许你能有好运气,谁知道呢?你只有去试试看啦。”
  对于像季霍诺夫这样身居高位的要员来说,要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到达比亚里茨并非易事。
  他飞抵巴黎后,先简单地在S国大使馆住下,然后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去熟悉情况。他给在国内的柯索夫将军打去电话,马上意识到这个克格勃头子对他说话的语气有些特别,充溢着敬重之情,俨然是同下任总理说话的那种口气,令人觉得既热情又不失分寸。季霍诺夫获悉,斯克雷亚宾总理仍处于昏迷状态,现在正在挽救其垂危的生命,即使如此,他最多也只能活上几周。处在这样一个有利的位置上,季霍诺夫觉得对于即将进行的日期安排,一定能够自圆其说。他说,他将去执行一次秘密的使命,将同中东的一个颠覆性组织头儿会见,将在葡萄牙待上一段时问。这种安排很灵活,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他还答应一路上将同国内经常联系,到达雅尔塔后,将告知自己的情况。
  接着,季霍诺夫用余下的时间,在巴黎为自己以新的身份前往比亚里茨作些准备。他没有忘记同法国左翼分子联系,要他们提供一张印有塞缪尔·塔利姓名的美国护照,这当然并不困难;同时,他们也会为他准备好美国社会保险及信用卡。
  在巴黎的最后一天,征得了柯索夫的勉强同意,季霍诺夫摆脱了分派来保卫他安全的克格勃特工人员,他告诉他们,他即将秘密同中东的颠覆分子组织私自会见,对方已保证派人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接着,季霍诺夫订购了从巴黎奥里机场飞往比亚里茨的国际航班机票。安全地降落在法国西南这个有名的疗养胜地后,他无心欣赏明媚的阳光和海滨迷人的景致,搭乘一辆普通出租车直接驶往巴莱旅馆——拿破仑三世皇帝和欧仁妮皇后曾把旅馆作为夏季避暑宅邸。
  季霍诺夫以美国公民塞缪尔·塔利的身份在旅馆登记,并被带到一个宽敞的、装修华丽的两房套间里,这让他觉得太奢侈了。
  一小时后,他带着卡尔帕医生交给的信袋,戴上一副厚厚的平光眼镜,还贴上了在巴黎头的浓密的假胡须,以便遮掩住他那具有明显特征的上嘴唇上的那颗小肉瘤,按响了310-311号房间的门铃。两个房间的一个门打开了,令他惊奇的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护士,身材娇小,神情严肃。不过,季霍诺夫马上明白过来,莫塔医生到比亚里茨后正给一位有钱的印度人治病,必然会带着他的瑞士护士一同前往。尽管他也意识到,这位护士如此年轻貌美,绝不只是作为护士来服侍她的老板。
  季霍诺夫跟着她,穿过室内走廊,来到一间大得出奇的起居室。在任何西方国家的旅馆里,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房问。
  “塔利先生,”护士说,“请稍等一会儿,莫塔医生马上就来。”
  季霍诺夫慢慢地在室内踱步,步态很不平稳——他意识到自己的疾病——在一盏华丽的枝形吊灯下有一张古老的写字台放在窗前。从窗往外看,他发现这间房位于这座楼的角上,下面是露天游泳池和餐厅,海滨沙滩上到处可见遮阳伞、躺椅以及帐篷小屋。再往前,波涛滚滚的大西洋一直伸展到蓝色的地平线。
  季霍诺夫转过身来,观察着室内的陈设:一把带有三个坐垫的金色面料沙发,两把金色面料套着的扶手椅之间是一张玻璃面咖啡桌,还有两把银色面料的简易便椅。显而易见,莫塔医生不但功成名就,而且非常富有。季霍诺夫庆幸自己能喜逢良医,不由感到一阵欣慰,希望就在眼前。
  季霍诺夫正在考虑该坐在何处,突然被一阵浓厚的日耳曼口音所打断。“塔利先生,很高兴见到你,让我们坐在沙发上谈吧。”
  从卧室走出的讲话人是一位精力充沛、体格魁梧的老人,身穿紫色的丝质浴衣,露出一点儿多毛的小腿。他那棕褐色的头发从额部向后梳,显得光洁而蓬松,眼睛既小又窄,鼻梁挺拔,刚刚修过面的脸庞容光焕发。“我是莫塔医生。请原谅我这种装束,刚刚从海滨回来。真是太美啦!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没有,先生。”
  “你会喜欢这儿的,只要再呆上几天,是的,你肯定会喜欢。”莫塔医生边说边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季霍诺夫靠着他坐下,季霍诺夫顺从地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会在午饭时候来,”莫塔医生继续说道,“我想,你一定饿坏了。我希望你不要客气,在谈你的病情之前,咱们先一同进餐,我已经定了两份便餐,每人一份。咱们先彼此熟悉熟悉。”
  “谢谢。”季霍诺夫有点拘束地说。他现在很希望直接谈正事,他需要的是莫塔医生的治疗;不过,他也希望医生能有好兴致,在这种情况下讨论病情会使他信心倍增。
  莫塔医生把烟草装在他那管直直的长烟斗里。“我抽烟你不会介意吧?我不允许病人治疗时吸烟,不过,咱们没在诊疗室,可以放松一些。”
  “我吸香烟。”季霍诺夫说,点上一支香烟。
  门铃响起来,侍者推着一辆午餐车走了进来。当他把餐盘一一摆在咖啡桌上时,莫塔医生贪婪地注视着餐盘,放下烟斗,指着每个餐盘说,“开始吃色拉,然后咱们每人喝上一杯,你看,法国上等咖啡。我没要点心,不过如果你需要,我建议你最好吃巧克力奶饼。”
  “不必了,谢谢,已经足够了。”
  侍者摆完餐盘说,“如果有什么不合口味的,请打电话叫服务台。用餐完了,请通知我们,我会来收拾。”
  侍者离开后,莫塔医生把烟斗上的烟灰抖掉,“让我们用餐吧,边吃边谈。”
  “好吧。”季霍诺夫说,灭掉香烟,开始吃色拉。
  “我对你的病症略知大概,也知道你到这儿来的原因。”莫塔医生边吃边说,“我知道你患了肌肉障碍症。不过,大可不必认为它是不治之症。有些病例治疗得很成功。当然,这要看具体病情。待会儿咱们就全明白了。”
  季霍诺夫大为放心,真把这位瑞士医生视为能医治他疾病的大救星了。
  “你这就给我看病吗?”季霍诺夫问道。
  “除非实在必要。”莫塔医生边吃边说。
  季霍诺夫摸起他身边沙发上的旅行包。“卡尔帕医生让我带来他所得的检查结果,让你看看。”
  “很好。我会仔细研究研究。然后我们才能知道怎样给你治疗。”他抬起头,“你知道,我曾经成功地治愈过几例这种病症。”
  季霍诺夫点点头。“这正是卡尔帕医生让我来见你的原因。他告诉过我你所取得的成功,也提到过两例失败。”
  “失败,当然,这决定于疾病发展的程度如何,恶变程度怎样?”他用餐巾揩揩嘴。 “治疗肌肉障碍症并不是我的专长,不过这常常是我的主要研究工作所必不可少的部分。你知道我在研究什么吗?”
  “很抱歉,知道一点,”季霍诺夫颇含歉意地说,“我没有时间去了解这一切,我只是从卡尔帕医生那儿略知一些。你主要诊治老年病,对病人进行再生性,或者说,恢复机能的治疗。”
  “噢,看来你了解一些。”莫塔医生面带悦色地说。
  莫塔医生吃完午餐,再次揩揩嘴。
  “现在,塔利先生,”他继续说道,“让我来看看能为你作些什么。让我看看你带来的检查结果。”他伸出手,季霍诺夫赶忙将卡尔帕医生的信袋递过去。“你别忙,继续吃饭,”莫塔医生说,“我回到卧室的办公桌前,在那儿我可以集中精力研究一下这份检查报告。我想时间不会太长。”
  他敏捷地撕开信袋,离开起居室,进入与起居室相连的卧室。
  季霍诺夫独自一人坐在那儿,面对这吃剩的一桌食品,没有半点儿食欲。他想喝一杯浓咖啡,但仍提不起兴致,只好耐着性子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吸烟,竭力不去思考这件事。
  半小时快过去了,莫塔医生才回到起居室,将检查报告放进信袋。这一次,他在扶手椅上坐下,面对着季霍诺夫,宽大的脸上现出一副严肃、庄重的神情。
  “很抱歉,塔利先生,我耽心,我也无能为力,”莫塔医生低声说,“你患的是综合性肌肉障碍症,直接影响到随意肌,而且肌肉萎缩正在加剧。肌肉活组织检查报告准确无误,足以说明病情的严重性。卡尔帕医生的看法相当正确,他的建议也很及时。我赞同他的诊断和对你的病情的治疗建议。我非常抱歉,真对不起。”
  “你是说——是说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非出现奇迹。”莫塔医生说。
  一小时后,谢尔盖·季霍诺夫终于离开了自己的房问。他意识到自己患的是不治之症,这就像对他宣判了死刑,使他感到万分沮丧。他竭力思索到底应该怎么办?公开自己的疾患,强烈要求退休,这将是至关重要的为拯救生命而应作出的唯一抉择。这样,他可在官场失意中再生活10-12年,冷眼旁观,让更为健康而有活力的同僚接管本来非他莫属的S国最高权力,他也可以对自己的疾患秘而不宣,登上国家权力的最高位置,满足于,或者心安理得地在这个职务上大显身手2-3年。然而,他举棋不定,无法作出最后抉择,因此,决定继续按原定计划日程前往里斯本,再从里斯本回到雅尔塔。
  季霍诺夫脸色苍白,头昏脑胀,来到巴莱旅馆底楼大厅里的门窗柜台前,准备订购一张到里斯本的早班飞机机票。秃顶的门房正在同另一位旅客交谈,安排在比亚里茨一家大餐厅举行四人参加的晚宴。季霍诺夫不安地等待着,瞥见在第二个柜台旁边的书报架上出售的各国报纸。一个特大的标题,只有一个词,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个词用多种语言写着——奇迹……奇迹……奇迹。
  出于好奇,季霍诺夫绕过门房柜台来到报刊栏。所有报纸的注目标题都好像是在说同一件事情。显然,是某项重大事件。他取了一份《法兰西日报》,留下零钱放在柜台上,开始从标题读下去,诸如这样的字句很快使他产生了兴趣:卢尔德即将出现奇迹,伯纳德特的传闻,她的遗失的日记揭示,圣母玛利亚早就赋予她重大使命,圣母将在未来三周后再次显圣于卢尔德山洞,即8月14日,一些基督徒将有幸看见圣母,一些身有疾患的圣徒将奇迹般地痊愈。
  一般说来,在正常情况下,如果他神智清醒,季霍诺夫会毅然将这种传播典型的宗教谎言、这种招揽无知读者好奇心理的神话报纸扔进垃圾堆。
  然而,莫塔医生在同他交谈中曾经提到的一个字眼,此刻却仍然在他耳际回旋。什么办法能拯救季霍诺夫的生命呢?莫塔医生的回答是:除非出现奇迹。
  他不由寻思这种巧合,把报纸打开,季霍诺夫穿过铺着棕色地毯、挂着华丽墙饰、镶着大理石地面的大厅。在两根高耸的大理石圆柱之前,有一长长的红色沙发椅供休息用。季霍诺夫坐在上面,仔细读着一则用法文写的发自巴黎的消息:红衣主教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教皇授命他向全世界转告一项重大事件,圣母玛利亚曾在伯纳德特面前出现过18次,在第7次时,圣母曾允诺,她将再次显圣于卢尔德山洞,为患病的教徒施行神奇的治疗。
  然而,不管他此时怎样失望,怎样绞尽脑汁,也寻找不到任何能治愈自己疾病的良方,他为此痛苦万分;也不论此刻他多么渴望能有一线希望……但他仍然坚信,卢尔德的奇迹只是弥天大谎。他正要将报纸扔掉,目光却落到发自卢尔德的第二篇报道上面。这篇文章叙述了将近70例成功地在卢尔德山洞饮了那儿的泉水奇迹般地获得治愈的患者的详情。他特别注意这些身患绝症的幸运者名单以及他们所患的不治之症。他们有的来自法国,有的来自德国,也有的来自意大利和瑞典。治愈的病症有骨盆肉瘤、多发性硬化、子宫癌、宫颈癌等等。还有其他许多类似肌肉障碍症的疾病也被神奇般地治愈了。
  紧接着这篇报道,有一则同卢尔德医药局主任布耶尔博士的谈话录。此文提到,这些治疗效果经过牧师证实,而且还首先由世界上一些最有名的医学专家全面调查过,一致肯定其神奇疗效。季霍诺夫又注意到另一则由布耶尔博士所作的声明:即使非基督教信仰者或其它游客,也将受益于卢尔德的奇迹。
  真叫绝了。
  季霍诺夫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真令他兴奋不已了。这使他回忆起在明斯克郊外的乡间童年时代,她母亲是个天主教徒,一生历尽沧桑,但依然愉快地生活着。而他父亲的信仰并不很虔诚,有时只为了应景,动动嘴皮子而已。季霍诺夫记得那间木制小教堂 ——那燃烧着的蜡烛、牧师、弥撒、祷告、圣餐、圣水等仪式。随着年龄的渐渐成长,也渐渐距那种温馨的、甜蜜的,带有神秘色彩的记忆遥远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对世界上的社会主义思想感到更易接受,而他母亲对此却不以为然。
  童年时代他曾经信仰过宗教,也许这用不着再提起此事,现在这种想法又有了新的凭证。
  只有奇迹才能拯救他,莫塔医生说过。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着棋,身为S国国家要员,摒弃无神论去朝拜卢尔德山洞的圣母,会引起非常之后果。不过,他得秘密行事,总能想办法应付过去的。
  他有办法处理好。
  上帝,他的生命处在生死关头。别无选择,只好孤注一掷。还因为——
  又有什么怕失掉呢?
  这种念头最初萌发是早在三年前,他同伊迪丝去卢尔德朝圣时。他们在卢尔德的伯纳德特·苏比鲁大街的一家名为马消比尔咖啡馆用晚餐,这是一家很小、很舒适的咖啡馆。尽管在红色的遮篷之上的壁龛里放着的圣母玛利亚雕像的复制品已经失去了色彩光泽,晦暗异常,但是这家小餐厅仍以它那堪称第一流的家常烹饪术和厨师吸引众多的顾客,当然还有餐厅极好的位置。不过最使雷杰感兴趣的是这家餐馆的老板。雷杰逐渐知道,这位老板名叫琼·克劳德斯·詹姆特,其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英国人。虽然詹姆特为人谨慎,不易让人接近,而且总是沉默寡言,但是在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雷杰凭直觉看出,詹姆特也是头脑灵活,渴望事业有成的人。遗憾的是,他并未利用上天赐给他的这种才能,使在卢尔德的这家小餐馆更加生意兴隆,餐馆的收益可谓微乎其微。他真正的兴趣是在伦敦的一家四季旅游公司上面,在旅游季节安排为数可观的朝圣者到卢尔德。

——待续


2011-4-26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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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4  

第四章

不过,雷杰也感到,这个餐厅不应仅只是一个次要的附属项目,应该成为主要的附属项目,成为生财的主要来源。确实,餐厅需要扩充,使设备更加现代化——不过更需要一个对它的发展有信心的合伙者。雷杰去拜访过詹姆特,而且主动提出自己愿意同他合伙,表明他是一个合适的并能与之创业的合伙人。雷杰并许诺投入数目可观的资金和提供富有建设性的建议。可是詹姆特断然回绝了他,因为投入的资金根本不够,他那创造性的能力无法证实。雷杰并不感到沮丧,他对这种拒绝已屡见不鲜,很快就转到其他事情上了。
  不过今天,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詹姆特和这家餐馆上。因为,今天,雷杰拥有更多的资金和更富有魅力的创造性念头。
  雷杰急忙去打电话,想知道詹姆特是否还在伦敦,如果不在是否出去吃午饭了,想弄清楚他何时回到办公室并有空会见客人。詹姆特确实在办公室,可同他见面并不容易。他正坐在办公桌旁吃着三明治,同时忙着安排几批临时前往卢尔德的朝圣者的行期,因为圣母玛利亚在三周后或更近的时间重新显灵于卢尔德的这一消息使朝圣者数目骤增。
  “好运气,圣母玛利亚帮了我一个大忙。”雷杰说,“我有一个主意直接与圣母有关,我有一个惊人的消息,对咱们俩人都有利。”
  “还跟上次一样?”詹姆特冷冷地说。
  “琼·克劳德斯,这非同寻常,一辈子也难得碰上一次,天赐的甘露。我立刻就想到了您。您得抽空让我同您见一面。”
  “好吧,我还在吃饭,还没有开始处理公务。我想如果您能马上过来,别再唠叨了。如果您想见我,立即过来,就现在。”
  “马上就过去,”雷杰说,就放下电话抓起运动上衣穿上。
  来到外面,濛濛的细雨已经停了,天空露出了太阳。雷杰一边吹着口哨,快步来到停车房,他的那辆老式罗维尔轿车很难启动,费了好大劲,终于把马达发动起来了。他把车退出停车房,然后调头以高速向着皮卡迪利广场方向驶去。詹姆特的四季旅游公司在广场北边三个街区。
  一到达目的地,雷杰便停好车,整理了一下领带和上衣,把头发略加梳理,合资信心十足地进入旅游公司。确实,正如詹姆特所说的,这儿很忙,至少有十几位看上去是旅游者的人站在两个柜台前同三名职员交谈着。雷杰以满不在乎的神情闯进了长长的柜台后面。这时,离他最近的一名职员想阻止他,他便轻松地说:“詹姆特正在等我,我们有个约会。”
  雷杰来到位于后部的詹姆特私人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四周的墙壁上挂着欧洲旅游风景点图片,以及包括马沙比咖啡馆在内的卢尔德的彩色照片,这时詹姆特正坐在办公桌后将一只苹果馅饼放入口中。
  他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雷杰。看到雷杰站在一旁,也没有给他让座。詹姆特具有商人那种犹如犰狳的防卫壳,坚不可摧。雷杰挪过一把木椅放在办公桌前,快速坐下来,准备单刀直入。
  “这次您有什么新招?”詹姆特冷冷地问道。
  “关于您在卢尔德的餐厅。我仍然有兴趣与您合伙,我还是认为这餐厅一定会大获利润。”
  “是现在吗?噢,朋友,您必须提供比上次更多的投资,咱们才有商量的余地。”
  “我正准备这样办,否则我也不会到这里来。”雷杰信心百倍地说。“这次,我已经好好考虑过了,您一定没法拒绝,琼·克劳德斯,我为了能成为这个餐厅的半个业主,准备出五万英镑用于扩展餐厅,增加您的实力。这笔钱是我妻子所得的遗产,她存放在银行里以防她再生病时的急需之用。不过现在,她知道,她不会再生病了。她已经完全康复了,不再需要这笔积蓄。是的,我准备将这笔钱全部投进去,总共是五万镑——”
  詹姆特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时他打断了话头。“对不起,还不够。”他把午餐的残物扔进废物袋,准备中断这次会面。“如果您真的想合伙,得准备投入比这更大的资金。”
  “可是我还有更重要的投资,”雷杰大声喊道。“我还有比这五万英镑更有价值的投资,这事非同异常,我敢断言,它一定会使您在卢尔德的生意格外兴旺,要不了多久,财源就会滚滚而来。”
  “噢,真的?”詹姆特很反感地说着,扭动着身子,对着桌子上的镜子梳理起了头发。
  “听我说,我妻子,伊迪丝,几小时前被亨宁大主教叫了去,事关三年前她在卢尔德大病痊愈一事,内容非常重要。卢尔德医药中心和教区委员会已经得出一个报告,一致认为,伊迪丝的痊愈是有神奇性质的。这就是说她被正式列入‘为教会所承认的卢尔德神奇治愈者之一’。自从1858年以来,仅仅有69例——从1978年以来只有5例——现在伊迪丝·穆尔将是第70例。”
  第一次雷杰引起了无动于衷的詹姆特的注意。“真的吗?真有这回事?”
  “您可以进一步去证实。可以直接打电话到亨宁大主教的办公室去证实。告诉他我跟你说的一切。”
  “我祝贺您,”詹姆特很随意地说,但已经很感兴趣。“这对你们俩人来说是一件好事。”
  “对我们俩是好事?”雷杰说着,一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可是惊人的消息,会轰动整个世界。一夜之间,伊迪丝将蜚声国内外,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神奇人物。人人都想同她会面,是的,每一个人。事实上,她将再次去卢尔德,会成为人人注目的中心,会得到荣誉和尊敬。她可能就是圣母玛利亚重返卢尔德期望见面的人。现在,我的建议是,琼·克劳德斯,除了那五万英镑以外,我准备将伊迪丝算在内,伊迪丝·穆尔,一个被钦定的神奇女人。您明白了吗?让伊迪丝伴随您的朝圣团充当顾问。是的,您可以想象一下,您的下一次旅游朝圣团的收入就会骤然大增,在餐馆里——在你扩充并且改进设施之后——伊迪丝会成为一颗举世关注的明星。事实上,作为餐厅的女主人,她将会获得殊荣。为了能够看上她一眼,听她讲一句话,能够同她握一握手,甚至同她共进一次餐,人们会纷纷涌到我们新的神奇的餐厅来。他们会不惜多花费点,也要上这神奇的餐厅用餐。您的收入至少会比现在翻上一倍。我敢说,甚至会得到三倍于现在的利润。一方面,安排朝圣者到卢尔德;另一方面,让他们到餐厅来,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伊迪丝 ·穆尔,这个最神奇的女人,她将会成为您的,也是咱们共用的无价之宝。”雷杰控制住自己的心情。“现在,您对此有何看法?”
  詹姆特表情冷峻的面孔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浮上了一丝笑容,似乎难以捉摸,但确实出自内心。他站了起来,伸出了手。“雷杰,我的朋友,现在您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为我们的合伙握握手吧。”
  雷杰也笑了起来,握着詹姆特的手。“我们今晚要在克布里斯餐厅庆祝。伙计,请您务必光临,去见一下这个神奇的女人。”
  米凯尔·赫尔塔多坐在一辆停放在塞拉诺街口上的一辆布满尘土的蓝色潘达牌小车上,对面就是大教堂正面入口处的铁门,他一直聚精会神地候在那儿,盯着学校的学生和马德里的主妇们,此时他们正纷纷地走进教堂,参加九点钟开始的弥撒。这是他们第十天也是最后一天在这儿监视了。如果今天他们的猎物来到这儿,像前九天上午那样,那么他们一切都就给了。今天晚上他们将在街下的地道里安放上烈性炸药,明天早晨他们就会引爆,将他们憎恨的死敌置于死地。
  赫尔塔多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你得进去了,”他低声对坐在他身旁的姑娘说, “如果我们的目标按时到达,五分钟后他就会在这儿出现去做弥撒。”
  “一定得去吗?”朱莉亚·瓦尔德斯不解地反问道。“为何去呢?他在明天早晨决不会到教堂来。”
  “为了再确切地证实一下。”赫尔塔多说。
  “我想让你更近一点看清他,咱们得明白无误地确定他就是路易斯·比诺,负责国防事务的副总理,而不是别人。快去吧,朱莉亚,这是最后一次了。”
  “父亲的话没错。”她耸了耸肩说,然后笑了起来,他们两人都笑了。这句逗趣的话使他们都很开心,因为她只有十九岁,而他,在她眼里是一位长者,已经二十九岁了。
  赫尔塔多看着她下了车,穿过街口,来到教堂大门下的空地,在台阶上汇入了参加弥撒的人流,登上台阶后进入了教堂。
  朱莉亚,真是一位好姑娘,赫尔塔多不禁想到,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勇敢,无所畏惧。能有这样的姑娘加入到他们的事业中真是幸事。朱莉亚比其他人早两个月从毕尔巴鄂来到了马德里。当时她已在马德里大学做入学前的登记手续,准备在秋季入学,然后她一方面熟悉这个大城市,一方面设法寻找每月200美元的公寓,以便她的伙伴们到达时居住。他们的头,奥吉斯汀·洛佩斯,通过家族关系认识了她,对她对民族解放运动的忠诚颇为满意,两年以前便接纳她加入了ETA组织——尤斯卡狄·塔·阿斯卡塔苏纳秘密组织,又被称为巴斯克民族解放组织。在赫尔塔多同她一道开始工作时,对她的聪明机智就很赞赏。尽管,严格地说起来,她并不是他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鼻子和下巴大大,还有身材太矮,太粗壮(在他从事写作的岁月里,他总是喜欢那些身材苗条、纤弱的女子)——他还是与她睡了几次。但他们俩从未相爱过,不过他们彼此都很尊重,他们作爱只不过是出于生理需求和寻找乐趣罢了。如果说朱莉亚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她把宗教信仰带到了民族解放运动中。
  他再次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这时他想到了在公寓内的两位巴斯克战友,正焦急地等待着这最后一次侦察,渴望准备好明天的暗杀行动。
  突然,赫尔塔多注意到,在教堂大门前聚集的人群中骤发了一阵骚乱。从他眼睛的余光里,他偶然地注意到有三辆政府部门的轿车,一辆,二辆,三辆,前后咬着尾巴一起到达了那里。中间的一辆是栗色的奔驰牌轿车,里面坐的一定是路易斯·比诺。确实如此,这家伙刚从奔驰车上下来,坐在另外两辆车上的保镖已先下车把他夹在了中问。奇怪的是,比诺一边读着一张报纸,一边向教堂门口走去。
  比诺是一个丑陋的老头,身材矮小、臃肿,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当他侧身面向一位保镖时,只见他那尖嘴猴腮的脸上浮现着笑意。他把报纸递给了保镖。赫尔塔多不禁奇怪起来,因为比诺平时很少笑。比诺是一个阴险的人,尽管是佛朗哥的朋友,但却被国王留任为负责国防事务的部长。他笃信宗教,顽固保守,在内阁政府成员中,是 ETA组织的主要敌人,顽固地反对巴斯克自治。此时,赫尔塔多想到,这个卑鄙的家伙受惩罚的时候到了。
  赫尔塔多望着比诺走进教堂,他想——比诺一定是去教堂祈祷,这个狗杂种,这是他最后一次祈祷了。
  明天,路易斯·比诺将会同卡雷诺·布兰可上将一起命归黄泉。
  赫尔塔多想象着比诺、布兰可以及其他恶魔,在但丁所描述过的火焰升腾的地狱中备受煎熬的情景,他感到非常快活。
  赫尔塔多不能否认,由于1973年巴斯克民族解放组织成功策划了对布兰可上将的暗杀行动,这使得眼下暗杀比诺的计划进行得比较顺利,几乎是轻而易举。
  在佛朗哥逝世后的动荡时期,巴斯克民族解放组织暗杀了布兰可上将,那次行动已被人们淡忘了,已经成了西班牙的历史。然而没有一个巴斯克人会忘记,特别是ETA组织的头头奥古斯汀·洛佩斯,和米凯尔·赫尔塔多及其他人。在1973年ETA成员——他们有十几人——谨慎地监视布兰可上将的行踪,他们发现每天上午布兰可上将总是到这个教堂来参加弥撒(作为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比诺部长也仿效此习惯)。
  参与1973年暗杀行动的巴斯克人,弄清楚每天上午布兰可上将到教堂的路线后,就在教堂附近的一条必经之路上租下一幢地下公寓。他们夜以继日地在街道下面挖了一条 18英寸高的地道,然后在地道三处安放了75公斤炸药,然后把引爆线同电线接通到公寓内的一间小房间里,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布兰可上将的出现。
  在那个富有历史意义的早晨,布兰可上将乘着他那黑色道奇轿车驰来,在通过地道上面时,炸药被引线点燃。
  布兰可上将连同他的轿车顿时被炸飞到五层楼那么高。
  那情景令人难以想象。
  明天早晨,路易斯·比诺部长,巴斯克人的死敌,也将会一样被炸飞。
  经过一段长期的沉默之后,这一次恐怖行动将会提醒政府注意,ETA组织,准备竭尽全力为解除250万生活在西班牙北部的巴斯克人的奴役枷锁而斗争。
  赫尔塔多自己心下承认,他决不是一个生性好斗和具有破坏本能的人。自从他能够拿起笔来写作的时候起,他就是一名作家。是的,作家总是沉溺于幻想,而且凭借想象使自己如愿以偿。他已经出版了三本书——一本诗集,一本关于维加的剧本,还有一本以加西亚·洛尔卡的生平为素材的短篇小说集——当佛朗哥的恐怖政策危及到他自己家庭的生存时,他便毅然决然地投笔从戎。他已经意识到,单靠文字决不能够在同统治者斗争中取胜。因此,他加入了ETA组织,拿起了武器。
  他正想知道是什么耽搁了朱莉亚这么长的时间,正在琢磨时看见她从教堂里冒了出来。
  他发动起车,等她上车在他旁边坐下后,便开着潘达车向着塞拉诺街驶去。
  赫尔塔多眼睛紧盯着来往车辆,专心致志地驾驶着,时间已经很紧迫,一定不能发生事故。他问朱莉亚:“确实是他吧?”
  “确实是他。正是路易斯·比诺部长本人在那里。”
  赫尔塔多兴奋异常。“他就是咱们的目标,明天我们就炸死他。干得好,朱莉亚。多谢。”
  “不要客气。”
  赫尔塔多沉默了一会儿。“是什么耽搁了你这么长的时间?”
  “我会告诉你——”可是直到来到格兰维亚街,在这宽阔干净的大街上缓缓行驶时,她才说。“有件事真有趣,”她说,“我听见比诺的一位保镖和一位官员正在闲聊,我便停下来偷听。似乎是昨天比诺接到巴黎的一位新闻记者的电话。一位法国的红衣主教举行了一次记者招待会,他发表了一项关于卢尔德的公告。”
  “卢尔德?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刚刚发现圣女伯纳德特的日记。圣母玛利亚告诉她,就在今年,我想就是在三周后,圣母将重返卢尔德显灵。这事真有趣,是吧?”
  “没什么特别的。最有趣的是明天我们向全世界宣布的消息。”
  “也许是吧,”朱莉亚迟疑地说着,从手提包里摸出一支香烟。“不管怎么说,那消息使得路易斯·比诺很开心,即使是在做弥撒的那种极其庄严的气氛下,他都无法掩饰住喜悦的表情。以前我可从未看见过他这么开心地笑。事实上,他进教堂时,一直在读有关卢尔德的报道。”
  “噢,是的,我看见他读报纸了,”赫尔塔多说。他已把车从格兰维亚街开向他们居住公寓了。“得尽快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现在也许正在准备炸药,今天晚上我们就得安放好,明天上午就有好戏看了。”
  十分钟后,赫尔塔多已经步入大厅。他对这公寓,这幢楼及邻居都很满意。尽管租金昂贵,但是这儿十分安全,因此用去的每一比塞塔都非常值得。公寓是中上阶级住宅,居民大多数是白领阶层的富裕人士,因此不大会引起西班牙保安警察的注意。
  来到门前,赫尔塔多听到里面电视机开着的声音。“他们一定是把炸药准备好了。” 他一边小声地对朱莉亚说着,一边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屋里光线很暗,窗帘已拉上,灯也关着,很明显是为了更好地看电视。他把顶灯打开,令他惊奇的是,房间里面除了奥古斯汀·洛佩斯外别无他人,他们的这位头儿独自坐在椅子里。洛佩斯出生于圣巴斯蒂安,体格健壮,外貌粗犷,浓黑的眉毛,茂密的胡髭,脸膛宽大,面颊上有一个凹凸不平的伤疤。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电视,连头也未抬一下。
  “嘿,你好,奥古斯汀,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没想到。”
  更令人奇怪的是洛佩斯的穿着。他身穿一套西装,打着领带。在赫尔塔多的记忆里,以前可从没有看见他如此穿着过。
  洛佩斯抹了抹他那大胡子,从扶手椅上站起来,向着赫尔塔多和朱莉亚点了点头,然后走过去关上电视,随即又回到椅子上坐下,点上一支雪茄,赫尔塔多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来得正好,有好消息告诉你,”赫尔塔多说,“我们刚刚完成对路易斯·比诺的最后一次监视行动。我们已经知道,明天上午九点钟他要到教堂去做弥撒,路线和程度与这十天完全相同。我们已决定明天上午解决了这条猪猡。”赫尔塔多环视了一下房问。“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洛佩斯吸了一口雪茄。“我已让他们回圣巴斯蒂安了,”洛佩斯平静地说,“一位带着炸药乘小型载货汽车,另一位带着引爆装置乘快车走了。”
  赫尔塔多眨着眼睛,不相信他听到的话。“您说什么?”
  “我让他们俩回圣巴斯蒂安了,”洛佩斯说,“今天我让你和朱莉亚也回去,我来这儿就是来告诉你们。”
  “干吗这样?”赫尔塔多说,已经把他弄糊涂了。“我不明白,明天我们的行动— —?”
  洛佩斯仍无动于衷。“已取消了明天的行动,”他郑重其事地宣布,“已经取消了 ——至少得暂时延缓。”
  赫尔塔多走到他的头儿面前。“嘿,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出了什么事?”
  “我告诉你吧。”洛佩斯说着,又点了一只雪茄。
  “没什么好说的,”赫尔塔多说。“我们都已全部准备——”
  朱莉亚一把抓住了赫尔塔多的上衣。“米凯尔,给奥古斯汀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最好还是解释一下。”赫尔塔多怒气冲冲地说。
  奥古斯汀在椅子上坐直身子。他不擅言谈,可现在他必须说清楚取消行动的原委。 “昨天,在圣巴斯蒂安,我接到从马德里打来的电话,是路易斯·比诺部长亲自打来的。他希望马上同我见面,同我就巴斯克自治问题进一次预备性会谈,希望明天早晨他去教堂之前在他家里同他交谈。”
  赫尔塔多惊呆了。“您见过路易斯·比诺了?”
  “是的,第一次见到他。以前我们只是通过中间人联系。可是这一次,他希望我们能直接接触。因此我与他面谈了一个小时。当然,这也是第一次,我还发现他准备讨论我们民族事业和自治的要求。”
  对赫尔塔多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以前他从来也不敢想象的。“他同你讨论我们的自治要求?”赫尔塔多说。一个不吉祥的疑虑涌了上来。“他是否提到过我们的暗杀行动。”
  洛佩斯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有丝毫的疑心。谈的只是我们的自由权利问题。”洛佩斯把燃着的雪茄烟放在烟灰缸的边缘上。“必须通过协商来获得咱们的自由。路易斯 ·比诺,这你知道,是个对宗教笃信不移的人。昨天,他已经听到巴黎红衣主教所发布的公告,那是关于圣母玛利亚要在卢尔德山洞重新显灵的事——你听说这事了吗?”
  “人人都知道了,”赫尔塔多不耐烦地说,“那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噢,米凯尔,”朱莉亚说着又拉了拉他的衣袖。“让奥古斯汀讲下去。”
  “很明显,这与我们和我们的未来大有关系,”洛佩斯继续说道。“比诺对圣母玛利亚重新显灵的消息深信不疑。他相信,这事一定会发生,而且一旦显灵,他认为这是上帝给他信号,暗示那些身在要职、拥有权力的人,让他们自己对人类和世界给予宽宏大量和怜悯。因此,圣母玛利亚显灵时,比诺将释放全部巴斯克政治犯,宣布大赦,而且将在马德里和毕尔巴鄂进行一系列的正式会谈来解决巴斯克问题。他答应我,这些会谈将会最终导致巴斯克以某种形式的独立自治,会令双方都满意。”洛佩斯拿起雪茄,摇动了一下。“因此,就这种前景的真正可能性而言,并考虑到条件的可接受性,我认为,这一次,比诺的允诺并非空谈——我决定,应该延缓执行我们的进一步暴力行动。”
  赫尔塔多坐卧不安地听着,最后他说:“奥古斯汀,我一向十分敬佩尊重您的判断力,您的意见,不过就此事而言,我必须明确表露我的怀疑。说老实话,您不相信路易斯·比诺,是吧?”
  “不,我相信他,我必须相信他,这是第一次政府主动向我们提出协商解决巴斯克问题。如果能通过谈判真正解决问题,这将是我们大家都满意和希望得到的结果。”
  “这个杂种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企图软化我们,”赫尔塔多仍固执己见。“奥古斯汀,这次马德里暗杀行动是你制定的,现在你又对此失去了信心。通过几周的策划,几天的准备,现在一切都就绪了。这将是我们最伟大的行动,它将会使国王明白,我们的力量是何等强大,决心是何等坚定。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和我们平等地协商。奥古斯汀,我请求您,召回已走的两位同志和装置。”
  “不,”洛佩斯坚定地说,“如果我们能在不流血的情况下达到自治的目的,那太好了。我们不是刽子手,我们是爱国者。如果敌人愿意以和平的方式给我们自由,我们得给他机会来证明这一切。”
  赫尔塔多仍寸步不让。“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是刽子手——我却说他们可是刽子手。他们是万万不可相信的压迫者和残暴无情的凶手。我可永远忘不了他们对我家庭的暴行——那次突然袭击——在那个晚上他们杀害了我父亲,我叔叔,我堂兄,这仅仅是因为他们散发过反长枪党分子的传单,”
  洛佩斯站了起来,目光咄咄逼人。“那是在佛朗哥年代,现在已是新时代了。”
  “新时代?”赫尔塔多大声地说,“比诺可是佛朗哥的傀儡。”
  “米凯尔,”朱莉亚打断了他的话,“他或许是对的,给他一次机会。在所有的暴力行动中,你以前从未杀过一个人。这值得我们去试一试来避免杀人。”
  米凯尔转过身,怒气冲冲地面对着她。“谁问你了?你懂什么是屠杀?”
  “我知道,那是罪恶。”
  “可在我心里,他早已被干掉了,这是一命抵一命。我才不怕为此而承担的任何后果呢。”他又转身面对着洛佩斯。“比诺是个杀人凶手。豹子永远改不掉吃人的本性。他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我想他同以前不同了,他渴望卢尔德即将发生的奇迹,这事使他异常兴奋。我敢肯定,这个奇迹如果发生,一定会改变他,而且这种变化是永久的。对我们是有利的。”
  “如果那奇迹不发生呢?”
  “那么我们就重新考虑事态的发展。看看比诺对我们的态度如何。让我们等着在卢尔德将发生的事吧,让我们等等看。”
  洛佩斯穿过房间向门口走去,可是赫尔塔多紧跟着他,愤然地继续用嘲弄的口气说。 “等等看,等等看吧,”赫尔塔多大声说道,“圣母玛利亚,还有那该死的山洞,全都是骗人的鬼话。我像我父亲一样,接受过基督教育。可这对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比诺信奉的上帝并不是我们的上帝。我决不承认这样一个上帝,这个上帝居然能容忍压迫和种族屠杀,全是他妈的一派胡言乱语。清醒点吧,奥古斯汀,咱们决不能为他们的上帝所愚弄。在卢尔德什么也不会发生。咱们的主意决不能改变。他们的策略是企图瓦解我们的斗志,最终让我们停止抵抗,好消灭我们的组织。比诺并没有向你保证让我们自治。他只是许诺与你谈判,无休止的谈判,无休止的对话,全是他妈的烟幕弹,我求你别上当。我们必须照原计划进行。只有炸弹的语言才能使他们理解和尊重我们。”
  洛佩斯停在了门口。“米凯尔,我的回答仍然是不行。至少现在,或者说暂时,所有的暴力行动的计划都要中止。我们得听一听另一种语言,圣母玛利亚的语言。到圣巴斯蒂安再见。”
  头儿打开门,离开了公寓。
  赫尔塔多放慢了脚步,几乎因愤怒而昏厥。
  几秒钟后,他挣扎着挪动脚步移向电视机旁的小桌,打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倒满一杯,喝了一大口,瞪视着已坐在扶手椅上不知所措的朱莉亚。
  朱莉亚开始求他安静下来,挽起了他的手臂。“米凯尔,也许奥古斯汀是对的。以前他总是正确的。也许有比用炸弹更好的办法。我们就等等看。”
  “你也同意他的说法,”赫尔塔多说,一口喝光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又重新斟满它。“另一个天主教徒到底等着看什么?难道等着圣母玛利亚在什么山洞显灵,从而赐给我们自由吗?难道这就是我们等着去见的——那可诅咒的圣母在他妈的山洞出现—— 一个能够告诉那个浑蛋比诺怎么使巴斯克获得自由吗?这就是使我们继续撑下去而使我们免于死亡的保障吗?”他不断地喝着,几乎又把第二杯也喝光了。
  他把酒杯“咣”地一声放下,转身对着朱莉亚。“不!”他吼叫着,“你听着,我就是那个决不同意的人,我想让那件事发生,我要把那些胡说八道的统统报销!”
  他朝卧室走去。
  “米凯尔,”朱莉亚喊他,“你要干什么?”
  “打电话,不要干涉我。我给圣巴斯蒂安我母亲那儿挂电话,告诉她与她的牧师联系一下,让她尽快设法把我安排在到卢尔德去的西班牙朝圣团里去。”
  朱莉亚根本不相信。“你打算去——去卢尔德?”
  赫尔塔多走到门口站住了。“我要去卢尔德,”他沙哑地说,“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你知道我到那儿去干什么吗?我要去炸掉那个鬼山洞,把那处圣地炸个干净,这样圣母就没有什么地方显灵了,比诺也没有什么可等待的了——一了百了地去掉了我们执行计划的绊脚石。”
  朱莉亚一跃而起,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米凯尔,你不是在说着玩吧!”
  “等着瞧。我要把那个山洞炸个粉碎。”
  “米凯尔,你不能那样做。那将是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的妹妹同志,只有一种罪过,让那个该死的比诺哄骗我们,陷入绝境。当我干完了,就不会有什么山洞,也就不再有什么奇迹,不再有奴役,永远不会有了。”

——待续


2011-4-26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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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5  

第五章

利兹·芬奇缓缓地沿着弯弯曲曲的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走着,这条路她猜想应是卢尔德的主要街道之一。映入眼帘的景况使她惊诧不已。她一边走,一边努力回忆她曾经造访过的那些两边布满花街柳巷、酒吧、货栈的街道,有几条立即浮上脑海。
  这其中有纽约的四十二号大街,洛杉矶的好莱坞大道,还有几条是通向基督出生地的伯利恒的几条路。这些街道都够龌龊的了,到处充斥着粗俗的市侩气息,廉价的商品喧嚣,地道的丑行劣迹,而眼下卢尔德的这条街,与它们相比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回想起,她在巴黎准备起行前,曾记起法国天主教作家乔里斯·哈斯曼在目睹卢尔德后写的一部作品。她从手兜中抽出她从中抄录的一段话:“人们在此地所看见的一切是那样的丑恶不堪,使人感到那样的反常和不自然,它远在人们所知的低级庸俗的水准之下。在卢尔德,丑行泛滥,同流合污比比皆是。对这种极端的卑劣风气,人们要想压抑其厌恶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阿门,妙极,她如是想,心里昏昏然继续沿路走下去。
  利兹·芬奇故意早一天到达卢尔德,今天是8月13日,星期六,下午天气非常闷热。明天将是被报界大肆宣传得家喻户晓的圣母玛利亚重新显灵的第一天,将有成千上万的朝圣者拥人这个小城镇。一般她出差到一个不熟悉的城市采访,她总是提前24小时到达,为的是进一步了解这个城市的风土人情,事先作好准备,以便使采访工作更为顺利地进行。
  从机场到卢尔德市区还有11公里的路程,一路上除了成片葡萄园和玉米地,还有那些随处可见的法国招贴广告牌和少数带有宗教意味的咖啡馆,风景单调乏味。
  她对卢尔德这座城市最初的感觉是索然无味的,街道狭窄弯曲,一直沿山通向一条小河,两旁的商店、咖啡馆以及旅馆鳞次栉比,数不胜数。她不得不提醒自己,这只不过是一个具有两万居民的小镇,然而却要在402家旅馆以及难以计数的简易露天帐篷里,每年都要接待和容纳五百万旅游者。
  正寻思着,突然她发现她已来到了所预订的旅馆门前。旅馆建筑正面的大理石上写着:加利亚·伦德里斯饭店。饭店的正面突出到人群熙攘的人行道上。利兹跟随着替她提着两个旅行包的出租汽车司机,走过柱廊,从一个光线幽暗、两旁是礼品商店的出口处,来到了宽敞明亮的接待大厅。她付给司机车费后,径直向镶嵌着大理石面的木质接待柜台走去,柜台里边正坐着一位体态丰满、金色头发的年轻女接待员。
  利兹登记后,并未随行李员一同到房间去查看查看——因为她知道,在接下来的八天里,卢尔德将会迎接它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朝圣热和旅游热,无论是怎样的旅馆,都会应接不暇,人满为患。
  于是,利兹便决定沿出租车走过的路线到街上去溜达溜达,这时她听人说,要想鸟瞰卢尔德全貌,得在离开旅馆的接待大厅后向左转,走过长长的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然后再沿着达格罗特街一直走下去。那就是卢尔德的主要街道。
  现在她已出来了10分钟,已经坚持走到了小山上,鸟瞰卢尔德一片令人厌恶至极的景象。或许,对于那些到这儿来追寻卢尔德神秘的往昔、并怀有怜悯之心,仿佛回到家园的朝圣者来说,卢尔德的一切都显得活力非凡,具有巨大的魅力,令人神往而怀恋。可是,对于像利兹·芬奇这样一个用冷峻而挑剔的世俗眼光来审视卢尔德时,它确实让人感到极其厌恶。
  在极为狭窄的街道两旁,旅馆的大门、咖啡馆、小餐厅以及礼品店一家接着一家,中间没有间断。从格罗特大饭店到卢维里宾馆,排列着一些附有广告牌的车库。那些露天的咖啡馆,在入口处的壁龛里都放着白色的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将柳条椅放到了街边上去,都打着同样的招牌,比如珍妮咖啡馆。罗·阿尔贝特咖啡馆以及卡里弗尔咖啡馆等等;上面用四、五国文字写着诸如热狗、烘馅饼、牛排、可口可乐、啤酒、法国式煎马铃薯、甜饼、冰琪淋等快餐名。那些小餐厅,一般都是设在饭店内,在餐厅外异常醒目的地方摆放着制作精美的菜单。
  不过,令利兹·芬奇眼花缘乱的是那些似乎没完没了的礼品商店,紧紧地靠在人行道上,大门敞开着,玻璃橱窗都面向街面,在光线较暗的内堂还陈放着更多的玻璃橱窗。利兹在几家商店门前停了下来,浏览了里面的商品。几乎每一件商品都与卢尔德历史上所发生的事件有关——几乎所有尺寸的塑料瓶子,很多外形轮廓很像圣母玛利亚的雕像,这是用来盛装圣水的;做卡蜡烛罩的薄薄的方形卡纸;装饰着伯纳德特肖像的铜煎锅;用电池照明的微小仿造山洞;难以数计的念珠和十字架;装饰有“卢尔德”字样的陶瓷盘子;各式各样的钱夹、旅行包,全都是模仿伯纳德特或圣母玛利亚的外形;最糟糕的是,那些中间刻有圣母玛利亚雕像的白糖片,被保证是用山洞的水做成的。
  “其实,这是令人悚然的,是粗俗不堪的,”利兹·芬奇自言自语道,“而且不会有什么令人惊异的大事件能使其庸俗不堪变得好起来。”
  利兹下定决心继续往前走。从礼品商品到露天餐厅唯一令她感到舒心的是一家临时的香水商店,一家专售天主教书籍的书店和一家蜡像博物馆,里面再现了伯纳德特以及耶稣的生平。
  利兹没走多远,便对街道两旁几乎千篇一律的景象感到了乏味,厌倦,最后自己不得不告慰自己,这一切并非是卢尔德这个神奇之地的精华部分,她应该去看一看使卢尔德闻名于世的那些最重要的地区。
  她走进一家商店,迎面碰上一个时髦但乖戾的年轻人,看样子是意大利人,利兹便上前向他打听如何去卢尔德新闻办公室。
  他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就用法语说:“您是问新闻发布局?”他指着利兹刚才走过来的方向,改用英语说道,“沿着这条靠山的街道转回去便是格罗特大街,再往右拐,您就会看见一幢有许多玻璃窗的现代建筑,那就是新闻发布局,离大街不远。”
  利兹麻木地拖着缓慢的脚步返回街道尽头。在她的左侧,她看见一座大教堂的上部分耸立在一片浓密的树林中。
  利兹无心欣赏教堂,穿过越来越拥挤的人群,继续往前走,令她惊奇的是,此刻她几乎看不见有残疾病人在人群中。当然,也有几个,大都上了年纪,坐在小型的带有顶篷的手推车里,前面有类似人力车般的长长的把手。这些手推车不是由护理人员推着,就是由较为灵活的残疾病人自己驾驶着。人群中几乎全都是健康者,脸上都带着好奇的神色,他们中不仅有法国人,还有来自其他国家的,种族、肤色也各不一样。大多数是朝圣者,也有少数的旅游者,其中还有运动员和年轻人,身着T恤衫和白色运动衣。利兹想,明天,在这个不同凡响的一周的第一天,这里还会有更多的残疾人、病人云集而来。
  在一位在街上指挥来往行人的身着蓝色衬衣的卢尔德宪兵的帮助下,利兹才弄清楚怎样才能到达她的目的地。
  几乎用了15分钟,利兹终于到了。这座装有玻璃门的现代化建筑,位置低于路面。前面有铁栏杆与街道保持一定距离。在一楼,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位男人告诉利兹,新闻办公室在二楼。利兹上了二楼,当走进接待室时,惊奇地发现这里面积很小,不足十个平方米,而且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简朴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老妇人。这老妇人很快就把利兹领进与接待室相通的两间办公室中的一问。在这里,她发现一个年轻点的女人,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与两位坐在便椅上的男人交谈着。两位看起来都是新闻记者,一位讲法语,另一位则讲德语。
  利兹耐心地等候着。椅子空着后,她坐了下来。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位女人,大约 30多岁,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脸庞,深褐色的头发,显然是法国人,她用急切的目光盯着利兹。
  “我是伊丽莎白·芬奇,美国API通讯社巴黎分社记者,”利兹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说,“我被委派对卢尔德进行下周的采访报道,我刚到这儿。”
  那女人伸出手来。“我是米歇尔。德玛里奥特,新闻发布局第一秘书,”她说, “欢迎,让我看看你是否已被确认。”
  “你可以找到我的笔名利兹,或是利兹·芬奇。”
  米歇尔翻着一扎登记表,食指在一张登记表停下。“噢,在这儿。是的,API通讯社记者利兹·芬奇,不错,手续完全了。你住在卡里亚·伦德里饭店?”
  “对的。”
  米歇尔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书架占据着她拥挤不堪的办公室的一面墙。“我这就给你采访身份证,还有一包有关卢尔德的背景材料,一张地图,它可以帮助你到处看看。你以前到过这儿吗?”
  “没有,我是第一次到这儿来。我想在游人不太多的时候到处走走。想亲眼看看伯纳德特纪念碑,山洞,圣泉以及这儿的所有圣地。地图对我也没有多大用处,是否可以请一位导游?”
  米歇尔从书架上拿下一个信封,把一些小册子和地图往里装,她说:“事实上我们备有导游人员,新闻局从每天早晨十点钟开始安排五、六次游览,备有第一流的导游。明天早晨,我可以给你安排。”
  “不,我不愿随旅游团组前往,去看那些人人都能看到的东西。我希望别等到明天上午,最好尽可能快地给我安排,就现在,在天还没有黑下来以前。我希望单独找一名导游,当然,我会照规定付款。”
  装好信封,米歇尔摇了摇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你安排,我看不大可能。许多导游一般都至少提前一天确定。而且,他们都愿意陪同若干名游客。我想,因为这样做他们可以赚更多的钱。”
  “噢,好吧,我愿意付出陪同几名游客应该付出的费用,尽管实际上只须带领我一个人游览。”
  米歇尔耸耸肩。“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给你安排,我仍耽心会有困难。我可以打电话到公司为你联系,不过,我可不敢向你保证你会走运。”她开始返回办公桌,可这时她在中途停了下来,侧过头来面对着利兹。“我刚刚想起了一个人,我的一位好朋友。在我看来,她是卢尔德最棒的导游。她告诉过我今天下午她带领一个人数不少的旅游团— —”这位新闻局办公室秘书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她想今天早一点回家,以便准备下周更繁忙的导游工作。她住在城外,不远,住在塔布,与她父母住在一起。也许,为了钱,她会陪你自己一个小时。当然,你得多付一点。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十分把握。”
  “我得多付多少?”利兹问。
  “我想,至少得一小时100法郎。”
  微不足道的一点,利兹想。她愿意付比这更多的钱。“告诉她,我每小时付给她 150法郎。”
  米歇尔已不再犹豫,立即拿起电话话筒,开始拨号。一会儿,就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加布里叶尔?”米歇尔说,“我是米歇尔·德玛里奥特,新闻局的。我找吉塞尔—— 吉塞尔·杜普雷。她告诉我她今天最后一趟导游要早点回去……什么?她刚刚回去?太好了,请你让她接电话好吗?”米歇尔将话筒捂住。“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现在咱们瞧瞧。”
  利兹向前走了几步。“请告诉她,每小时我付给她一百五十法郎,而且,今天最多占用她一个小时的时间。”
  米歇尔点了点头,又把嘴凑近了话筒。“吉塞尔吗?你好啊?我是米歇尔……你说,你很累?噢,我们都一样很累。不过,听我说,有件很特别的事。我这儿有一位有名的美国记者,从巴黎来,是位女士叫利兹·芬奇。她刚到卢尔德,不愿意参加新闻局安排的集体旅游,情愿一个人在导游的陪同下到城里观光,亲临本地历史遗址、山洞等地参观。愿意付给你优厚的费用。”她顿了顿。“每小时150法郎。”又顿了片刻。“谢谢你,吉塞尔,我这就告诉她。”
  米歇尔挂上电话,转过身面对着利兹,“你很幸运,芬奇小姐。吉塞尔希望你在这儿等她一会儿,15分钟内她就来。”
  “好极了。”
  “请多关照。趁在这里等她的时间,你可以熟悉一下我们新闻局专为明天开始的旅游朝圣热,特别是为新闻记者所准备的服务性工作帐篷,就在外面。里面设有接待柜台、工作台,上面有电传打字机,长途电话,还有各种必需品、饮料。只要有空位,你可以随时使用你所需要的。”
  “多谢。明天我会来看看。眼下我想先集中精力办好一件事,就是了解有关卢尔德和伯纳德特的旧址及一些轶事趣闻。我希望你的那位朋友,那位导游——”
  “吉塞尔·杜普雷小姐。”
  “是的,我希望她能帮助我。”
  这位新闻局的秘书颇为自信地露出了笑容。“我可以向你保证,芬奇小姐,她甚至会告诉你没有想到的许多事。”
  她们沿着伯纳德特的足迹,徒步走上第一个小山坳时,看到了吉塞尔所称呼的“小屋”——这是苏比劳斯家族曾住过的地方,当时伯纳德特14岁,家境相当贫寒,就在这一年,她在山洞里第一次看到圣母玛利亚显灵。
  她们俩大步往前行走,利兹眼睛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导游,假装认真听她讲话,实际上在仔细琢磨她。20分钟前,当她们在新闻局办公室相互自我介绍时,利兹对她这位导游的第一印象很反感,因为刚一见面,吉塞尔的形象使她联想到了她在API通讯社的劲敌玛格丽特·拉马什。吉塞尔·杜普雷漂亮、性感,再加上法国女性特有的气质使她独具风采,这也正是玛格丽特常常炫耀而且引以自豪的。这位导游的姿色和气质立即使利兹难堪和不安起来,使她再一次认识到她外表的缺陷:卷曲的红头发、钩形鼻、薄薄的嘴唇,突出的下颏、松垂下落的乳房。肥硕的臀部、弓形腿。在女人世界里,利兹认为,吉塞尔又是一位使自己黯然失色的对手。
  不过现在,自从见面,利兹一边走着,一边端详着她。利兹发现她除了出众的美貌外,同玛格丽特毫无共同之处。玛格丽特身材苗条修长,性格高傲。可大步走在她的旁边的吉塞尔完全不同,她不是那种典型的法国女模特儿,更像是一个天真的法国顽童。吉塞尔娇小玲珑,也许只有五英尺三英寸,如丝般浅黄色的柔发向后梳成马尾形,她的神态坦率、开朗而又严肃安详,乖巧可爱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白色框架的心形太阳镜,透过它可以看到她那双又大又深沉的绿灰色眼睛,再往下便是鲜润的嘴唇,下唇更是丰满红润。她身穿一件薄薄的白色罩衫,同肤色相近的乳罩无法隐藏她那对坚挺饱满的乳房和突出的乳头。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裙,就像是一个有着健康的皮肤,喜好户外运动的孩子般的少女。利兹推测,她大概也就是25岁左右。
  吉塞尔一边与她齐步走着,一边不断神色庄重地背诵着导游词,想方设法引起利兹的兴趣,时而加重语气时而停顿,尽管她只不过是在重复每次导游时早已准备好而且非常熟悉的那些词。作为一个法国姑娘,居然能讲一口地道的英语,尤其是她那美国英语,听起来令人觉得像置身于曼哈顿街头。在路上,当她同她所认识的行人打招呼时,她不但讲法语,有时还讲漂亮的西班牙语和德语。在利兹看来,如此一位多姿多才的年轻姑娘,竟然身居像卢尔德这样的偏僻小镇,实在可惜。利兹开始对她的这位同伴产生了好感,决定进一步地了解她。
  “噢,对了,你知道,”吉塞尔说,“伯纳德特的父亲,弗兰可·苏比劳斯,在生活中总是失意。他身体结实,沉默寡言,也许是一个喜欢酗酒,不喜欢交际的老实人。在35岁那年,他同一个温柔端庄名叫路易斯的17岁的姑娘结婚。一年后,他们生下第一个孩子,便是伯纳德特。他们经营着一家叫波尼约磨坊。弗兰可替邻居磨面以维持全家生计,不过他最终还是失去了磨坊。他花钱大手大脚,对经营一窍不通。于是他不得不白天去打工,后来,又开始花他投于另一家磨坊的钱,第二年连这家磨坊也丢掉了。在伯纳德特之后出生的8个孩子,仅存活了4个——托勒特、让-玛丽亚。雷斯丁、伯纳德- 皮尔——此时全家的生活更加贫困,最后,一位亲戚设法让这一家人住进一个被废弃不用的监狱小房间里,当时一位官员曾这样描述过这间房子:‘简陋不堪,污秽肮脏’。它仅有四平方米,潮湿、阴暗,散发着粪便的臭味。简直太糟糕了,一会儿你就会亲眼看到了。”
  “这就是伯纳德特住的地方?”利兹问道,“她是怎样生活的?”
  “我想,肯定不太好,”吉塞尔说,“她个子挺小,但很可爱,只有四英尺六英寸高,总是无忧无虑,也相当聪明,但是她没上过学,不认识字,不会讲法语,只会讲当地叫做比戈丹的方言土语。她患有气喘病及营养不良症,为了补贴家用,她在她姨妈的酒吧里当过侍女。她也经常到附近的一条河,叫波河,去捡捡骨头、流木、废红等去卖,以便去换取几个苏。”
  她们拐进了一条狭窄的街道,两旁有许多古老而年久失修、墙上的灰泥都已剥落的建筑物。这时吉塞尔说,“到了,这就是贝蒂-福塞街,前面往左拐,15号就是那个监狱的房子。咱们进去看看。”
  进大门时,利兹听吉塞尔说,苏比劳斯一家六口居住的房间在后面,在一个长长的过道的末端。这时她们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轻轻的祈祷声。她们穿过过道,走进后面的一个低矮的门廊。在这里,利兹看见一群英国朝圣者,大概有十几个人,围成半圆形,低着头,齐声祈祷,“圣母玛利亚,上帝与你同在……”
  一会儿,他们就朝圣完毕,很快离去了,这时吉塞尔示意利兹进去。小屋里,除了两把木板凳,以及壁炉里的几块木头外,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品。一个大十字架,是棕色木制的,悬挂在壁炉的上方。
  利兹摇了摇头。“六口人?”她问道,“就住在这破地方?”
  “是的,”吉塞尔回答说,“不过,请记住,正是从这儿,1858年2月11日,伯纳德特出去收集柴火——对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柴火使卢尔德闻名全世界。”吉塞尔指着小屋。“唉,你有何想法?”
  利兹仔细观察着墙壁,上面的灰泥已经剥落了,露出了破烂的石头。
  “我想,”利兹说,“这城市的神父和教会居然干得这么糟糕,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把伯纳德特住过的房子保存修缮好,是她给卢尔德带来了繁荣,是她使卢尔德蜚声海内外。我很不理解这种很明显的失职和疏忽。”
  很明显,吉塞尔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她经常看这个古迹,以致她都没有意识到这里修缮保存的是多么地糟糕。她那可爱的眼睛向四周看了看。“也许是你对,芬奇小姐,”她咕哝着。
  “好,咱们走吧,”利兹说。
  她们返回到街上,吉塞尔带着职业口吻说,“现在咱们先到兰卡德磨坊,再去伯纳德特的出生地波尼磨坊,然后再到霍士皮斯姊妹教堂以及勒维斯慈善会,伯纳德特最后曾在这儿接受过一些教育——”
  利兹摆了摆手。“不,”她说,“不,咱们暂时用不着到这些地方去。我是记者,那可没有什么新闻。我想立即去品尝正餐!”
  “正餐?”
  “就是山洞。我想去感受一下马沙比尔山洞。”
  她们继续前行,几分钟后她们站在了一幢石头建筑面前,上面刻写着一英尺高的法文大写字体:圣伯纳德特故居波尼磨坊。
  “这是什么?”利兹问道,瞪着眼睛注视着一个小巷中的三层楼房。“这就是她父母住的地方?”
  “是的,伯纳德特出生时他们就住在这儿。”
  “咱们顺便瞧一瞧,”利兹说着就随吉塞尔走了进去。
  进了门厅后,利兹看见一个宽敞的过道和一个木制楼梯。从过道望过去利兹发现一个纪念品车问。吉塞尔赶忙解释说:“在伯纳德特时代,现在的这个车间是一间厨房和一间楼下卧室。我带你上楼去看看伯纳德特睡过的床。”她们刚刚登上楼梯,吉塞尔又补充说,“这些楼梯还是原来的老梯子。”利兹想,它们差不多是原来的老梯子,走在上面既不平稳还发出了似乎要断裂的响声。
  她们二人来到卧室,卧室并不大,但并不显得拥挤。“还不算太糟糕,”利兹说。
  “是不太糟糕,”吉塞尔附和说。
  “不过,这并不是你们这儿最糟糕的房子,”利兹说,“我曾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和巴黎还看见过比这更糟糕的家庭住房。”
  “你不要太天真了,这是专门为游人重新修理和清扫过的。”
  利兹观察着房间的装饰和家具。伯纳德特的双人床,上面铺着蓝色格子花床单,被一个有裂缝的玻璃柜罩在里面。墙壁上污迹斑斑,上面挂着三个带框的相片架,是伯纳德特、她母亲和她父亲的三张照片,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灰暗模糊了。在房间的那边,放着一个老掉牙的时钟和一张写字台,上面摆放着几个廉价的圣母玛利亚的坐像。为了防止游人触摸,它们被普通的金属网罩着。
  利兹哼了一下鼻子。“这都是些什么?只不过是一间房子,还是一间破房了。没什么值得报道的,我想到值得报道的地方去看一看。”
  她们又再次来到格罗特街上。走了一段,又停了下来。“瞧,那儿,”吉塞尔说,指着远处河面上的一座桥,桥对面有一个灰色的铁门。“那就是去山洞的入口,也叫做桑克图亚区,总共有47英亩。我清楚地告诉你,咱们要去的山洞就在这门的最那头。”
  利兹向前望去,看见一片旷野,简直像一个大足球场,只不过形状是椭圆形。她快活地耸了耸肩。“就按你说的做。”
  她们走下桥,向铁门走去。进了铁门,利兹感到这片空地像是一个集会游行的场所。
  “我们刚刚进入圣米歇尔门,注后便是格罗特区所属的范围。”吉塞尔解释说, “沿这块空地走下去,在远处有三个教堂,最上面的那个有两个钟楼和八角形塔尖的叫做圣灵怀胎宫,或者叫做上宫,它的下面是克里普宫,最下面是玫瑰宫。克里普宫以及它的小教堂最先建造,接着便是上宫。不过牧师们很快就意识到,仅仅有这两座教堂还不足容纳如潮水般涌来的朝圣者,设计者便在两座教堂的下面修建了玫瑰宫和它附属的 15个小教堂,可以容纳2000人静坐祈祷。山洞就在上宫的右侧,还有好一段距离,从这儿看不见。”
  利兹·芬奇蹒跚地走向一把金属板凳。“我得歇一歇脚。”她坐下后,宽慰地舒了一口气,脱下她那双棕色的平底鞋,挥着手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称这一带为圣区。这是什么意思?”
  吉塞尔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坐在了她的旁边,“噢,这个——不过,在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之前,首先你得明白山洞在这一带意味着什么,因为是山洞才使人们如此称呼它。”她诚恳地看着利兹。“你知道为什么山洞如此重要吗?”
  “这,当然明白,因为伯纳德特声称是在这里多次看见过圣母玛利亚,而且圣母玛利亚还在此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不正是这样吗?”
  “是的,芬奇小姐,如果你打算对此写一篇报道的话,为了全面地了解,你最好确切地了解这里发生的事。1858年,在2月11日和7月16日之间,圣母玛利亚在伯纳德特面前显灵有18次。”
  “这,我知道,”利兹说,“我记得在巴黎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有人这么说过,后来我还查阅研究过有关资料。”
  “噢,你应该尽可能多地了解圣母显灵的具体细节,因为这非常重要。”
  利兹又叹了口气,感到热气逼人。“如果你一定要讲,我愿意听。不过不要把18次显灵都讲,在这鬼天气里,我忍受不了多久。”
  “噢,对,对,你并不需要知道每一个细节。仅让我告诉你第一次显灵的全部情况,然后,顺便谈谈其他次显灵的主要部分。当然,这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
  利兹取出手帕,揩揩额头上的汗珠。“细谈第一次,”她说,“然后再谈其他次的主要部分。行,我洗耳恭听。”
  吉塞尔·杜普雷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恢复了她导游的口吻。“1858年2月11日,星期四的早晨,天刚刚破晓,伯纳德特,她的妹妹托勒特,还有她妹妹的一位同学珍尼,决定到卢尔德镇外的波河岸边去捡流木和骨头,以此来补贴伯纳德特家用。因为那天早晨很冷,而且伯纳德特的身体又很差,她母亲就要她戴上头巾和穿上长袜——除了她平时穿的外衣和木鞋。你一定记得,当时伯纳德特14岁,虽然没有上学但聪慧机敏。这三个女孩经过萨维磨坊后,沿着运河来到波河岸边。在运河和波河相交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大山洞,就是你知道的马萨比耶勒山洞。其他两位女孩下到冰凉的运河水中,催促伯纳德特跟上她们,沿着河拦截流木。伯纳德特打算脱去鞋袜,涉水过河。当她靠在一块圆石上脱鞋时,令人惊异的事发生了,令全世界震惊的事发生了。”吉塞尔说到这儿戏剧性地停了下来。“这确实令人惊异。”
  “讲下去。”利兹急切地催她说。
  “下面我将引用伯纳德特自己的话,”吉塞尔继续说道,“我全背下来了,这是她以后谈到这件事时说过的话。‘当我脱掉第一只长袜时,我就听见一种声音,就像风一样。我把眼睛转向草地,看到树木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一点动静。我还留意到,虽然没有特别注意,在山洞旁边的树叶和荆棘却在动。
  “‘我的一只脚刚放到水中,便听见在我前面有某种声音。当时我吓坏了,连忙站了起来,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抬起头,看见在山洞口的高处,一大片树叶和荆棘正在前后摇摆移动,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几乎就在同时。从山洞飘出一片金色的云,紧接着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漂亮少女,她非常非常漂亮,身材和我差不多,她微微向我点头招呼,同时微微伸开手臂,正像在图画上或圣母像上所看到的那样,在她的右手上还挂着一串念珠。
  “‘我很害怕,向后退缩。我想喊我的两位同伴,但是却没有勇气那样做。
  “‘我一次又一次地擦着眼睛,我想我一定是弄错了。
  “‘当我一抬起头,就看见她对我微笑着,那笑容美极了,仿佛是在鼓励我靠近她。不过,我还是很害怕。不过这种畏惧不像我平时感受到的那样。显然,我不能老是呆在那儿一直盯着她。一般情况下,恐惧时,最好赶快逃跑。
  “‘这时我想到应该祷告,我把手伸进衣袋,取出我随身携带的念珠。我跪下来,准备划十字,可我竟然无法将手放到额头上。
  “‘这时白衣少女走到一旁,面向着我。这一次,她的手上握着更大的念珠,她划了一个十字,仿佛是在作祷告。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我试着重新举起手想划十字,这次我如愿以偿了——我也不再害怕了。
  “‘我祷告着,白衣少女的手指转动着念珠,但是没有动嘴唇。我一边祷告着,一边紧紧地注视着她。
  “‘她穿的白衣一直拖到脚前,只露出脚趾尖。在她的颈处白衣微合,颈上挂着一根白线。一块白色面纱从头一直拖到双肩和手臂,几乎拖到脚底。
  “‘她的每只脚上,有一朵黄色的玫瑰花。她的衣服的丝带是蓝色的,拖到双膝下。念珠呈黄色,大念珠呈白色。
  “‘她容光焕发,非常年轻,被光华所笼罩着。
  “‘我祷告完时,她微笑着低下头,回到了石崖的后面——与此同时,那片金色的云也随她一同消失了。’这便是伯纳德特第一次看见圣母显灵的情况。这只是开始。”
  吉塞尔陷入了沉默,利兹同样默默无语。
  最后,利兹开口。“你是说,每个人都相信圣母显灵。”
  “起初,谁也不相信,”吉塞尔干脆地说,“事实上,伯纳德特并不希望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可是她的妹妹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母亲。她母亲揍了她一顿,并斥责她胡说八道。从这以后,她在山洞数次与圣母相遇,这时教区神父佩拉玛尔也嘲笑她,甚至一向和蔼可亲的警官雅可默也指责她撒谎。”
  “但是,她仍然常去山洞,又看见圣母显灵十七、八次,是吧?”
  吉塞尔认真地点了点头。“总共是18次。你想听听其他精彩部分吗?”
  “是的,我只是想听听精彩的部分。”
  “三天后,伯纳德特又来到了山洞,神志突然进入了恍惚状态,又一次看见了圣母玛利亚。四天后,她第三次见到圣母,而且圣母对她讲了话,要求伯纳德特在两周内定期到山洞来。圣母说:‘我答应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过,要等到下一次。’
  “伯纳德特不顾阻挠和反对,根据圣母的指示,继续到山洞进行祈祷。由于伯纳德特对圣母的至诚至信,感动了大家,镇里的老百姓也开始跟着她来到山洞观看。”
  “伯纳德特一直都能看见圣母玛利亚吗?”

——待续


2011-4-26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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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6  

第六章

“是的。在第七次时,圣母告诉了伯纳德特最后一个秘密,她将于今年重新在山洞显灵。第13次伯纳德特见到圣母时,圣母告诉了她两件事。‘去告诉牧师在这儿修建一所教堂……我希望人们到这儿来祈祷。’据记载,那天早晨,有1650名教徒聚集在山洞,亲眼目睹了这一情景。”
  “他们是否也像伯纳德特那样,看见圣母和听到圣母的声音?”
  “没有,当然没有,”吉塞尔说,“圣母只是向伯纳德特显灵,也只有伯纳德特才能听到圣母的声音。”
  “唔,是这样——”
  吉塞尔毫不理会利兹明显的疑惑,匆匆忙忙地讲了起来。“伯纳德特同圣母相见最重要的是第16次。那次发生在早晨五点,据伯纳德特说,圣母在山洞等着她到来。‘圣母把手放在胸前,眼望着天空,然后告诉我她是圣灵怀胎。’或许当时的伯纳德特还不明白,圣灵怀胎是什么意思。她反复地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使她的话更具有真实性。事实上,当她将这些话讲述给佩拉玛尔神父时,神父仍然不相信,转身便走。但后来神父才深信,伯纳德特亲眼看见圣母是真正的奇迹。伯纳德特在4月7日又见到了圣母,接着一直到7月16日才又见到,这一天,伯纳德特感受到什么启示,连忙奔向山洞,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圣母了。”
  “你刚才告诉我,是当圣母称自己是圣灵怀胎时,”利兹说,“人们才变得深信不疑,是不是?”
  “不仅仅如此,”吉塞尔说,“事实上,在第17次圣母显灵时,一个笃信科学的人亲临现场。这个人就是比尔-罗曼·达若博士。他亲眼看见,当伯纳德特手中的蜡烛点燃后,火焰在伯纳德特的手指上闪烁,直接触及到手指,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接着便开始显示出神奇的疗效力。首先,这都是因为伯纳德特对圣母的虔诚。警察局长试图让她招认,她之所以编造这些故事,是为了骗取钱财。可是事实上,她从未得到分文,也从未害怕任何压力而去说些自相矛盾的话。她心地善良而坦率,并不希望引起公众的注意。实际上,她很快就隐居起来了,几年后当了修女。不管怎样,最后一次与圣母相见后五天,塔布和卢尔德的主教便成立了一个调查委员会。三年多后,他们就宣布: ‘伯纳德特在山洞看见的自称为圣灵怀胎者,不是别人,正是圣母玛利亚。’”
  “事情决非这么简单,”利兹说。“从那位单纯可爱的伯纳德特到——到眼下如此的狂热,这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
  这位导游小姐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瞧,看来我得多费些口舌来解释这一切,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在对伯纳德特的所见被宣布属实之后所发生的主要情况。佩拉玛尔神父按照圣母玛利亚的要求,在山洞上方不远的地方便建造了一所教堂。但是主教管区的有关重要人士认为,此事非同小可,由当地牧师管理并非上策,因为当地牧师在经济上无能为力。于是他们便将教堂转交给附近的一些天主教神父管理,即卡里森教区的神父,后来被称为圣灵怀胎神父。这些神父向来精明强干,以善于理财著称。这些神父,在主教从前的秘书比尔·雷朱·塞姆普的带领下开始着手筹建工作。他们购买土地,建起了这个空地,有点像公园,作为圣母领地的一部分。就这样,然后他们完成了上官的修建,接着又筹集资金修建玫瑰宫。终于,两年后第一次有组织的约八千名朝圣者来到这里去山洞,铁路公司觉得有利可图,便修建了通往卢尔德的支线。七年之内,迎来了第一批来自加拿大和比利时的外国朝圣者。从此以后,卢尔德便名扬四海,属于全世界的了。现在,每年到此的朝圣者和游客超过了500万人。”
  吉塞尔·杜普雷站了起来。“现在我想你一定愿意去看一看山洞了。”
  利兹再一次擦了擦额头,站了起来。“好吧,去山洞。”
  她们沿着似乎无尽的山路前行,吉塞尔指着一些在通向上宫的斜坡上步行的宫员说: “瞧那儿,那些接待官员,负责保证游客、主要是朝圣者的生活舒适。再往前便是自愿服务人员中心。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帮助推动3000辆日光浴车,几千辆转轮车,还有让那些病情严重的伤残病人坐上150辆配有担架的手推车。在我们的右边,是医疗局的人员,他们中的医生曾经对接受过神奇治愈的人进行过检查,不论这些人是否是教徒。附近还有一所医院,在河的更远处还有一家医院。”吉塞尔看见利兹掏出了一盒香烟,连忙阻止她。“对不起,芬奇小姐,这一带可不准吸烟。”
  “很抱歉,我不知道,”利兹小声回答说。
  “现在我们快要到上官了,”吉塞尔说,“咱们可以沿着这几条弯曲小径中的任何一条走,上梯坝后,就到了上宫的大门。”
  “多谢,不过也没什么可谢的,”利兹性情乖戾地说。
  “你肯定吗?里面非常地大,很堂皇——中殿,这是上宫的主要部分。中殿的四周刻写着圣母玛利亚对伯纳德特说的一些话,比如,‘忍耐……你应该为罪孽深重的人祈祷……到圣泉去,饮圣水,洗涤你的身心卜……我是圣灵怀胎!’你将会很欣赏那19个彩色玻璃窗户。”
  利兹满头是汗,摇了摇头。“吉塞尔,别向我背你的导游词了。快领我到山洞去。”
  吉塞尔叹了口气,显然很不高兴。“去山洞,很好。它在上宫的后面,要通过一个弓形小径。”
  利兹已经感到两脚疼痛难支,还是坚持跟着吉塞尔来到偌大教堂的更深处。她们在路上碰到许多出售蜡烛的小摊,碰到一大群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跪者——都在虔诚地祷告。还有的坐在转椅里。他们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左侧。
  利兹转过身,前面就是那山洞,马萨比耶勒山洞。这是一个自然形成的位于山边的洞,山洞上面长满了灌木丛和树林,幽暗而阴冷。利兹怀着急切的心情,面对这举世闻名的堪称奇迹的山洞,但很快感到了失望,它确实太平常了。
  她更加仔细地看着。在入口处的一个壁龛里,立着一尊圣母玛利亚塑像,这塑像是传统式的,同她以前所见的毫无差别。在塑像的下面是一个八排圆形烛架,有一百多支蜡烛——显然是朝圣者奉献的——正在燃烧。吉塞尔说:“里昂的一位雕刻匠1864年制成了这座雕像,赠送给了山洞。可伯纳德特不喜欢这个雕像。”
  “没骗人吧?”
  “伯纳德特相当坦率。瞧,在你的周围,你可以看到悬挂着的拐杖,那是被残疾的朝圣者扔去的。他们的病痛在这儿得到了治愈。”她指着排成一队正进入山洞深处的游客说,“你想更近更仔细地看一看山洞吗?”
  “为何不呢?”
  吉塞尔和利兹排到了队伍里,慢慢地向前移动。在一个大理石板做成的圣坛和洞壁之间,利兹看见队伍里的许多人正俯身吻着洞壁。“通向山洞的入口实际上有三处,” 吉塞尔说,“虽然看起来只有一个。”她们通过圣坛时,吉塞尔指了指一个锁着的格栅。从格栅望进去,是一潭平如镜面的泉水。“这就是具有神奇疗效的圣泉,”吉塞尔说, “在1858年,这水浑浊如泥浆。圣母第九次显灵的时候,伯纳德特这样说过,‘白衣少女告诉我到泉边饮泉水,洗浴身心。可我在山洞里没发现任何泉水,便奔向波河。她便对我说,泉水不在那里,同时指了指山崖下的一处。在那儿,我发现了只有少许死水,而且浑浊如泥浆。我无法将水盛在手中。于是我便开始向下挖,水才渐渐多了起来。’ 那天晚上,水继续溢出,后来终于形成了这口具有奇迹的圣泉。”
  她们走出山洞,外面阳光明亮。吉塞尔指了指她们身后的一面土墙,利兹往下看,在墙内,朝圣者排成一队,前面是一根抽引圣水的管道。“圣母要伯纳德特找的地下泉水,现在已由管道与这些套管连接起来。再往前,有14个浴池,朝圣者可以在这从山洞引来的水中沐浴。池水每天抽取,换水两次。朝圣者在山洞里饮圣水,用泉水沐浴,再加上祈祷,这似乎已经成了大多数神奇疗效和奇迹般痊愈的必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你想仔细看看套管和浴池吗?”
  利兹·芬奇发出了不满的声音。“现在我只想一件事,就是坐下来。我的脚痛死了。附近有没有咖啡馆?”
  “怎么没有。在教堂的一侧有一道斜坡,从那儿可以直通到格罗特街。在街道对面,有一家上等咖啡馆,名叫罗尼尔咖啡馆。你可以到那儿去坐一坐,吃点什么东西。”
  “一块去吧,”利兹说,“嗨,如果有时间,为何不陪我一同去?一起来一杯咖啡,或冰淇淋。怎么样?”
  吉塞尔非常高兴。“我想这个主意不错,我乐意接受。”
  利兹拖着疲惫的身子,喘着粗气,跟着这位导游小姐爬上了角度较陡的斜坡,然后来到了格罗特街。她们站在街口,等车辆不多时,匆匆忙忙地穿过街,奔向罗尼尔露天咖啡馆所在的街角。
  利兹蹒跚地走到她所看见的第一张有空座的四方餐桌前,有气无力地在黑色靠背椅上坐下来。一位身着白色衬衣和黑背心的细高个儿男侍者,几乎同时来到了她的面前。
  “来一杯矿泉水和冰淇淋,”气喘吁吁的利兹,用英语说,因为太急切了来不及改用法语。
  吉塞尔随即翻译成了法语,接着她又改用英语补充说,“还有,要小瓶的矿泉水。”
  等侍者转身离开后,利兹这时才向四周看了看,顾客并不是太多。她伸手去掏香烟盒。“我们还在圣母领地吗?”她问道,“我是否可以在这儿吸烟?”
  “可以,”吉塞尔说。
  利兹点上烟,吐出一口烟雾,再一次仔细打量着她的这位导游小姐。“吉塞尔,我有点奇怪,你对我讲了那么多有关伯纳德特和圣母玛利亚的事,你不是真的对这些事笃信不疑,是吧?你只是在重复例行的旅游导引词,是吧?”
  吉塞尔在回答之前犹豫了片刻。“我真的接受过天主教教育。”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能说什么?我认为,我们对于世界上的事情并非全能理解。或许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奇迹。”
  “或许,是由诸如宣传和大众媒介之类的活动推波助澜造成的。”
  “也许如此,”吉塞尔表示赞同。“不过,你不是天主教徒,因此很明显,你对这些问题有不同的看法。”
  “并不是那么回事,”利兹不耐烦地说。“见鬼!我知道,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根本无法解释。我读过查理斯·福特的书。”
  吉塞尔显得有点茫然。“谁?”
  “你不知道是谁也没有关系。他专门撰写用科学无法解释的著作。不过,伯纳德特的故事更为荒谬。查理斯·福特肯定是个白痴。你难道真的相信圣母告诉过伯纳德特,她在下周内将重新显灵?”
  吉塞尔又犹豫起来。“我——我不知道。我想在1858年,这件事似乎没有人怀疑。可现在,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理智、更加讲究现实和尊重科学。神秘主义和宗教奇迹越来越没有市场了。”
  “是的,我压根就没有想过圣母会再次显灵。我想,这只是教会的一场骗局。一定是教会亲手策划的这场骗局。”
  “一场骗局?”吉塞尔困惑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噢,对了,你是说通过宣传将此事公诸于众。”她微笑起来。“也正是这样才把你招到这儿来。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我得以此谋生,因此我得按我老板的吩咐去做。不管这件事是否胡说八道、荒唐无稽,他认为,对于成千上万未亲自到卢尔德的宗教信仰者来说,这才是新闻,最重要的新闻。是的,我来到了这里。不过,你也来了。你又是为何来的呢?”
  吉塞尔还没有回答,侍者就端着两份冰淇淋和一小瓶矿泉水走了过来。他把冰淇淋、餐匙和餐巾放在她们面前,又放下两个玻璃杯,打开矿泉水,将矿泉水倒在杯子里。
  侍者刚离开一会儿,利兹就举起杯,喝了一大口,然后便开始用餐匙搅拌着冰淇淋。
  “我再说一遍,”利兹说,“你为何到这里来?”
  “因为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吉塞尔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因为我在这里谋生。不过,我对卢尔德很有兴趣。我对任何形式的骗局——正如你所说的——根本不感兴趣。”
  “噢,我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在我看来,像你这样的人呆在卢尔德这种令人生厌的小镇,实在不可思议。还有,你的英语挺棒,连‘骗局’这样的单词都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单词?还有你的英语口语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我不相信,仅仅呆在这样偏远的外地城镇,或进农村学校学习,会使你的英语讲得这么地道,这么标准?”
  “我不常呆在这里,我一直在纽约,”吉塞尔颇为自豪地说,“我在联合国做事。”
  利兹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这是真的?没骗人吧?”
  “没有骗你。”
  “在联合国工作?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起初,利兹感到吉塞尔似乎不愿回答。不过,她很快就消除了疑虑,对利兹说: “当查理斯·萨拉特被任命为法国驻联合国大使时,我受雇于他,担任过他的秘书。”
  “萨拉特,”利兹说,“你是指那位法国前文化部长吗?为何他雇用一个——噢,请允许我这样说——一个乡下姑娘干那样复杂重要的工作?”
  “我并不是他唯一的秘书,你应该知道,他有好几位秘书。不过就处理他个人事务而言,我是他最信任的一个秘书。”
  “还有——”
  “我来告诉你全部经过,”吉塞尔快速地继续说道,“萨拉特和他的夫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至少他夫人特别虔诚,所以他们在三年前来过卢尔德一次。我碰巧担任他们的导游,领他们在卢尔德观光。萨拉特对我敏捷的反应能力和从美国及英国游客那儿学到的英语口语和知识颇为赞赏。因此,当他出任联合国大使,开始考虑秘书人选时,便记起了我,给我写信,来征求我的意见。当然,我兴奋极了。”
  “肯定的。”利兹说。
  “在巴黎培训几周后,我便随萨拉特大使和其他几位大使馆新任工作人员前往纽约。”吉塞尔的目光里闪耀着激动和欢喜。“这确实令人难以置信。这个新差事大开了我的眼界,使我发现了一个新世界。我本可以继续在纽约工作下去,可是一年之后,萨拉特削减人员,我才因此被辞退。”
  利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位美丽的姑娘,“在纽约的第一年期间,萨拉特夫人随同大使赴任了没有?”
  “没有。她有事呆在巴黎。第二年她才到纽约。”
  “而且那时你被辞退了。”
  “是——”吉塞尔失望地说。
  “你不用解释,”利兹说,“是的,我能理解你为何被辞退。我曾在多次集会上看到过你和遇到过大使夫人。我猜,那是因为你同你的上司睡过觉,或者大使夫人害怕你会这样做。我想任何女人,只要在30岁以下,而且又很漂亮,谁会被辞退呢?你不用回答,这并不重要,无论如何,就那么回事了。因此,你就回到这儿了。”
  “并没有马上回来。我回到巴黎,在那里呆了好几周,突然有了新的打算。我希望作为一名口译或笔译重返联合国工作。那工作很体面,而且报酬又很高。我在联合国工作时听说过,在巴黎有一所翻译学校,英文全称是高级口译和笔译学院,即ISIT。经过调查,我可以参加用三年学完的一种四年专业课程——集中学习英文、德文和俄文,这是一所设备良好,师资雄厚的学校,学费当然高得惊人。注册入学费是一年一万法郎— —三年就整整的三万法郎,还不算住宿和伙食费在内。除了经济条件,其他我全合格。所以,我决定回卢尔德,拼命工作,积蓄每一个法郎。我甚至同我的父母一起吃住,以便节省开支。我父母在离卢尔德不远的地方有一幢公寓,我每人晚上回家吃饭,早晨一早回到卢尔德。我下定决心要积攒一笔钱上翻译学校。一旦入学,拿到毕业证书后,我便可以在联合国找到一个高级职务。萨拉特大使答应帮助我。这就是我的愿望。”
  利兹·芬奇一直仔细地听着。她早已吃完了冰淇淋,喝开了矿泉水,目光从带框眼镜中射出,注视着这位导游小姐。“因此为了钱,为了攒钱,这就是你目前最关心的事。”
  “不错,我在拼命地攒钱,不过,这种差事的收入并不多。将会费我很长时问。”
  利兹从香烟盒中又抽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上。“或许,用不了多久,”她随意地说。
  吉塞尔双眉微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想积攒你需要的那笔钱,可有很多方法呢。”
  “有什么办法?”
  “对我来说,我的职业就是其中的一种方法,”利兹说,“我并不富裕,不管从哪种意义上都是如此,不过,我替一家专门收集新闻的美国组织干事,API向来以舍得花费巨款来发布独家新闻而著称。如果你能帮助我在卢尔德弄到一则重要新闻,你就不会为金钱而发愁了。这不仅帮助了我,帮助了API,当然也帮助了使我获得重要新闻的那个人。”
  吉塞尔似乎有所领悟,但又似乎有点儿惶惑。“一则重要新闻?这是什么意思?是否是像圣母玛利亚在山洞重新显灵这样的新闻?”
  “当然,这是一则重要新闻,但是它不是独家新闻,因此所得的报酬也不会特别多。不过,说老实话,我说的并不是这样的新闻。圣母玛利亚是不会显灵的,我们最好别再提这件事。”
  “如果有一桩奇迹,一件没有料到的大病痊愈,这算不算重要的新闻?”
  “也许是吧,不过,如果只有利兹·芬奇首先得到,其他人还没有反应,才算是。但这种新闻也只是二等的,绝不是头号新闻。”
  “什么样的才是头号新闻呢?”吉塞尔问道。
  “得到有关卢尔德的某些真相,并且能够轰动全世界,”利兹说,“得到确切的证据,说明伯纳德特是一个神经错乱的患者或是一个骗子,根本没有显灵这一回事,从来都没有过。能够证实,卢尔德的山洞,奇迹般的治愈等等,统统都是出于某些阴谋而编造的神话而已。能够搞到无法辩驳的证据,揭露伯纳德特从来就没有看见她所声称看见过的奇迹。在所谓圣母显灵的前一周,如果能将这件事捅出去,这将是真正意义上的头号新闻。”
  吉塞尔大吃一惊。“这么干是一种大不敬的亵渎行为,别忘了伯纳德特是个圣徒。”
  “一旦把她的真相兜出来,她就再不是什么圣徒了。我们一揭发,什么伯纳德特,什么卢尔德,统统完蛋。不过,一定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把伯纳德特搞掉。”
  吉塞尔摇着头。“要搞到这样的证据是绝对不可能的。”
  利兹苦笑了一下。“吉塞尔,正如你们宗教人士常说的,如果你对自己肯定的事有信心,人世间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就这件事而言,完全是有悖事实的。我相信,所有关于卢尔德的传闻,基本上是虚构的,连一点含糊其词的证据都没有。实事求是地讲,我们需要拿出证据。你想攒钱进巴黎的翻译学校是吗?那好,你了解这个城镇,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里的人们。到处打听一下,找到某些蛛丝马迹,一个线索,某种证据,任何能让我证明它只是一个骗局,那么你就踏进了通向巴黎翻译学校的大门,能够获得纽约联合国总署的一个美差。”
  “你是说,只有这样才能拿到钱吗?”吉塞尔轻声问道。
  “我并不是说这是唯一的途径,我只是说,对它进行揭发是一种主要的捞钱手段。请注意,此着失败,也许还有其他途径可试。世界上各个角落的人们正在蜂拥蚁聚般地来到卢尔德。明天,很多人要来瞻仰圣母的再现奇观。这当中,也许会有什么重大新闻,也许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也许会有什么传闻,把它搜集起来也可值相当可观的钱。不过说明一点,这种新闻必须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才行。既然我不知道谁要来这里,什么事要出现,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只能说,肯定要发生的这个大变故将是一个揭穿伯纳德特的事件。我想证据是会有的。我想这值得一试。你认为怎么样?值得一试,如何?”
  吉塞尔点点头。“不错,值得一试。”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将尽力为你找到证据。”

——待续


2011-5-1 0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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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7  

第七章

到人们所说的圣灵重现的第一天下午过一半时分,成千上万的朝圣者和旅游人员蜂拥蚁聚般地从四面八方,从欧洲的每个城市,从遥远的印度、日本、加拿大和美国等地的每个角落汇集到卢尔德来。
  “卢尔德宛如发出了极具吸引力的呼唤,”一本旅游指南曾经这样写道。“卢尔德成了人们无与伦比的聚会场所,对教徒而言,它是复苏信仰之地,对残疾人来说,又是身体康复的希望所在,每个心灵都想在此找到如愿以偿的奇迹。”
  尽管这个法国小城闷热异常,弯弯曲曲的大街小巷里,新到的人们还是将它们塞得水泄不通。按照常规,每年来卢尔德的游客约五百万,但今年,那源源不断的潮水般的人流预计将创新的世界纪录。届时将会有30万辆私人轿车,3万辆公共汽车,4000架次飞机,1.1万专列满载着游客来到这里。
  无论是谁,都将会拥到马萨比耶勒山洞口,有的是出于好奇,有的则是诚心膜拜。
  对大多数人来说,此行为的是一睹圣灵的出现。
  透过火车车厢沾满尘土的车窗,火车在岩石嶙峋的峡谷中绕过一个大弯缓缓爬行时,阿曼达·斯潘塞竟能看得见火车前部和后尾的车厢。不久,一个半小时之后,她从火车里的扩音器得知,他们就要到达卢尔德了。扩音器再次播放了录制好的卢尔德圣歌。
  同车厢的四个人中,只有阿曼达没有打盹,尽管这次令人厌烦、单调乏味的旅行使她兴致很低。肯,坐在她的身旁,此刻正在打着盹。昨晚他服了止痛镇静药,因此一直昏昏欲睡。在她看来,肯最近几天明显地消瘦了。坐在他旁边的麦金托什医生,是朝圣团的内科医生,正微张着嘴,紧闭着双眼,轻轻地打着鼾睡。伍德考特神父,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是个年迈的朝圣团的领队,正午的阳光此刻正照在他那似睡非睡的脸上,看样子很快就要醒了。和肯一样,神父和医生对此次旅途很是惬意。在这四个人之中,只有年轻的阿曼达一人,感到此次24小时的旅程索然无味。
  一年一度的由伍德考特神父率领的朝圣团,从伦敦的维多利亚火车站出发,在位于海峡的终点站多佛下车后,停留片刻便登上了渡船,横跨海峡来到法国的港口城市布格涅。在这里的法国火车上有他们事先预定好的座位,但是他们没能马上启程,因为这支朝圣团总共有650人——主要是英国人,还有少数美国人。其中大约有一百名是躺在担架上和坐在轮椅里的残疾人,不得不把他们安排在救护车上。
  昨天晚上,他们在巴黎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时阿曼达曾想方设法让肯坐上飞机,来完成最后的旅程,可是肯再次执意不愿离开,坚持同其他朝圣者一起坐火车到卢尔德。今天早晨,火车在波尔多又停留了较长时间后,又继续前行。同昨晚沉闷得令人窒息的氛围相比,铁路两旁茂密的森林、草地、小溪以及那悠闲地吃着青草的奶牛,才令人觉得生活有点儿生气。午饭过后,阿曼达的兴致更好了些,她只想尽快从这不断轰鸣的火车里下车,即使到了卢尔德,她也只想在一家豪华舒适的旅馆里放松一下自己。
  火车沿着河岸疾驶,车厢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意识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即将到达,一个个开始睡眼惺忪地醒来。
  肯·克莱顿,伸了伸腰,擦了擦眼睛,向阿曼达问道:“啊,睡得真香,咱们快到了吧?”
  “就要到了,”阿曼达回答说。
  麦金托什医生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眼睛盯着肯。“你感到怎样,年轻人?一切都很好吧?”
  “很好,谢谢。”
  伍德考特神父面向车窗,眼睛注视着洒满阳光的山丘。“是的,不远了,”他说着站了起来。“我想,我得到别的车厢看看其他人可好。你怎么样,克莱顿先生?你和你的妻子愿意同我一道去看看吗?你一定会发现这很有趣的。”
  “不,谢谢,”阿曼达说,“我不想去。”
  “我想去,”肯说着就慢慢地站起了身子。“在到达目的地以前,我想走走看看。”
  “肯,你应该休息,”阿曼达说。
  “我说过我很好,”肯向阿曼达保证道。
  麦金托什医生也站了起来。“我想同你们俩一块去。还有几个人我想去问候一下,看看他们怎么样。”
  “那么,咱们这就走,”伍德考特神父说。
  他离开了车厢,肯和麦金托什医生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离开后,阿曼达感到轻松了许多。她想单独呆一会儿,以便能读完他们离开芝加哥后她一直在读的那本书。实际上,在这次旅行前的三周内,阿曼达几乎认真地读完了她所能找到的有关伯纳德特和卢尔德的著作。她曾经读过一本优秀的小说,弗朗兹· 魏菲尔的小说《伯纳德特之歌》。这是一部历史小说,作者满怀感激之情写出了这本小说,那是因为作者在纳粹占领法国期间,曾在卢尔德隐居避难。其他著作大都是纪实性的。阿曼达读过的这类著作的第一本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弗朗西斯·巴金林·克耶斯写的,带有很浓厚的宗教色彩。1939年和1952年,克耶斯曾两次访问卢尔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阿曼达还读过里伯格·休·本森——坎特布雷耶稣教大主教的儿子——写的一本书。本森自己也是一位狂热的教徒。这本书记述了他在1914年亲临卢尔德的所见所闻,显然对卢尔德山洞的奇迹深信不疑。她也读过一卷本的《伯纳德特传记》,这是七卷本的缩写本,由塔布的主教和卢尔德的主教委托雷勒·洛伦廷神父为庆祝伯纳德特显灵100周年而写的。措辞相当客观,几乎显得不偏不倚。
  在阅读中,阿曼达发现时常提到一本引起她极大兴趣的书,她曾在一家珍本书店里看到过这本书,就是大名鼎鼎的爱弥尔·左拉的《卢尔德》。左拉笃信科学,怀疑宗教,作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曾在1892年访问了卢尔德,18eq年那本小说的英文版问世,现在很不容易买到。这本书对许多天主教徒和卢尔德的狂热者来说,实在是大逆不道。因为左拉写这本小说意在嘲弄所谓伯纳德特传说,全盘否定所谓的卢尔德奇迹。这正是阿曼达所需要的,作为一种武器来使肯恢复理智,特别是因为肯作为一个律师,对左拉推崇备至,因为左拉在他那封第一句为“我控诉”而震惊舆论界的信中为阿弗富德·德雷弗斯作了辩护。这封信揭露了法国总参部出于反犹太人的目的而蓄意制造的阴谋。
  如果左拉以这种否定的态度攻击卢尔德,肯一定会信服,从而改变自己的主意。
  幸运的是,这个珍本书店正好收藏了这本小说。这是一本双卷的老版本小说,第一卷377页,第二卷400页,而且还是小字版本。尽管又厚又重,阿曼达还是决定装在行李箱里。她在出发前的傍晚得到这本书,便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起来,现在只剩下不多的篇幅便可读完。
  她发现这本书确实不错,是关于一个名叫比尔·福诺梅的牧师的故事。这是一个理想破灭,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的牧师,他伴同少年时代的一位朋友,得了不可治愈的残疾症的玛丽亚·德·奎尔桑来到卢尔德。他们在山洞作过祈祷之后,玛丽亚竟奇迹般地康复了,可比尔却总是怀疑玛丽亚的残疾症并不是因为器官病变所致,而是属于歇斯底里型。在阅读过程中,阿曼达在有关段落上作了记号,这些段落对伯纳德特亲眼看见圣母显灵和所谓的卢尔德山洞的奇迹深表怀疑。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车厢里,阿曼达从旅行包中取出左拉的第二卷本小说继续阅读,15分钟后,她便看完了这部小说。很快,在肯他们回来之前就读完了,她翻到第一卷中她留下纸条和打上记号的篇页,一旦有机会她可以随时读给肯听。但愿这能使肯摆脱他母亲和神父的宗教影响,使他的头脑重新清醒起来,从而放弃到卢尔德朝圣的念头。
  好像是为了使自己的解释更具说服力,阿曼达开始重新阅读第一卷,寻找她作记号的段落,特别是那些有关伯纳德特的段落。
  最后,她终于发现了她喜欢的一段:
  
  正如一位医生曾经概括的那样,这位14岁的女孩,在她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已经患有哮喘病,而且还深受歇斯底里症的折磨。这是由于遗传因素和先天不足所致……亲眼见到圣母纯粹是孩子的无稽之谈,许多这样的农村姑娘早在伯纳德特之前也都曾以同样的方式见过圣母!现在人们所津津乐道的,难道不正是这种老掉牙的话题:那被光华所围绕着的圣母;圣母所吐露的秘密;汩汩涌出的泉水以及应该完成的使命;能使众多的人皈依而深信不疑的奇迹等等诸如此类的传说吗?
  太妙了,应该读给肯听。
  阿曼达把第一卷放在座位上,又打开了第二卷。第二卷讲的是伯纳德特离开卢尔德,来到了勒维斯,在这里成了一名修女。左拉在书中写道,他曾经遇到过一位内科医生,名叫查塞格勒,此人曾在圣母显灵后六年见过伯纳德特修女。这位医生特别对她那孩子般美丽的大眼睛以及那种纯真坦率的眼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他说,她面部的其他部分却相形失色,皮肤失去了光泽,身体更加虚弱,她的体态看起来与一般的佣女毫无区别,矮小而憔悴,压根儿不惹人注目。她仍然怀有怜悯之心,但她看起来似乎不再是许多人所认为的那样神采奕奕,那样不同风俗而独具魅力。事实上,她非常地世俗和现实,并没有沉溺于任何狂喜和幻想之中。
  阿曼达在掂量把这些话读给肯听后,会有什么效果,也许它们会给他一个严酷的、沉重的一击。阿曼达决定最好不读这一段。她又在她以前作下的记号更多的篇页上停了下来,自己又读了起来。左拉所遇到的那位医生还这样说:“如果伯纳德特仅仅是一名神智恍惚的幻觉症患者,仅仅是一个呆子,那后果将更加令人惊奇,更加无法解释,难道不是吗?一个呆子、一个白痴的梦幻居然会轰动全国!不!绝不!只有上帝的声音才能解释在这儿发生的一切奇迹。”皮尔神父在听了这一段后,赞同地说:“的确如此,确实有一种声音传到这儿来,那就是悲哀的叹息和呼号,是对永恒无限的希望的呼唤。如果一个深受苦难和痛楚的孩子的梦幻能够使众人的心灵感动,能使大地风调雨顺,出现一个新城市,难道这不正是因为这种梦幻表露了穷困人类的饥渴和那种不可压抑的、强烈需要的安慰吗?哪怕这只是一种被愚弄的心境。”
  对,这一段不错,阿曼达自言自语,这段也许会更有助于肯面对这个现实的世界。左拉是一位思想家,肯决不会忽视他的话,他会认真思考他所尊敬的这位作家的见解的。还有,在一些地方,左拉还估计伯纳德特只不过是“一个低能儿”。很好,左拉肯定会使肯清醒过来。
  然而,她寻思了一会儿,又犹豫起来,她知道同三周前相比,肯现在进行手术,成功率变得很小了。她想,仍然得求助于左拉,她告诉自己,时间仍还很充足,得抓住哪怕是最后一刻,也要使肯回心转意,每一分钟都很宝贵。她还意识到,她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渴望肯能够因为她的缘故而面对现实,去求助于现代科学。她必须为此不遗余力,她必须坚信左拉的观点。
  阿曼达刚把书放在膝前,就听见过道里传来了肯的声音,看见他和伍德考特神父一道出现在车厢外面。
  这位神父说:“噢,得让你暂时留在这里,克莱顿先生,在到达卢尔德之前,你需要休息一会儿。我得到剩下的几个车厢去看看。很抱歉,让你受累了。”
  “噢,不,我很好,”肯说,“这一趟很值得,谢谢你,特别是谢谢你介绍我认识了穆尔太太,那的确是真正的奇迹。”
  肯望着这位神父离开了,然后才转向车厢走来。他在阿曼达的旁边坐下来后,竭力想笑起来,可是那笑容无法掩饰住他的疲倦。他原来曾是健康而有生气的面容,现在看起来苍白而消瘦。这不禁又使阿曼达万分担忧起来。
  “你真的感到怎么样?”阿曼达焦急地问道,“你真不该到卢尔德来。”
  “我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这次机会,我决不后悔。”肯说。
  他确实太疲倦了,以至于阿曼达都无法扶住他。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肯,我给你点东西,你那样可以好受点。”她指镇静剂或止痛药。
  他摇摇头。“不,在我们到达卢尔德时,我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很快就要到了。” 费了很大劲,他才坐直了身子,但这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阿曼达,我在火车上遇到了真正的奇迹。经人介绍,我认识了穆尔太太,我和她交谈过。”
  蓦地,阿曼达惶惑困窘。“伊迪丝·穆尔?”
  “你一定还记得,我们在伦敦时听说过这个奇迹般的女人。这次她也到卢尔德去朝圣,就在这列火车的后面几个的车厢里。你应该去看看她。现在她健壮得就像是参加奥林匹克比赛的运动员。在五年前,她患了同样的——或者说是类似的——我的那种病,骨盆变形性骨癌,跟我非常的相似。她告诉我,医生曾表示对她无能为力,于是她来了卢尔德,来了两次,就在第二次的时候,她在山洞作完祷告,饮了泉水,用泉水洗了澡,之后她便完全恢复了,能够离开拐杖走路,能够回伦敦工作了。患病的骨盆部位自动愈合、再生。伦敦和卢尔德的医生曾经多次对她进行过检查。现在,他们已经得出结论:她的骨癌确实奇迹般地得到痊愈。本周之内,官方将在卢尔德正式发表声明,她的治愈肯定无疑是奇迹。”肯·克莱顿向后坐进了座位里,脸上重新恢复了生气,笑容似乎更舒展和开心。“我一直在想,如果奇迹会发生在她身上,穆尔太太身上,也同样会在我身上发生。咱们能来卢尔德,我非常高兴。现在我比以前更有信心了。”
  “我也很高兴,”阿曼达茫然地说,“你认识了穆尔太太,我也很高兴。”
  “我相信,你也有机会见到她,等我们到了卢尔德后,你也会和我一样相信这是奇迹。”他瞥了一眼阿曼达。“刚才我离开时,你干什么了?”
  她指了指放在膝上的左拉小说的书名。“我在看——看一本书。”
  她匆匆忙忙地将这两卷书放进了旅行包。她心里明白,现在不是谈这本书的时候,她不愿在此刻用左拉小说中那无情而冷静的对卢尔德奇迹的嘲弄和怀疑,来挫伤她最亲爱的人的乐观情绪。是的,不应该选择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肯和穆尔太太相遇,正满怀希望和信心倍增的时候。
  阿曼达侧过身去,从窗子望出去,看见火车仍还沿着河岸行驶。这条河一定是顺着山流经这个地区的波河。火车穿出森林后,便立刻看到了城镇郊外的一幢幢建筑物,在远方耸立着一个塔尖,阿曼达猜想,那可能便是有名的上宫了。离上宫不远处,一幢建于八世纪的城堡巍然屹立在山岗上。再远处,便是郁郁葱葱、蜿蜒起伏的比利牛斯山脉。显然,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卢尔德就快要到了。它的四周有着九个古老有名的教堂。
  阿曼达想把窗外的景色指给肯看,可是她却看到肯闭着眼睛,好像是在打着盹儿。
  这时,列车的扩音器里又传来了优美、节奏欢快的旋律,这是卢尔德圣歌,它始唱于1873年,阿曼达静心倾听着这首抒情诗:
  
  “圣洁的玛利亚!
  我们的心中正燃烧着圣火
  奇妙神圣的启示
  充溢在我们胸间!
  万福,万福,万福玛利亚。”
  他们已经到达卢尔德了。
  此时,伍德考特神父以及紧跟其后的麦金托什已回到了车厢,开始拎起了各自的旅行包。
  阿曼达开始叫醒肯·克莱顿,可他却倦意未消,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我们已经到卢尔德了,亲爱的,”阿曼达说。
  突然,肯的眼神一下子又亮了起来,笨拙地想站起身来。呵曼达用力扶着他的胳膊,帮他站了起来。
  “卢尔德,”他喃喃地说,此时阿曼达已拎起了旅行包。
  阿曼达搀扶着肯,挤进了火车过道里,过道中散发着阵阵汗臭味,她想方设法地跟在伍德考特神父的后面。“跟着我,”神父有好几次回过头来说。
  他们从火车上下来,来到车站月台上。这儿挤满了从伦敦来的朝圣者。伍德考特神父招手要阿曼达和肯以及其他人向他靠拢。“我们现在是在第二站台,”他宣布,“咱们走过铁轨到车站去。你们看见的那三节未脱离的火车厢,将开往玛尔拉德车站。在那儿,残疾者可以带轮椅乘坐特别准备的公共汽车。现在,你们跟我在一起就行了。”
  他们越过铁轨来到了一个门道,上面横挂着一幅标语:ACCUEIL DES PE LERINS。
  “意思是欢迎朝圣者,”伍德考特神父说。阿曼达觉得,车站大厅内部与其他她以前旅游时看到过的火车站大厅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涂上黑色橡胶液的地面上安放着现代风格的棕色木凳。大厅内唯一令人感到愉悦的是一大幅比利牛斯山脉的风景壁画。
  他们一行人向出口处走去,走过一个出租汽车站后,又走向停放公共汽车的停车场。 “咱们的公共汽车就在前面,”伍德考特神父说,“你们看见竖杆和广告牌后面的那些车没有?车前面的竖杆上写着各家旅馆的标牌。”他用手指了指。“咱们的车就在阿尔比恩旅馆和查贝尔旅馆之问。”他径直奔向写有“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字样的竖杆前。
  20分钟后,他们乘车来到了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的门前。伍德考特神父领他们下了车,来到了旅馆宽敞的四楼大厅。看来神父对这儿的环境非常熟悉,吩咐他们别走散,呆在大厅中间耐心等待,他会尽快落实好他们各自的房问。
  阿曼达一直担心着肯。自从下火车后,肯才第一次因消除了疲劳而开口讲话。“我们到了,”他低声说道,“我们已经到了卢尔德,已经到了。”
  阿曼达点点头。“是的,亲爱的,咱们到了。”
  伍德考特神父拿着一扎信封回到了他们面前。他让大家注意一下,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大声宣布道,“我按你们的名字字母的顺序叫人。信封里装有一张卢尔德的地图,几点注意事项、房间的号码及钥匙。”他开始念名字了。
  当他读到“C”字母时,他叫道:“肯尼斯·克莱顿先生及太太。”阿曼达很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信封,因为这是他们俩共同在芝加哥商定好的,虽然他们还未结婚,但为了这次旅行方便,他们便以夫妇相称。
  伍德考特神父发送信封完毕后,再次要求大家注意。“诸位想了解的几点情况,都列在注意事项中——房间号码、进餐时间,还包括预付一半的膳宿费等等。”他清了清嗓子。“当然,还包括旅馆的其他一些注意事项。愿意立即回自己房间去休息洗澡的,可以直接回房间去——如果行李还没有送到房间,请别耽心,一会儿就会送到。我们将在楼下进餐,就在接待大厅下面。进餐后,如果有人兴致还好,咱们可以去观看夜晚的烛光游行。到明天,咱们集中观光。同时——”他停了下来,半晌后又说道:“在进餐或回房间之前,有想去山洞看看的,我愿意带路。有多少人愿意在这时候去看看山洞的?请举手。”
  阿曼达注意到有三分之二的人举起了手,其中,就有站在她旁边的肯。
  “肯,不,你不能去,我不让你去。”阿曼达低声说.但语气很坚定。“你需要休息,你应该明天去山洞,现在你不能去。”
  肯朝她温情地笑了笑。“亲爱的,我现在一定得去看一看,尽快去作祷告。咱们晚餐后再见。”
  阿曼达感到非常失望,看着肯同其他愿意去山洞的人跟着神父离开了接待大厅。大厅里顿时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朝圣者聚集在电梯间旁,一边等着电梯,一边谈论着明天参加弥撒的有关论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大厅。阿曼达打开手中的信封,看到克莱顿先生及太太的房间是五楼的503号。她拎起提包,同其他人一道站在电梯间旁等电梯。她简直不能理解这个肯·克莱顿,现在虽然病到这种地步,精力不支,萎靡不振,却居然还能强打精神,不惜劳顿之苦去山洞祷告,期待着能像穆尔太太那样,奇迹般地康复痊愈。她多么希望肯能够看穿所谓的奇迹之说只不过是骗人的鬼话,多么希望肯能够明白,即使是突然痊愈也并非什么奇迹,而完全是由于与身心相关的心理因素所致。医学上称之的身心疗法,并非每个人都适合,尤其很难发生在像肯这样的重病患者身上。
  电梯来了,阿曼达费了很大力气才挤了进去。电梯开得很慢,而且时走时停。她和一个年纪较大的、背部微驼的男朝圣者最后在五楼下了电梯。这儿只有一个通道,她顺着走廊找到了503房间,用钥匙将门打开。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会儿,等着肯回来了。
  进了房间,她走了几步,映入眼帘的景象使她吃了一惊,因为这大出她的意料。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一直被宣传成一家设备齐全的豪华三星级旅馆,但她所见到的一切却令人厌恶,反感。这间双人卧室,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一个洞穴。屋内有一张双人床,随意铺放着色调晦暗的绿色床单。在床的左侧脚下,安放着一张小桌,一把便椅,椅子旁有一张书桌。房间里除了在室内两侧墙边的壁龛上安放着耶稣基督和圣母玛利亚的小雕像外,冉也没有其他的家具和装饰品了。在一个窗子的两侧,挂着难看的窗帘。为了把窗帘拉开,透一透房间的空气,她只好格外小心地从床头桌和双人床边挤过去。窗户打开后,她看见一个公园的一侧有许多人在下午的阳光里排成长长的一列队伍,他们唱着歌,阿曼达听出,这又是卢尔德圣歌。
  阿曼达走进盥洗室的小门,盥洗间里有便池、洗涤槽和一个短短的浴盆。放置药品的小药柜上的涂漆看起来凹凸不平,室内的光线飘曳不定,非常黯淡。
  阿曼达坐在床沿上,真想放声大哭一场。这儿绝不是他们该呆的地方,特别是对肯来说更不适合,他需要安静,舒适和休息。这间像洞穴一样的房间,无论如何也不适合于肯居住。
  她竭力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在这家所谓高级旅馆里,一定不会再有比这设备更好的房间了。城里其他旅馆的所有房间早已在数天前就已预订客满了,这里没有其他住处可以转移出去,除非到城外,也许还能找到更好的旅馆。

——待续


2011-5-1 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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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8  

第八章

突然,她记起了一家舒适豪华的旅馆,那是她在毕业后的一次夏季法国旅行中曾住过两天一夜的旅馆。那家旅馆布置华丽、考究,特别令人难以忘怀。在上次旅游期间,她听说过那家旅馆离卢尔德不太远。
  是的,他们应该到那儿去住,特别是对可怜的肯和她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他们会在那儿住上几天,最多几天——即便如此,也会使这难以忍耐的日子好过一些。
  那家旅馆位于什么地方来着?
  噢,记起来了,尤金——贝因斯。
  她得马上给这家旅馆打电话,立即就得打,预定今晚的床位。肯从山洞回来后,他们便可以赶到那儿去住。
  谢尔盖·季霍诺夫乘飞机从里斯本到日内瓦,再到巴黎,最后又乘飞机下午抵达卢尔德——都是短途飞行。
  他坐的出租汽车正从机场开往卢尔德城区的途中,这时他意识到自己有两点变化:一个是在他的外衣内口袋里的那蓝色的假护照上的名字是塞缪尔·塔利,来自纽约,美国公民。另外一个是遮盖住他那左侧上嘴唇上棕色肉赘的浓密假胡髭,这假胡髭一直往下沿脸颊盖住了部分嘴巴。他认为,作为伪装,这假胡髭足以让人无法辨认。如果没有它,他那像商标一样的肉赘由于早已广泛为外界、为世界各国人士所熟悉,将会很容易地被一些人所认出。
  机场的出租车此刻正缓缓地降低车速,这位法国司机,从反光镜中盯着他,对他说, “先生,到了。”
  季霍诺夫从右侧车窗向外看去,只见他们是行驶在巴拉迪大街,这儿有一个停车场,旁边有一条河面很宽但河水污浊的河。他又转向左侧,看见他们已停在了一幢红砖结构的六层建筑的大门前。最高一层楼上的旅馆名称赫然在目:法兰西圣路易斯新旅馆。
  各家报纸早就报道说,在这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周之内,卢尔德将接纳难以计数的朝圣者。在圣母玛利亚显灵这一消息公布之后的几天内,卢尔德的所有旅馆早已被官方所组织的朝圣团体预定完毕。季霍诺夫很是担心,不知能否找到一家有床位的旅馆。非常幸运,在日内瓦的国际旅馆里,季霍诺夫早就认识了一名叫亨利的领班,经常付给他高额小费,没想到此人会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季霍诺夫告诉亨利,他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住在美国纽约,名叫塔利,是一位笃信宗教的上流人士,计划在圣母玛利亚显灵时访问卢尔德。可问题是他未能及时报名参加朝圣团,无法自己预定旅馆。塔利知道季霍诺夫经常出国,便求助于他,希望他能帮忙在卢尔德的某家旅馆为他预订一周或二周的床位。季霍诺夫对他说,这事可不敢担保,因他从未去过卢尔德,而且也不打算去那儿。不过,他答应塔利,他将愿意尽力帮忙。到了日内瓦后,季霍诺夫便只好求助于亨利,托他代为解决此事。
  亨利表示愿意想想办法。原来,几年前,亨利曾同他的神父到过卢尔德,住在法兰西圣路易斯新旅馆,同这家旅馆的领班头儿罗伯特有点交情。事实上,正当季霍诺夫等待时,亨利就已经打电话给卢尔德的罗伯特,为季霍诺夫的朋友——那人叫什么名字来?塔利?噢,对了,是纽约的塔利先生办理此事——然而,他被告知,罗伯特出外度假,要在圣母显灵的第一天才返回卢尔德。“没关系,”亨利要季霍诺夫放宽心。“等罗伯特回来那天,让你的朋友亲自去找他,让他说出我的名字,罗伯特一定会记起我,会为塔利先生安排一个房间的。相信我,旅馆里一般都会有空房间的。”
  季霍诺夫相信了他,当时大为放心。不过现在,从出租车里下来后,他又不免担心起来。在生活中,像在外交场合中那样,他一贯做事相当谨慎,即使是在最紧急的情况下,也总是留有余地,不愿轻率从事。此刻,他决定不忙让出租车开走。这时司机从前车座下车,正欲帮他将行李搬下车,季霍诺夫便对司机说:“不忙开走,等我几分钟。我得去看看是否真有房问。他们可能会让我到其他旅馆去。”
  今天,季霍诺夫由于肌肉障碍症发作,在上台阶时只好慢慢行走。位于一楼的旅馆接待厅并不大,但颇具有现代风格。有一位身穿制服戴着眼镜的领班,正在柜台后面对着帐目簿沉思着什么。
  季霍诺夫满怀希望走近柜台,用法语对领班说:“先生,我想找一下总领班罗伯特先生。”
  这位领班抬起头,从眼镜下打量着他。“我就是罗伯特,愿意为您效劳。”
  “噢,太好了,太好了。我到这儿带来了你一位朋友的问候。他也是我的朋友,名叫亨利,日内瓦国际旅馆的总领班。”
  罗伯特毫不犹豫地说:“亨利,啊,是的,他好吗?他挺能干的,眼下好吗?”
  “他非常地好,亨利要我来见你,请你设法安排我这一周在这儿住下。亨利,他比旅馆接待员更熟悉情况。他知道,现在客房非常紧张,不过,他认为,你会特别关照我的,看在他的面于上。”
  罗伯特的脸突然沉了下来。“亨利说对了。平时总会有办法可想。可是今天,在这一周之内,说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很抱歉,非常非常地抱歉,无法帮我朋友的忙。真的没有一间空房,甚至找不到一间空着的洗手间。”
  季霍诺夫伸手提了提旅行包。“这是真的吗?”
  “实在无能为力,说实话,旅馆早已预定客满了,以前这种情况多未发生过。不过,眼下这时节可不同往常。自1958年以来,圣母毕竟还没有在卢尔德再次显过灵。人人都想见到她,下周,我也许会设法替你安排一个房问。”
  “可我只想在这一周。”
  “那么,我很抱歉。”
  “我该怎么办?你是否知道,也许这儿的其他旅馆还有空房?”
  “绝对没有。所有的旅馆全部客满。”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伸出了一个手指。“还有一点希望。过去在卢尔德的旅馆客房比较紧张的时候,在城外,总还能找到一些空房。卢尔德的周围还有许多小城镇,距离都不很远,交通也很便利。许多人家总是空出一些房间来出租,以赚取几枚法郎。是的,我敢保证,眼下这种可能性仍然存在。这或许对你是最好的办法,先生——”
  “塔利,我是塞缪尔·塔利。”
  “噢,这可是最好的办法,塔利先生,想想办法去城外找私人房间吧。”
  “可我到哪里去找呢?我以前从未来过卢尔德。”
  罗伯特立刻表示愿意帮助他。“我可以告诉你具体怎么找。在城外的塞迪卡德·霍特里尔,就在这儿,我指给你看。”他找出一张写有卢尔德城区的桔黄色地图,打开后,手指着地图上的位置。随后,他折好地图,递给季霍诺夫。
  “这下你该知道怎么走了。我很抱歉,未能让你住在这儿。祝你好运。”
  季霍诺夫离开旅馆后,径直走下台阶,并打开手中的地图,递给正在等着他的司机。 “这儿没有空房了,”他解释道,“我得到塞迪卡德·霍特里尔,你瞧,就在这儿,领班还特意在下面划了一条线。”
  司机查看了一番地图,点点头,示意季霍诺夫回到车后座上去。
  在15分钟的行程中,季霍诺夫无心观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他的内心在隐隐作痛,深深自责简直愚蠢至极,居然会到卢尔德来。他想到自己私下访问这个他的政府和党肯定会极为反感的“圣地”而招致的一切危险,如果他们知道,而仅仅只是出于对健康的考虑,也决不会原谅他的。
  这时,车在勒里斯区停下,罗伯特所指的塞迪卡德·霍特里尔就在此地,季霍诺夫才猛然意识到,为了他的身体健康以及他将取得的最高领导地位,冒任何风险都是值得的。再说,由于经过一番精心化装,他摸着那假的胡髭感到一种欣慰和安全。他付给司机出租车费后,按照司机的吩咐,提着旅行包向附近的大楼走去。
  季霍诺夫发现,在办公室内只有两位中年妇女坐在办公桌后面,靠近他的那一位,留着黑色刘海,戴着金属框边眼镜,友好地向他打着招呼。季霍诺夫自我介绍道,他是塞缪尔·塔利,美国人,刚来到卢尔德朝圣,因没有随同官方或正式旅游团,所以还未能找到一个地方安身。圣路易斯新旅馆的一位朋友建议他到这儿来,在某位私人住宅中或许能找到一间空房。
  戴眼镜妇人的表情看起来无可奈何。“不错,本周早些时候,确实在我们的手中掌握着许多等待租用的私人住房,可现在已全部预订完毕。我担心——”她开始查看登记册,接着停了下来,注视着夹在最上面一页的一张纸条。“等一等,先生,也许还有希望。你或许会走运。这张纸条是本地旅游公司的一位导游小姐留下的。她是本地人,同父母住在塔布。她在纸条上说,她父母家中有一间空房,本周之内可以租用,他们要求房客每天付225法郎,而且还要预交一半的房费。你感兴趣吗?如果你愿意,我这就给你问问,看看房间是否仍然没有出租出去。”
  “请问问吧,”季霍诺夫说,“你刚才说在什么地方?”
  “塔布到卢尔德乘出租车只需20分钟。那是个非常可爱、美丽的小镇。”她一手拿起话筒,一手开始拨电话,“让我看看,”她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这个妇人用法语说道,“这里是塞迪卡德·霍特里尔,杜普雷小姐在家吗?”她停了一会后,又对着话筒说:“吉塞尔吗?是关于今天早晨你留在这儿的那张便条。我想问一下,你父母准备出租的那间空房还没有出租吗?”她听着对方回答,然后又说:“太好了,我这儿有一位游客,是从美国来的塔利先生,他需要租用一间空房。行,我这就告诉她。”她放下话筒,喜形于色地望着季霍诺夫。“好消息,你可以住下了。我这就告诉你杜普雷家在塔布的地址。这家人很受人尊敬,我没有见过他们,不过他们的女儿吉塞尔很是可爱,待人很好,有其父必有其女嘛。好吧,我把地址写给你,塔利先生。”
  直到黄昏时分,季霍诺夫才到达塔布。
  他在卢尔德,实际上是在卢尔德地区逗留了很长时间,直到夜幕开始降临。在塞迪卡德的那个妇人很是健谈,告诉他附近一带有什么地方应该去看看。于是他就在教区空地里缓缓地步行,直到他意识到走错了方向时,已经走过了空地的大部分范围,这时他来到了一个入口处。他继续前行,慢慢地向上宫走去,最后登上石梯走了进去,观看宫内那华丽堂皇的内部装饰,然后顺上宫而下,找到了那传奇式的山洞。他看见许多朝圣者面对着山洞,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还有的跪着。可是他并没有加入到这些朝圣者的行列。决定到明天再来仔细瞧瞧。
  他心里明白,之所以他未能停住脚步加入到祷告的行列,是因为他感到与此刻如醉如痴的迷信朝圣场景格格不入,作为一个外国游客,他不属于这些对宗教置信不疑的朝圣者行列。但是他一直提醒自己,他应该和其他朝圣者一样,不应该与上帝这样疏远,他到这儿来的目的实质上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记得自己在孩提时代,和对宗教非常虔诚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另外,使他不愿意接近他们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从不喜欢在许多人面前露面。是的,自从他早年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一直成为S国的外交部长和有世界影响的风云人物,在他发表演说时,同群众远离,并没有直接同人们交谈接触。他也曾同世界上许多其他的知名人物,诸如总理、总统和国王等会过面,但那是地位相当,那种接触和场合也无可非议,既体面又荣耀。但是此时此刻,要他独自一人混杂在这群芸芸众生之间,在他看来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最后,他转身离开时,才明白自己未能向山洞周围的那群人走近,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他当时突然感到骨髓疼痛起来,那不治之症使他突然感到特别虚弱,无法站立太久。
  他竭力忍耐着,好不容易才到达不远处斜坡上的出口。他意识到,像那些虔诚的朝圣者一样,正是某种神秘的力量驱使他来到卢尔德,疾病已经使他在某种意义上丧失了自己的信仰和人格。他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他应该属于他们中的一员,为了痊愈康复,他应该满怀希望和信心去祈求圣母玛利亚降福,去祈求奇迹出现。
  街道已闪烁着黄色的灯光,来往的车辆不断。他得赶快回目的地去,安排好房间,好好地休息等待明天来临。想到这些,他稍感欣慰。
  他希望能尽快搭上一辆出租车。就在这时,一辆空着的出租车驶了过来,他招手示意出租车停一下,很快带上旅行皮箱上了车,出租车向着杜普雷家的方向驶去。
  从高速公路上去塔布的行程的确不是很长。令他欣慰的是,塔布并不像那些看起来荒凉、冷落,似乎还未开化的乡村小镇那样令人扫兴,倒颇具有现代城市的风味。司机注意到此刻季霍诺夫的心情,便不断地把车窗外的景色指给他看。出租车沿着行驶的这条宽敞的公路,一直来到一个叫维塔的广场,季霍诺夫看见布满商店的街道从广场那里辐射出去。
  “我要去的地方离这儿还很远吗?”季霍诺夫问道。
  “在广场那边的一条街上,还有五、六个街区,”司机说,“很快就要到了。”他指着前面,“先生,你注意在咱们左侧的那幢小房屋——法国最伟大的一位战争英雄福煦元帅就出生在那里。”接着,司机又说,“那是塔布教堂,本周内将在那儿宣布若干病患者康复痊愈。”
  司机驾驶着出租车通过一条背街,车速慢了下来。“下一幢楼就是,”他回过头来对季霍诺夫说。
  这是一幢四层楼的公寓,位于马赛公园附近,有一座向前的。无法看清楚的雕塑隐没在黑暗中。杜普雷家的五间房屋位于底楼,门牌号上写着第一公寓。
  是杜普雷太太开的门,杜普雷太太是一位瘦小的妇人,有一头松散的已经有点灰白的金发,虽然上了年纪,但眉目清秀,年轻时她一定楚楚动人。
  “您是塞缪尔·塔利先生?”她问道。
  “是的,”他也用法语说,“这是有人从塞迪卡德通知你的吧。”
  “是我的女儿,吉塞尔,打电话说您需要房间,而且还要在这儿吃晚餐。请进吧。”
  起居室里的灯光幽暗,只有两盏电灯,但是季霍诺夫注意到这间房间过多地摆放着老式的法国家具。电视机正开着,此刻又关上了,接着从侧房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便是杜普雷先生,他脸膛方方正正,头发蓬乱。“晚安,”他低声说着,接过了季霍诺夫的皮箱。“我带你到房间去,”他用法语说。“这是我女儿的房间,这一周她睡在沙发上。”
  女儿的卧室就大不一样了,光线充足,仿佛最近刚刚才重新整理过,一眼便看出这是一间闺房,单人床上铺放着一条色彩鲜艳的床单,墙上没有搁板,一个书架依墙而立,放满了书,当然大多数是法文书,但也有若干英文书,书名都同纽约和联合国有关。旁边有一个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台灯,灯光柔和。令季霍诺夫惊奇的是,一个出身低微的法国姑娘居然存有英文版的有关联合国的书籍。
  杜普雷已经把季霍诺夫的旅行包放好了。“塔利先生,大约半小时后,准备用餐。”
  “谢谢,我会按时去的。不过一旦我睡过了头,劳驾您把我叫醒,好吗?”
  “好吧,我会敲门叫醒您的。”
  房东走后,季霍诺夫本打算打开行李准备好一周内所需要的东西,可是他的手臂又疼了起来,还有一条腿也隐隐作痛。他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唯一希望就是躺在床上,恢复一下体力。他倒在床上,抬起腿侧身躺着,很快就熟睡过去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才把他惊醒。他抬起头,一脸的困惑,但很快他就想起了刚才与社普雷先生的谈话。
  “谢谢您,杜普雷先生,”他大声说,“我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他步履蹒跚地来到了餐厅。这里同样灯光幽暗,杜普雷已坐在了餐桌前。杜普雷太太,正围着一条围裙,急急忙忙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指着餐桌旁的一把空椅子说:“咱们不等吉塞尔了。她刚才打来电话说,她还有事情要去做,要晚一点回家。”
  杜普雷太太走到厨房门口,又停了下来。“我们晚饭吃得很简单,”她带着歉意地说,“今晚,我先给你们上清炖鸡汤,主菜是加薰鲑鱼的煎蛋卷。”季霍诺夫回过头去,对刚才她说的话礼节性地笑了笑。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极普通的餐室,墙上的壁纸已经陈旧,有点儿发黄和脱落。墙上挂着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耶稣基督的画像,虽然放在框内,但看起来已经泛黄,旁边还挂着一个金属十字架;另一面墙上挂着有框边的圣母玛利亚半身大理石像。杜普雷太太这时端着汤走了进来,看见季霍诺夫正打量着墙上的圣母玛利亚像,便主动说道:“塔利先生,我们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是的,我知道。”
  “可你一定也是一位虔诚的教徒,要不,干吗来卢尔德呢?”
  “很对。”
  杜普雷太太接着入座,开始进餐。季霍诺夫正把汤匙放在汤中,就听见一两声默默的祷告声,他抬起头,看见男女主人正闭着眼低着头轻声地祷告着。季霍诺夫顿时不安起来,觉得他也应该这么做,便放下汤匙,也低下头开始祷告起来。
  祷告完毕,他们开始进餐。起初,杜普雷夫妇一直沉默不语,过一段时间后,他们便同客人断断续续地交谈起来。季霍诺夫显得很拘束,他很想了解这夫妇俩,不过,他所能知道的最多只不过是杜普雷先生是一个车库的机械工人,而杜普雷太太是在塔布镇边的一家旅馆当女侍。至于娱乐活动及社交活动,只是在家收看法国电视台的电视节目,到附近的教堂去做弥撒,和参加一些教会的仪式而已。他们对卢尔德的情况所知并不多,而且大都是他们的女儿告诉的。
  “吉塞尔一会儿就会回来,”杜普雷太太说,“她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卢尔德的一些情况。”
  “这对我将大有帮助,”季霍诺夫说。
  主菜的盘碟移走了,放面包的篮子也收拾好了,桌布上的食物屑片被清理掉后,季霍诺夫的心绪此时已飞回了祖国。他不由自主地寻思,政治局的委员一旦知道他们引以自豪的国际活动外交家、未来的总理、受人尊敬的、才智卓越的谢尔盖·季霍诺夫居然会坐在这儿,同两名智力低下的法国乡巴佬交谈会如何猜想。
  正准备削水果吃时,季霍诺夫突然觉得餐室里顿时有了生气。一位靓丽的年轻姑娘,看起来至多是个小女孩,兴冲冲地走进了房问。她有一头秀美的长发,束成马尾型,一双绿灰色的眸子晶莹明亮,正俯身吻着父母。季霍诺夫看着她从门外走进来,蹦蹦跳跳,步履轻盈,最后绕到了季霍诺夫的前面。
  她向季霍诺夫伸出手。“您一定是我们的房客,塔利先生。”
  “是的,我是塞缪尔·塔利,”季霍诺夫拘谨地说,“你是杜普雷·吉塞尔小姐吧。”
  “没错,”她改用英语说着,坐在了季霍诺夫的旁边。“欢迎你到杜普雷家中做客,欢迎你到附近的卢尔德来,看一看发生在这儿的一切奇迹,”
  “谢谢,”季霍诺夫说,“但愿如此。奇迹,我是说,但愿我能见到奇迹。”
  杜普雷太太已经去厨房,为女儿重新热一下汤菜,给她再做一个煎蛋卷。
  吉塞尔娓娓不倦地讲了起来。对季霍诺夫说英语,对她父亲用法语,讲述着她在卢尔德圣母显灵第一天的所见所闻。
  季霍诺夫细心聆听,极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渴望自己既能够健康痊愈,而且能够恢复青春活力。不容置疑,吉塞尔是一位绝色美人,或许她像她年轻时的母亲。不过,她比她母亲更漂亮艳丽。不同于她父母的是,吉塞尔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知识广泛,美国英语讲得极好。不仅仅如此,在她边吃边侃侃而谈时,她所具有的那种魅力愈发使得季霍诺夫魂不守舍,心驰神荡起来。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她机灵,是的,她太聪明了,或许能洞察一切。他不免担心起来,她是否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他犹豫不决,又觉得这种担忧实在是多余。她毕竟太年轻,阅历经历太浅,作为一个乡下姑娘,除了对卢尔德和宗教,或许对世界上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再说,他戴着假胡髭,可不必为此乱担心了。不过,眼下的年轻人非常的精明,通过电视无所不晓,因此他还是小心谨慎点为好。
  季霍诺夫这时才意识到,吉塞尔已经用完餐了。正对他讲话,对他到卢尔德的目的颇感兴趣。
  “什么?”他说,“啊,为什么呢?很长时间了,我感到身体不适。这种病我不想提起,因为进餐谈这种话题太败胃口,不合时宜。总之,我发现医生对我的病爱莫能助,是一位信奉天主教的朋友建议我到卢尔德来,特别是现在。他知道,尽管我不信教,可我并不想远离生命之树,你说对吧?碰巧我正好有次休假,因此我想最好来卢尔德度假。”
  “不由得你不信。”吉塞尔兴致勃勃地说。“这里每年都有些幸运的人。他们的病治好了。我是亲眼看见奇迹在他们身上发生的。说不准您就是今年幸运者当中的一位呢。塔利先生,每天到山洞去,与朝圣者一起做祷告,饮用圣水,在圣泉中洗澡,树立起信心。”
  他对着她的目光看,想弄清楚她是否在开玩笑。但是很显然,她说话是认真的。他也决定认真地对待。“我倒希望树立起真正的信心,纯正无邪的信仰。”他诚恳地说。 “不过,像我这样的人,一个有一定知识的人,去接受一个重病患者能够通过信仰而不是科学治愈的事实是困难的。”
  “相信我,奇迹确实出现过,我刚才说了,我亲眼看见奇迹在他们身上发生的。这您知道,我是卢尔德的一名导游。我无处不到,所有的我都见到了。我时不时地看见某个绝望的病人被完全治愈了,是痊愈,不是用科学,而是用信仰。”
  “这倒真令人激动。”季霍诺夫说。
  “实话告诉您吧,我本人就知道一个最近出现的奇迹。几年前,我曾同她见过一面。她来过卢尔德已经五年了。她是个英国妇女,伊迪丝·穆尔太太。她因患了癌症已完全绝望,到此地是做为最后碰碰运气。然而,就在她第二次来卢尔德时,出现了奇迹般的疗效。检查证明,癌细胞已完全消失。血液细胞成了健康的红色。身体变得结实了。这次她是做最后一次检查,检查完后即宣布为奇迹般的痊愈事例。晚餐前,我还碰见过她,她气色很好,看上去很健康,很激动。您想见见她吗?也许这事能向您证明某种信念吧?”
  “肯定会。”季霍诺夫回答,心里激起一阵乐观的冲动。“我倒非常高兴能够见到您那位穆尔太太。”
  “那就说定了,我将设法安排您与她共进午餐。假若您肯花钱,我要搭上工夫,辞掉这段时间的导游。您得付饭钱和一百法郎的导游费,这不多吧?”
  季霍诺夫感到他那浓密的胡须下的一丝微笑。“这是桩讨价还价的生意,我们美国人喜欢这么说。”
  “说定了,我们把日期定好,”吉塞尔说。“您既然要在这儿住下来,早上您可与我一起驾车去卢尔德。您将有足够的时间去洗浴,之后,与伊迪丝·穆尔太太共进午餐,您看这样合适不?”
  “很好。”季霍诺夫说,话音装得像是塔利说话的调子。“您什么时候办妥,我也就什么时候准备好了。”

——待续


2011-5-1 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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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9  

第九章
“怎么样?”纳塔尔·里纳尔迪抓着埃尔莎姨妈的胳膊问道。
  她知道他们正走进这家旅馆,但她毕竟初次到卢尔德来,这是个陌生的地方。
  “旅馆外的前面,有两个地方写着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看起来,是一座相当不错的旅馆。”埃尔莎姨妈答道。随后她又把入口处、接待厅以及邻近的公共设施描述了一番,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亲爱的?”
  “外面太热了。”纳塔尔说,“从机场到这儿一路上都感到热得很。”她们先从威尼斯乘火车赶到米兰,正好赶上一架从罗马飞往卢尔德的包机,虽然两人与这批朝圣者毫无干系,但她们还是获准搭上了这架飞机。
  “有些人在前台查询。”埃尔莎姨妈说道,“我觉得——是的,对,罗莎·泽拉诺,也许她正打听我们是否来啦。纳塔尔,等着,让我去查实一下。”
  纳塔尔站在黑暗里,脑海中搜寻着有关罗莎·泽拉诺的记忆。她是姨妈的朋友,她每年都从罗马来到卢尔德做些护理工作。此次,罗莎同意纳塔尔来卢尔德后由她负责照料。纳塔尔依稀记得她的模样:高而细瘦的身材,约50岁左右,直而黑的头发,她沉默寡言,但却非常精干,虽是寡妇却生活富足,她也不是那种说长道短的人。由她照料,纳塔尔颇为放心。对纳塔尔来说,她是从一个黑暗来到另一个黑暗,她告诫自己,今晨早些时候她还在威尼斯,后到了米兰,此刻却已走进卢尔德的一家旅馆,来到这过去三周里使她魂绕梦牵的显灵圣地。在这上帝和圣母玛利亚为其信徒创造奇迹的理想之地,她倍感安全。
  她希望自己成为上帝众多信徒中的一员。过去三年的黑暗生活里她可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像现在这样希冀过任何事。
  “纳塔尔。”耳边是埃尔莎姨妈的声音。“刚才在服务台旁边的就是罗莎,她来了就在我身边,你出事前曾见过她几次。”
  “哦,是的,我记得。”她伸出手,“你好,罗莎。”
  一只有力而光滑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欢迎你到卢尔德来,纳塔尔。你终于来了,真让人高兴。”纳塔尔同时感到一股呼吸的热气,罗莎有些干燥的双唇吻上了她的脸颊,她试着回吻罗莎。这时罗莎又说:“你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纳塔尔。”
  “谢谢你,罗莎。”
  埃尔莎姨妈摇了一下纳塔尔的胳膊,插话道。“咱们别耽误时间了,我已替你办完手续,这是你房间的钥匙,是205房问。我最好看着你到楼上,确定一下行李是不是到了,然后再乘机。我快赶不上回米兰的航班了,这是回罗马的最末一班飞机。我已给你父母亲许了愿,明天一早就回去上班。不过,有罗莎和你一起,会好好照料你的。”她轻轻拉了下纳塔尔。“进电梯了,纳塔尔。电梯就在我们来时接待厅的左侧。电梯旁边是楼梯,我已告诉你,楼梯通往下面的餐厅,我已订了每日三餐的餐位。”
  走出电梯,纳塔尔感到是罗莎在牵着她的手。她听到埃尔莎姨妈在身后说:“房间到了,电梯左边的第五个房问。”
  纳塔尔坚定地迈着步子与罗莎一道走过走廊,紧随着罗莎走进房问。
  “房间还好吧?”纳塔尔问。
  “好极了。很整洁,感谢上帝。”埃尔莎姨妈答道。“从门厅往里,有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在左边靠墙的地方。写字台前是洗涮问。这面墙的那头是个五斗橱,够你盛物品的了。墙的正前方有扇视野开阔的窗户。右边墙,这里有个大立橱,里面有挂衣横杆和些挂钩。靠着右边这面墙有两张单人床,我把靠窗的这张床的床罩取下来,你就睡这张床吧。纳塔尔,床边有小床头柜,我把你的旅行闹钟放在上面。现在我先把你的行李箱放在另一张床上,我还有时间帮你打开,把衣服放到五斗橱和大立橱里。而后我会告诉你哪些衣服放在哪里了。不过,罗莎会天天陪伴着你,并送你回罗马。如果你把什么事忘了,她会提醒你的。”
  “我不会忘的,”纳塔尔说。
  20分钟后,纳塔尔知道埃尔莎姨妈已把她的衣物收拾完毕。
  “纳塔尔,得离开你了,我真难过,可我总得走,一周左右我会来接你。”
  “或许要不了一周,我会来看你。”纳塔尔喃喃地说。
  “但愿如此。”
  纳塔尔感到埃尔莎姨妈的声调有些异样,可在她的姨妈亲切的拥抱和亲吻下,她感到很惬意。她也搂住姨妈并回吻了她。
  “埃尔莎姨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让我在威尼斯度过了美妙的日子,还麻烦你把我带到这儿,并托罗莎来照顾我。”
  “上帝会保佑你的。”埃尔莎姨妈边说边走出门外。
  刹时,纳塔尔感到一股可怕的孤独涌来,但很快又听到了罗莎的声音,离她很近。 “好啦,纳塔尔,就我们了。你是想休息一会儿还是在城的周围走走。”
  “我想直接去山洞,上街可以另找时问。我现在只想尽可能多的呆在山洞里,向圣母玛利亚祈祷,你不介意吧?”
  “我来就是为了一切遂你心愿,纳塔尔。我想去山洞不失为好主意,它将使你信心倍增。从旅馆到山洞不太远,只几分钟。”
  “我只想去山洞。”
  “外面仍很热。你要穿凉爽些的便服吗?”
  “我来找。”
  纳塔尔听到罗莎走向大立橱。她说:“这次只呆很短时间,我想晚饭后再到洞里呆得久一些……”
  罗莎将衣物递到纳塔尔手里,歉疚地说:“纳塔尔,今晚我不能照料你了。真对不起,每晚我都得去接待中心报到,然后负责推着轮椅参加烛光游行。不过我会在每天早晨和下午来照看你。况且,我还会利用与其它志愿者用餐场合到旅馆与你一道用餐。但是晚饭后我又得离开你,留你独自呆在房间里,因为我得马上返回做我的事。对此,你介意吗?你可以一整天呆在山洞里,晚饭后可以休息,听听收音机,睡觉也行。”
  纳塔尔但愿自己失望的表情别显露出来。她放下真丝外套,松开牛仔裤拉链,然后把裤子脱了下来。“别担心,罗莎。我明白,我会尽力做的。”我会做得好的,她这样告诉自己,同时把刚好罩住乳罩和内裤的真丝外套套在身上。在罗马时,她就学过怎样照顾好自己,也许她会试着自己寻找到去山洞的路,然后每天晚些时候走回来。这样做对她讲非常困难,可她不会错过独自一人每晚在山洞祈祷的机会。这也是她来这儿的原因。是的,为了全身心献给圣母玛丽亚,她得先学会找到返回的路。从离开这间房开始,她得先数步子,看看到电梯要迈多少步。而后她要找到电梯按钮,再记住走出饭店的路。上街后,她得记住朝哪个方向转弯,而且要把通往山洞的每一处拐弯都刻记在心。早先的磨炼,使她对记忆很在行,作为舞蹈演员,她有着很强的记忆力。
  “如果我的外套穿好的话,就可以上路了。”她说的当儿感到罗莎的手扶住她的肘部,便说:“咱们走吧。”
  离开房间,纳塔尔数起了步子,并把步数记在脑子里——到电梯多少步,出了电梯多少步,穿过接待大厅又是多少步,最后是饭店的拱道到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厅之间的步数。上了大街她们朝右拐顺街面走到一个设有交通灯的街口。“平常这里有辆警车,是红底白杠、车顶配有蓝色闪光警灯的那种,每天直到夜晚十点都停在这个街口。即便有时警车不在,也会有一、二名警察站在这儿。”罗莎不停地给纳塔尔介绍.这使纳塔尔记起警察帮助她跨过大街的那些情景。走到街口的另一个拐角,她们向前走过皇家咖啡厅和几家店铺,最后驻足在一家名叫“小花”、生意很红火的商店,“在这儿,我们该朝右拐,穿过大街,上一个很长的斜坡,顺着斜坡一直走就到了我们的目的地。”
  纳塔尔继续数着和记着步子。穿过大街到斜坡多少步,顺着斜坡朝下走又是多少步。 “纳塔尔,咱们到了斜坡最下边了。我们左边不太远的地方是高高的玫瑰宫,玫瑰宫的右面就是山洞。你想进玫瑰宫看看吗?”
  “现在不,罗莎。明天我要去那儿参加弥撒和忏悔。现在我只想到山洞去。”
  “好吧,就去山洞。咱们现在正走过玫瑰宫,在玫瑰宫旁的一个拱道穿过,从这里通往山洞地带。”
  纳塔尔跟随着身侧的这个看护者和朋友,步履坚定。同时她在默默地精心计算着到山洞地带的距离。
  “咱们正走过一家书店,这家书店是专卖有关伯纳德特的书及小册子的。我们要走过几排管道,由这些管道把水引上去,往下是一个出售蜡烛的摊位,再过去就是山洞了。山洞的那边又有个水槽及若干龙头,可以在那里用泉水洗澡。”
  “到山洞前让我停下来,”纳塔尔一边轻声央求,一边再次数起了步数。
  “这儿,在咱们左边……”纳塔尔感到罗莎的手牵着她转过来。“……就是山洞。洞前有许多人,有的坐在长凳上,有的躺在长椅上,有的跪在地上,还有些人排成行,等着进洞。”
  “我想进去。”
  罗莎领她排队时,纳塔尔又开始数着步子。罗莎在头里牵着纳塔尔的手不住地鼓励她朝前走。纳塔尔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边默念着步数。
  当她们停下来时,罗莎对纳塔尔悄然说:“纳塔尔,可以说你正站在伯纳德特下跪的地方了。”
  纳塔尔点点头,蓦地跪在地上,开始默默地祈祷。等她站起来时,便听到罗莎说: “你现在已在洞内,你可以抬起右手摸摸山洞的内壁。”纳塔尔伸出右手,在墙上摸索着,她已触摸到内壁。她意识到自己靠墙壁是那样的近,她身子一下靠了上去,开始深情地亲吻起那光滑而清凉的内壁。这一切做完后,她觉得坦然多了,于是便让罗莎在前面,领自己在这个半圆形的山洞内转了一圈,最后她们走出洞。
  “要我带你在四周转转吗?”罗莎问道。
  “我只想呆在洞口,在这儿祈祷。”
  “后面有些空闲的长椅,天气这样热,还是坐着祈祷要好些。”
  两人刚一落座,纳塔尔即刻摸出念珠,全身心地沉浸在虔诚的祈祷和冥想之中。
  半小时前,罗莎离开纳塔尔,以便让她一人静思独处。这时,她返了回来,说道: “大家都开始回去吃晚饭,咱们也该走了,我该把你送回饭店去,回去路途不变,同来时一样。”
  纳塔尔站起来,由罗莎牵着手来到通往上面大街的斜坡处。她开始爬坡并默数着步数,这样一步步数着……来到坡顶,她借喘息的当儿,把回坡顶的步数和来时到坡底的步数进行比较,她发现往返的步数几乎相同,相差不过几步。
  此刻,她俩已回到旅馆接待大厅,正在等候电梯。
  纳塔尔感到有一股复苏的力量浸润了自己的心田。透过心灵的双眼,她仿佛在黑暗中认出了万能的主以及圣母玛利亚。
  她又听到罗莎招呼她的声音。“我们先去你的房间,你可以休息一下养养精神。我也得休息一下,然后我带你去餐厅。我们会有个不错的晚餐。晚饭后,我再送你回来,然后我就得离开你了。但愿你不会感到孤独。”
  “我从未感到孤独,”纳塔尔笑答。“我要做的事多着呢。”
  穿过接待大厅,电梯的正对面是服务台。服务台后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打量着将要跨进电梯内的两个女人。
  在台后忙着登记的身材丰满的中年女子名叫伊冯娜,她的固定职务是接待领班;另外一个是小伙子,叫阿纳托尔,是新近雇来的夜间接待。小伙子有两道浓眉,长着一双灰色眼睛,以及拳击家般特有的大鼻子、厚嘴唇,这一切使他格外显得凶悍。他是马赛人,不久前只身来卢尔德找寻工作,一星期前才谋得这份差事,专司顶替伊冯娜在夜间值班。
  此时,阿纳托尔双眼正盯着走进电梯的二位女子。
  “这可是整个星期来旅馆里出现的第一个美妞,”阿纳托尔说,“真想和她一起玩玩。”
  伊冯娜对她的帮手的下流语言早已司空见惯,她抬起头随着他的视线向电梯望去。 “你想那位老女人啦?”
  “不是,蠢货!是另一个,背对着你的那位。等她转过身来你再细瞧。一个小美妞,看样是个意大利人。好美的一对奶子呢。”
  纳塔尔转过身子正对电梯门时,阿纳托尔那双贪婪的双眼便盯在纳塔尔身上。他近乎如醉如痴地仔细打量着这个娇小柔弱、窈窕匀称的年轻女子身上的每一部位: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在身后摇来摆去,戴着抢眼的深色太阳镜,那十分别致的鼻子,配上鲜红的嘴唇,简直美不胜收。雪白的脖颈上一条金项链,在她胸前开叉处那对坚挺的乳房上荡来荡去,薄薄的一套夏装,把她身体的每个轮廓、每条曲线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妈呀,给我送上门来了,”阿纳托尔断言道,“我就想玩玩这样的货色。”
  他身后的伊冯娜十分惊讶地盯着他。“阿纳托尔,你疯了?她是个盲人。”
  “谁他妈说玩女人还要看着玩?”
  “阿纳托尔,你这个下流坯,那不可能,那种事你绝对不能干。”
  “也许吧,”阿纳托尔耸耸肩说道,“但也许圣母会保佑我的。”
  傍晚时分,一辆满身泥浆的黄色公共汽车嘎响着驶进卢尔德大街。公共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紧贴着一张证明,上面写着“已检”字样。来到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门口时,汽车戛然而止。
  卢尔德是这辆公共汽车停靠的第一站,八名乘客下车后,它又要载着剩余的圣巴斯蒂安的朝圣者到其它旅馆安顿。在这家旅馆下车的八名乘客中,最后一位下来的是米凯尔·赫尔塔多。
  站在人行道上,赫尔塔多舒展了一下压迫了很久的肌肉,畅快地深吸着夜晚的凉气,终于从空气沉闷污浊的汽车和喋喋不休的虔诚信徒们中解脱出来,他顿感轻松许多。事实上,尽管他厌倦已极,但从圣巴斯蒂安穿过巴斯克边界,进入法国,再贯穿法国大部分乡村地区来到卢尔德的这一次旅行,并未耗费太多时问。整个旅途最多不过六小时。而赫尔塔多则是急盼尽快赶到目的地,去完成他起誓要完成的事情,最后迅即地离开那儿。
  在与其它乘客等着卸行李的当儿,赫尔塔多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道路两旁一些不同国籍、年龄不等的游人在溜达闲逛。许多人不时驻足于一个个旅游纪念品商店,在欣赏橱窗里小巧新颖的纪念品。广场对过儿,离交叉口街角左侧不远,一座巨型灰色花岗石建筑巍巍然地兀立着,俯瞰整座街区。街灯映照着它的名称:杜勒尔医院。
  除去山洞,赫尔塔多对卢尔德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对于出生于信奉天主教家庭的他来说,卢尔德山洞并不陌生。至于伯纳德特的传说属实与否,他既不清楚,也感到无所谓。他只是知道这个山洞是天主教的主要神龛之地,圣母玛利亚将于本星期在这里显灵。
  让赫尔塔多惊奇和大惑不解的是,对于奥古斯汀、洛佩斯这样的巴斯克地下运动领袖、一个思想坚定的革命者来说,居然会因为布诺许愿在圣母显灵后便开始谈判巴斯克自治问题,而将暗杀这位部长的计划弃之不用。如今那位叫伯纳德特的村姑昔时是否真的看见了圣母,并与之交谈已不很重要,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对圣母会在那又黑又暗的山洞里重新显灵深信不疑。即使洛佩斯相信真有其事,他赫尔塔多也绝不相信。他从未动摇过挫败布诺拖延手腕的决心。
  尽管他年轻的战友,间或也是床上伴侣的朱莉妮·瓦尔德斯试图劝阻过他,让他回心转意,但他却义无反顾,仍在照计划积极准备。而在他困窘衰老的母亲眼里,他就像一个谜。他对她说,听到宣布圣母玛利亚将要在卢尔德显灵的消息后。他感到有种强烈宗教信念在他身上苏醒,他期待能亲临卢尔德去亲身经历这一令人震惊的事件。但要想在卢尔德食宿不愁,他只能以一个官方朝圣团的成员身份前往。碰巧圣巴斯蒂安正在组团前往卢尔德,他央求母亲能为他在该团里谋到一个名额。听说天主教义的激情在儿子身上复苏,母亲激动不已,她赶去教区主教处,成功地为儿子在圣巴斯蒂安朝圣团里谋得位置。他不得不用真名注册——虽然这为组织纪律所不允——但他从未在警察局有过记录,况且这种风险同自己将要完成的重大使命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此时,赫尔塔多看到他那只棕色行李箱已同其它行李一齐被卸在人行道上。他快速走过去,拎起皮箱匆忙向饭店走去。处在朝圣团最前面的他直接走到服务前台。两名服务员此时正在谈着什么,那位穿毛背心的女子正在给小伙子讲解什么,小伙子露出不耐烦神情。
  赫尔塔多打断了他们,问道:“有人让我来找服务台的伊冯娜小姐。”
  “我就是伊冯娜。”这位领班小姐答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好交完班。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的吗?”
  “我是同朝圣团一齐来的,名叫米凯尔·赫尔塔多,我预订了这个星期的房问。”
  她立刻拿出一本登记簿,一页一页翻着,嘴里不住咕念道,“赫尔塔多、赫尔塔多,”她的手指一下按住一页。“是的,在这儿,206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给你登上记。阿纳托尔,把钥匙拿来。”
  阿纳托尔取钥匙时,赫尔塔多接过房间号牌,把钥匙放在入口处的壁龛里。
  “谁告诉你我的名字?”伊冯娜问道。
  “波城的一位朋友。他还留下一个盒子在这儿,要我来时找你取。”
  “盒子?噢,是的,我记起来了。今天下午送来的,我已让人把它送到你的房间,去时你会看到。”
  “谢谢你,伊冯娜小姐,”赫尔塔多连忙说,并随手在服务台上放了十个法郎。阿纳托尔已把钥匙拿回来。赫尔塔多接过钥匙,拎起皮箱,立刻朝电梯走去。
  上楼后,他找到206房间,迈步跨进门时,突然看到两个人从邻间走出来。一个是老妇人,另一个年轻女人娇小玲珑,像是盲人。他听到老妇人在对年轻女子叮咛着要准时吃饭的话。他侧身进了房门。
  赫尔塔多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早应放在房间中的盒子上。这个盒子是事情成败的关键,他可不会平白无故地到卢尔德走一遭。
  他一放下皮箱,就关上了门,然后在房中搜寻盒子,他看到盒子正放在紧靠床脚处的书桌上。
  他立即向书桌奔去,并在附近抓过一把椅子,坐了上去。他把那盒子拉到近前。同时,他快捷地从他灯芯绒外套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刀,打开。盒子被厚厚的牛皮纸裹得严严实实,被一根结实的细绳捆扎着。赫尔塔多割断细绳,把绳子拆开来,剥光上面的牛皮纸。盒子中,有什么东西被瓦楞纸包着,他着手撕脱那纸板。
  那东西露出真面目。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每个物件:一捆捆的烈性炸药条、卷成圈的绿色导火绳、塑料匣、定时装置、电池。这些都是按他的要求预备的。这是一枚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的整套装置。他近来在黑夜中进行的秘密行动中,多次装卸过这种炸弹。要领是先得固定好时间,当时针到达表面预定时间时,时针便搭上接有电池的接触器上,接通了的电路把电流送到雷管,引爆烈性炸药,把目标炸成碎片,在巴斯克运动中这种炸弹已被使用过多次:炸汽车、毁建筑,同样它也可炸塌山洞,把该死的神龛炸成齑粉。爆炸的结果将会使洛佩斯头脑清醒过来。
  赫尔塔多站起来,提起箱子放在床上,打开它。箱子的一半是空的,空间较大。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东西放在床上,然后又一件件放在箱子里,他关上箱子,最后锁上它。他在心里默默地感谢波城的法国巴斯克运动组织的战友,以及那位ETA组织的同情者,此前他在圣巴斯蒂安曾款待过这位同情者,就在一周前,他曾给此人打过电话,要求他做好上述准备。
  他有些等不及用晚餐了,一只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半块在汽车上吃剩下的香肠三明治大口吃起来。他边吃边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张在车上弄到的卢尔德地图。他把地图放在桌上摊开,在上面细细找寻山洞位置。他发现山洞所处位置时便意识到,山洞离他来时乘车浏览旅馆四周环境时在地图上做的叉号不远。他决计不再延误时问。他吞下最后一点三明治。他得去看看山洞,研究一下它周围的环境,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他曾在一本画册上看过那山洞的照片,他敢说整个行动不会有太大麻烦。这同暗杀路易斯·布诺部长所做的准备相比,要容易一半。存在的唯一问题是,在安装爆炸装置时如何不为人发现。那地方想必堆满了人,不过多数人还得睡觉。他总会有时间,也许在某个晚上,或许是个凌晨,洞室里会空无一人。最主要的是靠自己小心谨慎。
  离开前,他去了趟浴室。洗涮完毕,他在镜前端详自己时,考虑起他是否该装扮一下,可他马上又意识到,这对他没多大意义,因为在这等偏远小城,没人曾见过或知道他是谁,事实上,就他现在的名字在国内或是卢尔德都无多大意义。他唯一可使用的小伎俩只是在鞋里搁块石子。一颗光滑的小石子——一颗小鹅卵石——专为这次行动放在箱子里带来的。他走至箱子前,把它打开,看到小石子仍在里面。他合上箱盖,一甩脚踢掉一只鞋,把小石子搁了进去,然后重新穿上鞋、系上带。他知道,鞋里的小鹅卵石使他走路时硌得一瘸一拐的。在卢尔德,最好的装扮莫过于此。走路时一瘸一拐,表明他患有风湿或严重的关节炎,他来此正是为祈求早日康复,
  赫尔塔多一瘸一拐走出房间,上了路。
  一路上他好几次停下来打听去向,过去了15分钟,他随着人流走下斜坡路,来到他那份地图上标明的游行空地上的一个教堂。他的左侧还有三座教堂,他只是穿行而过直奔山洞。
  几分钟后,他已站在一大群人的外缘,这时人群好像正在分开,朝两旁游动。突然他听到有人高喊,“烛光游行开始了!”人群散开来,然后又重新汇拢起来,组成井然有序的队列——成千上万的朝圣者有的步履蹒跚,有的身体倾斜,有的踉踉跄跄,有的步伐矫健,还有许多乘坐轮椅、撑着拐杖、上着夹板、绑着石膏的残疾人。他随着许多佩戴臂章或打着小旗的教士、修女、护士和观光者一道,在人群中缓缓移动——赫尔塔多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只是想借此对周围的环境作一下大致了解。
  他的身旁,有几排矮椅、长凳,上面坐着几个朝圣者,有的正在默数着念珠,有的正在低声祈祷。但在黑暗中已分不清他们的背影。18对燃亮的蜡烛把山洞的每一处罩上黄色光芒。山洞的上部,能依稀辨认出圣母玛利亚的一座塑像,但塑像早已风化,失去魅力,连那双轻轻合在一起的大理石双手,看上去也像是在苦苦哀求什么。
  山洞本身就是一个惊奇。当他知悉圣母将重新显灵,并研究了卢尔德的照片后,他心中的山洞是高大奇伟的形象。可事实上,山洞比他想象的要小一些,而且更为普通,为它去冒险根本不值。不过,在路易斯·布诺和洛佩斯的眼中,山洞却非同凡响。
  他尽力把山洞审视了一番。山洞上方矗立着一堵陡峭的石壁,上宫的高大围墙罩着整座山顶。当他细细瞅到山洞右部时,他已经明白了该从何下手。熙来攘往的朝圣者与观光者排着队川流不息地进出,山洞里每个角落和缝隙都随时被人留意,因此根本无法放置炸弹。但在山洞右上方不远处,有一个安放着圣母玛利亚大理石塑像的神龛。神龛四周是绿色的灌木丛,神龛下的斜坡被葱簇的灌木遮盖得密密实实,这是一处可接近塑像的立足之所。
  当大多数卢尔德人进入梦乡时,他便择一时机,返回山洞,作前来祷告的样子—— 乘人不备,隐身于绿叶丛中。在那些茂密的树叶掩护下,他可以爬上神龛,把炸药安放在塑像的基石后面,然后再将绿色的导线——上面盖上一些绿叶——拉到放在树丛中的雷管上,定好时间,慢慢地从壁龛上爬下来,十到十五分钟内迅速离开此地。当人们还没意识到爆炸将来临时,他会坐在事先租好的汽车内迅速出城,直接朝昂代边界的比里兹和圣·让德鲁兹飞奔。威力巨大的爆炸会掀塌半面山崖,把山洞炸成小洞,洞边的圣坛也炸得粉碎,一切人工建筑会扫除殆尽。爆炸或许会引发地下泉水喷涌,继而给此地以灭顶之
  这处圣地将会成为瓦砾遍地的废墟。即便是圣母玛利亚,如果她真要决定显灵的话,她断不会再找到此处。圣地早已面目全非了。赫尔塔多想到此露出得意忘形的笑容。摧毁山洞不但有可能,还必定会易如反掌。
  赫尔塔多对这初次观察很是满意。当他要转身离去时,他感到有只手触到他的左臂,继而听到了一个女人黑夜中的低语:“嘿,肯,我到处找你。”
  赫尔塔多急忙转过身来,他看到一个楚楚动人的妙龄女郎正盯着他。“我不是肯,” 他脱口道,“你找错人了。”
  “噢,真该死。”这女子惊呼了一声,赶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一直在到处找我的丈夫——他叫肯——肯·克莱顿——这儿太黑,我把你当成肯了。你俩个头一样,他也穿一件灯芯绒茄克,请你一定原谅。”
  赫尔塔多笑了起来。“没什么,真的。你的肯真是个幸运儿。”
  她脸上漾起笑靥,把抬着的手放了下来。“谢谢你。我叫阿曼达·斯潘塞·克莱顿,从芝加哥来的。”
  “很高兴遇见你。”他说道,但是并未作自我介绍。
  “唉,”她露出尴尬说道,“我最好再到别处找找,然后再返回旅馆。”
  “也许我能帮上忙,”说着话他挪到她的身旁。
  阿曼达注意到他的腿有点跛。“你来这儿是为治你的腿吗?”
  “有点关节炎,”他信口答道。
  “噢,我想不太要紧吧——”
  “没什么,不很疼痛,走路不太碍事。”
  “但肯的病却是致命的,”她说,“是骨癌。本可以用手术治疗,这类手术大多很成功。肯就因为圣母玛利亚的出现而取消了在芝加哥的手术计划。他忽然热衷起宗教并坚信他的最佳治疗就在卢尔德。”
  俩人走到宽阔的玫瑰宫空地,她仍在四处巡睃着肯。这当儿,赫尔塔多一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前方。“上帝呀,瞧,往我们这边来了。”
  阿曼达顺手势朝前望去,只见一大队情绪饱满、但又神圣虔诚的游行队伍朝他们走来,队伍大得一眼望不到边。

——待续


2011-5-1 0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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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0  

第十章

“这有成千上万,”赫尔塔多边说边眨着眼睛。
  “有3万多人。”阿曼达回答,“我听到并且读到过有关情景。是烛光游行。圣母玛利亚告诉伯纳德特——要人们游行走来——他们就走来了。自那时起,人们就未间断过。每天两次,一次在午后,火把游行在晚上。火把游行先要在山洞里背诵玫瑰经,然后——”
  “是啊,今晚我看见他们出发到玫瑰宫。”赫尔塔多插言道。“他们步行从圣地的左侧走到另一头,然后折返而回,游行到这儿玫瑰宫的台阶上。”
  赫尔塔多拉过阿曼达跨过空地,与那些成千上万名的观赏者一道,充分敬畏地注视着这支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
  赫尔塔多看着队伍走过来,而后又分成两路纵队,朝正对公园的另一面高地走去。赫尔塔多看得出,游行组织得井然有序。这些由令人难以置信的各色人等组成的两路纵队,蜿蜒曲折地向前行走,其中一些人穿着富有特色的装束——每一队的领头人都擎着代表各自教区的旗帜,主教身着紫袍,教士着黑袍,圣母之子的小姑娘和唱诗班男童身穿白衣,难以计数的信徒们都身穿各自民族的盛装,色彩斑斓,蔚为大观。每个人都手执着闪烁摇曳的蜡烛。赫尔塔多发现,那些燃着的蜡烛都用翻转过来的纸板罩遮挡着。
  “那上面都是蜡烛的纸板罩,”阿曼达说:“给烛火挡风的,在纪念品店,两个法郎就可买一个。看呀,当合唱队齐唱‘万福、万福玛利亚’时,大家同时举起蜡烛,场面壮观极了。”
  这壮观令赫尔塔多也陶醉其中。每个朝圣团的前面,都由各自的领队,有时是一名教士领头,手中擎着写有各自团队名字的小牌子。此时,几个朝圣团正高举各自的牌子从赫尔塔多和阿曼达的面前通过。牌子上写着比利时……日本……阿尔及利亚……梅斯。是的,成千上万的朝圣者在眼前涌动,那标牌上显示着他们来自地球的各个角落。
  这时,在他身后上方树丛的某个地方,带有抒情风格的《卢尔德圣歌》从扩音机中播放起来。赫尔塔多悉心地捕捉着歌词:
  
  我们祈祷我主荣耀,
  愿主之天国降临。
  我们祈祷主之教皇,
  我们的天父,罗马之王。
  我们祈祷吾之令堂,
  教堂耸立大地之上,
  赐福人间,美丽的圣女,
  孕育众生的土壤。
  我们为罪人祈祷,
  那迷途羔羊,
  沐浴主和圣母的恩泽,
  它重见天光。
  为贫穷、病痛、苦恼的芸芸众生
  祈求你的恩宠,
  慰藉那即将逝去的灵魂,
  让圣光照亮地狱之门。
  万福、万福玛利亚,
  万福、万福玛利亚!
  紧接着,3万多个嗓音从游行队伍中响起,重复着合唱的最后一句:
  万福——万福——玛利亚,
  万福——万福——玛利亚!
  此情此景,使赫尔塔多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起来。他迅即扭过头,看着阿曼达。
  阿曼达叹息道:“哦,我知道,太感人了。”
  “的确如此,”赫尔塔多赞许着。
  “不过,有时仔细想来,又觉得可笑,任何人只要精神正常或是智商不低的话,都明白不会有什么奇迹,这一切都是哄骗人的宗教把戏,这样说毫不过分。”
  “看来你压根儿不信宗教。”赫尔塔多追问。
  “我是个开业的心理学家,”阿曼达说。“我知道歇斯底里、情绪激动和自我催眠对人的心理影响,知道人的心理行为如何能使人的躯体处于某种暂时的麻痹状态,因此有时它能出乎人们的意料治愈病痛。如果那些游行者里某个人得到康复,可以说,那不是由于所谓的奇迹出现,只不过是由于不为人所知的原因病人本身的身心得到了康复。” 她的眼光从游行队伍中收回来瞧着赫尔塔多。“你说哪?”她问。
  “要我说什么呢?”
  “也许我太直率。你信教吗?”
  这几乎使他要赞同她的迥异的看法,但他想最聪明的做法莫过于扮演好他的既定角色。“我只能说,我出身宗教世家,这也是我来这儿的原因。”
  “人各有志,”她耸耸肩说,随后便转过头去。“肯可能就在游行队伍里同那些人在一道走,我先回饭店去等他。”
  俩人默默地走上山坡,又走过一条街后,来到一个拐角处。
  “我就住那家饭店。”她说,“肯和我都住在加里亚·伦德里斯旅馆。”
  “我也住那儿。”赫尔多回答。
  俩人一起走进接待大厅,乘上电梯。赫尔塔多在上到二楼时跨出来。
  “好吧,晚安,克莱顿太太,同你见面很愉快。”
  “我也是。祝你睡个好觉。”
  “回去就睡,”他说。
  但是当他返回房间后,他知道他不会睡多久。他得把闹铃调到午夜后的某个时刻,他还得回到山洞去。有件很要紧的东西,他得尽快找到。
  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肯·克莱顿正将头靠在阿曼达·斯潘塞的肩头。她看着他,他又睡着了。可怜的人儿,自他俩钻进出租车离开卢尔德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沉睡。在光线暗淡的出租车中,她竭力辨认着手表上的指针,她发现他们已在被浓密的夜色笼罩的卡佑斯山岗的路上和散发着幽香的松树林里急驰了一个半小时。她已听说,到达尤哥内斯-贝因斯的旅途最多不过一个小时。故而她透过梅塞德斯轿车车窗,搜寻着尤哥内斯-贝恩斯的位置。
  她还记得上次的法国之行,那风景怡人、美丽如画的乡村小屋和温泉胜地,她在此度过了两天的时光。温泉浴、草地网球和妙不可言的佳肴美酒,更有那环绕小屋四周35 亩之大的葱郁浓密的树林,这都令她心旷神怡。在这里,肯能得到他迫切需要的休息。并且此地远离卢尔德那嘈杂的饭店和愚钝的朝圣者们,置身幽雅迷人的环境,她定能说服肯尽早返回芝加哥。如果他仍固执己见,离开之前再去一两次那可笑的山洞,她也可驾车送他去卢尔德,但不会再多了。
  同他一起离开卢尔德饭店时没遇到什么麻烦。她事先就将行李送到接待大厅,她没有再预订房问。她要了辆出租车,以便于肯能在坚持看完那个山洞后及时休息,然后便动身离开卢尔德。
  肯终于同那些朝圣者一起出现了。只见他睡眼惺忪,面色苍白,走路那跌跌撞撞的样子,竟如一具行尸走肉。她牵着他的手离开人流,此时他仍处在半梦游状态。的确,肯承认,他在今晚的游行中走完了全部游行路线,足有好几里。也许他过度疲劳,现在所渴望的就是立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她告诉他可在出租车里睡一会儿,并且告诉他,她已找到一家设施更好、更为宽敞的饭店,在那里他会休息得更好。不过,他几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他低垂着头,对她的话全无回应,更不用说有何抗拒了。她让人将行李搬上出租车,小心翼翼地领着肯走出大厅,刚一坐进出租车的后排座位,肯随即便沉入梦乡。
  “尤哥内斯-贝恩斯。”出租车司机招呼道。
  阿曼达斜眼朝车窗外扫视一下,瞥见三座规模宏大的建筑迎面而过。那上面的灯光把夜空映得分外明亮。
  他们的车在一个加有顶椽的通道停下,通道向前延伸到一座平台处,两旁是低矮的喷泉,平台上有几把柳编圈椅,此处也是饭店的正门。阿曼达双手托着肯,将他摇醒。当她拉着他站在出租车外时,他那睡眼惺忪的双眼微微眨了眨。
  “到哪儿啦?”他咕噜了一句,神情仍然恍惚萎靡,似乎并不关心她是否回答。
  司机正站在车旁,他把他们的行李拎出交给一名年轻的侍者。阿曼达朝司机点点头,央求帮着她把她丈夫送到里面去。俩人一起,将肯扶立起来,架着他磕磕绊绊地沿着通道向里,他们走过几座半裸体女人雕像,径直走进饭店朴素庄重的入口,司机扶着肯,阿曼达朝登记台走去。
  “你们有这幢新楼里很漂亮的一套房间,”女服务员肯定地对她说,“希望你能满意。”随后,她把那名年轻侍者唤过来,“领克莱顿先生和太太到套房去,带上他们的行李。”
  阿曼达付完司机车费后,扶着肯,随那名侍者朝门外的电梯走天。他们乘电梯来到三楼,被领进在电梯附近装饰华丽的一套客房里。
  房间布置考究,通风良好。客厅的现代气息与陈列的古典家具巧妙结合为一体,那造型奇异的座钟、沁人心脾的鲜花、动物木雕、彩色电视机,使整体装饰令人心醉。同卢尔德那拥挤简陋的房间相比,这里的环境着实让人感到欣慰。
  她一只手扶着肯,用另一只手给他指了指那些漂亮的装饰,白色沙发,柳条藤椅,还有那白色火炉。
  “我们先要传者弄点喝的,”她对肯说,“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如果你兴致还好,我们可以下楼去进晚餐。”
  “我只想睡觉。”他倦怠地说,“让我躺下。”
  肯太疲倦了,阿曼达无心再与他谈论这舒适宜人的新的饭店。她扶他走进光线明亮的卧室,那双人床上的被套已被掀起,她迅速为他脱去衣裤,没顾得上为他找出睡衣睡裤,便把他放上床,让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弹簧床垫上。随后她熟练地将他侧转身子,以便令他更感舒适,最后为他盖上被子。当做完一切时,他已酣声大作了。
  卢尔德之行使他精疲力竭。对此,她无以责备。实际上,他俩穿过法国乡村地区时这段时间并不长,路途也还顺利。她要责怪的是那折磨人的烛光游行和那些四处游曳的狂热分子。当然,是那冗长的步行击倒了他,并令他病情加重。
  她在卧室中来回踱着步子,刚想整理行李时,才猛然意识到她饿得厉害。从火车上吃完午饭到现在,她一直滴水未进。她走进铺着地毯的盥洗室。洗完脸后,从手袋里摸出一盒化妆品,开始在面颊和嘴唇上涂抹起来。接着她梳理好头发,离开套房朝楼下走去。
  在二楼装饰现代的休息室里,她独自坐进米色沙发上,要了杯马蒂尼酒。与想方设法带肯到这家饭店的折磨相比,她感到独处在这儿舒心多了。她尽量不去想卢尔德带给她的初步印象。以往她不太明白,卢尔德这样的圣地如何能教化那些真正拥有信仰的人转而变为理性上的白痴,此刻她不但理解而且更为宽宏大量了,想到此她也不禁为之震惊。对于她的职业背景而言,这将永远是精神上的恐惧。
  喝完最后一口马蒂尼酒,她起身朝餐厅走去。等着她的将是热情的款待。大多数进餐者已近尾声,但多数人仍留恋着残羹剩饭。尽管如此,仍有许多餐桌空着。女招待替阿曼达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找了一张空桌坐下。阿曼达拿起制作精美的菜单,油然想到饭店老板何等精明:整座餐厅装饰简朴,而真正的功夫全在这芬芳四溢的菜单上。她迅即浏览了一下法文菜单——“美食之餐”、“都市之餐”或是“乡村之餐”——她决定吃个痛快,专要那些最为昂贵的丰盛大餐。
  她最后选定“都市之餐”,破费235法郎、外加百分之十五的小费。当女招待返回时,她随心所欲地点了开胃的飞禽色拉、干熏大菱鱼,接着她要了两个正菜:彩云春花咖喱鸡、奶油火腿罐闷大虾和一道甜点——巧克力热馅饼。
  整个晚餐耗时近两小时。晚餐结束时,阿曼达已大腹便便。想到肯未能分享充满纵乐主义精神的尽情欢愉,她深感内疚。但一想到明晚她又能同他共进晚餐,她心里又好过了一点。她思忖着是否该强迫自己在饭店后的大草坪上散散步,以消化一下腹内的佳肴。但最终她还是决定返回她的套房,以免肯此时醒来。
  来到三楼后,她走进房间,直奔卧室。就着台灯灯光的照射,她看出肯仍在酣睡,先前的睡姿,他几乎没有变换。显然,他太需要休息了,不到明天早上,他是不会醒来的。
  她开始蹑手蹑脚地收拾两人的行李。她把一件件衣服清理出来挂在壁柜里。整理完衣服后,在她的手提包和皮箱里仅剩七八本左拉的小说了。她拉开手提包拉链,从中抽出两本左拉的小说——同时也抽出一盒巧克力薄荷糖,这是饭店女招待专门放在她枕头上的——她带着书和糖走进客厅,在沙发上躺下,开始专心致志地阅读左拉的那两大卷小说。她又一次浏览了那些她曾做了记号的篇章。读毕小说,她将两本书都搁在咖啡桌上,随后抓起放在电话机旁的便笺和铅笔。她想;假若肯先于她醒来和用早餐时,让他边喝柠檬汁并读点什么,那会是很惬意的。“亲爱的肯,”她开始写道,“殷切希望你感觉好一点。这儿有些书你可在早餐时读一读,如果你比我醒得早些的话。但是不要通读,只读左拉小说中我做过标记的章节。我爱你,你的——阿曼达。”
  她将便条放在几本书的上面,开始意识到她有些困倦。她要立即上床,以便起得早一点。这样能同肯一道度过美好的明天。
  她脱去衣服,走进浴室去换睡袍,经过穿衣镜时,她较以往更加留意了一下镜中那光艳的一丝不挂的身体。她能记得肯在欣赏她赤裸的身体时那兴奋不已的模样,结果连她也常常加人到无尽的爱的缠绵中来。现在,这身体依然在这儿,那样成熟、健美和柔软,仿佛在等待着肯的康复和他未被疾病击倒前所给予她的健康和激昂的爱。可眼下,在床上躺着的肯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肉团,只有他先前的躯壳。不过,她比以前更加坚信,外科手术能治疗拯救他的身体,重新赋予他活力,能使他在俩人后半生共同的生活中同她令人神往地做爱,不仅能使他俩传宗接代,而且也能获得永恒的新奇欢快。
  穿上睡衣后,她熄了灯,舒适地蜷缩在床的一边,不久便沉入了梦乡。
  她弄不清到底睡了几个小时,她只知道,当她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慢慢睁开双眼时,天已大亮了。她聆听着卧室窗外法国梧桐和郁金香花丛中小鸟的鸣叫,然后打了个哈欠,感觉清醒了许多。她朝肯睡的那面转过身去,想同他聊上几句。但他没在床上,位置是空空的。对此,她一点也不感惊讶:也许他睡足了,此刻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吃着早餐,嚼着硬糖,在阅读左拉的小说。
  阿曼达掀开被子,坐起来,随即离开了床。她趿上卧室的拖鞋,决计在洗涮前看看肯。
  她一边走向隔壁房间,一边叫道:“肯,你好吗?”但没有肯的回答。她四下瞧瞧,他没在客厅。她急忙朝阳台奔去,他也许在那儿用早餐,但阳台上空空如也。或许他想呼吸点新鲜空气,她得到外边去找他。
  当她正要走出卧室时,她眼的余光突然瞥见在套房的门上贴着一张用透明胶带粘住的纸片。她立即回头走去,想看看那是什么。未几,她便发现那是张饭店的乳白色便笺,上面写满了潦草的字迹,她认出这是肯的字体。她迫不及待地撕下便条,想看看肯写了些什么:
  
  阿曼达,我爱管闲事的心上人。
  真见鬼,请你勿再干此等蠢事了。
  你有你的信仰,也应允许我有我的信仰。但请千万别试图改变我的信仰。我想你对于我笃信宗教的程度绝对不会理解。我深信伯纳德特曾与圣母玛丽亚交谈,对圣灵怀胎说也深信不疑。我深信圣母会显灵,也深信圣母会赐福于她的每一个信徒,使每一个病痛者康复。我期望自己就是这其中的一个——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的缘故,也是为了我们俩。
  当某一天你能证实——证实——我的信仰是错误的,也许我会听你的。除此,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我不属于这无聊、浅薄的地方,这个远离我向往的所谓温泉疗养胜地。我是属于卢尔德的,属于那住着朝圣者、我的朋友们的饭店,更属于我每靠近一分就给我带来新生的圣灵山洞。
  我已乘出租车回卢尔德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同我在一起。假如不愿意,那就在芝加哥相见,一旦我痊愈的话。
  正如你对我费尽心力一样,阿曼达,我仍爱着你。
   你的肯

  阿曼达并不感到气愤,她只是感到陷于虚弱和无助之中的失望情绪一阵阵地向她袭来。
  肯,你太蠢了,这种举动不是蠢透了就是和自杀无异。此时,她只想大哭一场。
  她把肯的便条揉成一团,转身走入卧室,她看到昨晚她放在桌上的那两本左拉的小说和放在书上的便条。她走过去,很想知道他是否浏览过那两本书。
  他显然动过那书,因为她发现在她留下的便条下方涂写了些什么。她拿起便条,只见上面他亲笔写的一句话:“该死的左拉。”
  对于肯的这种狂热的虔诚、盲从无知和他希冀天外的某种神怪幽灵能使他摆脱死神魔爪的企盼,她真想大哭一场。但是,她没有哭,而是走进卧室,穿戴好之后便紧踉在他后面返回了卢尔德。
  肯急需的是一个世间的人帮他活下来,而她就是这个能实际帮助他的人。她兴许能做到这一点,尽管眼下尚难说定。

——待续


2011-5-1 0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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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1  

第十一章
午夜过去一分,圣母重新显灵在卢尔德进入了第二天。
  凌晨两点,纳塔尔·里纳尔迪放在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卧室床头柜上的旅行闹钟便准时清脆地鸣响起来。纳塔尔立刻醒过来,伸出手,摸到闹钟,按住闹铃上的开关,以便止住闹钟继续鸣叫。她坐起来,心里完全清醒了,从先前梦乡的黑暗中醒来,又进入清醒状态下的黑暗中去。她还清醒地记得,晚餐后,她先把她的那个独特的布里尔闹钟调到清晨两点,连外套也没脱,把脚一甩将鞋子蹬掉,便上床睡了,那双鞋子应该就在床下。
  由于照看她的罗莎在昨晚前不能回来带她重返山洞,纳塔尔决计在别人沉入梦乡时独自回到山洞,尽情享受圣地在她心中带来的宽慰。她双腿一荡离开床,把脚伸进她那双低跟鞋里,蓦地她的心底荡起了一股恐慌。她很想知道如果她一人离开房间去山洞,她是否真能辨别方向和记住每一个拐弯的步数。但她心底的惶惑马上又被一束束排列有序的数字代替了,从旅馆房间到前厅,到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到斜坡,再到玫瑰宫,及最后到达令人仰慕的山洞,到达这些地方每一拐弯处所需要的步数,这些她已牢牢记在心里,清晰得如同显现在电子计算机屏幕上。
  想到此,她释然地站了起来,她摸索着来到盥洗室,把脸在冷水里浸了一下,然后梳理着头发。
  她走过门廊,锁上房门,顺手把钥匙放进手提包里的一个小袋内,将手提包挎在肩上。
  她朝右边试着走向电梯间,结果她分毫不差找到地方。她的手触摸着手提包中的念珠,想象着她即将独自一人在山洞中向冥冥之主圣母玛利亚祈福的情景。
  当她听到电梯到达的声音,便充满信心地跨了进去,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单独与圣母交谈了。
  阿纳托尔颓然地瘫在服务台后的一把椅子上,下巴抵住裸露出的一簇簇的胸毛上,呼呼地打着瞌睡。突然有一种声音传过来,这声音熟悉但又未曾预料,本能地触动了他的下意识。他猛地醒来,睁开眼睛,就听大厅那头的电梯正在下降,随后是停在底楼后的嘎嘎声传来。
  他迅即瞄了一眼服务台后的挂钟,知道此刻正好是凌晨二点零五分。
  有人在这个时候用电梯,还没有听说过。自从他从马赛来到卢尔德干上这份恼人的差事,阿纳托尔还从未看见这家死气沉沉的旅馆有什么人会在凌晨二点醒来。他在此干了足足一周,这期间从凌晨一点至五点这个时段,整个接待大厅静得犹如一间大停尸房。
  可现在,二点过五分,就居然有人从电梯间走出来。
  阿纳托尔站起来,身子前倾越过服务台朝大厅瞥了一眼。
  竟然是她,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一出来他便认出了她,这个令人心旌摇曳的盲姑娘。
  就是她,而且单独一人。真是活见鬼,她这时起身要干嘛?
  但她看上去好像成竹在胸,因为她一出电梯后便毫不犹豫地朝旅馆大门和大街的方向走去。
  阿纳托尔记得,像往常所规定做的一样,他在打瞌睡前就把饭店的大门锁上了。这个性感小猫定会发现大门被牢牢地锁着,使她难以前往她想去的地方。她也许需要饭店提供周到的服务,他暗自想,这也许正是一次可以接近她的机会。他没有一丝怠慢地绕过服务台朝饭店大门走去。
  纳塔尔刚走到大门处就听见他的招呼:“小姐。”
  她吃惊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我叫阿纳托尔,是服务台的夜间值班。”他立刻解释说。“你知道现在是凌晨二点吗?”
  “知道,”她径直地答道。
  “你想这个时刻上大街?”
  “我有约会,”她说。
  “噢,前门锁上了,每晚客人睡觉后我们都要锁上它。不过,我可以为你打开。”
  “那就请把门打开吧,”她说。
  他拔开门锁插销后,又说:“如果你想很快回来,我就给你留着门。”
  “太谢谢啦。”
  “这边,我来开门,”阿纳托尔说。
  他从她的跟前擦身而过,他的胳膊触及到她美艳鲜嫩的乳房,使他感到透心彻骨的享受。趁开门,他又乘机瞧了她个够。她那苍白的面容,却由于一副墨镜而显得富有生气,坚挺的双乳撩人心魄。一条质地柔软的短裤紧裹住臀部,显露出两条硕长的大腿。
  “门开了吗?”她问。
  “开了,”他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我还能为你效劳吗?”
  “谢谢,不用了。”
  她毫不迟疑地从他面前走过,朝大街走去。她刚跨上人行道,即刻调头朝右拐去。他也跟着走出旅馆,注视着她的背影。她的步履极有分寸且显得信心十足,看上去大有傲然不羁的感觉。阿纳托尔呲牙笑起来,真是个令人垂涎的小妞,床上的表现想必是一流的。他贪婪的视线不住地在她的背影、她那双美不胜收的大腿和轮廓毕现的臀部间扫来扫去。此时的他已欲火中烧。
  在马赛的时候他与许多娘们儿有染,但大多是些妓女,正是这些臭婊子耗去了他靠低劣的工作得到的微薄的收入,再有就是几个可以和任何人干的衣衫褴褛的老醉妇。他从未玩过年轻女人,也没搞过稍稍像样的娘们儿,更别说像眼前这位楚楚动人的小妞了。
  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渐去的背影,看着她在远处的路灯下逐渐消失。她走到大街拐角处,非常熟悉地走下人行道,穿过大街,走过咖啡厅。
  “去赴约会,同谁呢?”
  他恍然明白过来。是去山洞。她一准是去山洞等待圣母显灵。这个小傻妞,她怎么期盼能见到圣母或是什么人呢?等她明白过来世上原本没有什么圣母的时候,她也许会想别的什么人,一个真正与她为伴的人。
  他转身欲回旅馆时,他那两腿之间的物件坚硬地竖了起来,以致行走都不自如了。
  虽然借着远方闪烁摇曳的烛光,从靠近放置圣母玛利亚塑像壁龛的那处绿地爬到那片矮树丛非常困难,但米凯尔·赫尔塔多仍手脚并用地继续攀登着。
  一个半小时前,当他在饭店里刚从瞌睡中醒来时,最先想到的是将炸药和雷管带到山洞,或是把装置藏起来,或是把它安装好。但当他穿衣时,又有了另外的想法。还在昨天,他趁晚间去山洞周围查看了一下,觉得条件很对心思。现在,他决计趁着夜深人静,山洞中已无朝圣者时,再去踏勘一番。不过,那里也许有守夜的。但他在西班牙的经验告诉他,为行动目标物色好安全处所是必不可少的。因此他搁下爆炸装置,只身一人下楼来到接待大厅,然后由睡眼惺忪的侍者领出饭店大门,顺着空寂的街道向山洞走去。
  站在大街斜坡坡底的阴影处,赫尔塔多能够对他目的地周围的地段进行最初的观察。玫瑰宫前空地上没有一个人影,通往上宫的大街两边的人行道上也空无一人。山洞的入口处也沓无人迹。这个地图上标名教堂圣地的这片地方直至尽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赫尔塔多欲要迈步走出阴影,一个人影,从离他不远处的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是一个身着蓝罩衫,肩挎手枪,上了年纪的守夜人。严格地说,他不是在走,倒是像拖着疲惫的步子,他可能从远处的门过来,走进教堂圣地,向玫瑰宫的方向折过来。他不断打着哈欠,并未四处寻睃。当走到玫瑰宫前的台阶时,他坐了下来,开始抽烟,烟抽了足足有五分钟,最后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把它熄灭,随后站了起来,又开始了他在这一区域的夜巡任务。
  望着守夜人离去,赫尔塔多开始瞧着自己的手表,他决计记下守夜人往返一趟所需时问。他蜷缩着身子,后来干脆坐在斜坡路的另一侧、外人不易察觉的地方,耐着性子等待。约有25分钟后,他看见守夜人的身影从这个地段的尽头朝玫瑰宫方向折回,快35 分钟的时候,巡夜人又踱到玫瑰宫的入口处,再次坐下来,点燃香烟,津津有味地吸着。过了五分钟,巡守人又开始了巡逻。
  测毕时间,赫尔塔多十分满意。守夜人约每隔30分钟回到这附近的地段一次,而且基本上很准时。一旦守夜人离开,赫尔塔多便立即行动,进入山洞。他得先把山洞周围及上边的灌木、草丛好好巡视一番。一旦知晓此地段仅有一名守夜人,那安全撤退便毫无问题。
  不会有问题。再无别的守夜人。
  当那名守夜人再次从视线中消失时,赫尔塔多匆匆走下斜坡,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拐过教堂的一角,迅速接近山洞。山洞依然人迹皆无。直到天亮前,朝圣者们都在梦中熟睡,山洞弥漫在一片孤寂清冷中。
  赫尔塔多快速地走过一排木凳和几排正在燃烧的蜡烛,连山洞也来不及看一眼,就直接向山洞旁的那块草坡奔去,想从那里找到通往山洞上边那个陡峭的斜坡。他不想走原路,因为从原路到山洞顶部要远得多。所幸在那个杂草丛生的草坡上,还有一条已被遗弃了许久的小道,早年那些胆大的游客曾从那里攀上土坡朝上宫那边走,以便能俯瞰整个山洞下面的景况,赫尔塔多爬到山腰,这个位置大约与洞中放置圣母玛利亚塑像神龛的位置平行,他立即停止上爬转而向左边的神龛方向,以便使他在更近处搜寻一下,可以仔细考虑安置炸药和牵引导火线切实可行的位置。
  他停止了搜寻,开始研究各方面的每一细节,而后他又开始了攀爬,向着那更为茂密的树丛,他要在这儿找到更为隐匿的放置爆炸装置的最佳地点。不到十分钟,他便发现了一处理想的位置。那是一处枝叶繁茂的橡树根基裸露的四处。他把这一四处牢牢地记在心上,明晚,可以说将万事俱备。
  他抬起腕上的夜光手表在黑暗中凑近看了看,是离开的时候了。守夜人此时可能已经离开教堂周围地段,去巡查本区的另一些角落。
  他又站了起来,稍稍紧张地向下挪着,寻找每一个滑溜溜的落脚点。不一会儿,他下到被蜡烛的辉光所映及的顶部。在走完余下的路程前,他弯下腰,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山洞前面的区域是否有人。
  确实空无一人。
  不,有人!他的心像是被撞击了一下。有人在那儿。
  他身体紧缩着,依住一棵矮而粗的树木的枝干,全神贯注地紧盯着下面的那个人影。他终于看清楚,下面这个人影是个黑发妙龄女郎,她戴着一副墨镜,正双膝跪地像在做祷告。她放在胸前的双手紧握着,显然她在山洞前默默地做着祈祷。如此神态是他非常罕见的,她那伫立不动的身影,专注而恍惚的表情,显示着她祈祷的虔诚。从她身上,赫尔塔多发现了某种他熟悉的东西,仿佛觉得他从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一会儿,他想起来了——那一头秀发和别致的墨镜——就是昨晚晚餐时从他隔壁房间出去的那位姑娘。但在这茫茫的黑夜,一个女子竟然独自一人到这里向圣母玛利亚倾诉,显然已超越了纯粹的宗教信仰。
  然而,她的出现却使他不能按计划离开此地,因为他实在不能冒被人发现的危险离开。他不得不一直藏着,直到她结束对圣母玛利亚祈祷为止。
  他正继续紧盯着这位一动不动的姑娘时,只见她的身体出现晃动,甚至开始激烈地晃动起来,最后竟然仰面朝天瘫软无力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显然,这是由于对宗教的过度虔诚和精神过度集中所至,使她昏厥过去。她瘫倒在地上,状若死去一般。
  赫尔塔多本能地欲要立即冲下去——至少尽可能迅速地攀援下去——救助她。但她一旦又恢复了知觉,他势必要暴露自己。一俟爆炸发生,在搜寻嫌疑分子的过程中,她也许因认识他而出面证实对他的指控。他渴望能趋前帮助一下这位柔弱的女子,但又对可能出现的危险极度担忧,故而内心十分为难。此刻,他只是希望那个巡夜人能尽早转过来发现她,帮助她苏醒过来。然而,即便巡夜人从远离山洞的那端过来至少也得需要 20分钟,更要命的,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则更令人难以发现。
  正在他内心激烈矛盾的当儿,意想不到的情况在下面发生了。
  又一个身影,一个年轻人出现了。只见他径直朝着躺在山洞前的虚弱女子奔去,并迅即地跪在她身边。他搓擦着她僵硬的手腕,并用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双颊,继而又把她扶起来,开始试图将她弄醒。终于,她的头开始转动、摇晃,知觉渐渐恢复。那男子持续不断地说着什么,直到她点了点头。那人立起身来,奔向邻近的几个水龙头,不多会儿便用手捧着水回来。他用手巾蘸着水轻敷在她的脸上,这使她很快便清醒过来,并开口说话。男子扶着她站立起来,此时她似乎完全恢复了生气,残留的只是几许的迷惑。可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她向前伸出一只手,好似在摸索路径似的,随后那男子攥住她的一只胳膊,领着她走出了山洞。
  现在,赫尔塔多已意识到,那个适才在山洞中充满激情地祈祷的姑娘可能是个盲人。他费力思索着在饭店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他记起来了,当时他就曾想过这姑娘是个盲人,他不过把此事忘了而已。
  赫尔塔多暗自咒骂自己。假如他提前十五分钟离开此地,他也许就不会看见她,他也就不知道她的苦痛了。可如今他被困在山洞附近的山腰上,等待这两人离去,而后又是巡夜人完成一个来回的巡视他才能脱身。赫尔塔多开始注视着这对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在揣测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毫无疑问,她曾事先叮嘱过她的男友,她要单独到山洞来,然后约好在某个时刻等他来接她回去,等到他来时却正值她昏迷过去。
  俩人终于离去了,远处巡夜人的身影又进入了视线。赫尔塔多开始慢慢地朝下爬,他得做好准备,一俟巡夜人离开此地,他就可以脱身了。
  临近山下,赫尔塔多蜷伏起来,他要等待巡夜人抽完烟重新开始巡逻。七、八分钟过去了,赫尔塔多估计巡夜人又该上路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一段路走完。当双脚又一次踏在空地上时,他总算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尽管返回时间推迟,但他仍对此次探察甚感满意,令他快慰的是,一切都准备完毕,只等最后行动。而这最后行动将会确保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的最后胜利。他这样想着脚步不由轻快起来,他大步流星般从山洞和上宫旁通过,顺着斜坡返回大街,朝加里亚· 伦德里斯旅馆走去。
  阿纳托尔手牵着优雅迷人的小姐——到此时,他才知道她名叫纳塔尔,是意大利人(这可是最优等人种)——走进旅馆前厅。他没理会已无人照管的服务台,牵着她朝停在底楼的电梯而去。纳塔尔对他表示了万分感谢,并坚持说由她自己找着路回到房间,但他却要一味坚持该由他护送她安全地回到房问。
  同她一道登上电梯时,阿纳托尔对他取得的这一突破性进展不由窃窃自喜。纳塔尔离开旅馆后,他曾想返身回服务台继续瞌睡。可他却睡意全消,脑海里老是充斥着那姑娘俏丽的面孔、美嫩的奶子、迷人的屁股。最终他还是下决心跟她到山洞,设法在那儿跟她搭上话,进而引她上钩。他非常自信,她正渴望一个热情似火的男人,一个法兰西式的爱人,而这个人正在凌晨的这一时刻护伤着她,已把她深深打动。他得逗她,让她邀请他进入她的房间,或是他邀请她到他那高加里亚·伦德里斯旅馆几个街区的住处去,先喝点什么,然后便做爱一番。可赶到山洞时,正碰到她处于昏迷状态,他那救人于危难之中的举动使他俨然成了一个大英雄,这效果已远远超乎他所希望的。现在她已对他充满感激之情,她那理智的闸门会不堪一击。他知道需要的只是开口问她能否共度良宵,而答案便是她毫不迟疑的顺从。
  电梯在二楼停下来。“让我送你到房问。”阿纳托尔问道,“还有告诉我房号?”
  “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
  “瞧,我已把你带到这儿了,就让我救人救到底吧。房号是多少?”
  “205房间,”她终于说。
  在她的房门外,她从手提包中摸出钥匙,把它插进锁孔。
  意识到他仍在面前,她说,“谢谢你。”
  她旋开门,打开它,走进房问。
  他也紧跟了过去,并随手关上门。
  “我想我得看看你的房内是否安全,”他说。
  “你已经看到了,”她回答,“谢谢你。”
  “你还好吗?”他问道。
  “我很好,只是感觉有点困倦。我还得再次谢谢你。”她伸出手,同他的手握了握。在触及到她那柔嫩温暖的小手的刹那,他的欲望就要涨裂。
  他紧紧地抓住她的小手,“再见,”他虚脱一般地说。猛然间,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嘴唇热烈地贴在她的嘴唇上,狠命地亲着她。她挣扎着,拼力向外挣脱。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干什么?”她气喘吁吁地喝道。
  “纳塔尔,我只是想亲亲你。我——我想今夜呆在这儿。”
  “不行,我不想这种事。现在请你走。”
  “来吧,就一会儿。纳塔尔,你欠我的情。你难道不想为我做点什么?你会同意的。”
  “绝不。”她说,她提高了嗓音。“我不欠你什么。”她竭力把持自己。“你对我好,我非常感谢,但现在你不好,这令我讨厌。我劝你还是别惹什么麻烦。做个正经的男人,从这儿离开。”
  “好吧,你赢了。”他半是嘲弄半是似有悔悟地说。“可你太与众不同了,请别怪我,我也难以控制自己,遗憾的是此路不通。那么,好吧,晚安。”
  “晚安。”她截然答道。
  阿纳托尔朝门口走去,有意将开房门声弄得很响,而后又呼地一声把房门带上,但他本人仍留在房内,贴在紧闭房门不远的墙边,一声不响。
  她在床边站了一小会儿,这一忽儿她感到了一种解脱般的酥软感觉。随之她叹了口气,顺着床沿摸索到壁柜处,从里面摸出一件睡衣,随手将它扔在床上。
  这会儿,他确信她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存在,她肯定以为他已离开,只有她一人在房间里。
  他眯起双眼,起劲地盯着她。她已解开衣扣,正在往下脱衣裤。片刻间,她全身就只剩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奶罩和一条比基尼紧身短裤。她转过身去走至壁柜挂好衣服,然后又转回到床边,动手摘除乳罩。剥除了乳罩的羁绊,一对肥美坚挺的乳房便跃然而出……阿纳托尔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他迫不及待地跨过房间朝她扑去。
  走出二楼电梯口,米凯尔·赫尔塔多顺走廊朝206房间走去。走过205房间,就要到达房门了,突然一声沉闷的叫声从他附近的某个地方传来。
  赫尔塔多有点吃惊,停下来,仔细地倾听着。
  随后又有叫声传来,音调尖利,但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一般,是女人的叫声,他断定这是从他隔壁房间传出来的。
  隔壁住的是位盲姑娘,那个在山洞遇见的盲姑娘。这时,一连串被粗暴遏制住的尖叫声传出。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发生。赫尔塔多顾不得思索,也没有半点犹豫。
  他立刻调头朝205房间奔去。在门口,他清晰地听见里面的扭打声。他一把抓住门把手并紧紧握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头,似要把门撞开。门并未锁住,随着一声响,门被撞开。
  赫尔塔多冲进房问。
  一幅景象立刻跃入他的眼帘——那年轻姑娘在床上一丝不挂,正用双拳狠命敲打着一个发狂的男人。那男人正死命用一只手掌捂着她的嘴,裤子已退到小腿上,正试图骑到她身上,分开她的双腿。
  赫尔塔多明白,这是一次野蛮的蓄意强奸。两人在床上死命搏斗,都没有注意这时会有人走进房问。
  赫尔塔多被眼前的情景激怒了。看着如狼似虎的男人正欲对孤立无援的柔弱女子施以暴行,他怒不可遏,猛地朝床边扑去,他用手攫住那家伙的双肩,猛力一掀,“唿” 地一声,那家伙应声从姑娘身上翻滚下来。阿纳托尔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当他挣扎着欲要站起来时,可缠绕在他膝头的裤子使他难以如愿。惊慌失措中,他竟连双手也无法抬起,赫尔塔多右手一晃,一记重拳打在他的下巴上,紧接着又是一记左拳打在强奸者的下腹上。阿纳托尔痛苦地弯下身子,呻吟着。赫尔塔多毫无收敛的重拳,雨点般地落在对方的头部。面部,直到他缩成一团,瘫倒在地。赫尔塔多打桩机似的一双拳头仍不停歇。
  阿纳托尔倒在地毯上,瘫软成一团,他神志已出现错乱,嘴角在流着血。
  赫尔塔多弯下身子,双手勾住那家伙的双臂,拖着穿过房间,扔在廊道上,让他颓然无力、头眼昏花地躺在那儿。有一忽儿,赫尔塔多曾考虑到是否去叫警察,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主意。他可不想在卢尔德和警方产生何种瓜葛。
  因此,他朝强奸者的肋骨处又踢了几脚,并压低嗓门,以免惊醒其它房客,警告道: “快滚蛋,你这狗杂种。从这儿滚开,快点滚!否则我要把你砸成肉泥。”
  阿纳托尔十分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双手提着裤子,肿得高高的双眼里流露出极度恐慌。他不顾嘴里流着血,只是不住地点着头,当他身体刚一转过去,便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在地上,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向楼梯。他一把抓住了楼梯扶手,连拖带碰地滚下了楼梯,从视线中消失了。
  赫尔塔多咕噜着骂了几句,慢慢地走回姑娘的房问。只见她仍站在床边,身上裹着浴衣,腰带紧束着,她伸出双手开始在床上搜寻着那副眼镜,然后把它戴上。
  “别担心,小姐,他滚蛋了,”赫尔塔多用西班牙语说。她马上用意大利语向他问着什么,他换了英语回答说:“我不懂意大利语,能说英语吗?”
  “好的,说英语……你叫警察了吗?”这样问的时候,她身子仍在发抖。
  “不用了。”赫尔塔多应道。“他不会再来了。大概这家伙是楼下服务台的值夜员,我敢说他不敢再呆在那儿了,说不定连卢尔德也不敢再呆了。你好了吗?”
  “只是给吓坏了,”她说。
  “别跟自己过不去,”赫尔塔多忙劝解。“这一切可真糟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纳塔尔一五一十地向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先是如何独自一人去山洞祈祷,由于精神执着集中,昏迷过去,那家伙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如何把她救醒,把她带回到房间,后来他是如何欺骗她,使她觉得他已离开房间,可事实上仍躲在屋里,并对她施以暴行。
  “真是太谢谢你了,”她最后说。“我弄不明白,你为何恰好赶来这儿。但不管怎样,我非常感谢你。”
  “这纯属巧合,”赫尔塔多尽量说的平淡无奇,“我出去散完步,正返身回我房间睡觉——突然听到你的尖叫声。我想立刻破门进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门却没锁死。”他停了一下,然后说,“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边回答边咧嘴笑了笑,然后转过床沿迟疑地朝他走来,这其间她差点跌倒,幸亏她赶忙调整好姿势,充满抱歉地说:“我——我是个盲人,你知道吗?”
  “知道。”他回答。
  她向他伸出手。“我叫纳塔尔·里纳尔迪,从罗马来。”
  他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又放开。“我叫米凯尔·赫尔塔多,”他说道,“从—— 从西班牙来。”
  “真高兴认识你,”她又说道,“我猜,你也是为圣母而来的吧?”
  他有些迟疑,“来治病的,风湿病。”
  “或许我俩都会有救。”
  “希望是这样,”他回答说。
  “哦,除了再向你道声谢谢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万分感谢了。”
  “如果你真想感谢我的话,”他开始变得神情严肃,说道:“你要向我起誓,再别让陌生人到你的房间去——从房间里面锁上门,从现在起。”
  她抬起一只胳膊,“我起誓,”她说。
  “现在你还可以睡一会儿觉,纳塔尔,我也该去睡了。”
  “晚安,米凯尔。”
  “晚安,”他这样说着,走过门厅过道,返身关上门。
  他侧耳听着那一声门锁响,而后他听到了“嗒”的一声。他马上把嘴凑到门缝处向里面说道:“真是个好姑娘。”
  他听见她在里边回答,“但愿我们能再次见面。”
  “我们会见面的,”他对她说,语气很肯定。“晚安。”
  在房门外,当他打开房门时,意识到自己多么想和她再次见面。她的确令人着迷,可爱而甜美。这样的女孩他还从未遇见过,他太渴望同她再次见面了。也许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但他还是按捺着,这样告诫自己,他来此的目的是完成任务,决不是寻求罗曼蒂克的。
  从现在起,他必须集中所有精力去完成使命,决不能分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巴斯克是他生命的源泉。一个自由独立的巴斯克在他心里胜过一切。为此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对不起了,纳塔尔,他这样想。对他来说,世界上只存在一种爱,这爱即是他那个从未有过但却将会拥有的祖国。
  吉塞尔·杜普雷坐在她那辆豪华雷诺牌轿车方向盘的后面,驾驶着车。车缓缓驶过塔布,开上通往卢尔德的高速公路。她那一头浅黄色的头发,梳成马尾形,整齐地扎在脑后,虽未妆扮自己,但仍显得那样清爽,容光焕发,谢尔盖·季霍诺夫坐在她身边的座位上,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这来自于吉塞尔那习惯性的动作,同他说话时她总是扭过头来,而不是紧盯着车前的路面,这使他内心惴惴不安。
  然而他最终意识到,他内心更深处的不安来自昨晚那令人心烦意乱的事。他这样想着,不由地打了个寒噤,那一幕仍历历在目——昨天晚上,他是在杜普雷家的套房里休息的。大约凌晨四点,他突然被恶梦惊醒,随之出了一身冷汗。当他完全清醒以后,梦中的场景又逼真地在他眼前浮现出来。在梦里,他从秘密警察的手中逃出来,拼命地狂奔,试图找到一个藏身之地。
  他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灯,那可怕的梦魇也随之淡淡地消散。灯光下,他开始思索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惊恐?柯索夫将军和秘密警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追踪他。事实上,他们还很崇敬他。他是他们心中的明星,并且很快就会成为这个国家一颗耀眼夺目的政治新星。但在恶梦中他却拼命躲开他们——转瞬间,他悟出这场恶梦似乎在昭示什么,他思索着想要破译它。
  恶梦中的逃跑一定与他眼下的冒险有一些联系,而且他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他把被发现的恐惧和忧虑考虑得太简单了。
  回想即将来卢尔德时,就把自己完全置于一种危险的境地了。他时刻留神,关注着对信仰和对痊愈康复的渴求所作的选择及所经历的每一步骤。不过,由于他胆大和坚决的渴求,他没有注意好保护自己的侧翼。他忽视了同在S国的那些随时需求他但又无法找到他的人士保持联系。如果他们真地追踪并到这里找他,他该怎么办?
  想到此,季霍诺夫猛地打了个寒颤。
  接着,他也意识到,只要能在同他的同僚相见之前仍同他们保持着电话联系,就可以防止他们的一切疑心。
  首先,他可以与S国驻巴黎大使馆取得联系。可以想象说是从里斯本——不行,他已经从里斯本给他们联系过了——最好是说,是他在返回法国同某个共产党驻马赛的分支机构的人员秘密会见时,从那里给大使馆去的电话。
  做出决定后,他立刻感到如释重负。对于现在,他最好还是集中精力于他面临的问题,即如何用匿名掩护他的卢尔德之行。
  他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位一直喋喋不休的司机。
  季霍诺夫此刻根本没有一点儿心思与任何人谈话,更不用说眼前这个乡村姑娘了。他只想尽快恢复身体健康,而且尽可能地坐到克里姆林宫等待着他的那把权力交椅上。他用眼角扫了一眼路牌,得知到卢尔德还有20公里。昨天晚上,乘坐出租车,整个旅途只用了半个小时。可是今天从这个杜普雷姑娘开的车速来看,可能要花去整整一个小时 ——这给了她更多的时间来闲聊。
  吉塞尔好像是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转过头来说:“不用着急。现在才八点钟,直到上午九点我才有趟差事。今天的天气可真凉爽宜人,不像昨天那么热。”她呼吸一口从开着的车窗进来的新鲜空气。“遇到这样的天气,我真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然后,她又故作神秘地加了一句,“不过,我不会呆在这里的。”她看了他一眼又说:“以前你来过卢尔德吗?塔利先生?”
  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她是在问他,他的思绪正四处飘游,因此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忘了他叫塔利先生。他猛地一惊,转过神来,才想起这是他的假名,回答时非常警觉了。
  “没有,”他说,“没有,我以前从未到过这附近地区。”


——待续


2011-5-5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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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2  

第十二章

“那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她又问道。“噢,对了,是在昨天你找房子的那个时候吧。”
  “是的,昨天晚些时候。”
  “是从巴黎来?”
  “是的,我只在巴黎逗留了一会儿。我有朋友在巴黎。”
  “昨天晚上你告诉我,你来这里是治病的。你的病没患多久吧?”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才好。他只是说:“时好时坏地已经七年了。”
  “是什么使你最终下定了决心到这里来的?是关于圣母重新显灵的新闻吧?”
  “我想是这新闻促使我来的。它使我很好奇,我想我可以来试一试。”
  “你不会失去什么,”她用轻快的口气说,“可能你将得到一切。”
  “但愿如此。”
  “这一周你都呆在这儿吗?”
  “如果必要的话,我想最迟下星期一之前回家,我的假期快要结束了。”
  “家,”她说着,眼睛仍盯着路面。“你的家在美国什么地方,塔利先生?”
  他的大脑在飞快地转着。在这以前他没有估计到会有人问这种有关个人私事方面的问题,因此也就没有仔细斟酌过,他只好全神贯注地在记忆中搜寻他在美国东部地区他曾访问过的一些偏远小镇,因为只有这些地方才符合塞缪尔·塔利的身份。他终于想起了,有一次周末度假时,他曾到过佛蒙特州一个叫做伍兹塔克的小镇。“我是从佛蒙特来,”他说,“我妻子同我在伍兹塔克有一个中等大小的农场。”
  “我以前听说过那地方,”她说,“听说那地方很美。”
  “是的,是的,”季霍诺夫心里很着急,不知道她从他说英文时的语调中觉察出什么没有。他最好弥补一下,于是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实际上,我父母是从俄国移民去的美国,那时我母亲才14岁,父亲才18岁。他们是在纽约的一次社交活动见面的,一见钟情,立刻坠入情网,最后结了婚。我父亲在此之前曾务过农,他很快就在佛蒙特挣得一笔财产买下了这个农场。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接下来,更是信手拈来。“我慢慢地长大了,并且学会了说俄语,这是很自然的事。因为在家里,除了说英语,还经常说俄语。”
  “我很喜欢学语言,”吉塞尔说,“我会说四国语言,但不会说俄语。”
  “这没什么,”季霍诺夫说。
  “那你在农场干活吗?”吉塞尔又刨根问底。
  这姑娘也太爱饶舌了,而且也很精明。看来撒谎是没有用的了。她已经看到了他那双十分柔软细腻的手,断定他不是那种干农活的人。他勉强地笑了笑。“你问我在农场干活吗?不,不干,实际上我是一个教授。”他感到现在一切都很得心应手。“噢,我是一个俄文教授。我是在哥伦比亚大学念的书,专修俄文和语言学,获得博士学位,我就成了哥伦比亚大学语言系教授,在那儿教授俄文。”
  “你是怎么安排的呢?我的意思是,你住在伍兹塔克,但却在纽约任教。”
  漏洞,到处都有漏洞。不过,作为外交家,季霍诺夫过去也常常做些亡羊补牢的事。 “这很简单,”他说,“我在曼哈顿有一个小公寓,上课期间使用,而我的家是佛蒙特的伍兹塔克,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来往于它们之问。这几天我妻子大概呆在佛蒙特家中。她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我们有一个儿子,是在——是在南加州大学念书。他学的是戏剧艺术专业。”为了让这些他杜撰的故事尽快过去,他话锋一转,谈起了目前的一些情况。“我的妻子是个天主教徒,因此我也就成了一个天主教徒。不过我不是那么狂热和虔诚,就像我昨天谈到的那样。但是,我还是有一定的激情,要不我就不会来卢尔德了。”
  “不过,你是在纽约工作,是吧?”她紧追不舍。
  “是的,当然。”
  “我喜欢纽约,绝对地爱它。我迫不及待地想返回那儿。”
  季霍诺夫又一次担心起来。“你曾经在纽约呆过?”
  “我曾在那里住过,”她兴高采烈地说,“我曾在那里度过一段好时光。在纽约要做的事太多。我在那里呆了一年多。”
  季霍诺夫竭力表现对此毫无兴趣。“你在那儿住过?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我在联合国干秘书工作。”
  “在联合国?”
  “是在为法国代表团做事。我曾在卢尔德遇到过法国驻联合国大使。他雇佣我给他做一名秘书,当他去纽约时便带着我一块去了。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我真想立刻就返回去。在那里我结交了许多朋友。许多最要好的朋友是美国人。其中有一个是在美国驻联合国代表团做事。事实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就是一个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也许他就是你的一名学生,他叫罗伊·齐姆博格,你有印象吗?你有没有一个名叫罗伊·齐姆博格的学生?”
  又是一个大漏洞,而且很可能是个陷阱。“我的学生大多了,要我记住每个学生的名字实在是太难了。或许他没有学习俄文吧?”
  “也许没有,”吉塞尔说。
  季霍诺夫看到他们就快要到达卢尔德了,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他想立刻离开这个曾在纽约呆过、并在联合国做过事的乡村姑娘,因为他经常在那儿露面。她的这种刨根问底和没完没了的窥探使他感到很不自在,迟早她会发现他的一两个漏洞或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因此他必须尽快把她甩掉。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正驶进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停车场的第26号车位。
  “这是什么地方?”季霍诺夫问道。
  “这是伊迪丝·穆尔太太和她的丈夫所住的那家旅馆,”吉塞尔一边钻出汽车,一边说,“昨天晚上我告诉过你有关伊迪丝的事。她是一个神奇的女人,是在卢尔德获得了奇迹般的痊愈。你会发现同她谈一谈,会增加你的信心。你仍想同她谈一谈,是吧?”
  “当然想和她谈一谈。”
  “我去看看她是否在。”
  他目送这个法国女郎走进旅馆。他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他必须同她分手,摆脱她那寻根刨底的纠缠。如果他继续同她的家人一起住在塔布,他就不得不同她一块早晚往返于卢尔德和塔布之间,就得回答她那没完没了的问题,最后不可避免地被抓住漏洞。因此他必须尽可能地在城里找到一个自己的住处,这是当务之急。
  这时,吉塞尔已经返回了,正钻进汽车驾驶位置。“伊迪丝现在正在医疗中心,正在那里检查身体,不过她要回旅馆吃午饭。我已经给她留了一个便条,并且告诉了服务台的那位小姐在穆尔太太餐桌上多准备两人的位置,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怎么样,塔利先生?”
  “很好。”
  “那在这以前你准备做些什么呢?”
  “在卢尔德你是专家,你有什么高见?”
  “噢,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你的健康,对不对?你想得到奇迹般痊愈,是吧?而且对此事是非常地认真,对吧?”
  “是的,非常非常地认真。”
  吉塞尔发动起了汽车。“那么我建议你,像所有身体不适的朝圣者那样,得走完每一道程序。首先,就是到山洞去祈祷。”
  “我很想去。我应该祈祷多久呢?”
  她瞥了他一眼。“啊唷,这全看你自己了——五分钟,六分钟,无论多长时间,全凭自己感觉。祈祷完后,就该进行第二道程序,你走过山洞,去打开水龙头喝水,喝上一两口治病的圣水。最后,在那旁边,你会发现浴室,你可以走进去,脱掉衣服,洗一会儿身子,而且一边洗一边得想着圣母玛利亚。现在已经证实,像这样的洗澡疗效是最为显著的。”
  “圣水疗法?”
  “不是,”吉塞尔说着,同时换了一档。“其实水本身没有什么疗法,这取决于你的大脑。不要忘记午餐时在饭店门前碰头,你就在这儿下车吧,塔利先生。”
  “多谢啦,”季霍诺夫说,“一切都按你吩咐的去做,杜普雷小姐。”
  阿曼达·斯潘塞并没有急于离开尤金-贝因斯而返回到卢尔德。她首先是在套房阳台的餐桌上享用了一顿悠然自得的早餐,但是心里老是惦念着肯以及他的病痛,感到肯太令人不可思议了,这个大傻瓜,居然能离开这装饰优雅如同天堂一般的地方,回到卢尔德那个龌龊不堪的陋室去。早晨后,她穿上裤子,披上罩衫,套上鞋,围着饭店的草坪走了一大圈。
  从美丽可爱的尤金-贝因斯驱车到糟糕恼人的卢尔德需要一个半小时,不过在接近卢尔德时,那个老得快秃光了头顶的司机告诉了她许多奇闻趣事,其中的一条消息使她单调沉闷和随之而来的忧郁不安的心情有所缓解。这位司机知道很多有关卢尔德的趣闻,特别是有关伯纳德特本人的更是了如指掌。他们驱车往前行驶着,他提到了伯纳德特早年所患的疾病,阿曼达一直都在专心致志地听着。在此之前,阿曼达仅知道伯纳德特只不过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孱弱女子,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还患有严重的气喘病。
  “这可是一件稀奇的事,”这位司机绘声绘色地讲道,“当伯纳德特知道自己患有严重气喘病时,到处寻找治疗方法,但是她并没有到山洞去。在她第17次看到圣母玛利亚显灵时,山洞这里已经出现了四例奇迹痊愈的事。不过事实上,伯纳德特自己并不相信山洞会有如此神奇的功效。相反,在她生病时,却跑到考特里去了。”
  “考特里?”阿曼达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小村镇。不过在那个时候是一个令人神往的温泉疗养地,离卢尔德并不远。在那里有处治病的矿泉,可以洗温泉浴,据说那泉水治疗气喘病特别有效。因此,伯纳德特到那里去,而不到山洞去治疗她的病。当然,泉水并没有治好她的病,不过她却去尝试过了。”
  “但她却没去山洞尝试,”阿曼达若有所思地说,“她真的一点也不相信山洞的奇迹?”
  “不,她不相信山洞会治病。否则她就不会去考特里了。”
  “考特里,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不过没那么有名罢了。离这儿很近,顺着山谷一直走进山里就是了。我记得那里还有一个神龛,以纪念伯纳德特的光临。”
  “真有趣,”阿曼达说,“我应该记下这件事。”如果连伯纳德特都不相信山洞会治病,那么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问肯,他为何相信呢?
  现在,她走进了旅馆的接待大厅,希望能在此找到肯。可能他此刻正如醉如痴地跪在山洞前祈祷,或者是在他们那间令人作呕的房间里小憩。也许服务台那个圆胖的、叫伊冯娜的女领班知道他的去向。
  阿曼达走到服务台前。“我是克莱顿太太,”她说,“我们昨天夜里有事不得不出城去了。我丈夫,肯·克莱顿先生,今天早晨回来了吗?我想知道你是否在附近见到他了?”
  “是的,看见他了,”伊冯娜说。“他让我给他安排在楼下同伊迪丝·穆尔太太共进午餐。现在他一定在餐厅。你知道餐厅在哪里吗?”
  “你说是在楼下。我会找到的。请你让人把我的行李送到我们的房间去。”
  阿曼达立即朝电梯间旁边的楼道走去,匆匆忙忙地走下楼道,来到餐厅。她发现这个餐厅很宽敞,但陈设却很简单,每张餐桌旁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朝圣者。在餐厅的另一头,还有一间小餐厅,小餐厅的附近还有几个小凉亭、包厢之类的设施,可供需要单独谈话的进餐者使用。
  一个餐厅主管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询问她是否是旅馆的房客,阿曼达立刻出示了房间牌号。“听说我丈夫正在这里吃午饭,而且他在等我。”
  “他的名字?”
  “肯尼斯·克莱顿先生。”
  “唔,是的,他正在同穆尔太太共进午餐。请跟我来。”
  阿曼达被带到了大厅最里面的一个特大餐桌旁,她立刻就瞧见了肯,这时他也摇晃着站起来同她打招呼。她立刻奔上去搂住他,亲吻他。“我回来了,亲爱的。”她喃喃地说。
  “我很高兴,”他说,“我希望你同我们一道吃午饭。”
  “我真饿坏了。”
  克莱顿示意餐厅主管搬来了一把椅子,然后挽起阿曼达向餐桌旁的其他人一一介绍。 “这是我的妻子,阿曼达,”他介绍说,“坐在首席的这位是伊迪丝·穆尔太太,是从伦敦来的。这位是塞缪尔·塔利先生,是从纽约来的。还有这位吉塞尔·杜普雷小姐,是卢尔德的导游。”
  放好椅子后,她坐在了肯和塔利先生之问。阿曼达想方设法使自己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去。伊迪丝·穆尔虽然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喜欢发号施令的主导性格的人,尽管她身上的一切,从她那扁平的面部到那朴素廉价的服饰都是那样的毫不起眼。这位塔利先生有十足的绅士派头,再加上他那对小而明亮的眼睛,那个肥厚多肉的鼻子以及他那撮修饰整齐的小胡子,更显得与众不同。这位年轻的吉塞尔小姐无论是身材还是模样都像是一位法国电影小明星。
  肯继续跟阿曼达说:“你一定还记得,在从巴黎到卢尔德的火车上,我遇到了穆尔太太,这是个神奇的妇人——”
  “哦,别那么说,”伊迪丝客气地分辩道。
  “我想听听她全部的故事,”肯继续说道,“我就自告奋勇要求与她共进午餐。她大方地满足了我的愿望。”
  “我很高兴尽我的能力帮助任何人,”伊迪丝说。
  “我希望我不会打搅你们,”阿曼达很歉意他说。
  “我们还没有开始呢,”肯说,“我们刚订好菜,你想看看菜单吗?”
  因为餐厅的普通陈设,以及同桌的客人使阿曼达感到很压抑。“我——你们吃什么我要什么好了。”
  “我们要的都是一样的,”吉塞尔脱口而出,“今天的主菜是烤牛排和土豆,是这样吧?”
  “那太合我的胃口了,”阿曼达说,毫无一点热情。
  吉塞尔把订菜单交给餐厅主管,然后转过头去对着伊迪丝·穆尔。“哦,穆尔太太,刚才您正讲到五年前,您被发现患有髋骨恶性肿瘤。”
  伊迪丝不情愿地扬了一下手,“唔,如果你真想知道这一切的话——”
  “穆尔太太,我非常想知道您是如何痊愈的,”季霍诺夫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一定要告知我们,”肯又补充说道。
  阿曼达紧闭着双唇,保持缄默。她想告诉他们除了伊迪丝·穆尔讲的关于在山洞治愈的事,还想告诉他们,甚至连伯纳德特本人,这个所谓的胡说八道的奇迹的杜撰者,根本也不相信山洞会有什么奇迹,与此相反,在她生病时,她所去的是一个叫考特里的温泉疗养地。尽管如此,她还是保持着缄默,因为她不想去贬低这位平凡的英国妇女的荣耀,当然更不想让肯伤心,特别是在这儿,当着这伙奇怪的人的面。
  “简单地说,”伊迪丝·穆尔说道,“我被迫辞去了与一个很有才能的制片人合作的工作。只能依靠拐杖四处走动,这时伍德考特神父——就是昨天在火车上的那位神父建议我参加由他率领的朝圣团到卢尔德来。尽管我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但我并没有抱多大希望,而且伍德考特神父对我也未抱多大希望。不过,我还是来了,在这里我已作好了尝试一切的准备,这你们都很明白。”
  除阿曼达外,他们都不住地点头,好像完全大彻大悟。阿曼达注意到,肯是其中最有精神的一位。伊迪线·穆尔停止了她的独白,以便等候上午餐的第一道菜。盘子刚放到桌子上,这位英国女士便又开始了她那故事,阿曼达发现她的语言毫无特色,单调乏味的声音使人心烦。尽管如此,阿曼达还是装出一副在专心致志聆听的样子。
  “第一次来卢尔德后,我身上没有任何变化,”伊迪丝·穆尔像是在背诵。“也许是因为那次逗留的时间太短,还有我祈祷的还不够,祈祷时甚至还抱怀疑态度,”她的目光围着餐桌扫了一圈,“大家必须坚信,”她说。她非常做作地咀嚼着小虾,塞得满满地一嘴还背诵着。“四年前,我第二次来到了卢尔德,我下决心要更加努力,呆得时间更长一些,祈祷更虔诚一些。我时时在山洞祈祷,从不间断地喝圣水,把自己整个身子全部浸泡在泉水浴池里。在我卢尔德之行的最后一天,在别人的帮助下从浴池里出来,却突然发现自己能够站立了,能够行走了。我到了医疗中心去检查。接下来的三年里,我每年都返回卢尔德,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
  “这被确认了吗?”季霍诺夫问道。
  “已被16名不同的医生确认了,”伊迪丝说,“甚至我那已经萎缩的髋骨又开始增长,已经恢复了正常。这有X光透视片为证。”
  “真是一个奇迹,”肯敬畏地说。
  “这已经宣布是个奇迹,”吉塞尔热情地叫起来。
  伊迪丝·穆尔有所收敛地保持着一种谦逊的神态,阿曼达可以肯定这不是她的秉性。 “不过这奇迹还没有正式宣布,”伊迪丝说,“巴黎最著名的专家保罗·克莱因伯格博士还要给我检查一次。他将在这一周抵达卢尔德进一步证实我的——我的完全康复。”
  “不过,这已是未公开的秘密,”吉塞尔引用了她最喜欢的一句美国习语说,“在卢尔德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知道您已经奇迹般地痊愈了,您是最后一位得到圣徒伯纳德特恩宠的人。”
  “噢,这我可并不知道,”伊迪丝说着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但是她并没有否认此说。
  “这么说,奇迹确实发生了,”肯仍旧敬畏地说,“而且奇迹能在任何人身上发生。”
  “如果他们的信仰是真诚的话,”伊迪丝庄严地宣布,俨然是一个神圣的女祭司。
  这时阿曼达低头对着菜盘,感到一阵恶心,食欲顿时荡然无存,唯一的希望是尽快带着肯离开这个阴险、愚蠢的英国女人。
  季霍诺夫,声音很严肃,一本正经地说:“您把一切都归功于洗澡吗?”
  “归功于这里的一切,归功于圣灵怀胎的一切学说,”伊迪丝说,“不过我的痊愈是在我第二次卢尔德之行的最后一天洗澡后发生的。”
  伊迪丝刚说完,一位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绅士——他一下让阿曼达想到了她曾见过的P·F·巴纳姆的照片——出现在伊迪丝的身后,接着又弯腰亲吻伊迪丝的脸颊。
  “雷杰——”伊迪丝非常高兴地叫了起来,“诸位,这是雷杰·穆尔先生,我的丈夫。”接着,她又一个一个地向雷杰介绍。
  “伊迪丝,”雷杰说,“我很抱歉打断了你同朋友们的谈话,不过我必须和你单独谈谈,我有重要的事。”
  “不过,雷杰,”伊迪丝抱怨说,“我还没有吃点心呢。”
  他半拽着这位奇迹女士离开了椅子。“我呆会儿请你吃冰淇淋,请跟我来,”他向大家致意。“很高兴能同大家认识,诸位。希望再次见到你们。”
  他连推带拉地带着犹犹豫豫的伊迪丝走出了餐厅。
  “这么说主要是洗澡了,”季霍诺夫自言自语地咕哝着,猛地转过身子,面对着吉塞尔。“你都已听到了,她说奇迹发生在洗澡之后。”
  “是啊,你现在正是用的这种方法时,”吉塞尔说,“你可是从今天上午开始洗澡的啊。”
  “恐怕不是这样吧,”季霍诺夫承认说,“我只是在山洞祈祷,并没有去浴室洗澡。”
  “那么,塔利先生,就从今天下午开始吧。”
  “我会的。不过首先我得在城里找一所住处,”他又迅速地加了一句。“吉塞尔,同你父母住在一块太令人愉快了。只是那地方离这太远了,不太方便。我想离浴室近一点。我必须在城里的旅馆找个住处。我已经找过了,我还要去找。”
  吉塞尔精明干练地盯着他。“一直使您忧心忡忡的,就是在卢尔德找个旅馆住下?”
  “我知道这不太好办,但是却很重要。”
  “也许我可以帮助您找到一家旅馆住下,不过得另加费用。您愿意多付钱吗?”
  “只要是合理的费用,我都愿意付。”
  “那么就给我400法郎,作为定房费。”
  “可以。”
  “让我想想我该怎么做,”吉塞尔说着,站了起来,“事实上,今天晚上我自己也得搬到城里。我的一位女朋友要到戛纳去度一周的假,因此她把她的公寓交给了我,为了这些麻烦事,我不得不到这里来。现在,我陪您走着去浴池,你就可以马上洗澡了。五点时,咱们在旅游局门前见面,然后驾车回到我父母家去取行李,今晚咱们俩再一道返回卢尔德。当然,这一切得取决于我能否在这里给您找个旅馆住下。”
  “你能找到吗?”
  “我想差不多,”吉塞尔说完,朝肯和阿曼达挥了挥手。“很抱歉,让您听我们这些繁琐无聊的商业谈判。认识你们俩人很高兴,祝你们好运。”
  阿曼达目送这个行为不太检点的姑娘与这个老头子一同离去后,转过身子面对着肯,想直截了当地把出租车司机所讲的一切告诉肯,告诉他伯纳德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山洞或这里的泉水能治病,她为了治愈她的病,曾经到过另一个小山村去洗温泉。但是面对着肯,她不禁暗自惊叹,啊,我的天,他的精神和信仰正在未来空间里飘游,
  “穆尔太太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他还在嘀嘀咕咕,“她为我做了很多事,给了我很多启迪,使我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天哪,阿曼达心里暗暗地寻思,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清醒地面对事实真相。
  除此之外,她还自己寻思,自己最好去证实一下司机所讲的有关考特里的故事,最好亲自去一趟考特里,亲自去查查司机讲的是否是事实。可以再等一天告诉肯这件事的真相。
  “肯,也许你应该上楼去房间休息一会儿。”
  “我要回山洞去,”肯固执己见,边说边站了起来。
  阿曼达两眼瞪着他。这就是她的丈夫,那个言谈犀利、思想敏锐的律师,那个体格健壮的棒球员,那个热情奔放的情人,可如今已被折磨得这般呆头呆脑,简直令人无法相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她无论如何得设法让他度过难关,恢复正常,尽管这是她作为心理医生以来,遇到的最为棘手的病例。
  她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很好。”
  “晚餐前再见。”
  她真不知该怎样度过这空虚的下午。也许应该去给她那未来的婆婆买上一个纪念品,买个塑料的圣母玛利亚雕像。
  雷杰·穆尔在乘电梯到旅馆五楼的路上,一反常态,默不作声。不过伊迪丝知道他心中有事,也知道他在等待着回到他们房间后才向她吐露心中的秘密。
  他们一回到房间,房门立即被关上了,雷杰一把就把他妻子推到桌子旁的一把高靠背椅子上坐好,他自己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旁。伊迪丝恭恭敬敬地等待着他开口说话,准备洗耳恭听他的心里话。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伊迪丝,我不得不让你同我单独在一起,我觉得有些事必须同你商量。”
  “难道就不能再等几分钟吗?正与那些可爱的人吃午饭,他们很想多听一些有关我痊愈的事。”
  “正是此事,”雷杰大声强调说,“我要同你谈的正是此事。”
  “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谈什么,什么正是此事?”
  “有关你痊愈的事,”雷杰说,“就在我与同你在一块的那一伙人接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那些想占便宜的家伙为了从你那里得到忠告和灵感,正把你逼得走投无路。”
  “不过他们并不是那种想占便宜的人。那个好心的塔利先生还说他愿意为我付午餐费。”
  雷杰终于发怒了。“伊迪丝,我不是说钱。我是说他们正在占便宜,占你的——你心中的便宜。”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已经习惯了雷杰像跟小孩子似的对她讲话,现在她又做出准备忍受一切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想利用你,”雷杰回答说,“每个人都想从你身上获得勇气,这是因为人都是自私的。我的主要意思是你不应该四处无偿兜售你的故事,你不应该那样做。”
  “干吗不应该呢?”她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样做有什么错?假如我痊愈的故事能够给予他们灵感,给予他们希望,我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说我是他们的楷模,一个幸运地得到奇迹恩宠的楷模。他们想知道痊愈是可能的,我为什么不应该告诉他们呢?”
  雷杰一时语无伦次。“噢,因为——”他犹豫不决地说,“因为——噢,我觉得最好是等官方确认了在你身上出现的奇迹后,你再讲给他们听。”
  “噢,是这样,”她说,如释重负。“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就大可不必了,我的痊愈已被证实了。官方正准备正式宣布此事——从技术上讲,我们都知道——到后天就宣布。今天,我与医疗中心的布耶尔博士讨论此事,讨论了整整一上午。他是这个领域里最有权威的两名专家之——另一位是对肉瘤病例造诣颇深的专家——巴黎的保罗·克莱因伯格博士,明天他要到这里来复查我的病例,还要对我进行最后一次复查。”
  “明天?”
  “肯定。布耶尔博士在克莱因伯格博士到来后,会打电话通知我,告诉我星期三同克莱因伯格博士见面的时间。等克莱因伯格博士证实了我身上出现的奇迹后,便要正式宣布此事了。”
  “噢,如果真是这样,”雷杰说着松了一口气。“那就另当别论了,那么我就不应该担心了,因为这事就要宣布了。我想你谈谈此事也是很好的。”
  “当然很好,雷杰,很高兴你同意了。”
  “是的,我肯定会不成问题的,”雷杰平静地说,“而且,正如你所讲,这可给予众多身患病痛的人以信心,使他们也可以得到康复。哦,对了,伊迪丝,今后我要同你一道宣传。你正肩负着伟大的传播福音的使命,就像上帝派来的第一个使徒,传播奇迹的福音。”他停顿了下来,脸上泛起了红光。“事实上,我们应该为此再次庆贺。詹姆特刚结束他的新饭馆的装修——现在,那地方可大了——今晚他请我去一道庆贺重新开张,——我们可在城市张贴传单,向人们宣告这一伟大的事件——”
  “太棒了!”
  “——而且我希望你能在那儿站在我身旁接待客人。来的人肯定很多,我们有一张特别的餐桌,我们可邀请八到十位重要的客人同我们一道进餐。客人不仅仅只是卢尔德的,而且应该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朝圣团。我知道,他们遇到你会非常地惊讶,你可回答他们的问题。听到你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他们都会受到极大鼓舞。你觉得怎么样,宝贝?”
  “当然我想去那里,而且告诉他们想了解的一切。如果你一点也不介意,我是不会介意的。”
  “我一定要这样做,”雷杰说着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又弯下身子去吻伊迪丝的脸颊。 “你是我的小乖乖,我的有着奇迹的宝贝。我要和你一起走到天涯海角。”

——待续


2011-5-5 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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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3  

第十三章

已是午后,米凯尔·赫尔塔多仍在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的二楼房间里酣睡,要不是床头柜上的电话铃鸣个不断,他也许会睡一下午。
  电话铃一遍遍响着,最终吵醒了他。意识到来了电话,他伸手去抓话筒,往回扯时,几乎把电话弄翻。
  “是谁?”
  “请米凯尔·赫尔塔多接电话。”有个操着英语的女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声调有些熟悉。“米凯尔,是你吗?”
  “我是米凯尔,你是谁?”
  今天凌晨隔壁房间里的那起强暴事件映入他的脑际,他想着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把那个色狼狠狠教训了一顿,而那个孤独又漂亮可爱的盲姑娘对他感激的情景。姑娘的名字叫纳塔尔,起初他还以为是纳塔尔为感谢他而打来的电话。
  但电话的另一头声音很低沉,且马上又转成了连珠炮似的巴斯克语:“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她说,“正要搁电话就听到你的回话。米凯尔,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是朱莉亚,我从圣巴斯蒂安给你打电话。”
  朱莉亚·瓦尔德斯,他的巴斯克地下运动组织的战友,是她在给他通长途电话。
  他即刻厌烦不已,继而变得气忿起来。
  “咱们不是说好你不要往卢尔德给我打电话吗?”他气吼吼地说,“我在这儿不想有什么电话,你发疯了?”
  “可我不得不同你通话,”朱莉亚恳求说,“这事关重大。”
  他妥协了,说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命运攸关。”朱莉亚压低声音说。
  她这个人擅于夸大其辞,他这样告诫自己,她太年轻,显然还不成熟。因此,他自己需要保持冷静。
  “命运攸关?”他问,“你在说些什么?”
  “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我的错。”朱莉亚在讲着,“听我解释好了。奥古斯汀今早来找过你。”
  奥古斯汀·洛佩斯是ETA组织领袖,通常情况如果不是有迫在眉睫的任务,他很少有时间同他见面。赫尔塔多纳闷是否暗杀布诺部长之事又列入计划。他马上警觉起来。 “你知道他找我干嘛?”
  “他说他必须见你。路易斯·布诺已决定在圣母重新显灵后立即在马德里召开有关自治问题的会谈。部长对圣母显灵之事充满信心并据此确定了会谈具体日期。奥古斯汀想向你通报此事,商量会谈应采取的战略对策和议程。”
  “会谈,”赫尔塔多轻蔑地说。“奥古斯汀当真以为会举行会谈并且会取得什么结果吗?他真昏了头。朱莉亚,你给我打电话就为这些?”
  “米凯尔,不,我还没说完。奥古斯汀坚持要必须见到你。当然,我不能告诉他你在哪里,因此我尽量闪烁其词。但这鬼精的老头,他开始起了疑。他硬逼着我说出你在何处,什么时候返回住处。我立即向他保证说你几天后就会回来。米凯尔,可他仍旧让我告诉他‘从什么地方回来?’他不停地追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看出我在隐瞒什么,因此他不停地威逼我,看样要发脾气了——你是知道他的脾气的。米凯尔,他已在说我在隐瞒什么啦,他要求知道这一切,并说如果不对他坦诚,他将强迫我回答。我不得不告诉他。”
  “就是说你告诉他真相了?”米凯尔凶吼吼地打断她。“你告诉他我在哪儿?你告诉他我要来卢尔德?”
  “米凯尔,我别无选择,只有如实相告,”她恳求道。“他能看穿任何谎言,历来如此。我被迫说出你已去了卢尔德,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奥古斯汀马上便明白了一切。他不会让我蒙混过去的。‘就是说我们的米凯尔突然信仰宗教了?希望趁此机会去见圣母玛利亚?’他朝我吼着。后来他说,‘一派胡言!他是去招惹事非,去做傻事,他能做出任何事来,使我无法与布诺谈判,迫使我同意采取直接行动,实行恐怖主义。’奥古斯汀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些话,试图让我承认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当我拒绝承认时,他失去了耐性,他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反拧起来——”
  “这听起来不像他那种人干的。”
  “是啊。可他的确失去了控制,不停地喊。他说,‘如果米凯尔疯了,想在卢尔德的任何地点采取那些暴力行动,那他应该知道,他在摧毁我们同西班牙和平解决问题的机会,他真的要尝试采取某种暴力行动,是吗?’米凯尔,他开始了对我毒打。我被迫无奈告诉了他真相。”
  赫尔塔多怒火中烧。“你告诉了他?”
  “我别无选择。接着奥古斯汀问,‘你知道在哪里能直接找到他吗?’我说知道,但我绝对没对他讲。我告诉他,你可以先杀了我。他说,‘从我离开的这一刻起,你得设法同米凯尔联系上。找到米凯尔。你命令他立即停止打算干的一切,以我的名义勒令他停止行动。你命令他立即返回圣巴斯蒂安。这是最严厉的命令,如果他试图置之不理,他将会受到严惩。我期望今天得到他的消息。’米凯尔,这些都是奥古斯汀的话。请你一定听他们的。奥古斯汀最清楚该做什么。”
  赫尔塔多火冒三丈。“狗日的奥古斯汀。你也是他妈的蠢货,居然把什么都向他坦白了。”
  “米凯尔,”电话那头朱莉亚在恳求着,“你要理智一点,他比我厉害精明,即使我不告诉他,他也会知道,他是很精明的。”
  “他还是你的父亲。你的权威偶象,你还想要他爱你呐,”米凯尔这样想着。他给自己几秒钟时间平静下来,变得理智些。“好吧,朱莉亚,我不责怪你,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是啊,米凯尔,我的处境不太妙。很高兴你理解这一切。”
  “但我不会原谅他的,不会宽恕他突如其来的妥协退让,”赫尔塔多仍气愤难平。 “他要今天得到我的回答?那我此刻就给他今天要的回答。你去给他说,我绝不返回圣巴斯蒂安。你告诉他,不做完来卢尔德要干的事我绝不离开。听懂了吗?”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不语,最后朱莉亚有些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米凯尔,你—— 你不是真的要去——去做——做你告诉我的要做的那事吧?”
  “不错,我正要去干那件事。”
  “米凯尔——”
  “别再搅缠,朱莉亚,我的计划不可改变,没人能阻止我。”
  朱莉亚的回答完全沙哑了。“米凯尔,如果你见着他,你会知道的,他不会放过你。他将会阻止你,他会称这是为了我们的事业与利益,但他决不会让你继续干下去,他会阻拦你。”
  赫尔塔多还她以愤怒的咆哮,“让我试试看。”
  说完,他搁下了电话。
  他仍坐在床上,双腿盖着毛毯,思考着。他不希望出现新的情况,但米凯尔坚信,事情的最终结果定是奥古斯汀放弃以伤害运动组织斗士为代价的这一计划。最终,奥古斯汀也会自行恢复理智,恢复对运动的忠诚。现在这一切只是为显示权威而发出的空洞的威胁。奥古斯汀·洛佩斯不会真的采取什么行动阻止他的。
  想过这些,赫尔塔多感到轻松许多,透过窗子他看着窗外亮丽的景色。此时,山洞里也许已塞满了游客,他得再等几小时,等到晚餐时山洞内游客走光后再带上爆炸装置到那儿。在那儿,他首先把该装置安放在壁龛上方的灌木丛中,然后再步行返回饭店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此后再想个法子消磨一段空闲时光。等到午夜,也许是午夜后一到二小时,再重返山洞去干他的活儿。
  在加里亚·伦德里斯旅馆吃完一顿令人惬意的午餐后,吉塞尔·杜普雷决定驾车带这位富有而慷慨的客人回到塔布,收拾好他们的行李衣物后返回卢尔德。如果她能为季霍诺夫在卢尔德的某家饭店订到房间(她肯定能为他找到一个房间的),她会从他那里得到四百法郎的辛苦费,这令她大为鼓舞。吉塞尔清楚,时间还早,至少还有两个多小时她才会按计划去接待来自南特的朝圣团,引导他们去山洞。季霍诺夫相当赞同她的这一新计划。
  她此次开的是一辆红色雷诺赛车。极快的车速令他们不多功夫便到达了她父母在塔布的家。进门后,她十分麻利地收抬好她的两个箱子,等她带行李返回客厅时,季霍诺夫已等在那儿。他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大行李包,而昨晚他几乎未打开它。她匆匆给父母留了张条子便又急急地上路了。
  在塔布到卢尔德之间的高速公路上,除遇少数车辆使她放慢车速外,吉塞尔把车开得飞快,此刻,季霍诺夫只是僵直而神情紧张地坐在她的身旁。一进卢尔德,她调过车头向格罗街方向驶去。靠近夏托城堡山脚的地方就是此行的目的地。这时,她打破了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沉默:“快到了,”她对季霍诺夫说,“我带你去格罗特旅馆去。这家旅馆非常安静优雅,离山洞及几个圣堂仅有十分钟路程。”
  “你能肯定在那儿给我找到一个房间吗?”季霍诺夫焦急地问。
  “用不着担心,塔利先生。我同这儿的关系没得说。”
  她的确同这家旅馆的关系不错。她曾给旅馆接待经理加斯顿不少好处,作为回报,他也给予她不少照顾。俩人都明白,通常饭店都留有专为那些愿意多付辛劳费的客人备有的房问。
  兀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白灰粉刷的五层楼的旅馆,在顶楼横亘着“格罗特旅馆”几个大字。吉塞尔驾着她那辆雷诺车通过大敞开的黑色铁门,开进前院,接着顺着一条弯弯曲曲带有蓝色遮篷的通道穿过几道玻璃门的入口处,最后钻进一个已停放了一半汽车的停车场。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吉塞尔说着离开了车。“我去找找朋友,看看给开个房问。”
  “我在这儿等你。”季霍诺夫说。
  吉塞尔疾步走进饭店,随即奔向服务台。服务台无人照看,这时,她看到她的朋友加斯顿从主厅旁的一个蓝色休息室里出来,走进服务台。
  “加斯顿,”她大声招呼着。身材瘦小,着黑色西服、系着蝴蝶结的加斯顿一下站住,朝这边看了看,当认出是她时,他满脸堆着笑,迈着小碎步走过来。他俩先是拥抱,互亲着脸颊,然后才言归正题。
  “吉塞尔,我的孩子,等了一会儿吧。”
  “这样值得。听着,加斯顿,我需要一个房问。你有吗?”
  “这得依情况而定,”加斯顿狡黠地说,“你知道,眼下可是非常之旺的季节。”
  “有一位非常重要的美国客人,就在外面的车里,”吉塞尔说,“从纽约来的一位教授。他为找到房间出额外四百法郎的小费,一半归你,一半归我。”
  “那我去查查,记得三楼好像还有一个空房问。”
  吉塞尔兴奋地拍了下手,她招手示意一个侍者跟着她,匆忙奔向停车场。
  几分钟后,她带着季霍诺夫回来,接着把他介绍给加斯顿,并简单说了一下季霍诺夫的背景。最后,她低声提醒她的客人现在是付小费的最佳时机,季霍诺夫便掏出四百法郎钞票,她把二百法郎递给加斯顿,另一半钱攥在手里。当季霍诺夫顺利地登记完毕后,就有一名侍者前来领着他走向电梯间。准备带他去房问。
  “塔利先生,待会儿见,”她在季霍诺夫身后嚷道。
  “谢谢你,杜普雷小姐。”他答道。
  她返回车里时,意识到离午后的导游时间还早,还有时间去两个地方,便立即驱车去她第一个去处,在巴拉迪街她把车停在靠近珍妮咖啡馆的一个拐角处。她朝咖啡馆走去,朝内瞧了瞧,看清她的朋友多米尼克正在清理酒吧旁的一张桌子。
  吉塞尔走进去。“多米尼克,房间空了吗?我想把我的东西搬进去。”
  “空着而且为你备好了,”多米尼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吉塞尔,“你可在星期天晚上回来时还给我。”
  多米尼克应一位名叫莱巴勒·克里斯蒂安的有钱的顾客要求,陪伴他去戛纳度五天假。
  “我会一直等你的,”吉塞尔答应道。“好吧,能来杯咖啡,一块蛋糕吗?我看见外边有张桌子。”
  吉塞尔买了份《费加罗报》朝门外那张桌子走去。她刚在一把黄藤椅上坐下来,多米尼克就端着一杯咖啡走出来。吉塞尔边啜着咖啡,边把这份来自巴黎的报纸在面前摊开。报的头版被三个俄国人的头像所占满。照片上面的标题是:“S国总理病危,谁将成为总理继任人?”
  吉塞尔被这头版文章吸引住了。据S国官方新闻社的一条短讯,该国政府首脑斯克雷亚宾已在首都病重住院,据悉他的病情十分严重。尽管官方新闻社没有正式提到谁将是总理的继任人,但有猜测S国政治局正在考虑由三名老资格的政治家中的一位来接替这一职务。
  吉塞尔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二名最有希望获得总理职务的候选者的照片上。她对其中两张照片和两个名字毫无印象,但第三张照片和姓名却令她激动不已,因为她依稀认出了他的姓名和面貌。她确信他就是那位S国任职时间最长的外交部长,谢尔盖·季霍诺夫。吉塞尔还记得,她在联合国任职的那一年里,曾多次见过这位有影响的季霍诺夫在联合国讲坛上向成员国发表演说。他那沉着镇静的外表和强有力的自信心,曾留给她难以忘怀的印象。那以后,她曾随同她的雇主和情人查理斯·萨拉特大使出席招待季霍诺夫的鸡尾酒会。当萨拉特与季霍诺夫握手时,她就在萨拉特身边,离季霍诺夫仅三英尺,看得很真切。不过现在她仅记得那副冰冷的面孔、肥厚的鼻子及下唇下的那个很大的棕色疣。如今,这位她曾伸手可及的人物却有可能成为S国的下一任总理。
  刹那间,吉塞尔的思绪重又回到她在联合国做事的那些日子。她心里明白,纽约才是她真正的归宿。她再次发誓要攒到足够的钱上翻译学校,一旦获得毕业证书,她要尽快在联合国再次谋一份差事。但她清楚只是指望存钱凑够足够的费用绝非易事。她企盼着通过导游来得到更多的小费或是辛劳费。但除了极个别的像塔利先生这样的人外,来卢尔德的朝圣者或旅游者不是太穷,就是非常悭吝,要获得额外的钱太难了,但她仍决心不懈地追求下去。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没有时间再去别的地方了。她要在多米尼克的房间里卸下两个箱子,然后就准备立刻去同来自南特的朝圣团见面,引导他们在这令人生厌的城市里进行一次毫无生气的旅游。她喝完咖啡,付了帐,随手把报纸往提包里一塞,就朝她的汽车和多米尼克房子的那个方向走去。
  谢尔盖·季霍诺夫终于能够单独呆在格罗特旅馆三楼他自己的房间里了。他无心留意一下屋子里的摆设装饰,便直接朝电话机奔去。他从电话架的下边取出一本红白相间的电话簿,翻在那些蓝色的页码上,上面有使用PTT系统的说明。他浏览了一遍法文的介绍,令他高兴的是从卢尔德打往法国国内各地的电话完全是自动的,这就意味着当他直接打往巴黎的时候,既不用担心被人怀疑,也不会被人发现通讯地点。
  他即刻拨通了S国驻巴黎大使馆,在通报了他的代号后,他开始了与S国大使的直接通话。一阵寒暄过后,季霍诺夫称他是从马赛打来的电话,使用的不是安全电话,因此,他只能简要介绍一下情况。他刚到达马赛,返回之前他还要在马赛城外同他的朋友们进行一次很紧要的会议。此次电话只为两件事:国内的将军们是否要同他联系?还有总理近况如何?
  听到克格勃的柯索夫将军还没有试图与他联系,季霍诺夫松了口气。他知道柯索夫此时正为党内的事忙得自顾不暇。
  “总理也没来过电话。但我听说他的身体又恢复了原有健康。”
  有一瞬间,季霍诺夫陷于迷惑不解中,可他立即警醒了,这是公用电话。“啊,好的,太好了。”季霍诺夫对大使表示了谢意,正当他要挂断电话时,大使突然间发问, “如果将军真要同你讲话,我能告诉他你在何处吗?”对此,季霍诺夫早有应对之策: “请转告他,我不得不离开马赛去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同朋友们相会。你可以告诉将军我在周末前处理完我的事,在星期一或星期二我同他直接联系。”
  说完这句话,本次关键的通话便结束了,他的失踪也得到了很好的掩护。自从来到卢尔德,季霍诺夫从未有此舒畅过。
  他一边慢慢地收拾随身物品,一边从容地打量着为他准备的单人房问。虽然他已习惯住在一些豪华典雅的大饭店的套间里,但他仍对眼前的房间感到满意。在普通平庸的杜普雷一家短暂的羁留令他抑郁不乐,他很高兴终于离开了。而且,还有比脱离了杜普雷父母更重要和轻松的是,他终于获得了一份自由,再不会时时处在吉塞尔絮絮叨叨、乱敲竹杠的境况之下了。况且,吉塞尔还曾在联合国做过事,也许这会使他有一天大难临头。避开了她,自己独处,这是最大的宽慰。
  当他在房间里等着他订的饭菜——午餐时,他由于专心于谈论穆尔太太的事而没有吃饱——他开始伫立于两张床对面墙边的古式果木衣橱中堆放着被迭得整整齐齐的他自己的衬衣、内裤、袜子和睡衣等衣物。除了在两床中间的墙上挂着十字架和配着塑料坐垫的仿古白色座椅外,对整个房间他还算满意。印着金盏花图案的淡黄色窗帘,通向小阳台的法国式样的门,还有窗外令人心旷神怡的绿叶,营造着欢乐而清新的气氛。
  季霍诺夫收拾完衣物,一名黑肤色的侍者端着他预订的饭菜进来了。待侍者走后,季霍诺夫拉过一把椅子放在书桌边,盛着饭菜的盘子就搁在桌子的电视机旁。他坐了下来,拿起一杯加冰的双味伏特加酒,同时把他要的《费加罗报》打开。
  报纸头版上,首先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他自己的照片,和他被列人角逐S国总理位置候选人的有关新闻,这一切令他百感交集。这突如其来的新闻让他既吃惊又愉快。吃惊的是S国新闻社竟如此迅速地宣布了斯克雷亚宾生命垂危以及他的位置被人接替;愉快的是从来自首都公布的官方消息,他谢尔盖·季霍诺夫,已被列为可能取得这个国家最高位置的候选人之一。他并不介意提到另外的两位候选人。他们都是党的工具,他们的提名不过是正式宣布前耍的一个小把戏。到了正式宣布时——正如克格勃头目柯索夫将军向他保证的——总理只会有一个名字,那便是他。
  此外,令他百感交集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仍在法国时,法国各地,包括卢尔德这样的地方,就将他的照片登上了法国主要报纸的头版,这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那撮粗糙的胡子,坚信自己不会被人认出来。他的装扮目前还没有被识破,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人认出。他相信他的化装,还有他那使人无法预料的大主教圣地之旅,这些都是很好的掩护。
  喝完伏特加,他一边吃着沙拉和煎蛋卷,一边读着来自S国首都每条消息的每一个字。就在他的用餐和读报结束的当儿,他起先的沾沾自喜被突然想起的一件事所搅扰了:他已身患重疾,除非在此地能使他那莫名其妙的病症得到治愈,否则荣耀不会伴随他持久。事实上,他来这儿并不是盲目的和毫无精心地寻求一种可能得到的治愈。午餐时,同那位姿色平庸的英国女人伊迪丝·穆尔的邂逅给他带来了一丝儿希望和些许信心,她就是来这儿朝圣后治好了癌症的。
  通过洗澡而后康复。
  本来,这样的康复经历同季霍诺夫那清晰有序的思维逻辑是毫不相容的。然而奇迹确实发生了,而且都经过医学界最有又威的专家教授观察后证实,更重要的是他本人还亲自同这位奇迹般康复的人见过面,已没有时间提出任何质疑和呼唤什么逻辑了,仅有的时间就是相信。
  他从桌边站起来。时日苦短,生命留给他的日子不会太乏,除非他把自己完全奉献给奇迹。事不宜迟,得赶紧出发去洗澡。
  乘电梯来到楼底,季霍诺夫朝服务台走去。吉塞尔的朋友加斯顿正在那儿同一个绅士模样的人谈话。季霍诺夫想问一问他,怎样从饭店去洗澡池。
  没等季霍诺夫开口说话,加斯顿便热情地给他打招呼,“啊,塔利教授,这位想必你见过……教授,这位是贝里耶医师,他负责著名的卢尔德医疗中心的工作。”
  季霍诺夫快速地打量一下正同他握手的这位先生。贝里耶医师的额头爬满深深的沟纹,一双荷包煎蛋般的眼睛,神情黯淡冷漠却透着刻板自负,罩在已过时的服装内的身体健壮结实。
  “很高兴和你相识,”季霍诺夫说。
  “我也很高兴,”贝里耶医师说道。“加斯顿提到了你的光临。能在此同学术界人士见面不胜荣幸,也希望卢尔德能使你满意。”
  “我还没有时间感受些什么,”季霍诺夫说,“我想,仅凭这个城市的名声,就足以使我喜欢它。”他转过身对着加斯顿。“事实上,我想今天就去洗澡,可我不知道怎么能到那儿。”
  “你只须跟贝里耶医师去就行。”加斯顿回答。
  “是啊,”医师附和道,“我正要去那个方向,医疗中心,那里离浴池不远,你可同我一道去,不太远。”
  “太好了。”季霍诺夫说。
  他们走出饭店,朝格罗特大街西端走去。
  “谢谢你了,贝里耶牧师。”季霍诺夫说。
  贝里耶医师付之冷冷一笑,“我不是牧师。我是个俗人,是医师,一个天主教徒。”
  “请原谅,是在医疗中心,我搞糊涂了。”
  “在卢尔德,医师或许比牧师还多,”贝里耶医师说。“你是为健康原因来这里的吧,塔利教授?”
  “来看看能否治治我的肌肉萎缩症。”
  “噢,有可能。谁知道呢?圣母与你同在。不过同你类似的病人有一些已奇迹般地康复了,这你知道。”
  “我今天上午就遇见了一位获得奇迹般康复的人,伊迪丝·穆尔太太。我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贝里耶医师点点头。“穆尔太太是最近已被医学证实了的、获得难以置信的康复的人。我亲自检查过她,恢复的出奇得好,痊愈迅速而且彻底。”
  “她告诉我,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在圣泉水中洗澡之后。”季霍诺夫说。“因此,这对我鼓舞很大,我决定今天就去洗澡。”
  “洗澡,”贝里耶嘀咕着。“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真不好意思,除了关于伯纳德特康复的事外,其它的我一无所知。”
  “真的,那确有其事,”贝里耶医师说。“在你去洗澡之前,也许对有关的背景或者人们怎么会去洗澡的事感兴趣。”
  “我非常感兴趣。”
  俩人走过路边一排排的纪念品商店,贝里耶开始讲述这个颇令季霍诺夫着迷的故事。 “洗澡的渊源可追溯到1859年2月25日那一天。那天,伯纳德特去山洞第九次看到圣母玛利亚,当时大约有四百人在旁观看。圣母玛利亚对伯纳德特谈到此事。伯纳德特讲道,圣母对我说,‘去泉边,饮那泉水,洗泉水澡’。但由于没有看见什么泉水,我就去喝了波河的水。但圣母告诉我,泉水不在那儿,随即她用圣手指着泉水的方向,我沿这个方向走去,但只看见仅有一点浑浊的水。我伸手去捧,却什么也没捞着。我起劲地挖着,水出来了,但却是泥水。我连捧了三次,第四次我终于能喝到一点水了。伯纳德特不仅真的喝了那泥水,而且还用泥水洗了脸。然后,如她后来所称,她是遵照圣母的旨意,抓起一大把杂草塞入口中,她试图吞吃它,但最终还是吐了出来并引发了呕吐。许多围观者对她这种无知举动很反感。他们大声叫着,说她已失去理智,发疯了。然而第二天,先前淅淅沥沥的浊水竟奇迹般地变成清澈透明的泉水,通过一个慢慢扩大的泉眼往外涌,直到形成一个水池。围观者中的许多人立即跑来喝泉水,并跳进去洗澡,结果许多疾患者获得康复。后来,人们安装了一排排水管,把泉水引出来,并安上一些水龙头,这样朝圣者便可以喝水管里的泉水,或者到开设的浴室洗泉水澡了。”
  “就是说这泉水真能治病?”季霍诺夫追问,他要得到一个确实的回答。
  “毫无疑问,”贝里耶肯定地告诉他。“现在我们同在这儿。一个搞科学,一个搞研究,我对你只有真诚相待。我必须坦白地告诉你,从科学的角度讲,这泉水不含有药物成分或治病的元素,根本没有。”
  “没有?”
  “没有。1858年4月,图劳斯大学的一位科学家费尔霍教授被请来对泉水进行分析。他分析后报告说,‘这次分析的结果表明,卢尔德山洞流出的水可被看作是多种成份的饮用水。这种水的水质与大多数来自钙质土丰富的山泉水水质相似。这种水不含具有疗效的药物含量,但饮用后不会有不适之感。’简单说,这种泉水就是普通的饮用水。可多年来,有种观点认为这水对人体有害。1934年,我的前任把浴室的水样分别送往安特卫普和塔布的试验室化验,另一部分还送到比利时的试验室。结果,每一份报告的内容都吻合。卢尔德浴池的水绝对已经污染,但对人没有丝毫伤害。因为在样水中发现的是数以亿计的呈中性的芽孢杆菌。可像医院的老院长常念叨的:“我饮过全院的含有细菌的水,但却从未生病。”
  “你要告诉我的是,”季霍诺夫说,“这山洞的饮水和洗澡用水本身不包含任何有益物质?”
  “正是。”
  “那么是什么使这水具有治疗的效力?”
  贝里耶医师耸耸肩。“我能说什么呢?作为一名医师,我能说的那是一种心理因素的治疗;作为一名天主教徒,我能说的是那是神圣的玛利亚赐福众生的不可思议的精神疗法。我知道的只有一个事实,山洞的水过去使人康复,现在仍使人康复,而且将来还会使人康复。”
  “这么说你仍建议洗澡。”
  “既已染病,还怕失去什么?你已同穆尔太太有所交谈,这就足够了。”
  季霍诺夫歉疚地笑着。“这令人鼓舞。”
  俩人继续前行,跨过桥后,季霍诺夫发现他们已走出格罗特大街,来到伯纳德特· 苏比劳斯大街上,前面那上宫的塔尖已遥遥在望。
  “洗澡的事有必要说一下,”贝里耶医师说。“每天大约有3万加仑从山洞引出的泉水,通过管道供朝圣者饮用和洗澡。两个大贮水罐也可贮水放水。噢,你也许听说过一些对水质洁净程度的疑虑。”
  “我从未听说过这类事。”季霍诺夫匆忙应对。
  “这没关系。事实上每天在正午换水之前,总有上百名朝圣者使用同样的水洗澡。故此,那些患病者的遗留物能否传染给健康者并最终带来伤害或霍乱的疑虑是够令人担心的。不过,别担心,从没有发生传染病,哦,据我所知,还没有一个人因用别人洗过的水而被传染任何病的病例。然而,这水确有疗效,而且已被我本人所确认。患者们去浴池浸泡一分钟,从水中出来时,就显得精神饱满,健康极了。”
  “你去洗过吗?”季霍诺夫很想知道。
  “我吗?从没有,一次也没有。感谢上帝,我不需要什么治疗,我身体一直很好。” 当俩人沿斜坡下行时,贝里耶医师忽然想起了什么:“但有些医师也在这泉水中调养过自己,有人也对此这样称呼。尤其是记得我在医疗中心的一位前任,让·路易斯·拉诺奇博士,他只要一来卢尔德就必定要洗澡,尽管他并不认为那水特别干净。有人问他为什么在这儿洗澡,拉诺奇博士回答说,‘我洗澡是因为我相信。我是怀着谦卑,一种精神上的负罪感来洗的,实质是当作一种精神上的修炼。’”贝里耶医师扫了一眼季霍诺夫。“你考虑的恐怕更多。”
  “我希望获得康复。”
  贝里耶医师说,“那就去洗澡吧。”
  他们跨越玫瑰宫,贝里耶医师指指左侧的拱形门。“走过山洞,再走过第二个饮水喷泉,你就会看见浴室。我必须得回医疗中心去,所以不得不在此与你分手。望你万事如意,永远快乐。祝你好运。”
  季霍诺夫目送贝里耶医师远去,最终他的目光又转回到山洞方向,同时他的心里面也做好了去迎接新考验的准备。
  浴池很容易就找到了。这是一幢低矮、长而简朴的建筑。它的前脸用大理石砌成,有两个入口,一个是男客入口,一个是女客入口。正门有一些简易扶手,每一入口处都有四排金属椅。不远处,一个着黑袍、国籍不明的大胡子牧师正站在一个朝圣团的前面,同他们一起诵念着玫瑰经。
  男浴室门边站有一小队人,季霍诺夫也排入队中,这时他的心跳也随之加速起来,他意识到,他已站立在医治他的顽疾的最后一个精神诊疗胜地。
  他随着队伍缓慢地向前挪着。队伍走进浴池,站在廊道里。走廊的两侧是一个接一个蓝白相间的门帘。一名满面笑容、操爱尔兰口音的自愿人员向他们解释,这里每天要接待两千名男顾客和五千名女顾客洗澡,所以洗时必须抓紧时问。他说,门帘后是换衣间,从那里可以通向浴池。
  季霍诺夫被指定到第一个换衣问。他掀起潮乎乎的门帘,走进这小小的房间,房间内已有三个人,穿着短裤,坐在一条长条凳上等候着。
  一名法国自愿者站在门口的门帘旁,朝季霍诺夫叫道:“你是不是美国人?”
  “是美国人。”季霍诺夫应道。
  自愿者换成英语说:“先脱掉衣服,就像他们那样。”
  季霍诺夫有些紧张地脱去鞋、袜、上衣、裤子,只剩下身上的一条栗色短裤。他把脱下的衣物挂好,看到长凳上已没人,便朝长凳走去。他刚要坐下去时,那名自愿者朝他示意,要他走出这个小房问。来到自愿者身边时,那人把一条湿透的毛巾拴在季霍诺夫腰际,接着便让他把短裤脱下。“你离开浴池时我们会把这连同你的衣物都还给你。你洗完澡后,不要用这条毛巾擦身子,也不要自己晾干。就留着身上的水穿上你的衣服。外边有太阳,一会儿就干了。现在,去洗澡吧。”
  他牵着季霍诺夫,走过门帘,来到浴室。
  季霍诺夫摇摇晃晃地走到浴池边,这是一个低于地面、呈长方形的石砌浴池,池中盛满了水,那水使他闻起来有股臭烘烘的感觉。两名粗壮的自愿服务者足蹬橡胶筒靴,身系蓝色长围腰,从两侧扶着季霍诺夫的胳膊,帮着他慢慢走上滑溜溜的台阶,然后下到微温的水里。他们中的一人示意他走到水池的另一头去,季霍诺夫依吩咐做着。
  走到池子对面,季霍诺夫发现在墙上有一座圣母像和一个饰有一串念珠的很大的十字架。一个健壮的服务员斜下身子问他讲什么语言,随后就递给他一个搪瓷金属牌,上面写着“用英语祈祷,之后默默地向上帝提出你的请求。”季霍诺夫喃喃地用英语祈祷了一会儿,而后将牌子递还给那名服务员,他力图在心里默念着向万能的主提出的请求。但他始终排遣不开思虑中水池的恶臭和亿万个芽孢杆菌的游荡。
  这个服务员伸出手抓住季霍诺夫的手,使他放心地坐在浴池里。季霍诺夫蹲下身子,池水浸过他的下半身,直到上腹。一名服务员又叫季霍诺夫放松起来,向后躺在水里,让水浸过他的脖子。季霍诺夫照着吩咐去做,他朝后一仰,池水立即就漫过了他的脖子。突然间他感到滑了一下,他的整个身子连同头部一起浸到池水中。他被呛了一大口腐臭的水,急忙挣扎着坐起来,头一露出水面,他顿感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他不断地咳吐着,拼命吸纳着空气。
  服务员神情严肃地走进池子,扶着季霍诺夫离开浴池,很快就把季霍诺夫的短裤和衣物还给了他。季霍诺夫浑身上下水淋淋的,他很想擦干自己,可他找不到毛巾。他只好十分艰难地蹬上短裤,由于身子湿,短裤只能紧巴巴地箍在身上,随后,他又使劲把衫衣、裤子套上,最后是袜子和鞋。此时,他身上的衣物已被水珠湿透了。
  不久,有些眩晕的他,又一次站在了浴室外的两棵棕榈树前,他眼前是一座小山包,和一座刻有“圣·玛格利特·苏格兰女王和保护者”的塑像。他寻着睃周围,寻觅着逃逸的路线,他渴望尽可能离这个糟糕的浴池远些。终于,在那些洗完澡朝山洞去的人流背后,他发现了一条逃离的路。阳光下,被湿透的衣服紧裹着的他,十分不舒服地走着,他在纳闷,是否这样病患就会治愈。他找不到答案,只有僵硬着身子朝前走,就像踩着高跷,眼下他唯有的愿望就是尽快使身子干爽。
  他来到山洞旁的一侧停下来,这儿比较背静,但太阳光仍充足地照耀着。

——待续


2011-5-5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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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4  

第十四章

这一刻他驻足在这儿,让阳光晒着身子,可仍感到粘乎乎的衣服紧紧箍着他的肌肤。于是,他像一只落水狗抖落水珠一样起劲地抖动着身子,以使衣服宽松起来。就在他抖动身子的一瞬间,一个糟糕而又无法预料的事发生了。他的嘴和下巴上的东西倏忽掉到地上。
  惊异中,他盯视着脚下,他被他看到的东西惊骇万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胡拉了一下那洗得干干净净的嘴唇和下巴,除了那颗肉疣外,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原来他那撮粗大的毛茸茸的小胡子,由于头被浸在水里而打湿,失去了粘性,掉落在地上。他心惊肉跳的四下看了看,是不是有人发现了,是否发现了他带着假胡子这一事实。最后,他快速弯下腰,抄起了地上的那撮胡子,一眨眼功夫又把它贴到上唇处原有的地方。在他担心胡子安得是否妥当的当儿,他开始喘起了粗气并四处扫视着,看这短暂的露怯是否被人发觉。
  他朝正前方望去,那正在减退的恐惧一会儿又猛地加大了。他看到那位无处不在的导游,吉塞尔·杜普雷正用照相机对着他。眼前的景象令他眼睛都瞪大了,随即,惊恐便开始减退,因为他意识到她也许没有把焦点对着他。就在他前面微微朝里偏一点的地方,正站着约有十二、三人的朝圣团,他们正对着导游吉塞尔摆好姿势,她为这批最迟的朝圣团拍下了另一张照片。
  季霍诺夫心烦意乱,仍站在山洞一侧的那个地方没挪窝。他无法确定吉塞尔是否在他的胡子掉地时已为他拍了一张,还是照相机只是指着这个方向,而焦点是对着离他只有几尺距离的朝圣团。
  他无从知道。
  他只想转身溜掉,可当他正欲起步时,他发现吉塞尔已看见了他。她把照相机放下,满脸微笑着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朝他挥了挥。
  “塔利先生!”她招呼道。“你好吗?”
  “好,好。”
  “你来洗了澡了?”
  “洗了。”
  “你得继续洗,”她又说道,“如果你想好些的话。”她眨了眨眼睛,“希望尽快再见到你。”
  她闪身加入了她的队伍,季霍诺夫迅即转过身子,他要将她和那山洞尽快抛之脑后。他竭力重新琢磨着她刚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但没发现能表明她已拍过一张他的照片的任何暗示。见着他,她所表露的仅是吃惊、快活罢了,仅此而已。
  他觉得他已患了严重的妄想症。
  她没有看见。没有一个人看见。
  他很安全。
  他一定会康复。
  雷杰·穆尔身穿外罩小马甲的蓝色细条纹周日礼服,他最后穿这件最得意的服装还是在伦敦庆贺他同让一克劳德·詹姆特合伙的晚宴上。今晚,雷杰兴高采烈地提醒他妻子,同詹姆特的合伙会使他们变得富有起来。即将进行的这次更为盛大的庆祝活动,是为了庆贺他们在卢尔德经过修整和扩建的餐厅的正式开张。在离开伦敦之前,伊迪丝就准备好了她那件最昂贵华丽的带圆点花纹的粉红色缎面外套,今晚她也把它从衣柜中取出来穿上。
  他们从饭店出来后,沿着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走了两个街区。尽管夜晚舒适宜人,可这个时候,整个大街的行人却格外稀少。现在正是晚上七点整,多数的朝圣者和游客们在去参加本地的晚间烛光游行之前都正吃晚餐。
  七点过五分时,雷杰让伊迪丝停下来,他指了指街的另一面拐角的一家餐厅:“就是它,”他说,“咱们的金碗就在彩虹的尽头。”
  伊迪丝盯着那餐厅,它刚刚粉刷成深蓝色和橙黄色的外表。看着雷杰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她也会心地笑起来。“看上去起码算得上三星级。”她说。
  “是的,是的,起码是三星级的。”雷杰附和道,同时,他紧紧地勾住她的臂弯,跨过马路。“当合股的事确定后,让一克劳德没有时间进行翻新,不过他已经计划准备了。因此,经我同意,他重新粉刷了餐厅的外表,内部进行了现代化的装修,又增设了一个鸡尾酒厅和第二间餐厅。他特意将重新开张的日期选在我们来卢尔德的那天,生意可从来没有这样兴隆过。”
  “我太高兴了,雷杰。”
  “今晚是正式开张。从今晚起,餐厅就要收一项特别服务费和特别菜肴费。”
  “客人愿意付这钱吗?”伊迪丝好奇地问。
  雷杰对着他的心上人笑起来:“客人有一串理由乐意付这笔费用的。一是这餐厅可不是那种廉价旅馆附设的乏味的餐厅;其二,它是为数不多的单门独户的豪华餐厅之一;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可以向客人提供其它地方无法提供的服务。”他引着她沿餐厅墙边朝前走,接着他用手一指,“瞧啊。”
  伊丝一抬眼,一个巨大的霓红灯招牌正五颜六色地闪烁着,连餐厅的玻璃门也映得光彩夺目。招牌上书写着:穆尔太太奇迹餐厅。
  雷杰的双眼盯着妻子,她的嘴张开着。“什么——”她一下完全懵住了。“什么意思?”
  雷杰咧着嘴:“在卢尔德只有一个伊迪丝·穆尔,就是我的穆尔。”
  伊迪丝似乎仍未清醒,“穆尔太太奇迹餐厅”,她站在那儿喃喃地嘟念着。
  “你高兴吗?”
  “我——我不知道。雷杰——我想这有些使我难为情。我是说,让我赶这风头,也许这用不着;也许该是——”
  “你很配得上,这是你自个儿赢得的,”雷杰说。他拉开门,“不过好戏才开场,等着瞧吧,里边还有呢。”
  俩人进入门厅,雷杰观察着妻子,见她正专心地留意着整个主餐厅。主餐厅空间很大,深蓝和橙黄两种格调色在灯光下交相辉映。蓝色的是墙和座位,橙黄的是盖着桌面的台布。每张餐桌上都放置着一个银色的细花瓶,内里插着一朵粉红色的玫瑰,透露着别致高雅的情调。在每张餐桌的正上方,那镀铬的吊灯给人以暖融融的感觉。主餐厅里已人满为患,另有一部分人挤在远处的鸡尾酒厅里。
  “太妙了。”伊迪丝不由惊叹道。
  “这是我们的,”雷杰傲然地说。“走吧,让你看看能使你大吃一惊的东西。”
  当他俩在餐桌间穿行时,詹姆特急匆匆赶过来站在他们面前。他那副高卢人特有的面庞在欣然地笑着。“欢迎你,伊迪丝。”他边打着招呼,边捧着她的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吻了吻。“今晚的庆祝活动要开始了,雷杰和我陪同你到你的座位上。”
  这是主餐厅中最大的一张圆桌,只有一个座位空着。座位前的台面上放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有烫金小字:为获得奇迹的太太伊迪丝·穆尔和她的客人们而备。
  “噢,不——”伊迪丝脱口而出,但她随即又用手捂住了嘴。
  “你最配,”雷杰边说边同詹姆特一道领她到放有牌子的座位前。
  “我——我实在是难为情。”伊迪丝辩白着,但她仍被迫地坐在那位子上。她扫视了一番圆桌一周的另外九把椅子后问道:“贵宾们,我们都同什么样的贵宾一道进餐?”
  “知道吗?就是那些想见你的人,那些渴望亲自聆听你那精彩故事的人,那些一想起要见你就激动不已的人,”雷杰一副欢喜雀跃的神态。“我们印了一些传单,今天它已传遍整个卢尔德。上百游客来电预定座位,足够把这张桌子一周的座位排满。让-詹姆特的先前的生意从未这样叫好过。”
  “但是,雷杰,下星期一后会发生什么呢?”
  “什么下星期一后?”
  “下星期一后我就不在这里了,那时我回到伦敦了。”
  雷杰犹豫片刻,“我——我倒希望也许我能说服你,让你再呆上一周。”
  “可我有我的工作。哦,即使我可以推迟回去,那第二周后你又邀请谁坐在这儿呢?”
  雷杰有些吞吞吐吐:“我们正考虑找个替身。”
  “一个什么?”
  “就是代替你的人。我们认为她应是你的一个好朋友,得先把你的故事,就是有关你康复的故事排练好。也许这人应有你的照片,上有你的签名,人们就会感到受到护佑。”
  伊迪丝甚为沮丧:“噢,雷杰,这听起来太可怕了。”
  “他们不会白花钱的,相信我好了。”雷杰急切地说。说完他转过身子,开始用手扳自己的手指,使它发出卡吧声。詹姆特匆忙地举着一份菜单,就像举着一面旗帜般地走了过来。
  雷杰一把抓住合伙人的衣袖,拖到身边。“让-克劳德,我妻子想知道我们这些客人是否在这儿白花钱,快,快些告诉她。”
  “这可是一顿盛餐,帕夏似的盛宴。”詹姆特边说边打开菜单,清了清嗓子,准备报菜名:“美味佳肴,仅此一桌。”他开始读了起来。“西瓜解热饮料和本地产的未经任何加工的火腿,接下来是香芹菜卤鸭,然后是比利牛斯山产的干酪,餐后甜点是巧克力糖,最后是每人一小筐水果。”
  伊迪丝举起手。“让我看看菜单。”
  詹姆特瞥了雷杰一眼,接着耸了耸肩,然后将菜单递给了她。她迅速浏览了一遍,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不快。“你们居然要收这么多钱——我真不敢相信,还有这么昂贵的服务费。”
  “可是这一桌具有特别的吸引力,”詹姆特说,“每个人都已准备付这笔钱。哦,很抱歉,我必须去招呼客人,他们正在等着呢。”
  伊迪丝瞪着眼盯着雷杰。“我不要这样,雷杰,我不能这样,像这样地玩弄利用人们。这纯粹是剥削。”
  雷杰被激怒了。“伊迪丝,看在上帝的面上,你应帮助那些需要你帮助的人,那些希望从你的康复过程中得到启示的人。”
  “帮助别人是好事,但应该是无偿的,不应该敲别人的竹杠。”她晃了晃菜单, “这样就贬低了发生在我身上的奇迹。我认为上帝对这件事也不会高兴的。”
  “他会对一个妻子向她的丈夫伸出援助之手表示满意的,”雷杰极力辩解说。他朝旁边瞥了一眼。“我们过一会再争论。琼·克劳德斯正带着客人过来。伊迪丝,对他们友好一些,告诉他们你的故事,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詹姆特已经在为客人们安排座位,客人们入座时,詹姆特一一地介绍给伊迪丝和雷杰,詹姆特非常流畅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说:“这位是来自纽约的塞缪尔·塔利先生,据我所知,穆尔太太已经见过他了……这位是纳塔尔·里纳尔迪小姐,从罗马来,还有这位从马德里来的米凯尔·赫尔塔多光生,是马德里,是吧?……这两位是帕斯卡尔先生及太太,是来自波尔多……这两位是法雷尔夫人和她的儿子马斯特·杰米,是从多伦多来的。”詹姆特走到这位坐在轮椅上的九岁男孩杰米的身后。“唉,杰米,让我把这椅子搬开,这样你就能坐到餐桌边上了。哦,对了,坐在穆尔太太身边的这位,是穆尔太太和先生认识五年的老相识贝里耶博士,是有名的卢尔德医疗中心主任。现在,你们都已互相认识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得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詹姆特离开后,大家都沉默不语,有些尴尬。这时贝里耶博士很快打破了沉默。 “近来怎么样,伊迪丝?我得说,你现在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我很好,谢谢你,贝里耶博士,”伊迪丝说,有些闷闷不乐。
  “她确实好多了,”雷杰闷声闷气地说,“她非常地好。”
  “后天可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贝里耶博士说,“从巴黎来的专家,克莱因伯格博士,明天晚些时候就到达卢尔德了。星期三早晨你与他有一次约见。不过,在此之前我会打电话通知你,以便确定具体时问。”
  “多谢,”伊迪丝说。
  贝里耶博士对着她旁边的一位客人。“你是从纽约来的塔利先生吧,”他说,“在旅馆里我们见过面,是我带您去的浴室。你找到浴室了吗?”
  “我洗过澡了,”季霍诺夫说,但有些不满。“我觉得那过程使人太不舒服。”
  这时,伊迪丝再也忍不住便插话了。“你舒服不舒服并不是主要的,塔利先生。确切地说,你到这里是来赎罪的。回忆一下在1858年,当伯纳德特第八次与圣母玛利亚见面时,圣母告诉她,‘去吧,去亲吻大地,为了那些罪人赎罪吧。’塔利先生,你应该把洗澡的不舒服看作是一种类似的赎罪行为。”
  季霍诺夫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午餐时你对我的帮助很大,我来同你共进晚餐,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更多的启迪。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明天我还要去洗澡。”
  这时,纳塔尔开口了。“穆尔太太,让我来告诉您我来此地的原因。当然,您是知道我的痛苦的。”
  “是的,里纳尔迪小姐。”
  “今天下午我从山洞很晚返回时,”纳塔尔说,“我的朋友和照看者,罗莎·泽娜罗,送我回旅馆后,不得不离开去吃晚饭。她离开时,我在旅馆的邻居,他一直对我很照顾——就是坐在我旁边的这位赫尔塔多先生——他正好要回房间去,他听到了我同罗莎的谈话,便主动提出带我去进晚餐。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在我房门下的这张传单,知道在这家餐厅进餐可以有机会遇到您,穆尔太太。我一下子高兴极了,就这样赫尔塔多先生就带我到这里来了。”
  赫尔塔多耸了耸肩。“我也饿坏了。”
  纳塔尔笑了起来,接着又朝向伊迪丝的那个方向。“穆尔太太,我想向您请教的就是,我已将所有时间都用在去山洞的祈祷上,我还没有去浴室,因为我想那对我来说太难了。”
  “那里有女服务员帮助你,”伊迪丝说,接着又充满同情地加了一句,“你应该到浴室去试一试。”
  “我想问的问题就是——洗澡是获得痊愈所必须采取的最重要的方式吗?”
  “这个事可能不太绝对,”伊迪丝说,“只能依我自己而言,我是在泉水中洗澡后就立即康复了。但有些人的奇迹是在山洞祈祷后得到的,还有的是喝完泉水后,还有的是烛光游行后得到的。有关治疗康复的事,贝里耶博士是真正的权威。”
  贝里耶博士朝纳塔尔点了点头。“甚至有可能在你离开卢尔德刚到家时你的病就好了。就怎样和什么时候才能康复一事,没有规律,没有固定的模式,只有等待。”
  “那就是说,在采取一定的行为或一心一意地相信奇迹后,奇迹就能发生?”纳塔尔说。
  “这很明显,”贝里耶博士说,“当我刚来卢尔德时,把从1858年到1978年教会认可的64例奇迹痊愈的病例仔细地进行了研究,你很有必要知道,里纳尔迪小姐,第二位被承认获奇迹康复的是一名54岁的老人,他患的病同你一样,此人就是卢尔德的路易斯 ·布尔雷特,他去山洞前已经患有20年的眼疾,其中有两年完全失明,但他在山洞里恢复了视力。”
  “真的是在山洞治愈了?”纳塔尔迫不及待地问。
  “当然治愈了,虽然在医学上还不能解释,”贝里耶博士说,“我研究的所有64例治愈康复的病例,还没有一例可以做出医学上的解释——一名年轻的女病人患了腿部溃疡引起了大面积坏疽,一名修女得了肺结核,一名妇女得了子宫颈癌,还有一名意大利小伙子得了骨盆肿瘤,这与穆尔太太患相同的病——所有这些病人都已被宣布无法医治,却通过一个神奇的方式在这个圣地治愈康复了。而且可以肯定,大多数奇迹康夏是在洗完澡后发生的。但也有确凿的资料证明,第58号奇迹,那是爱里斯·库托尼和59号奇迹,那是玛丽·比格,是在圣礼过程中发生的。还有一些是在山洞前祈祷后恢复健康的。我现在正在研究自那64例康复者以后发生的好几起治愈病例,我记得至少有一例是在山洞中祈祷时发生的。你应该尽量去做能做到的一切,这样很明智,里纳尔迪小姐,不要仅仅只在山洞祈祷,还应该去饮泉水,去洗澡,如果能坚持得住,还应该去参加烛光游行。”
  “不过,洗澡很重要,你必须去试一试洗澡,”伊迪丝坚持说。
  坐在餐桌另一头的,那位来自加拿大的母亲,有些疲倦的法雷尔太太,这时突然开口说:“您是说您,您本人,是在洗澡后痊愈的?”
  “千真万确,”伊迪丝说。
  “这将使我们,将使我儿子和我自己,都受到真正的启迪,”法雷尔太太说,“倘若您能告诉我们您是怎样获得的奇迹。”
  “继续说下去吧,伊迪丝,”雷杰极力恳求他的妻子,“告诉他们是怎样发生的,我敢肯定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听一听。”
  伊迪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扭头朝向其他的客人。他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她,她仿佛是一名演员,正以自己的七情六欲来影响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她朝他们抿嘴一笑,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尽管正在不停地上着美味佳肴,她也无动于衷,只是板着脸开始背诵她已操练许久的独白。
  客人们全都着魔般地望着她,只有贝里耶博士不时地点点脑袋以示确认,伊迪丝如数家珍般地讲到起初是怎样全身感到不适,然后在伦敦进行了没完没了的检查,最后确认她患的是肿瘤。当所有的治疗希望都破灭时,她的教区牧师伍德考特神父建议她加入他率领的朝圣团赴卢尔德。
  雷杰一边注意听着他早已熟悉的故事,一边竭力从他妻子的语音语调中琢磨着妻子此时的心情。听者可能看不出来,可他对他妻子言语中哪怕是极微小的变化也了如指掌,他知道伊迪丝正在竭尽全力使自己表现得平静温和,但实际上由于隐藏在内心对他不满的熔岩早已沸腾,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来个山崩地裂。他一边做出一副仍在专心致志听讲的样子,一边眼睛瞥向鸡尾酒厅那边,终于碰到了詹姆特的眼光。雷杰神秘兮兮地点点头,詹姆特,若有所悟,也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就消失在鸡尾酒厅里。
  雷杰看上去好像仔细琢磨着他妻子所讲的每一个字,但是眼角却在到处搜寻着什么。这时,詹姆特又出现了,带着一名牧师朝这张餐桌走来,走到了伊迪丝的身后。这名牧师,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穿着一身罗马天主教神父穿的那种竖领黑衣,悄悄地坐在了詹姆特安置在伊迪丝身后的椅子上,昂起头,仔细地听着伊迪丝滔滔不绝的背诵词。
  菜上了一道又一道,伊迪丝的故事讲到了她第二次卢尔德之行,在最后一天,洗完澡后,这时病情突然消失,完全的康复,并且能够扔掉拐杖,四处走动了。
  雷杰注意到今天晚上的听众对伊迪丝讲演的反应,感到很满意。那个美国人塔利已高兴地发出哼哼声;那位双目失明的意大利姑娘天使般的面容上,露出了快乐的惊奇;那位来自加拿大的母亲和那对法国夫妇对眼前的奇迹欢欣鼓舞。然而,雷杰也注意到,他的妻子,这个已被卢尔德医疗中心许多专家。教授所确认了的,获得奇迹般彻底康复的活生生的证明人此时却有些沮丧,情绪低落,不过这使得她看上去更加甜美迷人。
  最后,晚宴结束了,伊迪丝的奇迹也讲完了,客人们全部站了起来,感谢她的尽心指点。每个人都大受鼓舞,充满感激之情。他们要立即赶到山洞,去祈祷,去游行。每个人心里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对前景十分乐观,都坚信他们在圣母重新显灵的那一伟大时刻,都会获得新生。
  最后一名客人离开了,偌大的餐桌旁只剩下伊迪丝和雷杰。突然,伊迪丝猛地转过身面对着她丈夫,她那温柔的面容因愤怒而变成了另一副样子。“现在你满意了吧?” 她恶狠狠地追问。
  雷杰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相反,他伸手触摸着他妻子的肩膀,然后说:“伊迪丝,还有一位客人想听你的故事,请往后面看。”
  伊迪丝很困惑,猛地在椅子上打了个转,看见一位牧师正从椅子上站起来。
  “鲁兰神父。”伊迪丝低声说。
  雷杰微微一笑,眼睛注视着他妻子的脸,看会不会出现他预料的表情。她整个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温和了。因为雷杰知道,鲁兰神父,这位卢尔德天主教会中最博学多识、温文尔雅的神父,是伊迪丝最敬佩喜欢的人。
  “看到您完全康复,真让人高兴,穆尔太太,”鲁兰神父彬彬有礼地说着,头微微朝下一点以示敬意,头低得恰到好处,使人无法看见他那长长的花白头发。“恳求您一定要原谅我在旁聆听。我从来都没有和别人一起聆听您的故事,机会很难得,我不想错过。您刚才问您丈夫是否感到满意,我敢肯定他很满意,而且我还可以告诉您,我也非常满意。这对于我,以及在座的每一位,都大有启迪。我,代表我本人,非常感谢您让我们分享此乐。”
  如果说人听上几句好话就态度转变的话,其实伊迪丝早已是这样了。她所有的愤怒顷刻间云消雾散,脸上只是荡漾着舒心的笑容。“鲁兰神父,您真是一位绅士,您的光临,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您已经赢得了并且值得我们这些教会卑微的成员向您奉承的一切,”鲁兰神父和蔼可亲地继续说,“圣母玛利亚赐福于你,也赐福于我们。同您相比,我们只能是尾随其后了。我想向您表示祝贺,祝贺您的奇迹康复将在这周内会被正式确认。我向圣母玛利亚祈祷,祈祷她赋予您灵感,成为她的化身,”
  “哦,我也为此祈祷。”伊迪丝满怀激情地说。
  “还有,”鲁兰神父补充说,“我代表所有前来或预定要来的人感谢您,感谢您放弃了独处清静,与您的丈夫,还有詹姆特先生齐心协力,把您自己奉献给了渴盼着在晚间能同您共进晚餐的众多朝圣者。我相信您不会为此感到太为难的。”
  “这是我的荣耀,而且我也很乐意这样做,鲁兰神父,”伊迪丝气喘吁吁地说, “如果我能肯定我所做的一切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话——”
  “我向您担保,再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了,穆尔太太。”鲁兰神父说。
  “哦,谢谢您,多谢。”
  雷杰站了起来。“让我送您出去,神父。”他回过头来又说:“我一会就回来,伊迪丝。”
  “我等着你,亲爱的,”伊迪丝甜甜地说。
  雷杰陪伴着鲁兰神父穿过餐厅,来到了门口。雷杰压低了嗓子说:“神父,您一定知道我和琼·克劳德斯对此是多么感激您。我们将永远感谢您。”接着他又油腔滑调地加了一句,“我已告诉您了,从今以后,本餐厅免费为您提供晚餐。”说完他又神情严肃起来,“神父,您救了我的命,也许日后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也许能吧。”
  雷杰伸出手,握住牧师的手。“好吧,再次向您表示感谢。您挽救了一个伟大的事业。”
  鲁兰神父笑了起来。“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共同的目标。”
  说完,他就走出了餐厅。
  吃过晚饭很长时间后,米凯尔·赫尔塔多离开了纳塔尔,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准备重新去山洞。
  已接近午夜了,他把收拾好的炸药棒、连接线、雷管和其他一些零件装进背包。他已经选择好了爆炸装置的安放地点,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趁着夜晚的黑暗和寂静,去把爆炸装置安放好,并接好连线而已。他自忖此时去那里是很安全的,因为此刻所有的朝圣者和游客都进入了梦乡之中,山洞里空无一人。至于安排在那儿的岗哨,正如他所见的那样,只不过是摆设而已。
  其实,这次行动又困难又容易。他将在那儿安放好爆炸装置,调好爆炸时间,然后带着他的行李,驾驶着他用假名租来的那辆欧洲式福特轿车,使用假护照和他的巴斯克运动组织在法国的战友的驾驶执照,逃出城去。在山洞炸塌时,他早已在千里之外,自由安全了。
  再见了,山洞。再见了,圣母玛利亚。对不起了,诚心的信徒。不过,这是为了一件比保护山洞更伟大崇高的事业——就是结束西班牙对巴斯克(地区)的长期奴役统治。
  赫尔塔多装好背包后,立刻就来到了走廊上。他蹑手蹑脚地走过纳塔尔的房间,此时想到了她的热情,想到了她那富有魅力的容貌(多么遗憾,他再也见不到她了),边想边朝电梯走去。
  他乘电梯来到接待大厅,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背包带,迅速离开了旅馆。此时,整个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他沿着大街往下走,大步来到了格罗特大街的拐角处。他正准备从这个拐角,走上通往山洞的斜坡,突然停下了脚步。
  从这儿望去,在斜坡的尽头有人影晃动。站在斜坡上方的那一小队人,穿着蓝色的制服,是卢尔德警察局的警察。他们正站在两辆红白相间的巡逻车旁,这两辆巡逻车顶部闪着蓝光。
  他的目光向左边一扫,看见“皇家咖啡馆”还在开着门,但里面空无一人,显然已快到打烊的时间了。赫尔塔多想是否溜进咖啡馆,找个座位喝上一大杯咖啡,但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在深夜此时,带着这样一个大背包,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如果警察发现他正在这个拐角处注视着他们,他们可能会顿起疑心。不行,这样呆在这里也太容易引起怀疑了。
  他连忙调过头,朝大街另一头走去,大街上的商店都已关门打样了。他想这队警察,一定过一会就离开,那时去山洞和玫瑰广场就很安全了,那样就能完成他整个晚上计划好的任务了。
  赫尔塔多独自一人没精打采地沿着大街走了一刻钟,又调过头来,准备再用一刻钟返回到拐角处。这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那些警察离开那个地方,让他畅行无阻。
  但是,他刚到那拐角处,不禁又大吃一惊。警察根本没有走,事实上,人数还有所增加。在斜坡的顶上,已有十名穿蓝色制服的警察,其中有一名显然是指挥官,身体健壮,手里拿着一张地图,好像正在对其他警察讲着什么。
  赫尔塔多又迅速转过身去,走到完全在他们视线以外的地方。他想,在夜里这个时候,在他们附近逗留,是相当不明智的举动。被发现是独自一人后,可能会被盘问。
  他竭尽全力琢磨着警察为何会呆在那里,接着他记起来了,就在今天下午,在某家商店里,他曾听说现在从其它城市,特别是从马赛,涌来了许多小偷和入室行窃的罪犯,甚至一些妓女也来到了卢尔德,十分猖獗。
  难怪会有这么多警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集合在一起,为加强法制以实施他们的战略计划。
  赫尔塔多只好再次转身返回,蹒跚地朝加利亚·伦德里斯饭馆走去。
  只有再休息一个晚上,别无他法,等到明天再说。明天,他有可能干成。他将趁人群拥挤时,溜到山洞上方的那片灌木丛中,把背包藏在那里,然后,在晚上此刻再返回去把爆炸装置安放好。
  真他妈的,圣母玛利亚还是值得缓刑一天的。

——待续


2011-5-5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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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5  

第十五章

圣母显灵期间,鲁兰神父本人亲自选定教会在卢尔德举行记者招待会的地点,这次招待会是首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其地点就选在很少启用的议事宫。这幢议事宫系正方形的红色建筑,前面是一片秀丽的风光区。梵蒂冈的红衣主教或卢尔德的市长不时地借这块风水宝地开开会。
  在选点时,鲁兰神父就决定把国际记者招待会安排在此宫内,实在没有比它更合适的地点了。那宏大的中心礼堂可容纳800人,且每人都有单独的座椅。从舞台到半圆形的木制讲台要跨两步台阶,讲台上安放着讲稿架和麦克风。
  记者招待会定在上午九点召开,塔布和卢尔德的主教许诺作为教会代表出席该会,因而倍受世人关注。
  此刻,在会议宫里的一间私人休息室里,墙上挂钟明白无误地告诉鲁兰神父,现在已是9点过11分了。
  这时,教区新闻局长米歇尔·德玛里奥特急匆匆地从中央大厅跑进休息室,神情不安地举起一只手在她褐色的头发前挥来挥去,大声叫道:“大家都坐好了,人很多,得等一会儿,不要乱走动,”她的眼光掠过鲁兰神父和代表卢尔德商会出席招待会的琼· 克劳德斯·詹姆特,在休息室里搜寻了一会儿,然后又问:“他还没来?”
  “还没来。”鲁兰神父回答。“不过,昨晚我跟主教讲好了,他答应九点到这儿来。”
  “来了。”詹姆特叫起来。
  他们都听见有人走近边门的声音。鲁兰神父急忙走到门旁拉开门,看见佩拉格尼主教正同他的年轻司机分手,朝休息室走来,鲁兰神父这才松了口气。
  当这位身材瘦长、已上了年纪的塔布和卢尔德教区主教走进休息室时,休息室里的人全都站起来迎接他。鲁兰神父感到特别高兴的是,佩拉格尼主教身着黑色长袍,胸前紧贴着一个制作精美的十字架,一副贵族派头。鲁兰神父觉得主教们看上去应像教会的王子一般,如果他们再穿着法衣,给人们的印象就更为深刻。一想到主教一定会让那班记者们敬畏和折服,鲁兰神父更是乐不可支。
  “对不起,来迟了几分钟,”主教解释道,“突然接到罗马的电话,所以给耽搁了。好吧,现在,我想一切已准备就绪了。你们想把记者带到这儿来吗?”
  鲁兰神父吞吞吐吐地答道:“哦,我不能肯定那样是否妥当,尊敬的阁下。现在,至少有300名记者在大厅等候着你主持记者招待会。”
  主教沉下脸来,“记者招待会?你在说什么?昨天你告诉我要见记者,说好了最多安排六、七名记者来见见我,怎么又成了记者招待会——”
  “我很抱歉,肯定是我领会错了,”鲁兰神父赶忙回答。“可我们确实无法限定人数——”
  “我可不喜欢耍把戏。”主教大声说。
  “尊敬的阁下,”鲁兰神父继续沉着冷静地回答,“大量国外记者同我们一样,为了同样的目的来到这里,等待圣母重新显灵。”
  “所以,我们不可能撤下任何外国记者不管,”米歇尔补充说,“我们不能偏爱邀请的任何记者。”
  詹姆特又凑近主教,“尊敬的阁下,我们并不仅仅指望这些报刊杂志的记者了解在山洞会发生什么,然后再写些有关报道,我们还希望他们好好写写卢尔德。这样,在这一周里,整个文明世界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卢尔德。我们城市的福利和我们的圣地,全都仰仗于您的密切合作。这些新闻记者的报告将不仅使山洞本身,还使我们的卢尔德声名远扬。”
  主教低声叽咕了几句,朝米歇尔询问:“外边是些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
  “来自世界各地,而且举足轻重,”米歇尔回答道。“有各国的电视记者,当然,根据我们的规定,不允许带摄像机。还有各国的报刊杂志记者,有纽约《时代》周刊记者、伦敦《泰晤士报》记者以及来自汉堡、斯德哥尔摩、布宜诺斯艾利斯、东京、纽约、巴黎的各大报记者,甚至还有福音教士记者——梵蒂冈是这样称呼它的——也专门前来报道此事。”
  提到梵蒂冈教庭半官方报纸一事,主教的情绪好像有所缓和。“好吧,现在,也许我可以就显灵一事谈谈我的个人见解。”
  “这倒不必了,阁下。”鲁兰神父抓紧时机说道。“我先领你到讲台上,向大家介绍一下,然后我要求记者们举手提问,如果他们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在讲台上可随意点某个记者,让他站起来提一个问题。你可简短回答,也可深入解释,这你视情况而定。不过,我预先告诉你,有些问题也许不屑于回答,所以——”
  “不必担心,”主教插话。“我给他们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左右,”鲁兰神父回答。“如果你愿意,也可延长。但不管怎样,半小时后,我要到讲台上来。”
  主教用手指抚摸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很好。”他生硬地说,“那就进去尽力而为吧。”
  利兹·芬奇穿着一身灰蓝色的亚麻外套,怀着期待的心情坐在中央大厅二排的位置上。她把笔记本翻开放在膝头上,手里握着一支铅笔,正在等待着仪表堂堂的鲁兰神父结束对塔布和卢尔德教区主教的介绍。
  “现在,我们尊敬的主教阁下将回答诸位的提问。”鲁兰神父对着麦克风宣布。 “在座各位如有问题,请先举手,以便确认。点到谁提问时,请站起来,先作自我介绍,然后提问。希望提问尽可能简短清楚。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请塔布和卢尔德教区的主教来主持会议。”
  鲁兰神父说完,十分优雅得体地退到讲台一边。利兹看见身着黑色长袍,胸前挂着十字架,精明干练的主教正缓步向讲台上的麦克风走去。
  刹那间,中央大厅的人群中一下举起了许多只手,而利兹仍让她的手放在笔记本上。她只有一个问题要问,最好是等到最后,让大多数无聊而又故弄玄虚的提问结束时再提。
  主教指着前排的一名男子,那男子马上便站起来。“我是加拿大多伦多《星报》记者,”他先自我介绍,“阁下最初宣称,圣母玛利亚在8月14日至22日之间在卢尔德再次显灵,而现在已是8月16日的上午,请问我们怎样才能知道圣母是否已显灵了?”
  “只要一显灵,马上就会宣布。显而易见,现在还没有显灵。”
  这位加拿大记者身旁的另一位男子,刚一举手便站了起来。“但是你能肯定在显灵期的最后五天的某一天,圣母玛利亚在这儿再次显灵吗?”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我是《汉堡日报》记者。”
  主教冷笑了一下,说道:“圣母早就向圣女伯纳德特透露过她重新显灵的大概日期,我坚信圣母会遵守诺言的。”
  “但也许是伯纳德特算错了日子?”
  “不会的,”主教回答。“伯纳德特在她的日记里记录得很清楚——今年、这个月、这八天之内。”主教指着坐在后面一排的某个记者,“有问题吗?”
  一名年轻的女记者站起来。“尊敬的阁下,我是巴黎《世界画报》记者。请问当圣母玛利亚显灵时,仅有一人还是有更多的人能看见她?”
  主教耸耸肩,“无法预言。如果这次同1858年那次显灵一样,那么仅有一人能看见圣母玛利亚。”
  利兹·芬奇听到一阵骚动,回头一望,只见坐在她身后的一名男记者正从椅子上站起来。“本人是伦敦英国广播公司记者,请问圣母是再次在山洞还是在卢尔德其它什么地点显灵?”
  主教回答:“就地点而言,圣母作的启示再清楚不过,这就是说她不仅肯定在卢尔德,而且肯定就在山洞重新显灵。毕竟,她对山洞很熟悉了。”
  后排的一名女记者获得同意后站起来问道:“本人是罗马《使者报》记者,我很想知道圣母显灵时穿的是什么衣服?”
  利兹·芬奇看到主教强忍着没笑出声,接着他回答:“谈到时装问题,我可一窍不通。”大厅里爆发出一阵大笑,但主教表情一下又严肃起来,笑声戛然而止。“伯纳德特最初看见圣母玛利亚身着白色外衣。正如伯纳德特所描述的:‘我看见圣母一身洁白,白色的外衣,蓝色的腰带,像她念珠链子颜色一样的两朵黄玫瑰点缀在两只脚尖上。链子上的念珠也是洁白透明的。’”主教停顿了一下,又干巴巴地说:“不难看出,这段描述已有一个世纪了、对圣母的穿着影响不会很大。下一个问题?”
  一个绅士模样的日本记者挥了挥手,站起来。“我是东京《读卖新闻》记者,”他大声说道。“请问你推测过圣母对她见着的第一个人会说些什么吗?”
  主教摇了摇头。“只有上帝才知道——上帝,上帝的儿子,还有圣母玛利亚。当然显灵的时候,我们都会知道。”
  利兹·芬奇仍然专心地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提问和回答。
  “尊敬的阁下,我是里约热内卢《环球报》记者。阁下,我们的读者都很想知道— —当圣母重新显灵时,她能治好某个身患重病的人吗?”
  “是的,她告诉伯纳德特她能。另一方面,我们知道很久以前伯纳德特患过病,尽管她亲眼见到了圣母玛利亚,但仍然没有痊愈。实际上伯纳德特是在另外的地方得到治疗的。”利兹·芬奇不禁目瞪口呆,开始在笔记本上快速书写。主教继续说道,“正像圣母告诉伯纳德特的那样,‘我不会许诺让你今生得到幸福,但在来世,你会幸福的。’”
  “尊敬的阁下,我是《纽约时报》记者。如果没有显灵一事……如果圣母玛利亚不显灵——也就是说,没有人能看见她——那样的话,教会又将持什么立场呢?”
  “先生,教会不需要什么立场。我们对圣母玛利亚笃信不疑,而且她已许诺这一周里在卢尔德再次显灵。对此,教会里没有人表示怀疑。教会里的每一个信徒,从梵蒂冈至高无上的教皇到所有的信徒,都热忱虔诚地相信,在今后的五天之内,纯洁受胎的圣母将会重新出现。”
  利兹·芬奇瞧了瞧手表指针,有些坐立不安了。到了她提问的时候了,她必须在招待会结束前提出问题。此时又有许多只手举起来,事不宜迟,利兹赶紧把手高高举起。
  她又惊又怕,幸而主教的手指向她,这才稍感安慰一些。
  利兹“嘣”地一声弹起来。“佩拉格尼主教,我是纽约《国际合众社》驻巴黎分社记者,我的问题是这样的:考虑到伯纳德特在奇迹出现时的年龄——14岁,我相信一个少女,一个文盲——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是指她把从圣母玛利亚那里听来的秘密记录在她的私人笔记本里一事——也许更多是人们的愿望,而不是真实的报道?”利兹没理会出现的短暂的骚动,用另一种方式重复了她的问题。“简单说,尊敬的阁下,教会怎么可能这样明白无误地宣称,伯纳德特在她日记里记载的关于圣母玛利亚在今年、在这个月、在这几天再次显灵一事,就确实是圣母玛利亚告诉她的呢?”
  这位塔布和卢尔德地区主教,从高高的讲台上直瞪着利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厅里一阵沉默,最后,主教又开口说道:“这位女士,我们是否对圣女伯纳德特一无所知,这暂且不说。我们知道一件事情绝对比这个问题重要,那就是伯纳德特是位诚实的女孩,绝对诚实可靠。她经受过无数次考验。她非常虔诚,既不贪图钱财,又不追逐名誉,她所希冀的不过是传播来自天国的福音。她不会把圣母玛利亚没向她启示的事记录在日记里,她记录的只有事实。”
  利兹忙乱地记着,感到主教咄咄逼人的目光仍紧盯着她。她抬起头,看见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有那么一会儿,他完全忽视了大厅里仍举着的许多手,他好像想再对利兹讲些什么。
  主教弯弯腰凑近麦克风:“我再说一句。虽然我对伯纳德特有些研究,但仍不敢妄称对她整个一生无所不知。如果你们对伯纳德特的诚实有什么疑问,我建议你们进一步去问问这位卢尔德著名的历史学家和伯纳德特传记的作者。”他朝身后的鲁兰神父指了指,鲁兰神父正镇静自如地坐在米歇尔和詹姆特两人之问。“我建议你们去问鲁兰神父。我坚信他一定会打消你们的任何怀疑。”主教瞧了瞧如森林般举起的手臂说:“现在继续提问,看来还有许多问题。”
  鲁兰神父又站在讲台上,首先感谢各位记者的光临,然后宣布休会。
  主教身后紧跟着詹姆特和米歇尔,神采奕奕地从讲台上走下来。与此同时,大厅里响起了记者们的不可理解的、稀疏的欢呼声。
  利兹看着主教离去,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主教盯着她看时那灼热的目光。这些上帝的信徒,她自忖,对宗教的虔诚盲目而狂热。他们对信仰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令她不寒而栗。
  然后她又注意观察鲁兰神父。他仍站在讲台上,看着陆续离场的记者们,仿佛是故意留在那儿。她想这对她也许是个好机会。
  她匆忙站起身,把笔记本和铅笔往手提包里一塞,立刻朝讲台奔去。
  她大步走向鲁兰神父,实际上,鲁兰神父已料到她会上前来。
  “神父,”她首先开口,“我叫利兹·芬奇,也许你还记得,好心的主教建议我向你请教有关伯纳德特的问题。”
  鲁兰神父微微张开嘴:“是的,芬奇小姐,我记得。”
  “也许你能允许我占用你几分钟的时间,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待会儿再谈。”
  “芬奇小姐,我的日程表已排得满满的了,我想现在就与你谈15-20分钟的话,你看合适吗?”
  “这很好。”
  “请跟我来。”
  她随着清瘦的神父离开讲台,走进一间布置简朴大方的办公室。神父向利兹指了指书桌前的一把椅子,然后自己坐在书桌旁,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如果你也不介意我抽的话。”她一边坐下,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支香烟,熟练地用打火机点上。神父从烟盒里摸出一支雪茄,匆忙用火柴点燃。
  她紧盯着他,暗自打量着神父。如果他不是个牧师的话,也许早已变成了一名戏剧明星。他的男性魅力十足,可惜过着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他长长的沙黄色的头发和眉毛,略带蒙古人特色的挺拔刚毅的鼻子,和那温柔敦厚给人以美感的双唇,的确让人倾慕。不过,她觉得他身上有更多难以捉摸的东西。他温柔和善的面容上带有一些玩世不恭的神态。也许他不仅是个历史学家,而且颇具政客手腕,显然是个老于世故的牧师。可惜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像卢尔德这样的穷乡僻壤给埋没了。他为什么不能去罗马主事呢?但她猛然间又意识到卢尔德并不仅仅是个穷乡僻壤,事实上它是一个同梵蒂冈联系密切且有名望的宗教圣地。这里将有一场好戏,尤其是在这漫长的一周里,而好戏上演的舞台就在这座城市。到时候,罗马教皇肯定会知道谁是他最忠实和最能干的信徒。毫无疑问,这位鲁兰神父肯定会在他所属的罗马出尽风光。
  利兹蓦地从沉思中惊醒,意识到鲁兰神父已经坐在她身边,正喷着一口烟雾,面带微微嘲弄的表情注视着她。
  她稍稍有些尴尬,赶忙坐直身子,猛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朝前一靠,把烟头接在桌子的搪瓷烟缸里熄灭。“我——我很高兴你能见我,神父。也许最好我告诉你我是谁,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来卢尔德。”
  鲁兰神父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你是谁,芬奇小姐。我也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还知道你来卢尔德的目的,所以,我看这一切就免了吧!”
  “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她略带蔑视地挑衅道。
  “你为伯纳德特而来,”他有些得意地说,“你是蓄意来寻衅的。至少,在记者招待会以前我就听说了。你刚才对主教的提问又证实了这一点。你认为伯纳德蒂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很好,芬奇小姐,也许当你知道你并非单枪匹马时,心里会轻松一点。因为即便在伯纳德特那个年代,至少在圣母显灵之前,也有很多德高望重的权威人士极度怀疑此事,认为这不过是一个骗人的把戏而已。”
  啊,他简直是条十足的滑头蛇,利兹暗想,他是一个轻易就会使人缴械投降的老手。不过,这套手腕对一名见多识广的记者来讲,也算不上什么。过于直率的坦白会使你放松警惕,然后猝然一击,让人防不胜防。她以前经常跟鲁兰神父这类人打交道,当然那些人不是罗马教会的教徒。但令她感到十分新鲜和开心的是,这位身穿天主教长袍的神父却无视教会的清规戒律,同一个专门揭发丑闻的美国记者促膝交谈。
  “不是开玩笑吧?”利兹仍带几分嘲弄地问。“在那个年代就有人认为伯纳德特之事是骗人的?”
  “绝对如此,”鲁兰神父回答。“伯纳德特第一次见到身着白衣的圣母后,她还想对这事保密。她不想把圣母降临一事告诉任何人。后来她的妹妹,托伊乃蒂,从她那里打听到此事,就把这事捅到她母亲路易丝那里:‘伯纳德特在山洞里见到一个穿白衣的女孩。’路易丝要求伯纳德特把看到的全部真相讲出来,伯纳德特就把圣母一事告诉了她母亲。路易丝考虑到她的一家已经遭受到一连串不幸——生意上的失败,被人赶出住处,丈夫正在狱中服刑——气得用棍子猛打伯纳德特,边打边哭喊:‘除了白色的岩石以外,你没看见任何东西。我禁止你再去山洞。’她的父亲弗兰考斯也禁止伯纳德特再回山洞。尽管如此,三天后,在她向波米尔神父吐露出此事并受到神父的认真对待后,她又回到山洞,并第二次见到圣母玛利亚。伯纳德特顿时神情恍惚起来,后来只好去找来一个大人,一个磨坊主把她抬出山洞。”
  “后来她父母来了?”
  “后来但不是立刻,”鲁兰神父说。“事实上,第二天,这话就传到了伯纳德特的学校,女修道院长很想知道伯纳德特是否已从‘狂欢节的癫狂’中苏醒,一名修女使劲用手掌拍打伯纳德特的脸颊。最终,伯纳德特还是第三次被带到山洞。这一次,有两名好奇的妇女陪伴着她,她们坚持让她写上圣灵的名字。到了第三次圣母显灵时,伯纳德特报告说她问了白衣圣母的名字,但是圣母回答说:‘这没有必要。’然后又补充, ‘你能殷勤地连续15天到这儿来吗?’伯纳德特同意了。到她第六次来到山洞时,已有上百人前来观看她的祈祷,其中就有她的母亲。”
  “这些人中有没有人怀疑她所讲的故事?”
  “当然,肯定有,”鲁兰神父再次同意道。“正如我所告诉你的,卢尔德有些德高望重的人对此非常怀疑,把她看作是一个骗子,一个做白日梦的人,一个患有癔症的无知女孩。其中一人是卢尔德城警察局局长,约克默特,他甚至把伯纳德特抓起来审讯。后来当他得知她还不到14岁,既不会读书又不会写字,甚至还没领过第一次圣餐时,约克默特就对她说:‘那么,伯纳德特,你见到圣母了吗?’这时她清醒过来了,‘我没有说我看见了圣母。’约克默特惊叫起来,‘啊哈,太好了!你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伯纳德特却固执地说,‘不,我看见了某个东西……一个白色的东西……那东西像一个年轻姑娘的模样。’这位警察局长继续听着,并问,‘那个东西没对你说,我是圣母玛利亚?’伯纳德特不再退让。‘她没对我这么说。’约克默特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发脾气说:‘听着,伯纳德特,现在大家都在嘲笑你。他们都说你疯了,为了你的安全。你千万别去山洞了。’”鲁兰神父朝前欠欠身,靠在书桌上继续说,“伯纳德特坚持她必须回到山洞,因为她曾向白衣女郎起誓她要连续15天回到山洞。约克默特已将伯纳德特的日供记录下来,此刻他对她念了一些记录。‘你说圣母向你微笑。’伯纳德特马上反对,‘我没说是圣母。’约克默诺又读,伯纳德特又一次打断说, ‘先生,你把我说的一切都改变了。’最终,警察局长大发脾气,对她大声咆哮道: ‘混蛋,酒鬼,不要脸的小荡妇,小妖怪!你让大家都跟着你下跪。’伯纳德特平静地回答,‘我没告诉任何人到那里去。’但是约克默特仍继续大骂她,她也继续反击他。”
  此时,连利兹·芬奇听得也有点入神了,“她真是个有胆有识的小女孩。”
  鲁兰神父赞许地点了点头。“她确实相信她所见的,并把所见的坚定不移地描述下来。”
  利兹更想了解的是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那时,在卢尔德有没有其他人,我是说那些受人敬仰但又认为伯纳德特之说纯属谎言的人?”
  “很多,很多,”鲁兰神父回答。“检查官还因此事审讯过她。他希望她不要再去山洞,因为这扰乱社会安宁。伯纳德特告诉他,她已向那位女郎起过誓,她还要去那里。检查官尖刻放肆地说:‘向一个没人看见的女士起誓没有任何意义。你不能再去。’伯纳德特回答,‘我一到那儿,就感到很高兴。’检查官说,‘欢乐导致邪恶。请听其它姐妹的话,那不过是一种幻念。’可伯纳德特回答,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促使她回到山洞。检查官威胁说要把她投入监狱,后来又放弃了这一打算。还有许多牧师交替着审讯伯纳德特。其中,一个名叫尼格里的神父,坚持认为她看见的是魔鬼。伯纳德特回答, ‘魔鬼没有她那么美。’那时城里议论纷纷,一些有识之士甚至说,她也许精神不正常 ——”
  “精神不正常?”利兹惊叫道。
  “哦,是的,正因为此,请来了三位在卢尔德很有名望的医师给伯纳德特做检查。他们真的检查了。结果他们发现她胆怯怕人,当然,还有气喘病,好像每个部位都有点问题,事实上思维却很正常。医师们把她的这种梦幻解释为并非常见的孩童般的幻觉。谈到她的第一次幻觉,医师们的报告是这样的,‘山洞里光线的折射,毫无疑问,使她精神高度集中,她的想法,受她思维中事先定格的模式的影响,产生了一个能给小孩留下印象的形状,而这形状其实就是神龛上的那个圣母塑像。’三位医师的结论是,‘一旦人们停止对她的注意和跟踪,伯纳德特会很快忘记这些幻觉并恢复正常的日常生活方式。’”鲁兰神父笑起来。“这事告诉我们,有时医师也会犯很大的错误,也许这说的是在过去。不过,对伯纳德特一事反对最为激烈的是卢尔德教会主教——”
  “佩拉玛尔神父?”利兹打断他的话,以便让鲁兰神父知道她是有备而来,对此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是的,就是这个佩拉玛尔,”鲁兰神父接着往下说。“从一开始,他就是最强硬的怀疑分子,他根本就没把伯纳德特幻觉当做一回事儿。他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55岁,毫无耐性,虽然善良正派,但性情十分暴躁。那是伯纳德特第13次见着圣母后,由她的两位姑妈陪同来到佩拉玛尔神父面前。她带来了山洞里那位女郎的启示。那位女郎的启示是‘去告诉神父,人们要接踵而来,在这儿修座教堂吧!’佩拉玛尔神父一点也不为之所动。他刻意挖苦伯纳德特,‘你就是去山洞的那个女孩?而且你说你见着圣母了?’ 伯纳德特毫不示弱。‘我没说见着的是圣母玛利亚。’佩拉玛尔马上问,‘那么那女郎是谁?’伯纳德特回答:‘不知道。’佩拉玛尔气急败坏,‘什么?你不知道?撒谎的家伙!你把大伙儿逗得团团转,报上又大吹大擂,说你见着圣母玛利亚了。好啊,你说,你到底看见什么了?’伯纳德特回答,‘像一位小姐。’佩拉玛尔顿时暴跳如雷。‘什么!小姐!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值得这么满城风雨!’他狠狠地瞪着她的两位姑妈,她俩由于未婚怀孕,曾被他逐出教会。他对她们粗暴地吼叫道:‘这世上竟还有这等家庭,真是太不幸了!你们引起城里阵阵骚动。好好管着她,别再让她乱说乱动。快滚蛋吧!’”
  “伯纳德特会对什么骚动负责呢?”利兹很想知道。
  “山洞的人群急速增多,越来越拥挤。开始,只有那么几个人来观看她的祈祷,后来多达150人,再后来达到400人,很快地有1500人聚集在一块观看她的幻觉表演,最后,居然起过1万人。”
  “后来她又见着佩拉玛尔神父了吗?”
  “经常见面,”鲁兰说,“事实上,就在他赶走她的当天晚上,她又回来见了神父。这次他平静一些了,他又问伯纳德特那位小姐的事。‘你仍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伯纳德特回答,‘不知道,尊敬的神父。’佩拉玛尔给伯纳德特出主意,‘噢,那好吧,你一定要问问她。’圣母第14次显灵后,伯纳德特又回到主教身边,对他说,‘尊敬的神父,那位小姐仍坚持要修教堂。’佩拉玛尔回答,‘你问她名字了吗?’伯纳德特说, ‘问了,但她只是笑。’也许听到这儿连佩拉玛尔也笑了起来。‘她同你的趣事还不少哩……如果她仍坚持要修教堂,一定要让她先告诉你她的名字。’当伯纳德特第16次见到这位小姐时,她大胆地问小姐,‘尊敬的小姐,你这么善良仁慈,请告诉我你是谁好吗?’据伯纳德特后来说,小姐终于同意了。她点了点头,微笑着,双手握着放在胸前,和声细语地说:‘我是圣灵怀婴。’伯纳德特马不停蹄地赶到主教那儿,重复了一遍她刚听到的话。佩拉玛尔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普通女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名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肯定听错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伯纳德特当然无从知道。事实上,大慈大悲的圣母玛利亚圣灵怀胎的教义——耶稣之母玛利亚圣洁怀孕的学说— —是教皇仅仅在四五年前为振兴宗教而宣布的最深奥难懂的宗教教义。任何没有文化,或任何如伯纳德特一样毫无见识的人都不可对此有所了解。佩拉玛尔神父大惊失色。我想,就从那时开始,佩拉玛尔开始对此事深信不疑。他相信伯纳德特以前和将会告诉他的一切。也从那一瞬间,他就站在她的一边,成了她的一名最主要的支持者。”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吗?”利兹问。
  “并不完全是,但佩拉玛尔的转变确实是个转折点。”鲁兰神父回答。“当然也还有其它事实,消除了人们的疑虑,大家开始倾向于相信伯纳德特的诚实。有一位爱嘲笑人的医生名叫多祖斯,跟着到山洞观察她,看见她拿着一支蜡烛,蜡烛的火焰慢慢朝下蔓延,直到烧到她的手指。后来,当多祖斯医生检查她双手时,竟没有看到一处伤痕。还有一位极受人们尊敬的税务检查官吉恩——巴布蒂斯·埃斯特拉德,此人经常讥笑伯纳德特,直到他亲眼目睹了她在山洞的表演,才不得不相信她的演技远远超过法国著名女演员拉歇尔。他深信伯纳德特是诚实的。埃斯特拉德后来逢人便讲:‘这孩子眼前出现的全是一片自然的景象。’这就是早先奇迹出现的全部过程。”
  “是些什么样的奇迹?”利兹有些纳闷地问道。
  “一个卖烟卷小贩的儿子有一只眼睛失明了,他喝了伯纳德特发现的那口泉水,双眼便又能看见东西。有位叫卡塞琳·拉塔平的姑娘,从树上摔下来,右手半瘫痪。她来到山洞,把手伸进小溪,瘫痪立即消失。还有一名叫尤金·托妮的少女,视力受损,双眼都扎上绷带。她拥抱了伯纳德特,视力便恢复了。也许最有名的奇迹康复要数拿破仑三世两岁的儿子、法国王位的继承人在比亚里茨中暑那次了。那次中暑很厉害,以至有人担心会得脑膜炎。他的母亲,即王后亲自到卢尔德,向伯纳德特述说此事,然后装满一瓶泉水回去,把泉水撤在昏迷的小王子头上。撒完水后,暑热一下全部消退,王子立刻恢复了健康。为此,皇帝亲自下令,卢尔德和山洞免费向公众开放。从此,那儿便成了西方国家最负盛名的宗教圣地。”
  “听起来倒像真有奇迹康复一事。”利兹说。
  鲁兰神父耸耸双肩,漫不经心地说:“别对治病一事指望过高。就连伯纳德特本人对山洞奇迹康复一事也未有过太大奢望。她是个病得很厉害的小女孩,正如你所知道的,她患有严重的气喘病和营养缺乏症。当她病情十分严重时她没有去山洞,她对山洞的治愈魔力没有信心,她去的是考特里的一个小村庄,离这儿有30公里,她是为在那儿洗温泉澡而去的,可温泉浴也没治好她的病。”
  “那么,伯纳德特后来仍去那里吗?”
  “是的,因为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那里的温泉享有极高的声誉。”
  “我也想去看看,如果有时间的话。”
  “那儿没有多大意思,不过如果你去看考特里新教堂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你可让当地的牧师带你参观——我忘了他的名字——哦,凯奥克斯神父,我想,就是这个名字,不过,我再重复一遍,别的没什么好看的。”他掏出他的那盒雪茄烟,抽出一支点上。“别的没什么,情况大致如此,整个康复的奇迹使卢尔德成了今天的样子。后来又有一些康复奇迹发生,当然,除伯纳德特以外。”
  利兹一直在潦草地记着些什么。她慢慢地放下铅笔,然后把笔记本搁在一边,几秒钟的沉默过去了,她又随意地问道:“有没有别的原因促使山洞如此闻名呢?”
  “别的原因?”
  “我读了一些有关资料,说卢尔德如此有名,政治起了很大的作用。”
  “政治——”鲁兰神父喃喃地重复着,皱了皱眉头。“啊,你是指佩拉玛尔同塞姆普神父之间为争夺卢尔德控制权而进行的较量,是吗?”
  “我想是吧。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简单地说来是这样:教区的劳伦斯主教宣布任命一个调查委员会,经过调查,在委员会宣布伯纳德特的幻觉完全是真实事件之后,主教感到对提高卢尔德的声誉来说,佩拉玛尔神父不那么知名,不过只是个地方上的神父罢了。因此主教任命了以塞姆普神父为首的四名委员会成员来管理卢尔德和圣地的有关事务。佩拉玛尔神父原来计划仅限于在山洞上修建教堂,而塞姆普神父设想中的卢尔德将是全世界朝圣者的圣殿中心。在他们的争权夺利之中,塞姆普神父以他的地位和命令压倒了佩拉玛尔。在卢尔德教区,他开创了圣母领地。在那里,又奠基开辟了巨大的广场或叫做空地,开始组织烛光游行,并修建了好几个教堂。他们把佩拉玛尔斗得一败涂地,最终使他完全默默无闻,从而把卢尔德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你所指的政治是否就是此事?”
  利兹·芬奇感到鲁兰神父如此坦白直率,实在是无懈可击。他显然把她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而且面面俱到,毫无破绽,没有丝毫的欺骗和诡辩。让人觉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他所讲的一切都只能让人细细品味,绝不能大嚼大咽。他真是太精明了,太聪明了。
  “我想——是的,我想我所说的政治就是指这回事。”
  “哦,你什么都知道了。”鲁兰神父站起身,“现在我得走了。不过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尽管来找我好了。”
  五分钟后,当利兹站在议事宫外明亮的阳光下时,她意识到她在笔记本上只记下三行有用的话,而这些话都是在会议快要结束时写的。她读了读那三行字:
  “伯纳德特不相信山洞会治病,为治她自己的病,她去的是考特里。一定要去考特里弄个明白。要同凯奥克斯神父谈谈。”
  她把笔记本塞进手提包里,心想真让鲁兰神父猜着了,她就要去考特里,事实上就在今天下午。
  照着旅馆接待领班伊冯娜所给的路线草图,阿曼达·斯潘塞终于找到了玛丽安租车行。租车行位于街面上,背后有一个小停车场。
  走进租车行,阿曼达发现她前面已有一位女顾客,披着一头橙黄色头发,外表有些古怪,正在仔细地研究放在柜台上的一张路线图。

——待续


2011-5-5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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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6  

第十六章
车行雇员是一个年轻的法国小伙子,留着长长的胡须,显得不伦不类。他正用红笔在路线上画着,给他的顾客标明去某处的路线。
  小伙子站起身来。“就这样,芬奇小姐,只要到了第21号高速公路再往南走,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其实开车用不了多久,中途只有30公里。”
  “谢谢你,”顾客回答,接着从他手里拿过汽车钥匙。“让我再记一下行车路线。好了,你不必管我了,你去照顾那位小姐吧。”
  雇员走到一边,靠近柜台,有些疑惑地招呼阿曼达。
  “太太,我能为你效劳吗?”他问道。
  “是的,得麻烦你,”阿曼达回答,把路线草图放在他面前,“我住的旅馆接待领班建议我来这儿,她想你们这儿今天下午可能有车出租。”
  雇员表情沮丧地说:“对不起,太太,非常抱歉,我们最后一辆车几分钟前才被人租去。”
  “真烦人。”阿曼达抱怨道。
  真是太扫兴了。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陪着肯在山上那个蠢洞里默默祈祷,白白地淌了一些无聊的眼泪。午饭过后,她决定不再去山洞了,把肯孤独一人送到那儿去受罪。她决定要好好利用下午的时间,再继续研究伯纳德特一事。她将证实,越快越好,与其说这个卢尔德的乡村女孩能凭幻觉给人治病,还不如说她更像一名精神病患者。她还记得从尤金里斯——贝因斯来此地的路上,那位出租车司机给她唠叨的那些历史轶事趣闻,阿曼达下定决心,要充分利用这个下午,驾车去伯纳德特为给自己治病真正去过的那个小村庄,可是现在,没有车。
  “真见鬼,”她又大声吼道,“我只不过是想去附近一个叫考特里的小镇。如果我多付些钱,你能保证给我找辆车吗?就用几个小时。”
  “太太,在这一周里,不管付多少钱都没有车。”
  阿曼达有些垂头丧气,正准备离开时,她听到她身旁的人发出一阵响动,正是那位橙黄色头发的小姐。
  这个人正在问她:“我听说你要去考特里?”
  “是的。”
  “我叫利兹·芬奇,就是我租了最后一辆车,也就是你想租的那辆,我也止准备去考特里。”她犹豫了一下,“你,也许是记者?”
  阿曼达微微一笑,打消了她的疑虑。“记者?我?不是的。我叫阿曼达·克莱顿,从芝加哥来的。我陪我丈夫来到卢尔德,他希望能在这儿治好病。我想做些事——利用空闲时间到处观光一下,而且我听说考特里值得一游。”
  “要是这样,太好了,”利兹·芬奇说,“我请客。我刚租了这辆BMW型轿车,我俩去的又是同一个地方,那你上来吧,如果您愿意的话。路上有个伴挺不错的。”
  阿曼达非常高兴。“你是这个意思吗?那太好了,我很乐意分担车费。”
  “听我说,我请客。我本人也不用付钱。我在这儿的费用可以报销。”她合上地图, “走吧,沿途好好看看风景。”
  她俩坐进这辆灵巧、舒适的BMW型轿车。俩人都系好安全带,利兹便熟练地发动起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穿梭前进。在市中心走了约半英里,她们驾车经过议事宫,然后向左拐,走上标着21号的高速公路,朝南方向急驶而去。
  利兹刚才全神贯注地找路,现在总算轻松了些,“上路了,”她说,“30公里就到考特里。也许还有18英里就到了。不过,车行的雇员说,路程虽不算长,最后的10公里却要爬坡,通过一个峡谷,这样就得耽误一阵子。”她掠了一眼阿曼达。“你为什么要选考特里作为游览地点呢?听说那地方没什么看头。”
  “哦——”阿曼达顿时有些语塞。“你真想知道实情——不过,首先我得弄清楚,你是天主教徒吗?”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你问这干嘛?”
  阿曼达松了口气。“我想告诉你我去考特里的原因,但若是对教徒,就很难开口了。我也不是天主教徒,只不过是形式上的信教者。我是个开业的心理学家,根本不相信奇迹或一些超自然幻觉之类的东西。”
  利兹咧嘴笑了,“我想我们的旅途将会很愉快。”
  “可是我的丈夫,肯·克莱顿——哦,其实他还不是我丈夫,只是未婚夫——噢,他本来也不信天主教,可突然间又信起教来。他尽量想寻找到什么,这我从没有指责过他。你知道——我给你解释——我们正在热恋中,而且很快就要结婚了——可就在这时,肯却突然得了股骨恶性肿瘤。”
  “真是太不幸了,”利兹说,“太可怕了。”
  “他本来应该去动手术,但是哪个地方的手术效果也不会太好。不管怎么说,那是他唯一的希望。然而,从芝加哥的报纸上,他读到了一篇有关伯纳德特秘密的报道—— 圣母玛利亚在这简要重返卢尔德。”
  “他读到的可能是我写的报道。”利兹插话说。
  阿曼达一惊,“你是记者?”
  “是的,我是合众国际社巴黎分社记者。那是我上回的关于重新显灵时间的报道,大多数美国报纸都登载了这篇报道。你的肯也许读的正是我写的报道。”
  “有可能吧。”阿曼达同意道。
  “不管这些,接着说,”利兹催促着,“读完我的文章后,肯干什么了?”
  “他信教了,抛下重要的手术,火速赶到卢尔德来,想看看圣母玛利亚是否真的能治好他的病。”
  “你就跟着来了?”
  “我来是想让他尽快恢复理智。手术耽搁得越久,他生存的希望也就越小。我正设法让他明白,他在这儿呆着纯粹是浪费时问。我不相信圣母玛利亚会重返卢尔德,因为我不相信她在这儿降临过。”
  利兹斜眼看了看她的伙伴,面带笑容地说:“嘿,阿曼达,你跟我的观点完全一致。”
  “这就是我来考特里的原因。我想向肯证实,连伯纳德特本人也不相信山洞能给人治病。我听过这种传说,就是当伯纳德特生病时,她没去山洞祈祷,而是去考特里洗温泉浴。如果我能确定这是真的——”
  “是真的,我敢打赌。”利兹倏地打断她的话。
  阿曼达一下坐直身子。“你知道是真的?真的这么肯定?”
  “我敢向你保证这是事实,这是卢尔德最好的伯纳德特权威告诉我的。他是鲁兰神父,是卢尔德最有名望的牧师,同塔布和卢尔德教区主教的关系也十分密切,对我们这个山洞女孩的事可谓了如指掌。”说完她笑起来。“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去考特里。说来你也许不相信,但这却是真的,我去那里的原因跟你完全一样,就是为了证实伯纳德特的事完全是骗人的鬼把戏。”
  “哦,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存心骗人。她也可能相信她见着的那些就是显灵。她可能是个幻觉妄想者。”
  “不管是什么,又有什么不同呢?”利兹大声说。她用手指了指司机坐位侧面打开的车窗。“今天天气真好,这儿的风景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她们驶过一个宽阔的河谷,河谷两旁的山腰上一片碧绿,间或有一两处小木屋点缀其中。有点像邻国的瑞士,阿曼达暗忖,尤其是那些雪山的顶峰,从远处看就像一座座不规则的哨所,在绿色的海洋里时隐时现。她注意到她们已经驶过了一个名叫阿杭莱— —卡斯特的村庄,此刻正驶进一个叫皮雷菲特·勒斯培拉的小镇。
  利兹敏捷地驾着BMW型轿车穿过小镇,又接着说:“今天上午,我同鲁兰神父在卢尔德交谈过。正是他告诉我,伯纳德特不相信山洞能治病,或者至少说她对那种所谓的治愈魔力并不感兴趣。当她生病时,她去的是考特里,在那里洗温泉浴,期望身体痊愈。这话出自鲁兰神父之口,因此说比较真实。不过,当你真的来揭这个底时,必须得认真对待才行。我已打电话去考特里,约好同凯奥克斯神父谈谈。他是那个地区的神父。” 她停了一会儿。“是的,我试图做的也是你想做的,根据咱们的怀疑会搞清伯纳德特一事的事实真相。她要么是个癔病患者,要么是个撒谎鬼,二者必居其一。很久以来,人们都很相信她,没有人真正地弄清事情的真相。每个人都把她的故事当真——哦,还非常虔诚。我要把这件事在这儿搞个水落石出,来个大爆炸。如果可能的话,这一周就全力以赴去办。不过,要想让全世界大吃一惊,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我希望在考特里找到证据,或多或少都行。”她又对阿曼达咧嘴笑。“我俩目的一样,只是动机不同。今天可真高兴,真想立刻飞到那儿去。哎呀,我们肯定快到了,已经在上坡了。”
  汽车一个急转弯,驶上了一条坡度很大,陡峭蜿蜒的山路。山路两旁耸立着突兀嶙峋的岩石,不时还飞泻着几处小瀑布。利兹把车开得很慢。她们跨过一道横架在峡谷之间的高桥——一条湍急的河流,穿过这个地图上叫考特里山洞的峡谷。此刻,眼前的河谷变得空旷宽阔,她们能依稀见到远处的考特卫,如同法国各地的旅游胜地一样,静静地依偎在山峦的怀抱中。
  不一会儿,她们就开进考特里,驶过地图上详细记载的那两处温泉浴室。
  “就是这儿,”利兹欢呼道,“这就是伯纳德特认为比山洞更有疗效的地方。”
  接着,她们又来到乔治·克勒门露天广场。越过建筑的房顶,他们看见了远处教堂的塔尖,那就是她们的目的地考特里新教堂。
  利兹指着塔尖说:“我们就去那儿。”
  “沿着伯纳德特的足迹。”阿曼达也快活得大叫,对能在这儿找到她想知道的一切充满乐观。
  她们驶进拉莱维大街,这是一条很窄的单行道,弯弯曲曲地同教堂相连。驶上坡顶,她们意识到教堂前的那个小广场也被当作停车场。她俩从BMW牌轿车的两侧门钻出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量着教堂。教堂建在色彩斑驳的白色大理石石墩上,周围围了一圈铁栏杆。
  利兹看了看表,“准时到达,”她说,“比同教区牧师约见的时间还提前了五到十分钟咱们进去,说不定能找到他。”
  她俩步调一致,穿过广场,一眼便看见让·穆林纪念柱。这是一个法国士兵的雕像,上面刻有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这个小镇瘟疫流行时死去的市民名单。她们继续往上走,走完最陡的几个台阶后,便进入教堂的大门。
  教堂里面,已有好些教徒,弥撒已近尾声。她们便暂时停下来,阿曼达开始打量教堂的内部陈设。它的正前方是祭坛,越过所有的靠背椅,是几级大理石圆台阶,色彩明快,造型简洁,简直令人叫绝。台阶上是一个铺有米色地毯的平台和一个粉刷得金光灿灿的四方形的祭台。
  弥撒终于结束,教区居民和一些观光客开始离去。阿曼达突然看见利兹从侧面截注一个年轻人,模样像是唱诗班的孩童,他刚走上教堂的侧房。
  “我们同凯奥克斯神父有约会,”利兹用法语说,“他在附近吗?”
  “我想他在内殿,小姐。”
  “能不能麻烦你通报一下,就说从卢尔德来的芬奇小姐在这儿等候约见?”
  “好吧,小姐。”
  待年轻人匆匆离去,利兹跟在阿曼达后面,开始注意观察教堂内壁的各种装饰。来到离祭坛不远的通道,利兹停下来仔细观察一尊制作精巧的塑像——14英寸高的圣母玛利亚塑像——塑像蓝色的油漆正在剥落,端端正正地放在一个木架上,架子上方有一个玻璃钟。
  阿曼达躬着腰,凑近牌子,大声用英语翻译:“公元1858年,在圣母玛利亚第 17-18次显灵期间,卢尔德的小女孩,马萨比耶勒山洞谦卑的先知,伯纳德特·苏比劳斯为治病来到考特里,在这尊塑像前祈祷。”
  “哦,这证实鲁兰神父没对我说谎。”利兹高兴地说道。
  那个唱诗班男孩又重新露面。“凯奥克斯神父正在内殿,他准备见你们,我来带路。”可他没有动,却用手指指着壁架上的塑像:“你们对伯纳德特的访问有兴趣?”
  “非常有兴趣。”阿曼达回答。
  “这儿,我领你们看看供奉她的殿堂。”
  男孩跑上铺着地毯的台阶,穿过一扇门,阿曼达和利兹紧随其后。
  “这是圣女伯纳德特祈祷室。”男孩解释道。
  这是一间狭小、但装饰华丽的房间,地上铺着乡花地毯,有一排栗色蒙面的无扶手长椅,浅咖啡色的墙上挂有几幅刻有圣人的画像。
  “布置得不错,但没什么特色。”利兹对阿曼达说。接着,她用手拍着男孩的肩膀, “带我们去找你们的头儿。”男孩显得迷惑不解,她马上补充说,“让我们去见凯奥克斯神父。”
  几分钟后,他们走进内殿,见牧师站起来,在当作他书桌的大圆桌旁,正往三只茶杯里冲茶。
  利兹朝他走去,伸出手,用法语对他说:“我叫利兹·芬奇,来自美国报业辛迪加巴黎分社。凯奥克斯神父,这是我的朋友,她专程陪我而来,名叫阿曼达·斯潘塞,也是美国人,来卢尔德观光。她的丈夫正在患病。”
  凯奥克斯神父对她俩的光临表示欢迎,然后挥手示意她俩在他桌子前的三张高靠背椅的其中两把上坐下。当他端出茶和一盘饼干时,阿曼达忙伸手接过来。凯奥克斯神父又矮又胖,穿着黑色的牧师长袍,显得更加臃肿。一圈黑发围在快要秃顶的头上,满脸粉刺,还有一排黄板牙,格外引人注目。阿曼达猜想他整天都皱着眉头。尽管看上去热情友好,但凯奥克斯神父留给她的深刻印象仍是性急暴躁、极受挑剔。饼干盘搁在桌上,他从中挑出一片,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好自己的茶杯,喘着粗气,挨着阿曼达和利兹坐在椅子上。
  “这么说,”他对着阿曼达用英语说,“你来卢尔德是为了给你丈夫治病,你觉得卢尔德怎样?”
  阿曼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我还没时间好好看看。噢,那地方有些不同凡响。”
  凯奥克斯神父哼了几声,“糟透了,我讨厌那个地方,我很少去那儿。”
  他态度粗俗,见利兹正盯着他,便对她说:“在电话上,芬奇小姐,你说鲁兰神父告诉你,那个小女孩伯纳德特为了治病,去的不是山洞,而是来我们这儿洗温泉澡,你想知道这种说法是否真实可靠。你提出这个问题,我很感兴趣,但不知你是否也怀疑过,哪怕一瞬间也行,我们著名的鲁兰神父是不是那么可靠?”
  “作为新闻记者,我不得不——”
  “不,不,我理解,”凯奥克斯神父打断她的话,“每个神父不一定都那么可信,这点毋庸置疑,因而你有权怀疑像个推销员似的鲁兰神父。当你对此事提出疑问时,我便决定见见你。至于伯纳德特和她来此治病一事,也许你还记得我说过,你最好亲自来这儿看看。现在,你都见着什么了?”
  利兹摇摇头,“神父,我们只见了圣母像和它下面刻的碑文。”
  凯奥克斯神父呷了一口茶,又接着说,“在伯纳德特那个时代,我们考特里是个有名的温泉胜地,有许多疗效很好的泉水。你看见那些温泉澡塘了吗?”
  “是的。”阿曼达回答。
  “今天,这些泉水也不那么吸引人了。但在伯纳德特时代,就是这些泉水,使我们这个小镇成为最重要的疗养胜地。与此相反,卢尔德却是个又小又穷的村子。但那个农村小姑娘把一切都改变了,让世界来了个底朝天。她使卢尔德成为世界的中心,让我们反而成了被人遗忘的小山村。当然,就此而言,她也许是无辜的——也许,只是也许,她的支持者们看准了时机并加以很好的利用。”他又吹了吹杯中的茶,呷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饼干。“不,伯纳德特根本就不相信山洞有所谓的治疗价值。起初,由于染上霍乱,这可怜的孩子衣着褴褛,营养不良,再加上慢性气喘,她总是病恹恹的。她不曾想到,我猜想,由于她自己的创造,还有那神奇的山洞,使她居然能够康复痊愈。因此,在她最后两次产生幻觉的那段时期,也是她又得了严重的、久治不愈的感冒的那个时候,她来到考特里治疗,即洗温泉浴和祈祷。事实上,就在那年的晚些时候,当显灵事件彻底结束以后,她仍第二次来到这里,希望得到治疗。”他鼻子又哼了几声,把空茶杯放在桌上。“这个发明家显然不太相信她自己的杰作。”
  “你说‘她的杰作’是什么意思?”阿曼达立刻追问道,“你这话准确吗,神父?”
  “我不能肯定,”凯奥克斯神父仿佛有什么心事。“我无法完全肯定,”他又重复一遍,两眼凝望天空。“我是个虔诚的牧师,一个信奉圣母玛利亚之说的教徒,比起在卢尔德穿着教袍、追名逐利如同马戏团领班的那些人,也许我更忠实于自己的信仰。我信奉上帝,信奉上帝的儿子和圣母玛利亚,以及我们教会所有的清规戒律,对此忠心不二。但对奇迹一说,我不敢十分肯定,奇迹肯定存在,也肯定发生过,我会这样想象,但是在我的这一生中我还没亲眼见到过。我还想知道伯纳德特在她的一生中是否真的见过奇迹。你知道——”他的嗓音有些飘浮不定,后来转为沉默,陷入冥思之中。
  阿曼达非常激动,瞥眼一看,利兹也同样如此。在凯奥克斯神父详述故事的过程中,阿曼达已经领会了他如此愤懑和怀疑的原因。他痛恨卢尔德。卢尔德的卖弄炫耀、卢尔德的引人注目和厚颜无耻、卢尔德的成功,都使他的教区黯然失色,使他艰苦卓绝的工作被人们忽视。他忌妒卢尔德,更气愤卢尔德那些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僧侣。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小女孩的幻想。他自己的埋没,他的教区地位的变迁沉浮,都是由于一个——很可能是——一个无法令人相信的小无赖,以及那些教会的支持者们阴谋策划的结果。
  如果她们能说服凯奥克斯神父继续说下去,阿曼达暗想,也许这里有很多她和利兹渴望澄清的事实。也许,他已说的、将要说的,使他感到害怕,促使他考虑最好还是停止往下谈。哦,不,阿曼达又告诫自己,这是个不会轻易感到害怕的人。
  她决定鼓励他继续谈下去。她打破沉默说,“你还谈吗?神父,这件事太吸引人了。你也对伯纳德特和她的幻觉表示怀疑?”
  凯奥克斯神父脑袋点个不停,“我正在考虑这件事,那些奇迹,”他说。他专注地看着他的客人,而后直接说,“你们知道,在这些比利牛斯山谷中的村落,最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正如在葡萄牙和意大利的一些边远地区,许多年轻人要产生稀奇古怪的幻想一样。”
  “你的意思是指还有一些人像伯纳德特那样,产生过类似的幻觉?”阿曼达问。
  凯奥克斯神父不曾发笑,发出几声熟悉的“哼哼”声表示同意,“其他像伯纳德特那样的人?在她之前和之后,有难以数计的像她一样的人。我听说在1928-1975年之间,至少有83个那样的人,这只是在意大利,宣称见着了圣母玛利亚。你们听说过发生在格勒诺布尔附近萨勒特的故事吗?”
  “我想可能读过有关报道。”利兹回答。
  “我没听说过。”阿曼达告诉牧师。
  “萨勒特是一个你们熟悉的那种典型的法国乡村小镇。”凯奥克斯神父开始轻松地侃侃而谈,“1846年9月19日,村子里的两名小孩,15岁的放羊女马拉尼·卡尔维特和另一名11岁的男孩马克西明·格兰德就看见过圣母玛利亚,并从她那里听到了一些先知启示的秘密。小男孩被警察抓起来,但是他拒绝吐露秘密。经过连续15小时的审问,他俩仍然拒绝吐露秘密,四年之后,他们把圣母告诉他俩的秘密寄给了教皇庇厄斯九世,教皇也为他俩保密。他俩见着圣母一事是否属实,引起激烈的辩论。马拉尼本身有些不正常,愚昧无知,甚至连天主教的忠实卫道士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懒惰、粗心的女孩。马克西明比她更糟,是个众所周知的撒谎的小家伙,不过他却很聪明,虽然有些粗俗。他俩身上的特征更是让人讨厌憎恶。尽管如此,那些信奉教皇极权的人,也是全国天主教徒中最保守的那帮家伙,却把他俩所说的事奉若神明。他们先让两个小孩失去同公众的接触——女孩被安置到英国的一个修道院,男孩交给了耶稣教会教士——那些真正善良的神父们就不遗余力地创造了萨勒特的奇迹。奇迹结束后,朝圣者便络绎不绝,小镇也就开始繁荣昌盛。你们听说过此事吗?”
  “太难以置信了。”阿曼达发出感叹。
  “萨勒特之事早于卢尔德,接踵而来的是发生在葡萄牙法蒂玛的奇迹。三个牧羊童,十岁的桑托,九岁的弗朗西斯克和他7岁的妹妹贾森塔·玛托也于1917年3月13日在一片灌木林中见到了圣母玛利亚,而且在其后的6个月中,每月可见一次,同往常一样,他们也听到了先知的秘密。有一些教士对此还不很相信,甚至审问了三个孩童。但很快三个牧羊童和他们邂逅圣母一事便四处流传,法蒂玛也因此而成为仅次于卢尔德的奇迹圣地。”
  “法蒂玛的这三个孩童肯定了解伯纳德特一事,”利兹说,“正如伯纳德特有可能知道萨勒特一事一样。”
  “很有可能,”凯奥克斯神父表示同意,“就伯纳德特而言,她很可能从贝瑟南一事中获得启示,如果确有其事的话。”
  “贝瑟南?”阿曼达有些茫然。
  “那是一座位于波河的一个小镇,离卢尔德不远。据说许多世纪以来,那个地方常常出现奇迹。身穿白衣的圣母玛利亚多次降临那里,发生的最具有戏剧性的显灵是,当一个小女孩跌入河里,注定要被淹死时,圣母玛利亚突然出现在河堤上,抱着一根粗大的树枝伸向女孩,让她紧紧抓住,女孩被拉到岸边而获救。贝瑟南有它自己的奇迹创造人——米歇尔·卡拉柯兹,这人后来成为当地神学院的院长,也是一名优秀的传道者。他死于1863年,又于1947年被教会宣布为圣人。说不定伯纳德特就是从贝瑟南一事中获得启示而杜撰出她的卢尔德奇迹。”
  阿曼达兴趣大增,“怎样杜撰呢?”她很想知道。
  “伯纳德特被贝瑟南之事所吸引,并常常去那里的教堂祈祷。贝瑟南教会认为,伯纳德特在那里祈祷了好几天,四天或五天,以后才第一次见到圣母显灵。伯纳德特在山洞所祈祷的经文就是在贝瑟南学会的。在伯纳德特的奇迹出现后,米歇尔·卡拉柯兹仍活在世上。她被送到那里去见他,从一开始他就相信她的故事。当有人对他讲‘卢尔德有可能使你的贝瑟南失去往日光彩’时,据说,卡拉柯兹这样回答:‘如果圣母能受人尊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生前曾多次去过山洞,”凯奥克斯神父有些哽咽,“噢,最重要的一点是,伯纳德特非常容易从贝瑟南显灵一事获得灵感,又把它搬用到卢尔德上去。”
  利兹身子朝前一倾,“我们非常感谢你的坦率,神父。许多牧师都难以像你那样现实和率直。显然,你也是一个对伯纳德特一事感到怀疑的具有坚定信仰的人。”
  “恐怕这就是我的感觉。”凯奥克斯神父说。
  “伯纳德特对贝瑟南频繁拜访一事,就足以使人对伯纳德特之事表示怀疑,”利兹说,“我很想知道你们是否还掌握其它的揭露伯纳德特之事真相的证据?”
  凯奥克斯神父朝后一靠。“揭露伯纳德特?不,不,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怀疑她或她的诚实,我只不过有点疑心罢了,只是一些偶然得到的证据使我觉得她的故事有点令人蹊跷。”
  “你能再谈谈这些偶然的证据吗?”利兹紧追不舍道。
  “太多了,太多了。”凯奥克斯神父连忙说,“只说一事吧,伯纳德特的父母弗兰西斯卡和路易丝·苏比鲁都被人画了像,画在那些色彩漂亮的小册子上,在卢尔德向人兜售,这对她那贫穷但很吃苦耐劳的父母来说,简直太慷慨太仁慈了。这太荒唐了。事实上,她的父母都是酒鬼。我并不是想把父母的罪孽强加到孩子头上,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伯纳德特的生活环境是多么不安定。在她看见圣母显灵前的这些年里,她既没有住过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她的父亲无能,难以挣钱养家糊口。伯纳德特的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她大多吃玉米粥,喝干菜汤,有时黑麦面和着玉米面吃。她常常把她的饭菜扔到一边,她还常常受麦角中毒的痛苦煎熬。”
  “麦角中毒使人产生幻觉。”阿曼达插话道。
  “是的,”凯奥克斯神父表示同意地说,“但即使没有麦角中毒,她的胃囊空空,脑袋轻飘。全家人都在受冻挨饿。有人曾看见伯纳德特的弟弟在教堂刮蜡烛当食物。伯纳德特,没有文化、经常饥肠辘辘、身患气喘病而又没有爱的寄托,像她这样的女孩— —正如克莱顿太太所说的——是幻觉妄想症的最佳人选。”
  “但是,”利兹问,“伯纳德特对她看见和听见的事说得那样确切,这给大多数信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凯奥克斯神父点点头。“哦,让我们来研究一下,我们的这位圣人是怎样看见、怎样听见那些事的吧。按照无神论者的看法,伯纳德特看见的圣母玛丽亚是如此年轻,以至于不可能是基督的母亲,正如英国的一个无神论者艾迪斯·桑德斯所解释的——”凯奥克斯神父伸手翻开放在桌上的一个卷宗,翻到其中一页,他开始读着上面的内容, “伯纳德特瞧着山洞里面,看见了残酷的现实。她受人蔑视,被人抛弃,眼前没有一条能使自己得到别人赞赏的路。在这个充满竞争的人生舞台上,她早已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毫无斗志。她已有14岁,但看上去那么矮小,好像只有11岁……小女孩的理想就是个真正的小女孩,因此,显灵就以一个美丽动人、令人迷惑的小女孩的形象出现。显灵中的她看上去大约十来岁,个头比伯纳德特常常告慰自己的要矮小,而且比完美的形象还要小。”
  对于擅长心理分析的阿曼达来说,这一切都一目了然。伯纳德特患了反射精神变态症,而且显然是由于生存环境的压力所引起的。伯纳德特的思绪完全脱离现实,为了躲避生活的重压,她完全沉溺在想象的舒适安乐之中,以使她的生存变得容易些。
  真该赞美凯奥克斯神父几句。“这个消息太好了。”阿曼达告诉他。
  “还多着呢,多着呢,”凯奥克斯神父颇为得意地说,“伯纳德特看见的圣母穿一身洁白的衣服。哦,这多少带些传统的意味,而且伯纳德特自己也承认,圣母的衣服同 ‘圣母之子’的人穿的衣服非常相似。‘圣母之子’是一个天主教的妇女组织,她们受人爱戴,常常穿一身纯白的外套。”
  “那‘圣灵怀胎’又是怎么回事?”利兹插话问,“圣母告诉伯纳德特,她是‘圣灵怀胎’,这可是伯纳德特从来没听说过的。”
  凯奥克斯神父又发出几声极有特色的哼哼声,“伯纳德特知道‘圣灵怀胎’这一说法,这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也许不理解这个概念,但她知道这一说法。不管怎么说,在伯纳德特出现幻觉的前几个月,当她呆在巴特里时,在一个主圣日,她参加并亲眼见到了在那里举行的庆祝‘圣灵怀胎节’的活动。‘圣灵怀胎节’在卢尔德也是一个主圣日。伯纳德特当然会从那儿获得启示。”
  “也许,伯纳德特巧妙地加以掩饰,并将此说赋予完全的新意。”利兹补充说。
  “可能有人帮了忙,”凯奥克斯神父神秘地加了一句,接着他又加重和澄清他这句话的意思,“很可能事先经过一番排练。”
  “什么意思?”利兹步步紧逼。
  “当伯纳德特在山洞里祈祷时,佩拉玛尔神父不准他的教士前往观看,”凯奥克斯神父回答,“但他却允许伯纳德特常常同那些接受忏悔的教士联系。这些教士,在卢尔德和巴特里,都是圣母玛利亚的狂热信徒,坚定不移地信仰圣母玛利亚,支持‘圣灵怀胎’学说。他们中的一个人曾指着伯纳德特说:‘如果仁慈的圣母要在某人身上显灵,这个女孩就是圣母要选择的人。’再说,她的那些卢尔德的忏悔教士们不顾清规戒律,不遗余力地劝告伯纳德特继续去山洞祈祷。简而言之,教会的大力支持,也促使人们接受伯纳德特幻觉的事实,而且她的父母也可能参与了此事。一次,伯纳德特又来到山洞,大约4000人聚集在山洞周围观看。雅可默太太偶然听见伯纳德特的父亲弗兰西斯卡低声对她说,‘今天可不能再出错了,好好干’。”
  “哦,”利兹大叫起来,“这是真的吗?”
  “这是原始的记录。”凯奥克斯神父肯定地对她说。
  阿曼达刚才还在想着她的肯,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可是那些最早的康复患者,如特洛伊这样的女孩,”她问神父,“你又怎么解释呢?”
  “许多康复病例都没有得到证实,”凯奥克斯神父回答,“你举的这个例子太典型了。尤金·特洛伊,12岁,她双目失明已经九年了。她从卢兹去卢尔德,看到山洞,同伯纳德特紧紧拥抱,然后放开双手,她双眼视力完全恢复。但此事过后不久,她在卢兹的牧师揭露说,特洛伊其实从未完全失明过,她常常能看见东西,甚至还能够摸着干活。因此,压根儿就没有恢复视力一事。除此之外,你还应知道1858年的医师的知识非常有限,检验方法也不太科学。”
  “但今天可是科学的时代,”利兹挑衅地说,“那康复是可能的。”
  阿曼达转向利兹说:“这只是一种希望。自我催眠等许多疾病不为医师所知或知之甚微,而且,很多病——特别处于某种事物刺激之下——会自行痊愈。”
  “完全正确,”凯奥克斯神父同意道。“肯定会有些康复病例,但这绝不能归功于什么奇迹。”他口中又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两位女士中问。“自从有了这些康复痊愈的病例后,卢尔德的名气越传越大,这确实是个问题。问题是年轻的伯纳德特在传奇色彩的笼罩下不断成长。对她该怎么办?显灵过去已久,她已很少再同公众见面,如果让她继续接触公众,也许会引起一些不安,她正常的生活行为往往会抹去她传奇色彩的光辉。因此,卢尔德的那班大师们竭力劝说她从公众眼中消失,成为一名与世无争的修女。那班大师们又鼓励她永远离开卢尔德。她决定前往内韦尔,进入圣吉尔达德修道院,成为一个隐身的修女。在伯纳德特被转移到内韦尔之前,一名年轻贵族,也是医学院学生,深深地爱上她,专程前往卢尔德向她求婚。但是伯纳德特从来没听说过此事。她的那些保护人回绝了年轻人的求婚,而她也被神秘地送往修道院。”
  两位女士站起身来。“难道说在内韦尔还有一些让我们感兴趣的事?”利兹好奇地问道,
  “这我不知道,”凯奥克斯神父回答。“伯纳德特在内韦尔的修道院院长沃祖不相信她的幻觉一事倒是真的。沃祖院长对待这个小修女严厉苛刻,几乎有点虐待刁难了。因为她认为伯纳德特太目中无人、自高自大。也许,这是沃祖院长的问题,而不是伯纳德特的错。可不管怎么说,这些都已是过去的事。我不清楚今天那里的修女怎样看待伯纳德特,说不定评价很高。因为她在1879年去世后,地位便陡然上升,被人看作是纯洁无瑕的圣女。”他开始心不在焉地盯着桌面出神,显然是想去做他的事,“你们可以到那里去看看,眼见为实嘛。”
  “我们也许会去,”利兹回答,“神父,我和克莱顿太太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谢谢你花宝贵的时间给我们介绍有关伯纳德特的故事。”
  “我能尽最大努力帮助你们,感到非常荣幸。”凯奥克斯神父急匆匆地说,“祝两位好运。”
  离开内殿后,她俩走出前门,来到教堂门外。午后天色阴暗,她俩各自点上香烟,相对而视。
  “噢,你怎么想?”阿曼达很想知道。
  “那你怎么想?”利兹含而不露。
  “对我而言,有关卢尔德的这些材料相当有吸引力。”阿曼达回答,“也许我会把其中某些告诉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对我们这位胖牧师还不敢完全相信,”阿曼达说,“刚才我有一个念头,他的这些愤世嫉俗、恶语中伤的言谈,很有可能是由于对卢尔德超过考特里,成为世人瞩目的圣地而发出的嫉妒和不满。”
  “这没的说,”利兹附和道,“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告诉我们的故事没有一点真实性。”
  “哦,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阿曼达问道。
  “要么真实,要么骗人——不过我猜想凯奥克斯告诉我们的故事还是有一些事实根据的——虽然那仅是一些谈话的边角余料,”利兹回答。“这些材料加起来不能组成一篇揭露报道。我还需要一些确凿的证据,以证明伯纳德特要么是个骗子,要么是个忠实的信徒。除非我掌握了这些证明材料,否则我也无法写出报道。”
  “也许你是对的。”阿曼达若有所思地说。
  利兹朝穆林纪念柱台阶下的停车场走去,阿曼达也紧随其后。“天黑以前,我们还是回卢尔德吧,”利兹提议,“一回到卢尔德,我就会弄清楚怎样去内韦尔。我想那地方比卢尔德更靠近巴黎。如果我们想明天去那里的话,今晚就得动身。你敢去吗?”
  “干嘛不敢?”
  “我们不能失掉这个机会,”利兹说,“内韦尔会给我们钥匙——一把开启山洞大门、搞清伯纳德特秘闻的钥匙。”

——待续


2011-5-12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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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7  

第十七章

“如果真有秘闻的话。”阿曼达说。
  “你还怀疑吗?”利兹紧接着说。
  米凯尔·赫尔塔多步履艰辛地又一次回到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他觉得在他的一生中,很少有比今晚更令人沮丧困惑的了。
  他今天试图在山洞旁安置炸药和雷管,结果一连三次被人打断受阻。
  在慢慢返回旅馆的路上,赫尔塔多把他今天偷袭与失败的全过程又重新回顾一遍,试图从中找出原因。午后不久,他便背着他那一旅行袋的炸药整装待发,信心十足地去完成他今天的第一次使命。他来到人群拥挤的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的一角,试图混入朝圣团的人流,穿过大街,走过斜坡顶,然后一鼓作气走下斜坡,进入行动地段。
  可是一走入人行道,他便遇到交通堵塞,而且堵得死死的。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刚跨过大街来到斜坡顶,又在那里遇着一群警察和一辆红白杠相间、顶部蓝光闪闪的警车。警察今天好像是倾巢出动,封锁了通往斜坡和山洞地段的各个要道,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位参观朝圣者,还不时地拦住一些人问些什么。赫尔塔多不清楚警察到底在那儿干什么,但他们确实呆在那里,而且就在昨晚他看见他们聚集的原地,一点也没有挪动。他意识到不敢再靠近他们,又考虑到旅行包里装的东西,所以便返身往回走,回到了旅馆。
  在旅馆的房间里,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副纸牌,专心致志地开始玩着这种没完没了的单人纸牌游戏。不一会儿,他又有点厌烦这玩意儿了,便拿出一本卡夫卡的平装本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读起来,直到头昏脑胀,昏昏欲睡。窗外一阵阵歌声把他惊醒,原来是傍晚的烛光游行已经开始。他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表,已是5:30了。这个时候,他希望,不管警察干什么也早该结束了。他洗完脸和手,又背上旅行包,今天第二次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穿过大街,他看到的情形同三、四个小时以前完全一样。一大群人拥挤在那儿,大声抱怨耽误了他们前往山洞。与此同时,看得见斜坡上临时设置的障碍口,便衣警察正在认真地检查每一位游客和朝圣者。赫尔塔多又一次意识到,在确定警察撤走之前,他是不敢冒这个风险的。
  又回到旅馆的房间后,他把旅行包扔到一边,感到有些饿了,于是马上乘电梯到餐厅去进晚餐。他在那张八人大餐桌边定了个座位,看见他的邻居和新朋友纳塔尔·里纳尔迪已经坐在那儿开始进餐,而且她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他就在这个位子上坐下,向纳塔尔和法国客人打了招呼,对迟到表示歉意,然后便要了他的晚餐。这些客人们包括纳塔尔,正热烈地讨论着过去十年里在山洞和温泉浴室发生的令人不可思议的康复病例。由于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赫尔塔多决定不参加谈话。他吃着他的美味佳肴,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如何早早进入山洞。
  晚餐还未结束,其他客人便起身离开去参加晚间的烛光游行了,直到此时,赫尔塔多才试图同纳塔尔谈几句话。他提出护送她回她的房间,她十分感谢地接受了。当电梯快开到二楼时,她问他今天都做了些什么。他马上编造了一个谎言,说为了给他在圣巴斯蒂安的母亲买件合适的礼物,逛了好几个小时的商店。走出电梯后,他也十分有礼貌地询问她是怎样度过这一天的。在山洞,当然,她告诉他,在山洞,祈祷。他突然想到,这是搞清楚警察为什么倾巢出动的机会,便问她去山洞的路上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她回答没有什么麻烦,并很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只好对她讲,斜坡上站满了警察,去山洞的人如何被长时间耽误,对突然出现这么多的警察他感到很好奇。来到她门口时,纳塔尔记起来了,晚餐刚开始时,有几个同伴曾讨论过这个问题。是的,是有一些警察,这些人估计警察是在查找那些狡猾的小偷和妓女什么的,饭桌上没探听到什么,但赫尔塔多仍觉得他已明白了一些什么、看见纳塔尔进了解房间,他向她道了晚安,便马上朝在隔壁的他的房间走去,心里大受鼓舞。
  一回到他的房间,他又决定再试一次,他感到这次一定会成功。当然现在——这个夜幕早已降临的时刻,警察早就把那些可恶的罪犯扫荡干净,路卡也已撤除,朝圣者的交通又恢复正常了。当他准备第三次进军、刚要背上旅行包时,突然有些犹豫不决,一种不可名状的原因使他决定还是小心为妙。他决定还是先去侦察一下那个地段,看看去那里的路是否畅通无阻。一旦确定了已无障碍,他就赶快返回旅馆背上旅行包,再返身去山洞。在那里他将全力以赴,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他第三次步行到大街拐角处,第三次发现情况并没改变。他看见那些被耽搁了许久的游客,正排着队慢慢朝前移动,身穿制服的卢尔德警察排成了一堵人墙站在斜坡口。赫尔塔多感到非常沮丧,但由于没带炸药,又觉得轻松安全了些,他决定这次一定要接近一些,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漫步来到皇家咖啡厅,找了一个临街的座位,要了一杯可口可乐,两眼越过街面,紧紧地注视着对面的一切动静。当他把稻草吸管放进杯子里时,终于明白了对面正在发生什么。他注意到警察只是拦下那些提包挎篮的朝圣者和游客,然后把包一个个地打开检查,查完一个放一个。真奇怪,他暗自想道,这些可恶的家伙到底在找什么呢?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暗自庆幸自己没背着旅行包贸然撞来。
  现在,他仍感到迷惑,只好又回到了旅馆。
  走进旅馆大门,他从钥匙柜里取出206房间的钥匙,迈步走进接待大厅,他留意到那里只有那个丰满风骚的接待领班法国女郎伊冯娜。同往常一样,她正在服务台后忙忙碌碌地分类排号,就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又有了主意,也许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像她这样在旅馆做事的人知道很多事,包括这座城市的要闻趣事和流言蜚语— —也许她会告诉他。
  赫尔塔多从电梯里退出来,脸上堆满笑容,大踏步地向服务台走去。
  “你好,伊冯娜。”他向她打招呼。
  她抬起头,朝他嫣然一笑。“晚上好,赫尔塔多先生。你为什么不去参加烛光游行?”
  这开场白正中下怀,他立刻追问道:“到那儿去太难了,每个道口都是警察,出了什么事?”
  “噢……”她十分为难,没有回答,
  他马上给了她一个具有强烈挑逗性的微笑。“啊,美人儿,伊冯娜,我听说,你什么都知道的。”
  “不是什么都知道——而是知道某些事。”
  “这么说,你不愿意给我这个可怜的朝圣者一个机会?”
  “那好吧,不过这是秘密——只限于你我知道——”
  “我以圣母的名义起誓。”
  “真的,赫尔塔多先生——”
  “事实上,为了报答你的好意,我发誓就在这个礼拜请你喝杯酒。如果我没守信,就欠你两杯,甚至三杯。”
  她站起来,身子朝前一靠,越过柜台,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他也立即响应,把头凑过去,离她的头很近,她压低嗓子对他说:“你不会失信的,是吗?这是绝对机密,我是从我最好的朋友玛德莱那儿听来的——她,啊,她同巡察官封丹有特殊关系。封丹是卢尔德宪兵队头子——”
  “真的吗?”
  伊冯娜悄悄地说:“警察已得到情报,就在这个礼拜,恐怖分子试图炸掉山洞,或许什么都想炸毁。”
  赫尔塔多心里一紧,但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缓下来,“我不相信,”他说。“没人会干这事儿,当然也不会在这个礼拜。这个情报,你说的是情报?”
  “这是一个匿名电话。巡察官没再告诉玛德莱更多的情况,但是他在每一个通往山洞的路口安置了宪兵,检查每一个去山洞的人,搜查炸药。他们办此事很认真。事实上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他们现在甚至开始在每个旅馆搜查外国人。我——我其实不该告诉你的,就在此刻,他们正在我们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搜查,巡察官亲自率领大批人马来的,他们有所有房间的钥匙,此刻正打开所有空着的房间,查查房间里有什么。他们还要检查住了客人的房间,看看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赫尔塔多听得喉头发干。“他们正在这儿,现在,警察?”
  “他们大约一刻钟前开始搜查一楼的,现在正在上二楼。”
  赫尔塔多摇摇头。“我简直不敢相信,卢尔德警察在一周内这样兴师动众。”
  伊冯娜耸耸肩。“疯狗总会跳出来的。”
  “谢谢你的小道消息,伊冯娜,我欠你一杯。”
  他正要转身时,突然又想起了某件事,便再次无意地对伊冯娜说:“顺便说一句,差点儿忘了告诉你。我要出城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大约一、两天,可别让人住我的房间,我还要回来的。还有——哦,对了,如果警察想知道为什么206房间空着— —你可要肯定地告诉他们,还有人住着,行吗?”
  “没问题。”
  他转过身,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电梯走去,但事实上,他的双腿如铅灌般沉重,他立刻意识到这里已经发生的事给了他多么大的打击。他差点忘了昨天早晨朱莉亚从圣巴斯蒂安打来电话一事,在电话中她承认已经告诉了他们的头儿奥古斯汀·洛佩斯他来此地的目的。他又记起了在电话里如何对着朱莉亚蔑视奥古斯汀,而她则警告他,如果他仍一意孤行,奥占斯汀会设法阻止他的。他已是执迷不悟了,那个胆小鬼奥古斯汀·洛佩斯就给卢尔德警方打了匿名电话,告诉他们警惕可能发生的恐怖行动。
  赫尔塔多清楚,他必须赶在警察之前回到二楼他的房间,他必须藏好炸药。
  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他感到他的额头已是大汗淋漓。
  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电梯。
  赫尔塔多终于进了自己的房间,呼地一声把门关上,他一头靠在门上,喘着粗气。
  刚才,他提心吊胆地把头伸出电梯,心里不停地祈祷,但愿警察还没有走上二楼。如果警察已经上来,他已下定决心立刻钻下楼去,开动汽车,尽快逃跑。警察要有那么一会儿才可能在他的房间里发现炸药和雷管。他可能会在通缉令发出之前逃之夭夭。但是当他走出电梯时,迅速朝二楼走廊掠了一眼,他意识到走廊仍是空空的,此刻他很安全。他立即冲向自己的房间,扭开房间,一头便栽了进去。
  眼下,他呼吸急促,一身大汗,靠在门上等待身体稍稍安定下来。就在那一瞬间,他试着琢磨他的下一步行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他本人和炸药必须离开这个房间,这家旅馆。但下一步呢?去另一家旅馆或提供膳食的寄宿处?这两处都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也许他应该回到租的那辆车上,离开卢尔德到附近的某个城镇,如波城,在那里住下来,可以和卢尔德保持联系,很安全地观察它的动静。不久,警察可能一无所获,放松了戒备,撤走了岗哨,可能认为匿名电话不过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一旦这些警察开始麻痹大意,他又可带上炸药偷偷溜回来,完成他的使命。
  滚他妈的蛋!奥古斯汀·洛佩斯,他心中已是怒不可遏,我说过你过去无法阻拦我,今后也休想。
  但眼下首先要做的,是必须尽快离开这家旅馆,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他蓦地站直,拎起他的箱子,把它放到床上,打开,然后又检查了一遍旅行包中的炸药。他把他仅有的几件随身用品收拾妥当后,居然在箱子中留出了一个空间装进炸药。他又环视了一眼整个房间,看看是否还有什么遗漏。他忽然想起在盥洗室里还有牙刷、牙膏、刮胡刀等梳洗用品,他赶紧跑去拿来塞进箱子里,最后把箱子关得紧紧的。
  一秒钟也不能耽误了。
  他紧紧地抓住箱子手把,一下把它从床上提起,打开房门,朝走廊两头看了看,仍空无一人,时间仍然对他有利。他心里安定了一些,便急忙走出房间,关上房门,迅速朝电梯奔去。来到电梯门口,他暗自渴望电梯停在那里,但是他发现电梯并没有停在那里,有人正在使用电梯。除了从电梯旁的步行楼梯奔向底楼大厅,他已别无选择。当他疾步冲向楼梯口时,突然听到一阵响动,那是由下而上的沉重脚步声,还夹杂着一些人的谈话声。谈话者说的都是法语。他悄悄靠在楼梯一边的扶手向下一瞥,一眼看见几名穿蓝制服的警察正朝楼上走来,离他近在咫尺。
  赫尔塔多发现他已身陷绝境,但是并没有惊慌失措。在西班牙多年的地下斗争中,他也多次遇到过类似的紧急情况,可最终他都逃脱了。现在没有时间思考,有的只是求生的本能。如果确实没有其他出路,没有能藏好皮箱的地点,他也许只有一个不敢肯定是否保险的避难处。
  他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房间奔去,但却在他房间前的205房间门前突然停住。他只是希望晚餐后他送回来的纳塔尔·里纳尔迪仍然呆在房间里,他只是希望她没有独自一人暗中摸索着再去山洞。
  他急促地敲了几下木门,但没有动静。他正要再敲门时,突然听到门里发出某种响动声。
  此刻,他越来越清楚地听到他左边二楼的走廊上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他听见门里传来纳塔尔的声音:“谁?”
  他身子紧靠着门,尽量压低嗓音,急促不安地说:“纳塔尔,我是米凯尔·赫尔塔多。我——我需要你的帮助。快开门。”
  就在他左边的走廊上已全是法语声的一瞬,门陡然打开了。他二话没说,一步跃进去,赶紧把门关上,从里面反锁好。他转过身,看见她站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穿着开叉很低的透明无袖的白色睡衣。这次她没戴墨镜,只是那双茫然失明的双眼直盯着他进门的方向。
  “米凯尔,”她说,“是你吗?”
  “是我——”他把箱子靠在墙上。
  “听起来——听起来你好像遇到麻烦了,出了什么事?”
  他朝前靠近她,抓住她瘦弱的胳膊说:“我遇到麻烦了,纳塔尔。本地警察得到告密,说是有名恐怖分子逃跑了,他们对所有的旅馆挨房挨户地搜查。现在他们正在搜查这家旅馆。他们马上就会搜到这儿来。如果他们发现我是巴斯克人——他们有可能把我当作嫌疑犯抓起来,这样就全完了。我现在处境很危险,所以我必须找个地方躲躲,你这房里能有什么地方让我藏藏吗?”
  “米凯尔,”她有些六神尤主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这房里到底有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他已经忘了她是盲人,现在他自己观察起房间来。房间四壁光线很暗。一个壁橱,像他房里的一样,非常狭窄。
  “也许可以到浴室,”他说,“去洗澡。”
  她不住地摇头。“不,如果他们来了,一定会先去那里。”她的脸上突然有了愉快之色。“我知道你该如何躲藏了。照我的话,快,快把衣服脱掉——”
  “什么?”
  “米凯尔,没关系,我看不见你。快脱,快!我被子已铺好了,快钻进去,躺在被子里假装睡觉,把你的衣服放在椅子上——”
  “我带有箱子。”
  “放在床下!”
  他把箱子塞到床下看不见了。
  “灯还亮着吗?”
  “是的,吊灯还亮着。”
  “把它关掉。”
  他关掉了头上的吊灯。“床头的另一边还有一盏灯,不很亮。”
  “让它开着吧,你脱衣服了吗?”
  “我在脱,”他先脱下灯芯绒运动装,然后解开衬衣钮扣,把它们挂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接着他又脱下鞋子,松开皮带,笨拙地脱下裤子,把它们搁在另一把椅子上。此刻,除了一条内裤外,他全身一丝不挂。
  “好啦,”他说,“我脱完了。”
  “现在赶快上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睡觉。”他走到床边,准备上床。这时,他看见她慢慢摸索着走到床的另一头。
  她坐在床沿上说:“我也同你一块上床。我们是夫妻。当警察来敲门时,我起来回答,你睡你的,一切有我呢!”她钻进被窝睡在他身旁,他感觉到她贴得很紧。他开始有点神不守舍,想象着她美妙的身体,肯定令人怦然心动。但他此时太紧张太忧虑了,无法再去分心想那些令人兴奋的事。
  “我的听力特别敏感,”她小声说,“我敢肯定他们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所以你必须装着睡觉,而且睡得很熟。他们敲门时千万别出声,让纳塔尔来对付一切。我从前是演员,这你是知道的。”
  他紧张得把气都憋在嗓子眼上,差一点就要窒息,但他仍不敢动,假装睡着了,等待着敲门声。
  一两分钟过去了,四周仍一片寂静。
  隔了一会儿,响起了三声重重的叩门声,接着又是三下,最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的是法语,“屋里有人吗?请开门,我们是警察。”
  纳塔尔从床上一跃而起,“有人,我在这儿,”她大声叫道,“我在睡觉——”
  “起来,快开门,我们是宪兵。我们只想向每个客人交待几句,不用紧张。”
  “来了,来了,”纳塔尔又大声回答,离开了床。“马上就来。”
  赫尔塔多仍闭着眼,把毯子拉上来盖住他的双颊。他听见纳塔尔慢慢地绕着床走向门口。接着又听见扭动门锁,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还感到从走廊射进的微弱的灯光洒在床上。
  透过眼角往外一瞥,赫尔塔多看见纳塔尔仍穿着那件透明的睡衣,站在半开的房门旁,面对她的,是走廊里的两名高个子警察。
  站在前面的那个年长的警察歉意地对纳塔尔说:“我是卢尔德警察总部的封丹警官。深夜打扰,非常抱歉,太太。但这是例行公事,请见谅。我们得到密告,有名恐怖分子流窜到此地,很可能带有武器,因此我们必须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现在,在波城和塔布的警察的协助下,我们正对卢尔德的每家旅馆进行连夜突击搜捕。”
  纳塔尔露出一脸惊恐:“恐怖分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别着急,太太,这次搜捕我们出动了许多警察。一点儿都不用担心。这儿就你一个人吗?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只有我可怜的丈夫在里面。他刚经过长途飞行来卢尔德同我约会,太累了,已经睡熟了。当然,如果你坚持要见他,你可以进去把他叫醒。你们有许多人要搜查我的房间吗?我不能——我无法、无法——”她用无助的声音低声说道。
  赫尔塔多躺在床上,盖着毛毯,假装睡着了。他已横下心,对可能发生的意外做好准备。用不着偷看他也猜得出纳塔尔此时的心情,她在向他暗示别出声。
  他屏心静气地听着,显然她是在暗示,因为他听见第二个、也是另一名男人的声音,这人音调略高一些,可能在对第一个警官说:“巡查官,我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盲人。”
  纳塔尔愁容满面地确认了这一点。“是的,我是盲人。我是来卢尔德寻求圣母玛利亚的帮助的。不过,你们能——”
  检查官插话道:“不用担心,太太,请多多包涵。”他尽量说得轻松诙谐些,“我敢说你不是我们要找的恐怖分子,”
  “我丈夫也不是。”纳塔尔冷冷地回答。
  “你俩都不是,我敢肯定。”巡察官连忙说,“对不起,打扰了,不过这是例行公事。好了,你赶快回去睡觉吧,打扰了你们非常抱歉,我们要到这层楼的其它房间搜查,晚安,太太。”
  赫尔塔多听见他们走远了,睁开眼,看见纳塔尔关上门锁好。在朦朦陇陇的灯光下,他看见她又一次绕过床沿,爬到床上,钻进被窝。
  “怎么样?”她颇为得意地问道。
  他转过身平躺在床上,把捂住他下巴的毯子拉下来,“太好了,你干得太棒了,纳塔尔。”他又补充道,“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演出。”
  她在他枕头那边微笑着说:“这很容易,并不需要多少演技。不管什么人看见盲人都会有些困窘和不自在。”她停了一下,“你怎样?”
  “困窘和不自在?我当然不会。”
  “不是,不是那意思——我是说,米凯尔,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人吗?你同恐怖组织有联系吗?”
  “我并不完全是‘恐怖分子’这个词所说的那种人,不过警察可能这么认为,我其实是——”
  “你用不着告诉我。”
  “——我是为祖国获得自由而战的一名战士,我的祖国就是现在西班牙的巴斯克。” 他凝视着她,她那乌黑发亮的头发蓬松地散开在枕头上,形成一个半圆包住她那娇嫩苍白的面容。“你害怕我吗?”他问。
  “我怎么会害怕一个把我从强奸犯手中解救出来的人呢?”
  “我出于一种本能保护你,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同样,我也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你太不寻常了,纳塔尔。”他用胳膊肘支住身子,“我想再一次谢谢你。”他倾下身子,想在她脸上吻一下。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头一下转过来,他发现他的吻刚好落在她那柔软的双唇上。
  蓦地,他抬起头,猛地把身上的那一半毯子掀开,坐了起来。
  “你干什么,米凯尔?”
  “我最好穿上衣服离开你,我得上路了。”
  “米凯尔——”她伸出双手,搜索着他的胳膊,最后终于抓住了它,“你不能走,外面仍很危险,你要到哪儿去?”
  “我还不知道,但我最好离开你。”
  “不,”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说,“你不能这样。你如果出去,在走廊、大厅、城里,随时都有可能被抓住,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你可在这儿一直呆到明天早晨,到那时再看看是否安全,如果仍不安全,你可同我呆在一起,直到安全为止。”
  赫尔塔多有些犹豫:“哦……”
  “快点吧!”
  他握住她的手。“噢,也许——也许我在地板上睡好点。”
  “别犯傻了,你可上床来睡在我身边。”
  赫尔塔多一下对她如此直率地邀请有些迷惑不解。这种方式同他在他的国家所遇见的女人不同,他轻声问:“你这么信任我吗?”
  她轻松地说:“你不敢肯定我信任你?”她松开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抓住盖着她身子的那部分毯子的一角,呼地一下掀开。她坐起来,然后好像打了个什么手势,拽起睡衣,越过她那松散飘曳的头发,顺手把它仍在一旁。她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全身一丝不挂。暴露在他面前的,是她那小而坚挺的乳房、丰满的大腿……
  他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无法动弹。
  “米凯尔,怎么回事?难道你也成了盲人?”
  “上帝,别——”
  “用不着那样。有了爱情,用不着看见什么,只要感觉就够了。”
  她张开双臂。他脱去鞋,跪在床上,慢慢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抱在怀里。
  他的整个身子紧紧贴着她,她也感觉到了什么。“你在颤抖,米凯尔,”她说, “为什么?因为警察?”
  “因为你,只是因为你。”他牢牢地抓住她那坚挺的奶头,感觉自己也慢慢变硬了。
  她贴着他的耳朵说:“不要担心什么童贞,我——我不完全是一个——不过那都是些年轻人的游戏。我从没跟一个真正的男人做过爱,一个英俊的男人。”
  “哦——我也不是。”他压低声音说。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想要的英俊男人。”
  他更紧地搂着她。
  “你要我吗?”她呼吸急促地说。
  “我要你,亲爱的——比世界上任何一件东西都要想——我要你……”
  “爱我吧,亲爱的米凯尔。”
  ……隔了好一会儿,他俩终于平静下来,分开躺在床上,但双手仍连在一起,互相亲热地呼唤着。米凯尔后来发觉纳塔尔有一会儿没有出声。他凑近一看,她双唇仍带着微笑——在黑暗中睡着了。他朝她深情地笑了笑,然后把毯子拉上盖住她的双肩。
  最后,他自己也安静地躺在床上。多少年来,他从没体会到如此的平静。他很奇怪,那些积压在心头的怒气都一下子荡然无存,留在他身上的,是这个年轻姑娘的柔情蜜意。
  慢慢地,睡意开始袭来,但他仍在琢磨着他在卢尔德,在这张床上的目的,现实,重要的现实又慢慢浮现在眼前。
  从眼前柔情蜜意的爱抚中重新回到现实,哪怕是极其短暂的现实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他躺在这张床上,又回想起他的深仇大恨和来此地的目的时,感到十分为难。但他童年和少年在巴斯克度过的岁月,他父亲的被杀、以及那些奴役他的恶棍的画像,又一幅幅地呈现在眼前,重新激起他的义愤,唤起他的仇恨。
  想到睡在他身旁的这个可爱的姑娘,他感到有些后悔。他正感觉到的一切同他对她的情意显得格格不入。她,亲爱的人儿,是个对那个美丽动人的故事深信不疑的人,她狂热虔诚地相信她能重新恢复正常生活的能力。而他,也许应该,同某些叛变行为妥协,而重新陷入某种形式的对敌斗争中。为了解放他的同胞,他必须摧毁这个欺哄他同胞的骗局。但是这次摧毁行动,也会永远摧毁纳塔尔的希望,把她的爱情扼杀殆尽。
  然而,他心里明白,此事势在必行。他必须忍受这巨大的损失,甚至对伟大的爱情自己也要负下难偿的情债。
  啊,纳塔尔,纳塔尔。当一切完了,我取得成功后,请务必予以理解。
  但是,他知道,她对此永远不会理解的。
  与此同时,他突然想到,他必须偷偷摸摸地背着人干,因而也许永远干不成。到处都有警察,也许到第八天结束时警戒都不会放松。
  假如找不到机会把炸药弄进山洞,那又怎能炸毁它呢?
  墓地,他有了一个念头,顿感柳暗花明起来。他想到一个办法,一个明天他可以付诸实施的办法。此法假若奏效,他就有可能成功,一举永远地将这圣母玛利亚赶跑。

——待续


2011-5-12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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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8  

第十八章

上午八点五十分,卢尔德教会新闻发布局的米歇尔·德玛里奥特步履轻捷地走过山洞前的玫瑰广场,来到了卢尔德医疗中心。紧随其后的是这座城市的最新客人,保罗· 克莱因伯格博士和他可靠得力的助手,护士埃丝特·莱文森。
  这是克莱因伯格博士第一次亲眼目睹卢尔德这座城市在白天的景象。尽管到处都是宗教题材的雕塑石刻,以及沿途众多的坐在轮椅上和躺在担架上的重病患者,又加上他对这个宗教圣地不无担忧之心情,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不管叫什么名字的游行场地,在夏日阳光下,依然呈现出一派安详的气氛。
  在昨天晚些时候,克莱因伯格博士和他的助手乘坐国内航空公司的最后一班飞机,从巴黎飞抵卢尔德。当他们在卢尔德机场走下飞机时,夜幕已经降临了。新闻发布局的这位女士,驾着她的轿车正在机场等候。在从机场到他们下榻旅馆的短短路途上,克莱因伯格博士由于是从他在巴黎的办公室直接去了奥里机场,又直接飞到了这个位于比利牛斯山脉脚下的乡村城镇,早已是精疲力竭,根本无心再透过车窗观看卢尔德沿途的风光。位于格罗特大街的阿斯托里亚旅馆,早已为他们预定了两间普通单人问。他首先和在纳维尔的妻子爱丽丝通了电话,告诉她和孩子们他已经平安抵达以及让他妻子记下了他要去的地方的电话号码,然后,他立刻上床倒头便睡,一睡就是几个小时,中间没有醒过一次。
  此刻,他们走在路上,克莱因伯格注意到他的助手是多么的冷峻孤傲。他非常地了解她。他知道由于她的德国父母都惨死在纳粹毒气室和焚烧炉中,使她成为一个孤儿。所以,她对一切形式的盲动和狂热都极度不安。克莱因伯格在这种环境下倒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因为他的父亲远在希特勒崛起之前就从维也纳迁往了巴黎,成为了法国公民。他本人在法国出生,尽管在法国少数人心目中一直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反犹主义思想,克莱因伯格仍感到他是属于这个国家的一部分。他对卢尔德这个天主教圣地的了解非常有限,但是他对法国文化的知识却非常渊博,颇有造诣。他曾从报纸和杂志上一次又一次地读到了有关伯纳德特和圣母显灵以及有关山洞的介绍,而且对卢尔德奇迹般地治愈病重患者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克莱因伯格对卢尔德这个圣地的了解,除了零星地读了一些报道外,还来自他曾潜心阅读过的有关亚历克西斯·卡雷尔博士的三本书——一本是有关亚历克西斯·卡雷尔博士本人的,另两本是他撰写的——有关他在1903年作为医学专家访问卢尔德时的情况。克莱因伯格应邀加入了卢尔德国际医学鉴定委员会,这是专门为身患骨癌的伊迪丝·穆尔太太奇迹般康复之事再次鉴定而在巴黎组建的医学委员会。他是在应邀加入之后,才阅读的有关卡雷尔的这三本书。
  克莱因伯格表示无法参加这个委员会,因为他早已决定去伦敦出席一个医学会议。但当他一返回巴黎,卢尔德的有关人士便与他联系。卢尔德国际医学委员会的成员倾向于对穆尔太太获得奇迹般康复一事予以肯定,然而,他们需要得到一位骨癌方面的专家认可后才能做出最后决定。克莱因伯格是法国两名最负盛名的恶性肿瘤治疗专家之一。另外一位是克莱因伯格博士所敬仰的莫里斯·杜瓦尔博士。因杜瓦尔博士一直忙于实验研究,无法抽身前来协助。所以,尽管克莱因伯格博士从不愿卷入与宗教有牵连的任何事务,但是还是被卷了进来,成为最后的裁决者。不过,得知亚历克西斯·卡雷尔也曾经到卢尔德调查过此事,他因此对这事便产生了另外的想法。当他还是巴黎大学柯琴医学院的一名学生时,就对卡雷尔博士的论着和经历推崇备至。克莱因伯格还记得这位医学专家对卢尔德之事是多么豁达开明,而且在那里还耗费了他许多时问。当他又重新读了卡雷尔博士的书后,更证实了自己在学生时代的看法。确实,伟大的卡雷尔一直严肃认真地对待卢尔德一事。
  正因为如此,保罗·克莱因伯格才同意接受卢尔德国际医学委员会的邀请,趋身前往卢尔德,对那位获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康复、名叫伊迪丝·穆尔的妇人做出鉴定。
  “到了。”这时他听到米歇尔·德玛里奥特小姐说。
  他们现在这是到了何地?克莱因伯格停下了脚步,四周打量了一下,自己确定了一下方位。他们正站在玫瑰广场另一面的街沿上,一幢由大石条堆砌而成的宏伟庄严的建筑物的正门前面。正门上方,一个蓝色牌子上写着几个字样:医疗中心/秘书处。
  “我领你们进去,”新闻局的这位女士说,“我先给你们介绍医疗中心主任,贝里耶博士,然后,你们再同他谈一谈,”
  克莱因伯格和埃丝特跟随着德玛里奥特小姐走了进去,来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接待大厅,在大厅的右边有两个门。德玛里奥特小姐朝第二个门努了努嘴,“我先去告诉贝里耶博士的秘书,说你们已经来了。”
  说完这位新闻局的小姐就走进了那间办公室,克莱因伯格和埃丝特便耐心等待着。接待大厅的四壁上都装饰着类似医学博物馆里的艺术作品,埃丝特快速扫了一眼这些作品后,便急忙坐在沙发的一个角上,紧闭着嘴唇,低垂着目光,离开这些画像远远的。然而克莱因伯格却对此有着浓厚的兴趣,开始围绕着大厅,仔细审视着每一幅画像。
  在最近的墙上挂着一个加框的大玻璃柜,柜子顶部刻有德·鲁德尔的名字。走近一点看,玻璃柜的两根男人腿骨的铜塑件清晰可见。一根是胫骨严重断裂的塑像,另一根是完全愈合后的塑像。克莱因伯格看着说明:皮尔·德·鲁德尔,比利时人,1867年从树上跌下,左下腿胫骨折裂,折裂点裂缝最宽达三毫米,诊断结论为无法愈合。德·鲁德尔八年来一直瘸腿,直到后来到卢尔德山洞观看圣母显灵回到比利时后,便很快奇迹般地康复,胫骨折裂处完全愈合。23年后,当他去世后,三名医师对他进行了尸检,发现三毫米宽的裂缝完全闭合。“骨痂长势良好,尽管骨上仍有一条断裂线,但是未有任何缩短的迹象。”德·鲁德尔在1908年被正式宣布为卢尔德的第八例奇迹康复者。
  克莱因伯格吸了一下鼻子,无意中瞥见镜框中反射出来的自己对此事的反应,发现自己的反应是吃惊大于怀疑。
  由于他们的陪同还未重新出现,克莱因伯格继续围着大厅慢慢溜达,仔细观察欣赏着三面墙上挂着的那些加框照片。照片大多数是那些身患绝症来卢尔德寻医求救后获得正式承认的奇迹康复病例的正式记录。最早的一例可追溯到1858年,最后一例是一张墨尔格·波伦的加框照片。由于“大脑血液循环出现了问题,波伦半身偏瘫,双眼视力损伤。”1970年,波伦41岁时,奇迹般完全康复,并于1978年得到正式确认。克莱因伯格知道,从那以后,又出现了更多的康复病例,但是也许是卢尔德医疗中心没有时间一一加以统计罢了。
  克莱因伯格这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便转过身去。
  新闻局的那位小姐正向他走来。“克莱因伯格博士,要稍晚一点贝里耶博士才能同您见面。我刚刚与他通了电话,他说他正在开会,但他保证10-15分钟后一定会到这儿,请您多原谅。”
  “没关系。”克莱因伯格说。
  “也许您可以先到他私人办公室去等候?我想先带埃丝特小姐到X光室,等你谈完话后可到那儿去找她。那时咱们再分手。”
  “谢谢您,德玛里奥特小姐。”
  他同意让她领他到贝里耶博士的办公室,看着她离开后,办公室里就剩下了他一人,他放下治疗包,又一次耐心地等待。令他吃惊的是贝里耶博士的办公室又小又简陋,不超过八英尺见方,中间放有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还有两把供客人使用的椅子,除此之外便是塞得满满的书柜。所有的陈设干净整齐,没有一丝脏乱,克莱因伯格注意到这里还有一面镜子,他便走上前站在镜子前,想看看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棕色的头发向后梳着,凹陷的双颊使得微微带钩的小鼻子特别引人注目,双眼睑已经开始松弛发泡。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还好的是他的下颚还未完全松弛,还是壮年人的单下巴。于是他又理了理领带,挺了挺胸,发觉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精神了。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耐心等待着主人的姗姗来迟。他意识到,刚才在外面的那种悠闲自得的心情已经消失。接待大厅中的那些艺术作品使他心绪不安,这些所谓的奇迹是如此的荒谬愚昧,与他的个性是格格不入的。他不明白像亚历克西斯这样的学者到底是怎样对待此事的。
  卡雷尔博士由于屈尊来到这个宣称出现奇迹的宗教中心,并声称亲眼目睹了奇迹发生,曾受到科学界同僚的猛烈抨击。卡雷尔的同事——那些当他还是里昂大学医学院院士时就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人——全都起来反对他,反对他轻信卢尔德奇迹,反对他对正在卢尔德发生的无法做出解释的所谓康复一事给予过于正式的关心。卡雷尔的这些同事还指责他是一个“容易上当的虔诚教徒”。
  卡雷尔博士曾在新闻发布会上为自己对所谓奇迹一事的兴趣进行过辩解。“这些令人惊讶的现象虽然同宗教有关,但更具有生物学意义。因此,我认为,任何攻击卢尔德奇迹一事的企图都是不公平的,是妄图阻挡医学研究在其最重要的一个领域内取得的进展。”
  确实,许多年以后再重新读这些辩解,克莱因伯格能看得出,卡雷尔本人对卢尔德的奇迹也没有完全肯定,为此甚至招致了教会的愤怒。有一件事,可以证明卡雷尔对卢尔德医疗中心有些龃龉:“检查台上放着念珠,却没有任何的医疗器械”。卡雷尔还对贝里耶博士的前任、曾著书立说大谈其对卢尔德康复进行医学研究的波沙尔甲博士表现出了同样的不满:“他写那些书,好像他是一位牧师,而不是外科医生”。卡雷尔又悲叹道:“他已经完全沉溺于虔诚的冥想中,而不是科学地去观察。他完全回避了有力的分析和精确的推论。”
  不过,一位名叫玛丽·巴伊利的法国女孩的突然——奇迹?——康复,使他迅速打消了全部疑虑。他曾当着科学界的同僚,竭力为他所目睹的事进行过辩解:“我们将不讨论信仰问题,虽然这有可能冒犯教徒或非教徒,我们要说的是不管伯纳德特是否患有癔病狂想症,或者仅只是个完全杜撰的神奇姑娘,或还是个疯女人——这些都无关紧要,唯一重要的是事实。事实可以用科学调查清楚,事实独立地存在于晦涩难懂的玄学释意之外……科学将继续揭露腐医骗术,科学与责任提醒人们不要轻信谎言;但科学家的责任也在于对奇特的或科学一时还无法解释的现象不应该轻率地反对或拒绝。”
  以上这些话均出自这个洛克菲勒医学研究中心的泰斗,这个曾因血管缝合术而荣获 1912年诺贝尔医学奖的著名医学专家之口,他曾在1935年第一次将查理士·林德伯格设计的人工心脏植入人体。
  克莱因伯格坐在医疗中心贝里耶博士那间静悄悄的办公室中,紧闭着双眼。“不要因事实表现奇特便轻率地拒绝和反对。”这是卡雷尔博士自己的话。想到此,克莱因伯格心里顿感释然,接待大厅里对奇迹康复的热烈讨论、他亲临圣母玛利亚显灵圣地所见到的场景,以及他即将对一个所谓获得奇迹康复的病人伊迪丝·穆尔进行最后检查确诊所引起的刺激,都不那么强烈了。
  克莱因伯格听到门栓转动声,看见一位风度洒脱、轮廓方正的老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您是克莱因伯格博士?”这位老人说着,伸出了手,“我是贝里耶医生,见到您很高兴。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不过官僚机构相互扯皮比医学研究更耗费人的时问。”
  “用不着客气,”克莱因伯格博士非常友好地说,“我来这儿很高兴。”
  “快请坐。”贝里耶博士说着,便绕过书桌站在桌子的另一面,仔细看看放在桌子上的一些便条。
  克莱因伯格又重新坐下,耐心地等着医疗中心主任贝里耶博士把那些便条推到桌子的一角,同时身子一下子坐进了他的转椅上。
  “非常高兴,您终于来了,”贝里耶博士说,“我知道您一定很忙。”
  “我得重复一遍,来这儿我很高兴。”
  “这是您第一次来卢尔德吧?”
  “我想是的。”
  “那好吧,今天对穆尔太太的检查,不会占用您多长时间,您还可以到各处去看看。您一定知道有关卢尔德的事吧?”
  “非常的有限,只是道听途说,”克莱因伯格说,“我读了几本有关的书籍。当然,我也读了国际医学会对穆尔太太一事的报告,还读了亚历克西斯·卡雷尔博士访问此地的回忆录。”
  “噢,可怜的卡雷尔,”贝里耶博士说,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在他离开这儿以后,一生都在唠叨:‘信还是不信’。”
  “这可以理解,科学家都有这种脾气。”
  “对我来讲,从来不会强求宗教和科学的协调统一,”贝里耶博士说,“巴斯德不纠缠于此,爱因斯坦更不屑一顾,无论如何——”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因为穆尔太太马上就要来同您见面了,也许我可先向您简要介绍一下怎样开始我们的工作—— 从医学的角度……也就是说以科学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这样你会更感到像在家时一样的自在。”
  “很高兴能有所见教。”
  “首先,我给您谈谈您将参加的确认康复一事的有关程序。”贝里耶博士说,“您了解这种程序吗?”
  “仅知道一点,”克莱因伯格说,“我很有兴趣再多知道一些详情,”
  “很好,不过我尽量简短一点,让您更好地明白为什么要您来此复查穆尔太太的原因,”
  “是她的奇迹康复,”克莱因伯格说着,嘴唇善意地朝上努着。
  贝里耶博士用几乎被肿胖的双颊遮住的双眼凝视着他的客人,语调已变得不那么舒缓委婉,而是带有几分学究似的老生常谈。“我再次重申,我并不认为在卢尔德的康复病例归结于圣灵的奇迹。作为一名医师,我只能说这种康复不同寻常。只有教会才去决定任何康复是否与圣灵降临有关,或者说这就是上帝的显灵。我们医师只能确认,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对这种康复难以作出解释;而我们的牧师则认定,这能够进行解释,这是上帝的恩赐,对医疗中心来说,这些都是基本的法则。”
  “我明白了。”
  “就确认并且宣布此事而言,教会往往不像我们医师那样慷慨大度,从伯纳德特时代直到今天,教会所承认并宣布了的奇迹不到70例,而我们医师,即使进行严肃认真的调查后,也宽宏大度地宣布了更多的不同寻常的病例。到目前为止,已宣布有五千例经过确认的康复,比那些奇迹康复要多出六倍。我不知道为何不是所有的康复都宣布为奇迹,牧师们都有他们自己的标准。自1858年以来,成千上万的人蜂拥来到卢尔德,其中大多数是为了寻找精神安慰的朝圣者,再就是那些为了满足好奇心的游客。当年,那些真正病扩膏肓前来投医的仅占整个游客人数的一小部分,具体的统计如下——来这儿求医的病人中,大约有1/500的人得到康复,而大约1/3000的病人得到所谓的奇迹康复。”
  听着听着,克莱因伯格感到贝里耶博士的声音变得平缓了,已经不再那么抑扬顿挫了。
  “现在,确认一例痊愈康复的准则是,”贝里耶博士继续说,“首先,病情必须是十分严重,无法医治;冉就是,这种病必须是器官,而不是机能性疾病;最后,这种器官病变必须是已经引起器官损伤,然而机能性病——”
  克莱因伯格博上面带愠色,觉得仿佛不是在听一名医学同僚的讨论,而是在忍受一个俗人的唠叨,便打断了贝里耶博士的话,“我已经了解你的准则了,医师,”他插了一句话。
  贝里耶博士顿时有些语无伦次,窘迫地说:“噢,是——是的,当然——对,现在 ——穆尔太太的臀部肿瘤——是一种器官性疾病,肯定获得了永久性康复。在穆尔太太之前,最近的一个筋骨肿瘤病例自行痊愈发生在1963年,我丝毫不怀疑,作为这一领域的专家,您也许会同意——随着医学的发展,像这种肿瘤的痊愈在将来不会是这么罕见的。”
  克莱因伯格点点头,“现在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在巴黎,杜瓦尔博士在实验中已成功地在动物身上阻止并治愈了肿瘤疾病。”
  “非常正确,克莱因伯格博士。曾几何时,医学对结核菌无能为力,但今天,已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治疗结核病。因此,结核病人已很少把希望寄托在山洞。但是,在科学发展的现阶段,仍有大量的病患者仰慕山洞,渴望前来祈祷和洗澡,作为康复的一种手段。身患髋骨肿瘤的伊迪丝·穆尔就是一例。”他停顿了片刻。“您知道当她第二次来卢尔德洗澡后是怎样康复的吗?您知道,她瞬间获得的康复已经被伦敦和卢尔德的16位医师所确认了吗?”
  “是的,我知道。”
  “现在再接着说发展过程。首先,谈一谈医疗中心。起初这儿没有医疗中心,只有多米博士在维尔格兹教授的协助下,负责论证每一个宣布康复的人的材料。当时他考虑了12个病例,但只有7例在1862年被劳伦斯主教的宗教法规委员会确认是由于上帝的恩赐获得的奇迹康复。但当时还没有用‘奇迹’二字来肯定确认这些康复者。后来,由于来卢尔德旅游的人与日俱增,宣布康复的人也不断增加,促使有关部门采取了一些对策。当时一位居住在这儿的一名叫圣·马伊洛的医师建立了一个用于接待前来查找康复证据的医师接待中心。1874年,中心叫做‘医学鉴定办公室’,后来慢慢地发展,鉴定办公室就扩大为现在的这个医疗中心。1947年后不久,成立了国家医学委员会,1954年国家医学委员会又变成今年早些时候曾邀请您前来访问调查的那个国际医学委员会。”
  “国际医学委员会作出最后决定了吗?”
  “从医学的角度看,已经肯定了。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我们卢尔德医学中心每确认一个康复病例,就把有关材料转交给国际医学委员会。委员会大约有30名委员,都是来自十多个国家的医学专家,全都是由塔布和卢尔德的主教任命,他们每年碰头一天,今年他们刚刚碰过面。就在他们最近的这次会议上,我们提交了伊迪丝·穆尔的有关材料。委员们认真讨论了很长时间,然后进行投票。在通常情况下,获得2。”3的票数就算是通过。投完票后,再把材料返还给塔布和卢尔德主教。由于穆尔太太的材料来自伦敦,因此她的材料也送到伦敦主教的手中。随后,伦敦主教再任命一个准则委员会来鉴定穆尔太太的康复是否属于奇迹康复。您一定知道,穆尔太太的康复得到了一致通过— —”
  “是的,我知道。”
  “——不过,还没有正式宣布,因为上次开会时,国际医学委员会没有肿瘤专家出席。虽然邀请了您,但您却走了,也邀请了杜瓦尔博士,但他在实验室脱不了身。因此,国际医学委员会将他们投票同意的这一病例转交给您,让您来最后确认此事,并决定不再召开全体委员会会议了。大家同意,如果您来卢尔德亲自复查穆尔太太后,便正式宣布此事。”
  “好,我已来了,已准备好了,而且十分乐意,也能够开始工作了。”克莱因伯格博士说。
  贝里耶博士看了看书桌上的白色数码钟。“我已经安排好伊迪丝·穆尔同您见面的时间。她将在大约半个小时后来检查室。”他站了起来。“我知道您已经研究过有关报告,但那只是一个大概,也许您愿意看一看每个医师各自作出的诊断。”
  “这将很有用,”克莱因伯格说着,站了起来,这时贝里耶博士去书柜取出了一迭马尼拉纸的卷宗。
  “我这就带您去检查室,这些材料就留给您,在病人来之前,您有足够的时间浏览一遍。”
  克莱因伯格跟随着贝里耶博十走出办公室,来到检查室这是一间没有装修的房子,在检查台和靠墙的木制器械柜之间,埃丝特·莱文森坐在一把椅子上,正悠闲地翻阅着一本法文杂志。他俩进去时,她站了起来。克莱因伯格将他的助手介绍给了这位医疗中心主任。
  进门后,贝里耶博士将手中的那迭卷宗交给了克莱因伯格。
  “请读一读吧,”他说,“一旦确认了这些报告,就请立即通知我。”
  “当然。”
  贝里耶博士伸手抓住门把手,将门打开,这时他又有一些踌躇,便转过身来。
  他盯了一会克莱因伯格手中的卷宗,后来又凝视着克莱因伯格本人,然后短促地轻咳了几声。“您是明白这个病例的重要性的,博士,梵蒂冈在卢尔德的代表,主教鲁兰神父认为,如果能在圣母重新显灵的这个令人激动的伟大时刻,正式宣布穆尔太太奇迹康复一事,这将会对教会产生极其深远的意义——一个经过确认的奇迹——就是奉献给仁慈博爱的圣母玛利亚显灵的一件最好礼物,因此——”他又一次犹豫起来。“啊,我相信您会对您手中的报告作出正确的判断——,我是说坦率而且严谨,——这完全取决于它的科学根据。”
  克莱因伯格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我怎样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呢?”
  贝里耶博士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噢,无论怎样,我们要解决的是我们教会所认可了的奇迹康复病例。而且——我心里很明白,像您这样有自己信仰的人是不大相信奇迹这类事的。不管怎样,我相信您只会认定事实;”
  说完后,他离开了房间,门在他们之间轻轻关上了。
  克莱因伯格怒视着这道门,脸色变得阴沉可怕。“像您这样有信仰的人,”他模仿着贝里耶博士的语气,“你听见了吗,埃丝特?”
  他转过身去,看见埃丝特正满脸绯红。“我听到了,”她说,“也许您应该告诉他,持有你们这种观点的一个名叫摩西的男人,曾好几次同奇迹之事有关。”
  “没有关系,干嘛要同像贝里耶这样心胸狭隘的乡巴佬去计较呢?先看看这些报告,然后再见一见我们这位穆尔太太,完事之后我们将尽快离开此地。”
  然向,几分钟后,克莱因伯格联想到了亚历克西斯·卡雷尔博士,尽管他本人并不是个什么偏执狂,但却是个雅利安人种的崇拜者,典型的种族至上论者。想到这些,克莱因伯格又尽量让自己对贝里耶不那么苛刻了。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保罗·克莱因伯格博士仍旧一个人坐在检查室里,又一次研究有关伊迪丝·穆尔恶性肿瘤前前后后的报告。与此同时,穆尔太太刚刚结束在隔壁的心脏和X光的检查。
  克莱因伯格仔细研究完穆尔太太左髓骨骨瘤的诊断报告后,感到十分惊诧。在那些多得数不清的X光片上及血栓和活组织检查的报告中,都有骨瘤存在。然而就是这个骨瘤。却一下子无影无踪——骨髋浸润完全消失,骨小梁开始重建。
  克莱因伯格完全惊呆了。在他多年的行医生涯中,他从未见过像这样自行愈合得如此之好的病例。
  完全绝对是奇迹——甚至对具有他这种信仰的人来说。
  他将这些证明材料放在一边,为这位可爱、但有点傻乎乎的英国女士高兴。哦,除了最近的检查报告单和最新的一组X光片外,什么都用不着说了,下边就看他的了。现在,他可以肯定地向贝里耶博士和鲁兰神父讲,上帝与他们同在。不管怎么样,现在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向全世界宣布他们的奇迹了。一旦宣布了此条消息,再加上预计的圣母玛利亚在卢尔德的重新显灵,明年,将不仅是500万朝圣者涌人卢尔德,而至少是600 万700万了。
  这时门打开,穆尔太太走了进来,克莱因伯格随即站了起来。穆尔太太正将皮带穿过最后一个裙带扣,系好纽扣。
  “全部检查完了,我敢说你很高兴,”克莱因伯格不知道在一个奇迹接受者面前该说什么才合适。
  “我很高兴检查结束了,”她高兴得大口喘着气,低声呻吟着,温和的脸上泛出了红晕。看得出她在竭力地压抑内心的激动。“莱文森小姐让我转告您,5-10分钟后,她会把所有的X光片带来。”
  “很好。我只是看一眼,然后就把情况告诉贝里耶博士,准备我的最后报告。你不用等在这里,我相信医疗中心会立即同你取得联系的。谢谢您,穆尔太太。”
  她从墙上取下她的夏天穿的外衣。“我很幸运,相信我,我很感激您所做的每一件事。再见,克莱因伯格博士。”
  埃丝特·莱文森带着新冲洗出来的X光片走了进来,接着打开挂在墙上的读片机的开关,将四张X光片放在读片机上,让他观察。克莱因伯格站起身子,用老练的目光仔细审视着这几张片子。埃丝特就站在一旁等待着他的认可。
  “哼,这一张,”克莱因伯格指着第三张X光片说,“这一张照坏了,不太清楚,有点儿模糊,她一定是动了一下身子。”
  “她一点也没有动。”埃丝特反驳道。“她就像是一个职业模特儿了。她起码已经拍了上百万张X光片了,穆尔太太一来就是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哦,那我不明白——”克莱因伯格咕哝着,“我告诉你,除了这张模糊的X光片,其他都拿下来,再找两张以前她康复后照的,髓骨部位的X光片放在一起。在标出日期的卷宗里你会找到的。”
  当他的助手在卷宗里东翻西找时,克莱因伯格继续观察着这张新的X光片,很快,埃丝特又来到了他的身旁,取下那三张X光片,又把另外两张以前的X光片放上去比较。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退到一旁。克莱因伯格弯下腰,靠近一点看着读片机灯光下的 X光片,他仔细研究着,一言不发,口中有好几次发出了格格声。
  最后,他终于站直了身子,说:“现在可以确信一切都没有问题了,不过,我仍想要一张这个角度清晰一些的片子,也许我是过于追求完美了,不过当你涉及到是所谓的奇迹的病例时,你还是想最后再多检查一次其结果为好。”
  “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再给她拍一张。”
  克莱因伯格点了点头。“我正这样想,埃丝特,快去拍片,这次一定要拍好,然后我们可以公正地正式为她加冕,称她为奇迹般的女人,听我说,你先去见见贝里耶博士的秘书。她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我们的病人。请她打电话告诉穆尔太太,在下午两点钟带她来再拍一张X光片。能做到吧?”
  “我将尽力去做。”埃丝特说。
  “过几分钟后,我在接待大厅里等你,我们一同去看看这个城镇,然后我请你吃午饭,吃完饭后,我们再回来把穆尔太太的事办完,然后就返回巴黎,你看怎么样?”
  “太好啦,”埃丝特说着,露出了很少这样开心的笑容。
  米凯尔·赫尔塔多猛地一下子惊醒了,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吻着他的双唇,使他从沉睡中一下醒来。他睁开双眼,看见纳塔尔正跪着伏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地轻吻着他。
  他想伸出手把她搂得更紧一些,可他发现她早已本能地预感到他会这样做,一下躲开了。她回到了床的那一头,摸索着爬到了床沿,在床头柜上搜寻着她那副墨镜。当她找到墨镜并迅速戴上后,一蹦从床上跃了起来,站在了地板上。
  “你醒了吗,米凯尔?”她喊道。
  “你知道我已经醒了。”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因为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他这时坐了起来,两眼注视着她,她显得有点害羞地站在那里,身子从头到膝—— 下半部被床沿挡住了——都裸露着结实而洁白无瑕的胴体,显得晶莹剔透,除了那一副墨镜。
  “我也爱你。”他温柔地说。
  她摸索着从椅子上拿起一个新换的乳罩和一条三角内裤。
  “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情人。”她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有点不快地问道。
  “我刚刚知道,”她回答说,“我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你,我又知道什么时候我幸福高兴。”
  他看着她那丰满动人的胴体,不禁有些冲动起来。“纳塔尔,到床上来。”
  “噢,亲爱的,我也想,但我不能,现在不行,呆会儿,不是现在,事情得有轻重缓急——”
  “那还有什么更急的事呢?”
  “米凯尔,我得马上洗澡穿衣,然后到山洞去祈祷。现在几点了?”
  他拿起手表,“刚好是上午十点三十分。”
  “我得赶快点。罗莎每天十一点一刻领我去山洞。”
  “罗莎?”
  “她是我家在罗马的一位朋友。每年夏天她来卢尔德照看病人,我来这里后一直由她照看着。”
  蓦地,赫尔塔多一下想起了在睡觉前考虑的一件事。
  事情都得有轻重缓急一他,也有一件要事要做,这时脑海中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我带你去山洞,”他说,“我们一起去山洞吧。”
  “我很乐意,可是——米凯尔,碰到警察怎么办?也许你应该离他们远一点,或者离开这座城镇好一点。”
  “警察,”他说,“他们弄错了,看来我应给你讲一讲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因为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要摧毁她心目中的圣殿。然而,他清楚地知道,她不必去山洞来实现她的愿望。她有着坚定的信念,这就足够了。她也用不着很清楚地知道他在即将发生的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要为她编造出富有想象力的故事,诸如弄错了人的身份,从坏人那里获得了假情报,等等。“我向你解释——”
  “你不必向我解释什么,”她坚决地说,“我以前向你说过,我不需要什么解释,我相信你。你还带我去山洞吗?你觉得这样安全吗?”
  “当然很安全。昨天,我是不想在我房里被盘问,不过现在安全多了,”他确实感到现在安全多了。他想不管洛佩斯做了什么,他到目前为止,一定还没有告诉卢尔德警方那个恐怖分子的模样特征。很明显,洛佩斯只是想把他吓走,而不是希望他被抓住。
  “那么我们去吧,我们可以在门上给罗莎留个便条——”
  “我帮你写。”
  “好吧,就写‘亲爱的罗莎,一位朋友领我去山洞了,你可以到那儿去找我。纳塔尔。’现在我得去洗澡穿衣了。”
  他目送她摸索着走向盥洗间,
  事情得有轻重缓急,他又一次提醒着自己。
  “纳塔尔,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做?我看到你的旅行包和手提包了,它们都放在桌子上。它们前面还有一些塑料瓶和一只蜡烛,把这些都带到山洞去吗?”
  她站在盥洗间门口说:“是的,要把它们都装进旅行包。我想在那里点燃蜡烛,还要用塑料瓶装满泉水,带回去给我的亲戚们。”
  他的心怦怦直跳,“我很乐意帮你收拾这些东西。”
  “真是吗?”
  “我马上就收拾。我先给罗莎写张便条,然后再把这些东西装进旅行包。还有别的吗?”
  “还有要爱我。”她轻松地说完后,便把自己关进了盥洗问。
  他感到自己有点魂不守舍,想跟着她走进盥洗间,然后再把她带到床上,更加狂热地同她做爱,但他竭力地控制着自己。
  他听到水管放水后,便爬下床来,潦草地替她写了一张便条留给罗莎,接着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床下拉出他的行李箱,慢慢打开它,取出一个包着炸药棒、雷管、计时器及引线的小包,把它们全放在桌子上,按照他的预计——宁愿是他所预计的那样 ——纳塔尔的旅行包有足够的空间放进这包爆炸装置,这时,他把它们放进一个折叠的购物袋,再放进旅行包,然后再在上面放上那只长蜡烛和那几个塑料瓶,最后将旅行包的拉链拉上锁好,
  他抽着香烟,焦急地等待着。这时她终于洗完澡出来了,身上只穿着内裤和戴着乳罩。他挡在了她去大衣柜的路上,把把她搂在怀里,热情地吻着。
  “啊,米凯尔,我也希望你这样,”她呼吸急促,但是把身子躲开了,“等会儿,等回来后。我得去穿衣服了。”
  “等会儿,”他默许道,“我也得去准备了。”
  他从行李箱中取出盥洗用具,走进了盥洗间刷完牙后,他理了理胡子,然后迅速地洗完澡,擦干身子,梳好头发,穿好衣服。
  “准备好了吗,米凯尔?”他听到她在喊他。

——待续


2011-5-15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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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9  

第十九章

“静候你的吩咐。”
  他迅速地走出盥洗间,看见她正在桌子上摸索着什么。
  没等她摸到那个已装好的旅行包,他一把便把它抢了过来。“你的包在我这里,” 他说,“我把给罗莎的便条已写好了。”
  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抓着她的胳膊。“现在,咱们去山洞,”他说。
  1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通往山洞前的斜坡,赫尔塔多的计划也最后决定了下来。
  在斜坡的另一头,警察又设置了警戒线。他们只拦住那些带背包或箱子的朝圣者和游客。在通过警戒线时,检查着每一个背包和箱子。
  穿过大街时,赫尔塔多对纳塔尔说:“我们不得不在这里排队,等候警察的检查。”
  “没有什么问题吧?”纳塔尔轻声地问道,
  “没向问题。”他回答说。
  他希望如此。
  他们俩慢慢向前移动着,逐渐靠近了那两位警察。已经到了他计划中应采取行动的时刻了。
  他再次挽起纳塔尔的胳膊。“亲爱的,我暂时得离开一会儿,你不会介意吧?我忘记带香烟了——即使他们不愿意在上边抽烟——我觉得身上还是应该带上一盒。现在,你暂时拿着你的旅行包,我马上跑到街对面的咖啡厅去买一包香烟,在斜坡上我赶上你。”他把旅行包递给她,“还有十几步就是警察了。”
  “好吧,米凯尔。”她说着一把就抓住了旅行包的提手。
  他立刻离开了她,退到了参观队伍的最后面。他确信已在警察的视线之外了。如果真出了什么差错,他简直不知道他能为她做些什么。但他感到一切都会顺利的,因为警察就像大多数当权者一样,也具有平常人的一些弱点。
  他伸长脖子翘首观望着纳塔尔的身影,发现她正背着包,站在两名警察的面前。他看见她伸出手在身前摸索着,看是否已经走到了警察身旁。他看见两名警察上下打量着她,一会儿盯着她的旅行包,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她的脸。他发现其中一名警察眨了眨眼睛,清楚无误地表示他已知道她是个盲人,他又注意到另一位警察点头表示明白,伸出一只手扶住纳塔尔的肩头,一点都没检查就扶着她走进了警戒线。
  赫尔塔多松了一口气,呼吸也开始平缓了。
  几分钟后,他两手空空地来到了警察面前。他们打量了他一番,其中一人便挥挥手放他过去了。尽管他的鞋里有石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还是飞快地朝斜坡下冲去,冲到坡底时终于赶上了纳塔尔。
  “我来了,”他对她说,伸手拿过旅行包。“一切都正常吧?”
  “谢谢你帮我提着包,”她说,“我没想到包这么沉。”
  “这是我的过失。”他快活地说,“我在里面塞了一架相机和一副望远镜。想拍一张照片和看一看远处的景色,纳塔尔,有一天你一定会自己欣赏到这些景色的。”
  “如果仁慈的圣母玛利亚注意到我的祈祷,”她有些犹豫地说,“不管怎样,你必须把你看到的告诉我。”
  “一定。”他许诺道。
  现在,他心里暗自高兴,因为他已经把爆炸装置带了进来,离他的成功越来越近了。他领着纳塔尔向山洞走去,只见山洞前挤满了朝圣者。此处仍设有警察岗哨,但他可以从山洞旁的小路爬上去,安放炸药。不过,爬上山很容易,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炸药放到圣母玛利亚塑像的后面,将导线和雷管连接好却不大可能。他不得不在夜幕降临时再返回.最好是在午夜左右,那时朝圣者都已进入了梦乡,警察都已下岗。
  他发现在他前面,正对着山洞的几排长凳的最后一排位子上的一个老妪站起身离开了,他急忙领着纳塔尔走到那个空位子前,让她坐好。
  他告诉纳塔尔她坐的准确位置,并告诉了她这里离山洞的距离,“你就坐在这里祈祷吧,”他说,“我带着你的包,先去把蜡烛点上,然后再去泉边灌几瓶水。”
  “你真好,米凯尔。”
  “我这是为我所爱的人而做,”他温柔地说着,弯下身子吻了吻她露出笑意的嘴唇, “一会儿就回来,”
  他慢慢地、轻易地就穿过了山洞前拥挤的人群一除了半山腰的洞穴外,没有人会留意别的事,要从人群中脱身可以说是太容易了,他不慌不忙地朝前走,欣赏着山上的绿叶,观赏着各种各样的植物,最后消失在一片小树丛中。
  他又继续向上爬了一截,直到山洞本身都被遮挡住了。他发现了大橡树后面他早先放过东西的凹坑,里面落满了尘土、树叶。他连忙放下纳塔尔的旅行包,跪在地上用双手清理这些杂物。当他清理完后,心里非常高兴,这个凹坑足够容纳下他的爆炸装置。
  他从纳塔尔的旅行包中取出塑料瓶和蜡烛,又小心谨慎地将他那个装有爆炸装置的小包拿出来。他朝四周扫视了一下,看看是否有人碰巧跟着他,或者附近有没有另外的攀援者,看后他非常满意,这里就他独自一人,他立即着手他的工作,他先把爆药小包放在坑底,然后盖上一个购物包,接着将凹坑旁的杂士、落叶、枝条等一起埋上去,直到将购物包埋住,将所有的爆炸装置都盖得一点也看不见为止,
  他直起身,又检查了一遍刚才的工作。凹坑填平后,表面上覆盖的那些落叶,看上去像是完全自然散落在上面的,没有一点人工痕迹。他又小心地将纳塔尔的那些蜡烛和塑料瓶一件件地放回到旅行包,然后用手拍掉衣服上的泥迹和青草,拎起旅行包,仔细抹平了脚印,便开始动身往下走,一路上他随时留意着每一个明显的标志,以便晚上他返回时能顺利地找到目标。
  离开小山时,他确信几乎没有一个人看见他,就是有人看见他,也只是会对他如此热爱大自然和独特的锻炼方式有点儿好奇罢了,准备挤入山洞前拥挤的人群中时,他记起了手中的旅行包。他曾告诉纳塔尔,他去点蜡烛和装泉水,因此他朝浴室方向走去,看到附近有好几排燃烧正旺的蜡烛,他走上前去虔诚地点燃了纳塔尔带的那支蜡烛,并同其他蜡烛插在了一起。接着,他又同其他朝圣者一样.在一个泉水龙头前排好队,等着依次灌满各种各样的容器,终于,轮到他了,他拧开纳塔尔的那几个空塑料瓶盖,其中有几个瓶子外形很像圣母玛利亚。他一个一个地灌满那据说可以治病的泉水,再把盖子拧紧,然后把它们全都放进旅行包里。
  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纳塔尔身旁,领着她回旅馆去吃午饭。
  他在山洞前长长的队伍中穿行,心里急切想念着纳塔尔,他渴望着她那极富魅力的胴体,更为她的激情所倾倒,他觉得再也无法安心等待,只想立刻回宾馆房间,再来一次难以忘怀的做爱,他很想知道,他到底爱她多少,渴望与她建立怎样一种关系,难道她就是那个他时常幻想希望的能与自己共度余生的女人吗?让一个女人奉献给一位长年或者说是永远处于动荡不安中的男人,这可能吗?他不知道,或者不可能知道,她是否愿意将她的生命托付给一个前途渺茫的巴斯克革命者——一个职业地下工作者。唉,他自言自语,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他原以为她会同他离开时那样,戴着一副墨镜坐在长凳上默默地祈祷、沉思。相反,他发现她时,她正同一名妇女在交谈着,这个妇人依稀有点面熟,身材很高大,黑黑的头发梳成几个小发卷在脑后,正坐在纳塔尔的身旁,
  看到她们俩,他感到有些疑惑,他向她们走近时,那妇人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纳塔尔认真地听着。他等着那妇人讲完后,就立即靠近一些,用手抚摸着纳塔尔的肩头。
  “纳塔尔,”他说,“我是米凯尔,我把瓶子全灌满了——”
  纳塔尔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同时抓住了他的手。“米凯尔,你一定看到了这位同我亲近的人,这就是我告诉过你的罗莎·泽拉诺,我们家在罗马的朋友,也是在卢尔德照料我的人。”
  “是的,当然,”赫尔塔多说着,向罗莎微微鞠了个躬,友好地笑了笑。“就是我们给留条的那位吧,很高兴见到你,泽拉诺太太。”
  “我也很高兴,”罗莎说,“纳塔尔刚才还一直同我说着你——”
  “也不全是。”纳塔尔向赫尔塔多说,满脸飞红。
  “——看来我得让位于你了,”罗莎最后说。
  “我不想这样,”赫尔塔多说,“刚才我看见你们谈得正欢,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打搅你们。”
  “都是闲聊,”罗莎说,“我正给纳塔尔讲山洞旁放在壁龛里的圣母玛利亚雕像。” 她用指了指,“就在那,你不要遗漏了它。”
  赫尔塔多凝视着远方,心中有点发虚,不敢承认他知道那个地方,而且比她俩更近地看过它,他更不敢承认他要让它永远毁灭的计划。“是的,”他说,“非常地吸引人。”
  “但是,伯纳德特并不这样认为,米凯尔。”纳塔尔又转过身去,伸手在空中寻找罗莎的胳膊,摸到后紧紧地抓住。“罗莎,告诉米凯尔塑像的事——他会很感兴趣的。”
  罗莎没有拒绝,马上开始了第二次叙述这个故事。“从前,卢尔德的老乡曾在山洞紧邻的壁龛里放有一个圣母玛利亚的石膏小雕像。里昂的姐妹俩人,完全对山洞顶礼膜拜,想用一尊更大一点。更接近伯纳德特所见圣母显灵时的形象的塑像来代替这个石膏小雕像。她们委托里昂艺术学院著名的雕塑家约瑟夫·法比希来办理此事、法比希为此事专门来卢尔德找伯纳德特谈话,聆听她描绘当圣母显灵、声称是圣灵怀胎时的模样。伯纳德特描绘了当时所见到的一切。法比希后来写道,‘伯纳德特站了起来,那样纯洁无瑕,双手合拢,仰望天穹,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美妙动人的画面……不管是米洛德 ·费苏里,还是裴路儿诺,还是拉斐尔,都没有描绘过像这年轻女孩那样甜美、专注的神情,她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一半是根据伯纳德特的详尽描绘,一半是艺术家的大胆创新,法比希在一块大理石上雕刻出这尊大雕像。当佩拉玛尔神父在卢尔德收到这尊雕像时,他让伯纳德特前去观看,但是这个女孩一下子惊叫起来,‘不,根本不是这样!’”
  纳塔尔很开心。“伯纳德特从来都不会撒谎的。”
  “伯纳德特没有隐瞒她的观点,”罗莎继续说道,“她认为塑像太高,模样太成熟,外表太花哨。她坚持说雕塑家只让圣母的双眼而不是整个头部仰望上苍。给人一种像是患了甲状腺肿大的感觉。尽管这样,在1863年4月4日还是举行了隆重的落成典礼,但没有让伯纳德特出席仪式,据说是因为怕那些好事者找她麻烦。其实,我怀疑是有意让她呆在一边,因为她太直率,说不定会当众捅出她对塑像的相反看法。”
  “非常的有趣,”赫尔塔多说,心里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问心有愧,“噢,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你,泽拉诺太太,同我们一起去吃吧?”
  “谢谢,”罗莎说,“我很荣幸。”
  “米凯尔,请先走一步,我想和罗莎单独呆一会儿,讨论一些私事,我们很快会赶上你的。”
  “好吧。”赫尔塔多说着起身离开了。
  但是没走几步,他就听见纳塔尔和罗莎用英语在高声地交谈着,好像是有意让他听见似的。
  纳塔尔说:“罗莎,他不错吧?我要从各个方面去了解他。你能不能——能否告诉我他看上去怎么样?”
  罗莎回答说:“他如同罪犯一样丑陋,就好像戈雅画的魔鬼一样可怕,泡泡眼,扁鼻子,歪歪扭扭的牙齿,猩猩一样的体魄。”
  “我知道这不是真的,”纳塔尔笑着说,“你是在开玩笑,是吧?”
  “当然是开玩笑,亲爱的,他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样英俊、潇洒,他看上去像是一位艺术家——”
  “他是一个作家——”纳塔尔说。
  “这我相信。他大约有五英尺十英寸高,不很粗犷但十分强健,面孔刚毅,有一双深情的黑眼睛,笔直挺拔的鼻子,饱满的双唇,坚决果断的下巴,还有一头剪得很短的深褐色头发,总之让人觉得他充满强烈的渴望,是那种知道追求、而只会全力以赴去取得成功的男人。”
  听到这些,赫尔塔多轻轻地咕哝了一声“阿门”,然后便大踏步地朝斜坡走去。
  对吉塞尔·杜普雷来说,这是一个悠闲自得的上午,因为到下午她才去给一个旅游团作导游,因此睡了一个大懒觉后,才决定穿上衣服,出去走走,买些零星杂物。
  她在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停了下来,买了一些化妆用品——眉笔,唇膏,润肤油等等——以支持她的最新决定,重新开始化妆打扮。然后,她又顺着格罗特大街来到一家皮革商店,看中了一个红色皮夹,决定把它买下来。正当她要去往肚子里装点东西时,突然想起了前天她带领的南特朝圣团在山洞前拍的那卷胶卷。由于多付了一点小费,照相馆保证她48小时之后便可以拿到照片。因此,她绕路来到了那家照相馆,取出洗印出来的彩色照片,决定去旅游团下榻的那家旅馆在午饭后把照片分发给这个团的游客。于是,她把这一迭照片塞进她的手提包,又寻找饭馆去吃饭,她果断地决定这周剩余的时间都在多米尼克公寓吃午饭和晚饭,以便节约开支。
  在冷冷清清的公寓狭小的厨房里,她先热开了一些土豆汤,接着便准备蛋丝沙拉,在面包上放上一些果酱。最后她坐下来,拿过一叠这几天的《费加罗报》,读读已过期的新闻,刚要开始看报纸,又想起了那一摞照片,她决定看看效果是否还好。说真的,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有名的摄影师,她从手提包里又摸出照片,把它放在桌子上,准备一边开始享用她自己做的沙拉,一边看一看这些照片。
  旅游团的这些照片,看上去大多都是很做作,表情僵硬,不过效果还可以,焦距至少还比较清晰。她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到第九张时,她心里一惊,至少有三张照片上有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是一个孤独的老头,在阳光下正站在山洞附近,由于照片是快速连续拍摄,第一张照片是老人的衣服正扬起打在他的脸上,显然是此人刚洗完澡,一个有一点模糊像小鸟羽毛似的东西,从他衬衣前飞出来,第二张照片是这个人弯下腰去捡那个有点像是一只展开双翼的小鸟——不,不是一只小鸟,是胡须——他嘴唇上面的胡须,这么一来,这个人就不再陌生了,她认出了他。
  他就是塞缪尔·塔利,她以前的顾客,纽约来的教授。
  蓦地,她记起来了,那天她正为旅游团拍照时,她发现塔利正独目一人站在他们附近。当时她想开个玩奖,因此便移动像机,对着他调好焦距,一下子拍了三张自动快速照片,她拍这些照片纯粹是为了好玩,想为他记录下他访问山洞时的情景。山洞就在他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她有一个难以觉察的动机,就是用照片来取悦他,以便捞取额外的小费。要想去巴黎的那所翻译学校去读书,她还得含辛茹苦,加倍努力,仍然要把这些小费,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
  然而,塔利的这三张照片却很古怪。
  她停止了进餐,仔细回忆每张照片的来龙去脉。开始,她觉得照片上的画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隔了一会儿,她意识到照片有几分蹊跷。蹊跷就是那撮小胡子,塔利先生身上飞出来的小胡子,那很明显是假的,假的小胡子。她冥思苦想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塔利由于刚洗完澡,在水里浸泡过,假胡子便掉了下来,于是他躬下腰去找小胡子。然后再把它粘在上唇上。
  真有趣。
  不过,也很奇怪。以前她还认为他真有那么一撮毛绒绒的小胡子,但现在她清楚了,那是假的,是一种化妆品。
  可是究竟是什么鬼神差使一个远在地球另一面的无足轻重的教授,来到异国他乡后,在默默无闻的情况下,还要化妆呢?
  当然,除非他不想让人认出来,因而这样就永远不被人所知了。这么说,在卢尔德有人认识他,但他是不愿被人认出的游客了。
  她的好奇心眼下真的在一分钟之内行程一英里——这是一句她喜欢的美国俗语—— 好奇心陡然大增。
  为什么一个默默无闻的教授会担心在卢尔德被人认出来呢?或许他是为了避开也在这里的他以前的法国情人?或许是他从前挥霍欠下了某位卢尔德债主的钱?或者——
  或许他根本不是塞缪尔·塔利;或许他的名字和他的胡子一样,是个假的;或许他是其它一个什么人,一个重要的人物,一个因为某种原因不想与卢尔德有任何瓜葛的人物。
  一位重要的人物?
  吉塞尔把第二张和第三张照片扔在一旁,集中精力看着第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塔利没有戴胡子,这个老人的面部全都暴露无遗,看起来同他真实相貌不差一毫,吉塞尔将照片拿得更近一些,眯着双眼,直视着这个斯拉夫人的面容,世界上有着成千上万张大人物的面孔,而且她仅就熟悉那么几个,主要还是那些经常上报纸的文艺界人士和政治家们,然而这张特殊的照片上这个自称叫塔利的掉了假小胡子的老人长相,真有点面熟。
  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
  现在没有了小胡子,上唇全裸露,更显示出他那斯拉夫人的典型五官。在上唇上还有一个肉疣。一个斯拉夫人的面孔放在一个自称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俄文教授、俄国后裔的老人脸上,也许是另外的某个人。不过——
  吉塞尔眼睛一亮,为什么不是S国人,真正的S国人呢?
  她像是被闪电击了一下,猛地一惊,认出了他。
  以前她曾见过这个人,或见过与他长得酷似的人,是亲眼见过他,在报纸上也见过。她在记忆中苦苦搜寻,想起了在联合国的那段日子。是的,她曾在联合国见过长着肉疣的那张脸。她的情人,查里斯·萨拉特曾带她参加过联合国的招待会,在那里,她曾十分敬畏地在近处见过这位伟大的人物。而且,就在前天的《费加罗报》的头版上,她再次见到过他的尊容。
  她的手在一大摞旧报纸里飞快地翻动。在前天的头版上,就有着他的肖像,格外引人注目,就是他,这个正被考虑接替患重病的S国总理一职的三名候选人之一,他的头像正放在报上的头版之中,他的模样同她在山洞前拍的彩色照片上那人的模样可以说是不差分毫。
  谢尔盖·季霍诺夫——S国的外交部长。
  这不可能,决不可能。不过,也有可能,也许是千真万确。
  她迅速地把在巴黎报纸上的照片同她在山洞玩耍时拍的照片逐一进行对比。
  绝对没错,只能是一个人,是同一个人,这戴假胡子的塞缪尔·塔利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尔盖·季霍诺夫。
  上帝,耶稣,如果这是真的。
  此刻,她大脑中智慧聪颖、逻辑推导的那部分一下子飞速旋转,勾绘出了几种可能的轮廓,最后选中了一个符合逻辑的可能性。
  这位S国领导职务的继承人生病了,而且医生没给他多少痊愈的希望,但是他正接近S国权力的顶峰,因此,他便开始急病乱投医,正巧在过去的几周里,卢尔德圣母显灵一事是世界各大报刊的头条新闻,绝望中,看到此消息,便决定前来卢尔德。但是,作为世界最大一个无神论国家的首脑,他不敢让人知道他正沉醉于诸如到天主教最著名的圣地寻求圣母玛利亚赐福之类的荒唐愚昧的活动中。因此,他便使用了假名,再改头换面来到这里。
  吉塞尔向后坐直身子,为她辉煌的发现全身战栗不已。
  如果的确如此。
  那么,这发现就有着重要的价值,但是这必须是确凿无疑、毫无破绽、有着有力的事实根据,现在她仅有的证据就是在山洞附近快速拍下的那张塔利——季霍诺夫的清晰照片。而照片上的他,同她在联合国招待会上曾凑近看见过的那位S国外交部长的形象很相像,不过记忆有时会出差错,也不准确,然而,在报上的他的肖像,虽然能看得出面容,但由于是极其简单的报刊复制品,也不完全清晰。
  她需要什么样的额外证据呢?
  只需要一样,一张季霍诺夫的比报上照片更为清晰的照片。除了她在山洞附近拍的这张照片外,她还需要一张他真正的洗印照片。
  还有一样,就是要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塔利这个名子是假的,就如同他的小胡子一样,这姓名也是为了改头换面的需要而伪造的,如果能够证实,这个塔利不是真正的塔利,再加上一张季霍诺夫的照片,表明季霍诺夫就是她在山洞拍的那个塔利先生,那么一切都水落石出,她就能够揭露出这个不惜任何代价要防止别人揭露的人了。这样,她就可以攀上一个大人物,这将是她青年时代最重大的突破了。
  但是首先必须要确凿证据。
  吉塞尔开始考虑她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实际是分二步进行的行动计划。一会儿,她的脑海中就完全清楚该如何行动了。
  首先,必须找到S国外交部长季霍诺夫的一张更为真实的照片,一旦找到了,她便开始第二步行动。这第一步,即找到一张更为清晰真实的照片,显然只能从某个照相代理商或某家报社照片档案中找到。可这并非易事,因为卢尔德没有照片代理商,本地报社由于太小,资料有限,不可能保留诸如S国外交部部长之类的照片档案材料。只有大城市,诸如马赛、里昂、巴黎等的报社才可能有这种档案。如果她能同这些报社中的一家取得联系——噢,这时,她知道该怎样走出这关键的一步了。
  她有一个好朋友,米歇尔·德玛里奥特,卢尔德教会新闻局主任,也许她可以为她助一臂之力,
  吉塞尔看了一眼表,显然要去新闻中心同德玛里奥特谈谈此事,再返回来带她的旅游团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对,她不必亲自去,打个电话去就足够了。想到这里,她一下子推开已吃了一半的沙拉,起身朝客厅走去,一眼就发现了那本红白相间的电话号码簿,那上面列有卢尔德和塔布的所有电话号码,找到卢尔德教会新闻局的号码后,她便坐在电话机旁,开始拨号。
  话筒里传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米歇尔·德玛里奥特在吗?”吉塞尔问道。
  “她刚刚出去吃午饭。我给你找找她。”
  “那就劳驾您。请告诉她是吉塞尔·杜普雷来的电话。”
  吉塞尔一直听着电话,一会儿就听到米歇尔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心中一阵轻松。
  “你好,米歇尔,我是吉塞尔。我不想耽搁你吃午饭,不过我需要你帮个忙。”
  “没问题,什么事?”
  “我需要几张S国外交部部长的照片。你一定知道,就是谢尔盖·季霍诺夫的照片,我急需,越快越好。”
  “要那个干什么?”
  “因为——因为我在联合国时——还记得吗?——同他见过面,有一家小刊物让我写一篇有关他的短文,但没有照片他们不要,因此,我想知道,你是否有一些新闻界的朋友,今明两天要来卢尔德,如果有,你是否可请他们带几张季霍诺夫的照片来?你能想起会有什么人来吗?”
  米歇尔搁下电话,大约30秒后又拿起了话筒。
  “我刚才查了一下记录。你的运气不错,有个人今晚从巴黎来,是《巴黎竞赛画报》的摄影记者,来这里观察,设计版面,顺便拍几张看见圣母玛利亚人的照片,如果确实有人看见的话。我可以与《巴黎竞赛画报》通话,说不定能找到他,如果能找到他,你是要张季霍诺夫的照片吗?”
  “从他们的存档中要一张清晰、有光泽、面部特写的照片,我付钱,如果能找到两张更好。能给我打回电话来吗?我的号码是……”她读出了多米尼克公寓的电话,
  “好吧,吉塞尔,我立即就同巴黎联系。如果五分钟后,还没有消息,我电话通知。你如果他可以把照片给你带来,我就不通知你了。你知道他今晚到这里,那么今晚八点钟左右,你就来教会新闻中心取,怎么样?”
  “太棒了,宝贝,米歇尔,真该对你千恩万谢!”
  她挂上电话,心想:千恩万谢,千恩万谢,如果这是真的,只有上帝才会知道它的真正价值。
  她坐在电话机旁,心里七上八下,希望电话机就这样保持沉默。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五分钟过去了。六分钟,七分钟,十分钟过去了,电话铃没有响。
  这就意味着她的朋友已经同《巴黎竞赛画报》联系上了,也就意味着今天晚上季霍诺夫的照片就会到她手上了。
  第一步迈得不错。
  就要看第二步了。先要查实塔利是不是真的哥伦比亚大学语言系的塞缪尔·塔利教授。吉塞尔心里非常清楚如何去查证,她的美国老朋友罗伊·齐姆博格就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她瞥了一眼壁炉钟,现在已经来不及与纽约通话了。最好,等她下班后再联系。再说,在纽约时间这么早把人家惊醒,会吓人家一跳。最好是在今夜晚些时候联系。可以在半夜时分,也就是纽约时间早晨六点时同他通话,到那时,她已经看到《巴黎竞赛画报》送来的照片了,而且也已确认S国外长的照片同她在山洞碰巧拍下的是否同属一个人,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卢尔德终究要发生奇迹了,这是一个完全属于她本人的奇迹。
  也许今晚她就会得到飞向联合国的机票和通行证。她并不认为这是讹诈。她认为这只是人的一次好运,她交上这次好运是当之无愧的。

——待续


2011-5-15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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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0  

第二十章

利兹·芬奇和阿曼达·斯潘塞把租来的佩格特牌汽车停放在内韦尔的卢尔德大街停车场上,然后从停车处走出来,顺着山坡向上走,直奔圣吉尔达德修道院,这里是伯纳德特的安息之地,也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
  今天一大早,她们便乘坐国内航班,由卢尔德飞抵巴黎,租了这辆车,开了三个小时赶到了内韦尔。
  她们顶着中午的烈日,步行走着,这时阿曼达开口说:“你认为此行会弄点名堂出来吗?”她对此有点怀疑,“可能会白跑一趟。”
  利兹耸耸肩。“很难说,干我们这一行的从不放过任何机会,你得不停地找呀,挖呀,恨不得挖出个金娃娃,我想我们在这里也许碰不上像凯奥克斯神父那样满腹牢骚的人,当然,我们可能会找到点什么——只是设想而已。”
  她们来到了八英尺高的修道院围墙跟前,顺着走过去便是修道院的大门口。一位小巧玲珑的中年修女,穿着灰色教服,短裙,正站在门口等待着她们,她宽大平滑的额头,一双明亮聪慧的黑眼睛,红润润的脸上露着文雅的笑容。
  “是利兹·芬奇小姐和阿曼达·斯潘塞小姐吗?你们就是我等待的美国客人吗?”
  “没错。”利兹说。
  “我是弗兰西丝卡修女——”
  “您的英语讲得不错。”利兹说,
  “不敢当,”修女说,“这得益于我来自美国的父亲和法国的母亲。好啦,欢迎光临圣吉尔达德修道院,”她稍作停顿。“芬奇小姐,我知道您正在写有关圣徒伯纳德特的报道,而且还有斯潘塞小姐是您的助手。我很高兴与你们合作,你们得先告诉我你们想了解点什么。当然,圣吉尔达德修道院是圣徒伯纳德特在世时的最后居住处。要不要我带你们先到处看看?”
  “确切地说,”利兹说,“斯潘达小姐和我,只要是有关伯纳德特的,都想去看看,看完之后,我们还想耽误您一点时间,问几个问题。”
  “但愿我都能回答上来,”弗兰西丝卡修女说,“不过光让我给你们当一会儿暂时的导游吧。”
  修女在前边带路,她们紧随其后,穿过了一道淡紫色的花墙,这时修女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这是卢尔德神龛,”弗兰西丝卡修女郑重其事地说。
  她们站在复制的卢尔德山洞前,令阿曼达吃惊的是,这神龛比原物略小了一点,但很难区分。而且跟原物一样设在通向街道的斜坡上。
  “这是用来做露在弥撒的,”修女说。
  这时阿曼达发觉,在她们的身后,面向复制的山洞,有着一排排为朝圣者安放的长凳,此刻正有一大群朝圣者离开长凳,向旁边的出口处走去。
  “这些是来自德国科隆和多德蒙德的朝圣者,大约有四百多人,”修女解释说, “他们刚做完礼拜,准备穿过雨果大街回到佩莱宁临时住宿处去。这帮人,今晚在此住一夜,明天就动身去卢尔德。”
  阿曼达又仔细地审视着复制的山洞,在神龛的左上方,壁龛里有一座蓝白色的圣母玛利亚塑像。
  “塑像基底的金属饰板上刻有一行字,”弗兰西丝卡修女说,“注明了这一小块岩石取自卢尔德马沙比耶勒山洞的岩石碎块。现在,咱们就去修道院教堂,去瞻仰伯纳德特的遗体。”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复制的山洞,向一座庭院走去,示意利兹和阿曼达绕过圣母玛利亚高大洁白的大理石雕像,进入教堂的侧门。
  刚走进教堂,踏上排排座椅中间的通道,弗兰西丝卡修女就低声说:“这座教堂始建于1855年,以后有两次整修,最后一次是在1972年。前面的那个白色祭坛是水泥制品。”
  阿曼达走进教堂,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教堂内部装饰具有现代气息,以前,在欧洲她至少进过一百个教堂,而且全都大同小异,祭坛高处是拱形天花板和彩色玻璃窗,祭坛后面是基督受难十字架,苍白的木十字架上钉着青铜铸的耶稣受难像。此刻,阿曼达两侧的一排排橡本和胡桃木座椅上,零零星星地坐着几个默默祈祷的人。
  利兹和阿曼达来到了祭坛前面的两级台阶前,与她们的修女导游一块儿停下了脚步,弗兰西丝卡修女压低嗓子说:“圣母显灵后,伯纳德特一时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确实,她后来进了学校,而且有时还替别人照看孩子,以此挣钱来赡养父母不过。她早已成了注意中心,左邻右舍以及蜂拥蚁聚般赶来卢尔德的朝圣者谁也不肯放过她。她无法单独呆一会,每天都有不速之客来向她提问题。在1863年,她的私人老师认为她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而且建议她进入修道院做一名修女,”
  “也许是教会里的人真正想把她藏起来,”利兹用富有挑衅的口吻说,“那时,她身上已带上了传奇色彩,然而她有时的行为举止不大像是那么回事。我听说,她很固执,不喜欢循规蹈矩,好恶作剧,对新奇的衣服特别着迷。也许是教会中的人不希望她抛头露面,出没街头。对他们来说,认为修道院可能是她的理想去处。”
  利兹的话听起来很武断,阿曼达很想知道修女会作何反应。然而弗兰西丝卡修女却应付自如。“那么说也不无道理,”她表示赞同,“可实际上,很多修道院都把她视为珍宝,争着要她。尽管她的健康状况欠佳以及她的名声会打乱他们的常规秩序,但是卡麦尼迪修道院和伯纳尔丁修道院都争着要她。最后,她拒绝了这两所修道院,因为她不喜欢这两所修道院修女所戴的那种难看的头饰。她决定来内韦尔时,曾说:‘我来内韦尔,完全是出于自愿。’卢尔德的市长要她去学裁缝,她说她宁愿去当修女。1866年7 月4日,那时她年仅22岁,便永远地离别了卢尔德,乘上火车,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乘火车,来到了内韦尔,加入了我们修道院。一直到1879年4月16日去世,她从未离开过内韦尔,享年仅35岁。1933年被任命为圣徒。”修女停顿下来,笑了起来,接着又说,“现在,咱们去看看伯纳德特的遗体吧,她安息的地方离祭坛不远。”
  阿曼达跟在她们俩的身后,心中一片茫然,想象不出能看到点什么。
  她们走进一间狭小、简陋、没有丝毫生气的凹室。天花板是哥特式拱顶,深蓝色的窗户高高在上,三面石墙呈灰白色,凹室中央放着一具巨大的玻璃饰金棺材,里面躺着一位年轻的女人,她就是她们要寻访的圣女。
  “这就是伯纳德特。”修女低声说。
  阿曼达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靠近小教堂低矮的护栏,心中非常激动,仿佛要立刻与这个女人面对面地交锋。就是这个女人,站在了肯和她中间,妨碍了他们俩共同安排的生活进程。可是此刻,抢在利兹和弗兰西丝卡修女前面察看了棺材后,她心中的怒火立刻云消雾散了,被这个年轻的女人,年龄比她稍大一点的无知无识的农村姑娘所完成的事业,以及她那毫不动摇的信念和百折不回的毅力所折服,使她产生了一种敬畏的心情。
  饰着金边的玻璃棺材富丽堂皇,放置在精心雕刻的橡木架上。在圣骨箱里面,伯纳德特身穿黑白教服,紧闭着双眼,两手叠放在胸前,仿佛是在祈祷,静静地躺着,好像是经过漫长的一天精疲力竭后,进入了梦乡。
  “这真是伯纳德特吗?”利兹和弗兰西丝卡修女走近时,阿曼达轻声地问。
  “是的,正是我主赐福保佑的圣女伯纳德特,”修女回答说,“除了手和脸,其余全是真的。”
  “除了手和脸?”阿曼达说,心中感到很奇怪。
  “事实上手和脸都是蜡制品,是在第三次也就是在最后一次把她从墓中启出来时给装上去的。”
  “难怪她看上去是那样光滑,没有半点疤痕呢,”利兹说,
  “我还是解释一下吧,”弗兰西丝卡修女说,“伯纳德特在临终前健康状况很糟糕 ——背上长满了褥疮,膝头也因肺结核而浮肿,肺叶千疮百孔——后来更是每况愈下。她去世后,陈列了三天,然后放进一具铅制棺材里,外面再套上一具橡木棺材,埋在了教堂花园的一处洞穴里。30年后,一位主教为使伯纳德特成为圣徒,进行了开棺验尸,这一年是1909年。”
  “为什么要验尸呢?”利兹心中不解。
  “来查看尸体的保存情况,”修女回答说,“普通的尸体大多都已经腐烂了。不过按教会的规定,提名圣徒的尸体必须保存完好,不能腐烂。就这样,打开了伯纳德特的棺材,里面的尸体完好如初,验尸大夫的报告说:‘头部微微向左倾斜,面庞白皙,没有光泽,皮肤紧贴肌肉,肌肉粘附于骨骼,眼皮覆盖眼窝,眉毛平铺在双眼上方,右眼睑睫毛紧贴皮肤。鼻梁凹陷,嘴唇微启,牙齿完好,双手叠放胸前。手和指甲均无损伤,手中的一串念珠已锈蚀。’”
  “那么后来呢?”利兹问,
  “后来伯纳德特的尸体经沐浴后,又重新安葬。在她成为圣徒身份以前,还经过两次开棺验尸,一次是在1919年,最后一次是在1925年,每次验尸,尸体都很完好,一派圣洁征兆。可是,经过几次暴露于空气和阳光中,尸体便受到了影响,皮肤颜色逐渐变暗。因此不得不去巴黎制作手脸蜡模,贴在伯纳德特的手和脸上,我承认,工匠在制作过程中有些微小的改动——蜡制面具稍稍扶正了鼻梁,剔除了少许眉毛,此外还给指甲上涂了一层油脂,最后,伯纳德特重新裹上尸衣,套上全新的教服,戴上面具,让世人瞻仰,从那时起,她便一直停放在这里。你们如果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话——”
  “我还有几个问题。”利兹说,语气很坚定。
  这时有一个人,戴着臂章,从祭坛那边走了进来,把几张照片放在棺材上,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他这是干什么?”阿曼达心中不解。
  “可能是求神佑护,”弗兰西丝卡修女说,“许多朝圣者捎来生病亲友的照片,这样做希望他们早日痊愈。这里的导游就同意把照片放在棺材上面,让它贴近伯纳德特,以便得到福佑,”她瞥了一眼利兹。“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利兹说,
  “那好,我想最好到外边谈吧,省得被人打搅。我们到院子里去吧。”
  一会儿她们便走出了教堂,来到了阳光一下,伫立在圣母玛利业塑像的前面。这时阿曼达有一个问题想亲自问问修女,便抢在了利兹的前面。
  “我很想知道,”阿曼达说,“伯纳德特她自己在圣占尔达德修道院的13年中都做些什么,只是在祷告吗?”
  “不全是那样,”弗兰西丝长修女说,“不错,现在这里的修女——她们都在修道院楼上,单人居住。她们大部分时间是在作祷告和做针线。当然,也有很少的几位当导游,不过,在伯纳德特那个年代,她得干许多活儿,她主要是在婴儿室工作,当助理保育员。她喜欢伺候病人,当然,她无法与世隔绝,她在世时,名声愈来愈响,拜访的知名人士络绎不绝,有时传记作家要见她,找她谈谈。但是,不要忘了,她经常生病卧床不起,有好几次都差点儿死去。”
  利兹急于要问她的问题,便向前跨上一步,更加靠近修女,“我还听说伯纳德特在修道院里跟修道院长沃祖斗得很厉害,这是真的吗?”
  “谈不上是斗,”沉稳平静的弗兰西丝卡修女说,“毕竟,沃祖院长是伯纳德特的长者,伯纳德特也不敢和她斗。”
  “咱们不要回避什么,”利兹说,“我听一位权威人士说,她们两人从一开始便闹别扭。”
  “我不这样看,”弗兰西丝卡修女说,丝毫不让步。“允许我严格按我所知道的事实说。开始的时候,沃祖院长对伯纳德特持欢迎态度,因为‘伯纳德特是圣母玛利亚所宠爱的孩子’。不过后来,她对这个新来的修女改变了态度,首先是因为,她从未真的相信伯纳德特见过圣母显灵,冉者,她并不赞成过分推崇圣母玛利亚,因为她为之献身的是全能的基督耶稣。至于说院长对伯纳德特这样的见习修女过分苛求,甚至让她去亲吻大地,这在当时是司空见惯的事。院长的职责就是教导所有新来的修女懂得谦恭,要求她们苦修赎罪。”
  利兹固执己见,“听说伯纳德特很害怕沃祖院长,”
  “一些见过的人说确实是这样。不过沃祖院长完全有理由严格要求伯纳德特,她担心那些所谓的伯纳德特传说,由于人们对她的浓厚兴趣,必然会使她变得目空一切,骄傲自大,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修女。还有,沃祖院长认为伯纳德特不够坦诚,一次她把这位刚入教的修女描述为‘态度生硬,性情乖戾’,最重要的是,我得重复一遍,沃祖院长一直怀疑伯纳德特曾见到过圣母玛利亚。她不能想象圣母会在如此卑贱偏僻的小山村里,在一个愚笨的女孩子面前显灵,沃祖院长谈到伯纳德特时,是这样说的:‘哦,她只不过是一个农村小姑娘。圣母在世上显灵为何要选择这么一个无知无识、平庸无奇的村姑,而不选择一个德行卓著、训练有素的修女?’还有一次,沃祖院长说:‘我真弄不明白,为何圣母偏偏在伯纳德特面前显灵?实际上,比伯纳德特品格高尚、思想深邃的人可多的是!真的很多!’在沃祖任修道院院长后,她从不介绍伯纳德特的故事,当继任院长提出能否考虑伯纳德特成为圣女时,沃祖院长恳求她说:‘还是等我死了之后再说吧。’”
  “这还不足够将伯纳德特的传说置之不理吗?”
  “倒也不是,”修女说,“因为沃祖院长在临终时承认,地的怀疑完全是由于自己的脆弱所致,并非是伯纳德特有什么过错,沃祖院长的遗言表明了她已屈服于伯纳德特和卢尔德的现实,她的遗言说:‘愿卢尔德的圣女,免除我临死前的痛苦吧。’”
  利兹自己好像不再那么固执己见,认同了这种观点。“好吧。”利兹说,“这够清楚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您。就是有人希望伯纳德特离开卢尔德,到内韦尔来隐姓埋名,这件事涉及到教会政治,当然,你一定会知道,在伯纳德特当修女以前,是否真有个很有地位的人想娶她做妻子吗?”
  “不错。”弗兰西丝卡修女说。
  “好吧,我仅代表我个人想知道,为何教会不成全求婚人?为何甚至对伯纳德特本人只字不提有人向她求过婚?难道这不是因为教会方面仍然不想让她抛头露面,不希望她像普通妇女那样生活,倒宁愿让她与世隔绝,以此来维护传统,确保卢尔德圣坛的荣誉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修女说,“我想.你完全错了。”
  “那么,就把对的告诉我吧。”利兹急切地说。
  “事实是这样的:1866年3月,一位特里克·维尔南蒂斯医学院的学生,是位贵族,给卢尔德和塔布的主教劳伦斯写了一封信,说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愿望就是娶伯纳德特为妻,要主教为他撮合这门亲事。主教的回信措词尖刻,犀利地指出向伯纳德特求婚就是违背‘圣母玛利亚的愿望’,伯纳德特来到内韦尔不久,这个年轻人再次求婚,这次他致函弗卡德主教,询问能否与伯纳德特见面,亲自向她本人求婚,‘至少让我自己去问问她是否愿意嫁给我。如果像你们说的那样,她自然会拒绝我。如果她接受了我的求婚,你们应该知道她并不完全适合自己选择的天职。’主教回信说伯纳德特完全、真正地适合自己的天职,而且他不愿意扰乱她内心的宁静,因此他也没有告诉伯纳德特这位年轻人及其求婚要求。现在尚无证据证明,上述回绝出自教会的密谋策划或政治需要。修道院的院长无非是从她的最大利益考虑罢了。”
  “要是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利兹认真地说。
  “事实就是这样的,”弗兰西丝卡修女镇定地说,“现在,我得回去了。你们要赶回卢尔德吗?”
  “先赶到巴黎,然后乘今晚末班飞机飞回卢尔德。”利兹说。
  “让我送你们去大门口吧,”修女说。
  她们默默地向大门走去,刚要告辞,阿曼达又犹豫起来。
  “修女,还有最后一件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阿曼达说。
  “请讲吧。”
  “是关于伯纳德特的私人日记,”阿曼达说,“我听说,谁都知道伯纳德特不识字,也不写作,那么她是怎样写日记的呢?”
  弗兰西丝卡修女点了点头。“在圣母显灵以前,她确实不识字,也不会写,不过,从那时起,为了参加首次圣餐,她上学了,在卢尔德的霍斯皮斯学校读书,学会了写作。有关于母玛利亚的显灵,伯纳德特写了很多札记。此外,她还写了许多信,其中包括写给罗马教皇的那一封,她写作起来相当轻松,起初,她并不是用法文书写,而是用本地方言写的。最后,她才学会了法文。”
  “不过这本日记,就是最近才发现的那本,”阿曼达说,“我听说她是在内韦尔,就是在这座修道院里写的。”
  “我也会这样告诉你的,”弗兰西丝卡修女表示同意。“日记一直写到她去世。对于圣母显灵前她年轻时的生活,对于她在山洞前所见到的一切,凡是她记得的,她都不厌其详地追记了下来。临终前,她把日记送给了一个亲戚或朋友作纪念。”
  “过了这么多年了,日记是怎样被发现的呢?又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呢?”
  “我只知道日记放在巴特里斯,只知道有人为教会从卢尔德去取回来的——或者说至少是日记的后半部分。”
  “在巴特里斯是从谁手里取回来的?”阿曼达问。
  “我不清楚,”修女第一次显得闪烁其词。“到卢尔德后,你们可以去问一问鲁兰神父。”
  “我会的,”阿曼达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向我们提供了这么多情况。”
  “愿主与你们同在。”弗兰西丝卡修女说完,转身离开了。
  利兹注视着修女的背影,“感谢她什么,”利兹小声咕哝着,“白忙活一场,真是一个顽固的帮派体系。”
  她们也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阿曼达若有所思,“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我一直都在琢磨这本日记。”
  “肯定是她本人写的,”利兹不满地说,“没有绝时的把握,教皇是不会公开日记内容的。”
  “我想的不是这个,我想的是日记里都写些什么。教会只公布了有关圣母显灵的部分,仅仅是公布了圣母玛利亚告诉伯纳德特她将要重新显灵的秘密。不过弗兰西丝卡修女的话,你是听见了,日记的内容远远不止这些,伯纳德特对自己早期的生活进行了各种详细的记载。”
  “那又怎么样呢?从那里你又能得到什么?还是忘了它吧,我们已经走到尽头,得承认这一点,我们已经无所适从。我无法与我的老板——特拉斯克交待;你也说不服你的男朋友——肯。我们走到尽头了。”
  阿曼达慢慢地摇摇头,“我不这样想。我不能到此为止。我还要继续调查下去。”
  “调查什么?”
  “还是那本日记,都是因为那本日记使我们来到了卢尔德,我想更多地了解日记的内容。”
  “噢,是这样,”利兹说,“相信我,你会什么也捞不到。”
  “咱们走着瞧。”阿曼达说,
  当天,伊迪丝·穆尔第二次应邀准时来到了卢尔德的医疗中心。她来到之后,不到半小时便离开了。保罗·克莱因伯格博士亲自接见了她,感谢她的再次到来,并向她道歉,因为X光设备欠佳,只好请埃丝特·莱文森另外再给她拍一组照片。
  此时,克莱因伯格博士不安地在医疗中心的检查室里踱来踱去,正等待着埃丝特把 X光片挂到观察箱上,打开电源开关,这全是些常规性的技术检查,完毕后,傍晚他们就能回到巴黎了。
  “已准备好了。”埃丝特说着,打开了观察箱上的电源开关。
  她站到了一旁,克莱因伯格博士凑近了X光片。“不会超过一分钟的。”他心不在焉地说。
  可是他花的时间不止一分钟。
  10分钟后,克莱因伯格博士才离开X光片,走到椅子前面,一屁股坐了下去,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看见护士焦急的神情。
  “不是肿瘤又出现了吧?”埃丝特问。
  “非常清楚它们又出现了,”克莱因伯格说。
  “那么还能够说她是一个奇迹女人吗?”
  “不,不能。”克莱因伯格直截了当地说。
  “什么?”埃丝特大吃一惊,走到他面前。“你说什么来着?”
  克莱因伯格看着护士那惊奇的眼睛,摇了摇头。“她并不是一个奇迹女人,或许她从来就不是。肿瘤还在那里,或者说肿瘤又重新出现了——这种情况我以前从未见到过 ——或者说肿瘤根本就没有消失。但无论怎么说,穆尔太太的病并没有痊愈。”
  护士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可是,博士,那——那不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埃丝特。”
  “可以前的那些X光片怎么解释?”她几乎是在替穆尔太太祈求了。“从前那些照片和最近那些照片上,都没有显示出肿瘤,而且活组织检查结果呈阴性——这又如何解释?她肯定曾经痊愈过。”
  “难道是那些大夫——出于好心,或者什么原因——修改过那些X光片?不过,这不可能,”她立刻又纠正了自己的观点。“即使是那样,也无法解释,因为穆尔太太已经痊愈,从一个病人变成了健康的人。”
  “我对此不怀疑,”克莱因伯格表示赞同。“不过埃丝特,照片是不会撒谎的。她现在又患上癌症了——或者说她至今仍患有癌症。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撑不住了,病情必定恶化,而且无药可治,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奇迹康复,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奇迹女人。”
  “这太可怕了,博士,你——你得告诉贝里耶医生。”
  “不,”克莱因伯格立即改变了自己的观点。“现在还不能,”他又补充说,“我的诊断肯定不会被人接受——因为我的信仰。人们都会认为是不信教的人在设置障碍。”
  埃丝特的手指碰到了眼前的X光片。“可这张照片也不信教,它并不碍事。因为它铁面无私,只讲真话。”
  “并不是人人都能从照片上看得出,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克莱因伯格说,“一个癌症专家看得见的东西,一般内科大夫可能就忽视了。”
  “您不会出差错吧?”
  “绝对不会,埃丝特。咱们的奇迹女人遇到麻烦了。”
  “您不会在这个时候,扔下她不管吧。”
  “不会的。我不忍心告诉伊迪丝·穆尔。我想先告诉她丈夫,然后再告诉她。希望你请贝里耶医生的秘书找到穆尔先生——雷杰·穆尔——告诉他,我想尽快见到他。”
  在埃丝特出去后的10分钟里,克莱因伯格又站起身来,仔细审视研究着X光片。研究完后,结果还是一样。确实,这个英国女人遇到麻烦了。他竭力地想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除非去掉肿瘤,否则在劫难逃。当然,唯一的希望就是动手术。常规手术对此效果不大。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他的同事——莫里斯·杜瓦尔博士,他是这一领域的又一位权威,一直在探索一种新手术,和遗传工程有关。克莱因伯格从最近研究的结果判断,杜瓦尔博士的新手术似乎很快要结束对动物的实验,正准备转向人体的应用。
  埃丝特的返回,打断了克莱因伯格的沉思。
  “很抱歉,博士,”埃丝特说,“我们怎么也找不到穆尔先生。我们仅仅知道他,或许还有他妻子,在今晚八点钟左右要到他们在卢尔德开办的餐厅去吃晚饭。”
  “那么,我们也到那里去吃晚饭。”
  “要是穆尔先生和他太太在一起怎么办?您打算告诉她什么呢?”
  “在我与她丈夫谈话之前,我只能是敷衍她。埃丝特,去给咱们俩订座吧。晚饭准吃不好,可8:15分的座可得订啊。”
  这是一个温暖的卢尔德傍晚,许多朝圣者正赶着去吃晚饭,行色匆匆,可能是为了早一点吃饭,准备参加晚间的宗教活动。可是在他们中间,身穿一件新熨过的轻便夏装的克莱因伯格博士和他的护士,身穿一件条纹棉衫的埃丝特·莱文森,正从容不迫地沿着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向前走着。
  克莱因伯格注意着他们走过的街名。“快要到了,”他说,“也许过去这个十字路口,就在那边的拐角。”
  他们穿过大街到拐角上,克莱因伯格看了看地址后瞅了一眼手表。“就在这里,” 他说,“我们刚好准时到达。”
  他们向大门走去,这时克莱因伯格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盯着上面的招牌。他大声地念着:“穆尔太太奇迹餐厅。”他叹了一口气,“唉,得改一下名称了——饭菜可依旧。”
  餐厅宽敞、豪华,顾客盈门。身穿制服的侍者询问了克莱因伯格他们的姓名,查阅了订座人名单后,立刻带着他们来到餐厅另一头靠墙的一张空桌面前。
  克莱因伯格点了饮料后,开始打量餐厅的顾客。他很快发现了餐厅的主餐桌,那是专门为伊迪丝·穆尔摆设的。她是餐桌上的中心人物,正和其他人亲切交谈着。餐桌旁坐满了人,只有两个座位空着。客人们都在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
  突然有人,一个女人,从附近的酒吧间里走了出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克莱因伯格抬起头望去,略有迟疑便认出了她,同时她自我介绍说:“我是米歇尔·德玛里奥特,你们新闻界友好的朋友,”她快活地说,“你好吗,克莱因伯格博士?还有你,莱文森小姐,还好吧?”
  “很好,你怎么样,德玛里奥特小姐?”克莱因伯格一边回答着,一边欠起身,然后又坐下了。
  “我很高兴你们能抽空到我们最喜爱的餐厅里来用餐,”米歇尔说。
  “是的,这餐厅的确不错。”克莱因伯格说。
  “我想你们在医务中心一定一直很忙吧,”米歇尔继续说,“我想您随时都会有好消息的,对吧?”
  “随时都会有,”克莱因伯格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当然,你肯定知道,你的病人伊迪丝·穆尔就在这里。她丈夫是这个餐厅的老板之一。”
  “我已经看见他了,”克莱因伯格说,“顺便问一下,穆尔先生同她一起吃晚饭吗?”
  米歇尔向后退了一步,半转过身望了望那餐桌,“是的,他在那里,就是坐在她左边的那位。”
  克莱因伯格眯起眼睛,看见了那位坐在穆尔太太旁边、敦敦实实、红光满面,身穿着一件方格呢运动衫的英国人。在克莱因伯格看来,雷杰·穆尔举止随和,或许晚饭后的交涉不会太难。
  “我看见他了,”克莱因伯格说,“餐桌上其余的人你都认识吗?”
  “迟早都会认识的,”米歇尔说,“按照时针方向,依次就坐的是:肯·克莱顿,美国的律师,旁边的空位可能是留给他妻子阿曼达的。接下来这位是塔利先生,美国的教授,他每天晚上都到这儿来吃晚饭。他旁边的那对是法国的高索夫妇,有一座葡萄园,经营酿酒业。再下面那位可爱的姑娘是纳塔尔·里纳尔迪,意大利人,真可怜,她双目失明了。和她一块来的是她的一位朋友——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很明显他是西班牙人或拉丁美洲人。”这时,两位迟到的客人正从前门走进来,暂时打断了米歇尔的介绍。 “哦,那张餐桌的最后两位客人到了,阿曼达·克莱顿,我刚才已经提到过了。另一位是她的朋友,我每天都得和她谈上几句,她就是利兹·芬奇,驻巴黎的美国记者。我知道她们在今天一大早去了内韦尔。”
  “干嘛要到内韦尔去?”克莱因伯格感到很奇怪。“那儿距这里可不近啊。”
  “芬奇小姐正忙于采访本周新闻。她很想亲眼看一看伯纳德特。圣女的遗体就供奉在内韦尔的教堂里,供人们去瞻仰。”
  “谁会大老远跑去看一具尸体呢?”克莱因伯格说。
  米歇尔耸起了肩。“美国人,他们什么都想看。好了,我想你们该点饮料和饭菜了,不打搅你们了,慢慢吃好。还有,克莱因伯格博士,像小说通常写的那样:‘对您的诊断结果,我们正拭目以待’。”
  克莱因伯格博士看着米歇尔·德玛里奥特走进酒吧间,又转身注视着穆尔的那一桌。人们正在招呼从内韦尔回来的客人。引人注目的一位是阿曼达,正亲吻她那律师丈夫克莱顿先生,过后立刻将她那其貌不扬的同伴——利兹·芬奇记者介绍给在座的客人。

——待续


2011-5-15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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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1  

第二十一章

就在这时,克莱因伯格注意到伊迪丝·穆尔扫视餐厅时看见了他,正向他招手示意。
  克莱因伯格勉强地露出了笑容。
  伊迪丝·穆尔正用无声的身态手势询问他,她的手势意思很清楚:有新消息了吧?
  克莱因伯格竭力假装着,做了一个夸张的口形:快了。
  他赶紧移开自己,假装和埃丝特一块看菜谱。
  他咕哝着:“很快,一切都会在这里结束,”他指着菜谱。“点菜吧,我要和穆尔先生谈谈,了结此事。”
  “好吧,”埃丝特说,“可是这里的饭菜不怎么样,博士。这里有两套饭菜,便宜的,份量太多;可是另一种,可能是高级的,价格又实在太高——因为,吃甜食时就能和卢尔德最新的奇迹女人伊迪丝·穆尔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埃丝特皱了皱鼻子。 “太贵了,我想肯定是她丈夫的主意,”她不无同情地看着克莱因伯格的眼睛。“我担心事情办起来将不会那么顺利。”
  “我知道这将是一顿很难受的晚饭。”克莱因伯格咕哝着,“不过,是谁逼我们来吃的呢?好吧,对付着吃得了。”
  一小时后,克莱因伯格和埃丝特差不多已经吃完了饭,正喝着咖啡。这时,克莱因伯格注意到伊迪丝·穆尔桌旁有人站起来,他看见,那人正是雷杰·穆尔,他显然是想到别的餐桌上走走,和熟识的客人寒暄几句。
  克莱因伯格放下杯子。“趁她没在跟前,我要立刻和穆尔先生谈谈。埃丝特,你去结帐,我回头再补给你。别等我,临睡前在旅馆走廊里再见。”
  克莱因伯格站起身来,放下餐巾,径直向和蔼可亲的雷杰·穆尔走去。他放慢了脚步,等着穆尔从一张餐桌走向另一张餐桌的空隙,半道上他拦住了这位英国人。
  “是穆尔先生吗?”克莱因伯格说,“我是保罗·克莱因伯格,你妻子的会诊医生 ——”
  “我知道,她把你指给我了,很高兴见到您。愿意到我们那桌去坐一会,问候一下吗?”
  “不,现在不行。”
  “我知道伊迪丝很想从你这里听到好消息。”
  “我会告诉她的,”克莱因伯格说,“现在,我想先和你谈谈。”
  “哦,可以,无论你谈什么——”
  “这里不行,”克莱因伯格说,“我想同你单独谈谈,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雷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无法想象,什么需要我们单独谈谈,不过——”
  克莱因伯格抓着雷杰的胳膊,把他推到了门边,“我来解释一下,”克莱因伯格说完,俩人就来到了人行道上。
  他们边走边谈。“我希望是与伊迪丝有关的,”穆尔说。
  “正是,”克莱因伯格看见前面有一家咖啡馆——珍妮咖啡馆,街边的黄色柳条椅子大都空着,“在这儿坐上几分钟好吗?”
  “怎么都行。”穆尔说。
  他们刚坐下,侍者就走了过来。克莱因伯格要了一杯茶,可他并不想喝,雷杰要了一杯矿泉水。
  雷杰仍然困惑不解。“若是有关伊迪丝的消息,我希望那是我们一直都在盼望的消息。”
  克莱因伯格暗自嘲笑自己。干他这一行,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带给人们坏消息。虽然情况和这次不尽一样,但过后同样令人伤心难受。“穆尔先生,恐怕我告诉你的不是一个好消息。”
  雷杰的表情一下子由困惑变成了恐惧,他那水汪汪的眼睛好像冰冻了一般。“不是好消息,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肿瘤又出现了。要么是复发——要么就是根本没有根除。”
  “真是荒唐,”雷杰的面颊开始抖动起来。“我根本不相信,你是怎样确定的?”
  “穆尔先生,我一直和肿瘤打交道,这是我的专业。X光透视表明,肿瘤明显存在,属于早期。”
  雷杰开始以攻为守。“她已经痊愈了,这你已经知道了。她的痊愈是奇迹康复,这已经被全世界16位一流的大夫证实了。”
  这对克莱因伯格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他本不想与这个可怜的无赖争辩,但是他现在已别无选择。“穆尔先生,他们也会由于疏忽某些东西,出现差错。”
  “你也是一位医生,你也会和你说他们一样,犯同样的错误。”
  克莱因伯格竭力不理会他的攻击。“或者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假定她完全康复了,病历似乎证明了这一点,但那已是过去的事。彼一时,此一时,我的诊断是今天做出的,我对她检查过,再次看到了肿瘤,她确实是病了,而且——”
  “她非常的健康,完全彻底痊愈了,”雷杰提高了嗓门,打断了他的话,“你也能看得出来,她已完全康复了。没有什么病痛,没有什么不适,她现在是百分之百地没问题了。”
  “我很抱歉,她并非如此。她的病情不久就会恶化,我别无选择,只能如实地告诉你。我告诉你后,希望你能委婉地告诉她,也许这样能减轻对她的打击。作为她的丈夫,你应当知道这事该如何处置。”
  雷杰瞪着眼睛,盯着克莱因伯格好几秒钟。“博士,我不打算告诉她,不想搅乱她的安宁,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我一点也不相信你会比医学界最杰出的专家还高明。”
  克莱因伯格耐着性子,竭力心平气和。“我不是到这里来和你讨论我的诊断的。我到这里来只是通知你,你妻子病得很厉害——还有,顺便告诉你,你对此完全能够采取一些措施,当务之急就是把她送往巴黎——或者伦敦,只要是你愿意——去接受最新、最先进的手术治疗。在巴黎我有一位同事,莫里斯·杜瓦尔博士,也是一位肿瘤专家,他在一种包括遗传工程在内的外科手术方面已经取得巨大成功。我不清楚他是否打算用于人体。假如他愿意,那穆尔太太有缘份,很可能会因此恢复健康。晚饭前,我给杜瓦尔博士打电话,问他是否愿意插手此事。可是我被告知他现在不在巴黎,明天一大早他回来后就会给我回电话。手术后,穆尔太太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一线希望,”雷杰勃然大怒,但是竭力压低声音。“什么一线希望?难道你不知道我妻子在卢尔德已经奇迹般地痊愈了?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受到热烈欢迎,称她是奇迹女人。如果给她动手术,她就和其他人一样了,变得微不足道了。一旦奇迹消失,她就完了,我也就完了,我们一切都完了,生意也完了,我们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克莱因伯格冷冷地盯着这位英国人。“穆尔先生,”他字斟句酌。“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是否有一个奇迹妻子——而是你是否还会有妻子。”
  雷杰怒不可遏,跳了起来。“别瞎操心!我有妻子,今后一直也会有。因为每一个专家都说她已经痊愈了,只有你例外,上面会来人取代你的,为伊迪丝的康复作证。他们再也不会信任你了——他们不可能——因为他们知道了你的——你的背景——”
  “我的宗教信仰。”克莱因伯格替他把话说完。
  “他们不会相信你,因为你根本不是教徒。”
  “穆尔先生,我对你那固执己见无能为力,如果我能打通你的思想的话,你就会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宗教问题,这是一个科学问题。”
  “这就是一个宗教问题,”雷杰厉声说,“我妻子的痊愈完全是奇迹,你这个草包医生根本分不清。克莱因伯格,晚安,让你费心了。”
  说完就转过粗笨的身躯,气呼呼地沿街走了。
  克莱因伯格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陷入了沉思。他深为这位来自伦敦的可怜太太痛惜。若不是她丈夫置她的生死于不顾,作为一名医生,作为给她会诊的大夫,为她的病做点什么应该是责无旁贷的。明天,他要做的,就是把整个事情控制起来。
  他伸手去端那杯已变得温热的茶,此时此刻他很想喝点什么,但不是这个,他很想喝点烈性的饮料。他拿起帐单看了看,连同几个法郎一起放在了桌子上,起身向旅馆走去,径直奔向旅馆的酒吧。
  这个晚上,对吉塞尔·杜普雷来说,真是漫长难熬而又出人意料。即使她生活中的转折点姗姗未迟,等候得令人难忍难熬,但她并不介意。她把这种等待权当作是她在纽约时的一个晚上与她的情人同床共枕一同做爱的过程。她渴望立即得到满足,但对在高潮到来前的等待更令她心摇神驰。高潮肯定会来的,等待就是一种乐趣。
  整个晚上她都沉浸在这种等待的情绪之中,只是不能肯定等待过后是否是她渴望的高潮。
  她钻出出租汽车,回到特区附近她租借的公寓,立刻又被那种等待的情绪所吞没。
  吉塞尔在卢尔德给一批爱尔兰朝圣者做完导游后,依照惯例去旅行社结了帐,打听夜间是否有安排。当然,晚间做导游只是个别情况,不料这次夜里有安排,旅行社安排她为20多位日本天主教徒做夜间导游,时间是从八点开始,十点结束。
  起初,吉塞尔想方设法推托,因为这妨碍了她自己的计划,不过,她磨了半天也毫无结果,因为旅行社一时也无法找到别的导游代替,再说又不能使日本朝圣者失望,更重要的还有夜间需按特别导游收费,吉塞尔的老板无法拒绝这笔可观的收入。
  在开始这次为日本人导游前,吉塞尔需要弄清楚的一个重要情况,就是新闻局在八点钟以后是否还开着门。她答应在八点钟去取《巴黎竞赛画报》给她的那些决定命运的照片,而现在只能推迟到十点钟以后,她给米歇尔·德玛里奥特打电话,心里指望那里晚一点关门。米歇尔还补充说,她已经和《巴黎竞赛画报》的朋友说好了,那位朋友满口答应把季霍诺夫的照片捎来。下飞机后,他会直接把照片带到新闻局来的。“因此照片将会在这里的,吉塞尔,你用不着担心。那时我若不在这里——我要去‘穆尔太太的奇迹餐厅’去吃点东西——不过我已经告诉了我的助手,到时候会把照片给你的。”
  吉塞尔松了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无须再为加夜班烦恼了。她急匆匆地跑出去,赶在上班前胡乱吃点什么东西,因为此时想去美美地吃顿晚餐,已经是太迟了。不过去咖啡馆吃个奶油鸡蛋热面包,喝上一杯滚烫的浓咖啡,还是来得及的。先垫垫肚子,等下班后到多米尼克的公寓里,再自己做点吃的。
  此刻,已差不多晚上10:30分了,她渴望的高潮已迫在眉睫。她放下从新闻局取回来的那只宝贵的马尼拉纸袋——在这以前她还没有看里面的照片——她伸手到那只海军蓝小挎包里找公寓的钥匙,打算一个人在餐厅里坐下来后,再仔细察看袋里的照片。
  她找出钥匙,打开房门,拎起那个纸袋,走进了与外界隔绝的公寓。
  她顾不上已经是饥肠辘辘,此刻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吃饭,必须办更紧迫的事,查明塞缪尔·塔利和谢尔盖·季霍诺夫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吉塞尔将马尼拉纸袋和小挎包放在餐桌上,然后又连忙奔向卧室,那儿有她在山洞拍的照片。照片小心地藏在她朋友多明尼克那装满内衣的抽斗里。她把那些照片通通抖落出来,找到塔利没戴假胡子的那一张,随即拿着它返回餐厅。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打开《巴黎竞赛画报》给她的大马尼拉纸袋,她从里面抽出两张照片,这是两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是闻名世界的S国外交部长的头像。两张照片异常清楚,几乎分毫不差。谢尔盖·季霍诺夫的照片看上去很少有变化,面部表情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冷峻。他的这两张照片同样冷峻威严,犹如大理石雕像:低低的布满皱纹的前额,咄咄逼人的眼睛,鳞茎状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唇边有颗棕色的肉赘,光洁的方下巴颏,两张照片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拍摄时间相差一年。一张是去年在巴黎的爱丽舍宫外面拍摄的,另一张是前年在布鲁塞尔阿伯丁纳的一座大厅里拍摄的。由于季霍诺夫的头部几乎占据了整个照片,实际上,要不是照片背面的文字说明,拍摄背景是很难辨认的。
  这时,吉塞尔心里感到有了把握,但是她必须进一步地确认,确保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她恋恋不舍地将季霍诺夫那两张放大的照片,相距几英寸放在餐桌上,然后把她在山洞附近拍摄的塔利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两张照片中问。她仔细审视着季霍诺夫在巴黎的照片和她自己在卢尔德给塔利拍摄的照片,随后又对比在布鲁塞尔的季霍诺夫和在卢尔德的塔利。
  她心跳如狂。
  三张照片,完全一样。头发、前额、眼睛、鼻子、嘴唇、肉赘、面颊,全部都一模一样。
  纽约的教授塞缪尔·塔利和S国的外长谢尔盖·季霍诺夫原本是一个人。
  如果事情确实这样——吉塞尔再次对自己说,那么S国外长在卢尔德山洞附近的照片势必在S国引起轰动。因此,季霍诺夫必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来销毁证据。
  不过吉塞尔心里明白,证据还不是很充分。对于这样耸人听闻的事件,你必须有确凿无疑的证据。
  吉塞尔提醒自己,毕竟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有很多相貌完全一样的人。两个人,天各一方,看上去像是一个人,但很可能两人毫不相干。有时候,大自然也会像复印机一样做出一些复制品。塔利和季霍诺夫看上去像是一个人,酷似孪生兄弟,也许事实上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究竟是两个长相一样的人呢,还是同一个人扮演的两个不同的角色呢?
  只有一个办法去证明:查一查纽约市哥伦比亚大学语言系的俄语教授,看看是否真有塞缪尔·塔利其人。吉塞尔知道,谢尔盖·季霍诺夫的存在不会有什么疑问,因为他是S国的外长、总理候选人。难道和他长相一样的塞缪尔·塔利真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难道这个教授真的和S国外长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如果哥伦比亚大学确实有个塔利,有个和S国外长长相一样的塔利,那么吉塞尔就明白了,这一切只不过是偶然的巧合,她也就只好认栽了。对她来说,通向自由的门仍然是紧闭着。
  反过来说,如果……她不愿多往下想。她只想得到事实,而且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够拿到事实了。
  她瞥了一眼放在铺有亚麻桌布锃亮的写字台上的电子钟。
  卢尔德已是晚上10:46分。
  此时在纽约是午后4:46分。
  太早了。在联合国工作的老朋友,罗伊·齐姆博格现在还忙着。6点钟以前,他是不会回公寓的。她恨不得立刻给他办公室打电话,但是她还是克制住了。你请人帮忙总不能让人家扔下手头的重要工作,你必须等人家闲下来,虽说罗伊·齐姆博格这人不错,但她还是不得不考虑得周全些。
  吉塞尔决定控制住自己,耐心地等到午夜,那时已是纽约的下午六点钟,给罗伊挂长途是比较合适的。
  她必须使自己忙碌起来,以便打发从现在到午夜的这段时间,必须找点事干,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不能一味地老想以后遥远的事情,未来成为现实之前得沉住气。还是做顿晚饭吧,尽管她不再感到饿了,但是做饭会让自己忙上一段时问。
  吉塞尔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烧菜做饭。一个小时过去,她把饭菜端到了餐厅里,想慢慢地吃这顿饭,可是注意力怎么也摆脱不了摆在桌子上的那三张照片。
  她吃完饭,洗干净碗碟,把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此时还差15分钟到12点。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要给纽约的罗伊·齐姆博格挂电话,心里暗暗祈祷,此时他已经下班回家了。
  5分钟后,电话里传来了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她料定是电话铃响时,他刚刚进家门。
  “罗伊,”她说,“我是吉塞尔——吉塞尔·杜普雷——是从法国给你打电话。罗伊,找到你我真高兴。”
  “吉塞尔,上帝,不是开玩笑吧?现在几点了?我瞧瞧,唉唷,才5:50分。刚进门就听见电话铃响,不得不跑来接电话。”他仍在喘着粗气,“嗨,吉塞尔,真的是你吗?好极了,你在哪里?”
  “还是在卢尔德,还是干导游。你怎么样?”
  在遥远的另一端,齐姆博格还是直喘粗气,似乎是在调匀呼吸。“我?还是在联合国做事,仍为美国代表团工作,老样子。除了这里,谁还肯雇用法文翻译呢?”
  “也许不久我就能和你在联合国一块干了,还是跟从前一样。”
  “太棒了!”
  “是的,可眼下还不行。罗伊,有这样的可能。首先,我得先去巴黎进翻译学校,然后才有可能在联合国法国代表团里找到事干。在这之前,我得挣一笔钱进翻译学校。眼下我有一个机会,这一切唾手可得,不用等多久,有个宝贝可能要资助我。”
  “噢,是吗?”
  “一个美国学者,看起来很有钱,现在他还在卢尔德。他对我挺好。我想请你帮个忙,罗伊,是有关这个人的。”
  “只要是能办到的,你直说好了。”齐姆博格说。
  “这事还与哥伦比亚大学有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对吧?”
  “很荣幸,小宝贝。”
  “你在那里,是否知道或听说过一个叫塞缪尔·塔利的教授?”
  “叫什么?拼一下他的名字好吗?”
  吉塞尔拼出了他的名字。
  “塔利,塞缪尔·塔利,”齐姆博格说,“不知道,他不是很有名。你为何要了解他呢?”
  “他是我遇到的那个人,塞缪尔·塔利教授,他说他是在哥伦比亚大学语言系任教。”
  “这也有可能,”齐姆博格说,“哥大有成千上万的教授,副教授,我唯独没有听说过这一位。也许是在我离开学校后他才去的。毕竟,我已经离开哥大好几年了。”
  “你还和哥大有联系吗,罗伊?”
  “你是指什么联系?是指还有认识的人吗?我和系里不少人都很熟,因为我在联合国很出风头。每年至少有一两次和他们在一块吃饭。”
  “罗伊,若是请你在哥大的朋友帮个忙,不会给你添麻烦吧?我直接给哥大挂电话不方便,不知你能不能……”
  “没问题。你想打听点什么?你想打听那位塔利教授吗?”
  “是的。我想打听一下,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在哥大任教。”
  “稍等一会,吉塞尔,我去拿纸和笔记一下,别弄出什么差错,别挂上电话。”她拿着听筒,不大一会儿就又听见了他的声音。“嗨,吉塞尔。好了,你再慢慢说一遍。”
  “我想打听一下现在或最近,哥大语言系是否有一个塞缪尔·塔利教授。他在曼哈顿有一套公寓,长期住在弗蒙特。我只是想证实一下他的话是否属实,是否真的是哥大教授。能帮这个忙吗?”
  “这事不难办到,小宝贝,明天中午就能弄个水落石出。到时我给你打电话。你看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合适呢?”
  “我想想,两地相差六个小时,纽约午后一点,卢尔德正好是——几点?——正好是午后七点。你明天下午一点钟给我打电话,行吗?那时我借住在别人的公寓里,我给你电话号码。还是在卢尔德。电话是62-345353,你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齐姆博格说,“明天午饭后我给你回电话。”
  “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罗伊,我会感谢你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罗伊,尽管开口。干什么都行。”
  “你还是老样子吗,小宝贝?”
  “当然,还是老样子,也许更好。”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她对着话筒格格地笑了起来。“帮我到纽约去,”她说,“那时你也就如愿以偿了。”
  米凯尔·赫尔塔多一直耐心地等到接近午夜才离开旅馆向山洞走去。他满以为,在这如此深夜,最后一个朝圣者也该回去睡觉了,值班警察也该下班了。他想会有足够的时间爬上山洞旁边的斜坡,安好装置,把炸药的引线接到山洞内圣母玛利亚的雕像背后 ——然后,再调好定时器。引爆前他得走得远远的。
  走向斜坡的短时间里,他目标明确,丝毫不含糊,只是略微感到有点遗憾。
  不到一小时前,他还在和纳塔尔睡觉,这已是今天和她第二次销魂了。他出门时,她已甜甜地睡过去。看到她那充满信任,准备奉献一切的神态,他感到痛苦——这痛苦,不仅仅是因为他此刻要亲手毁灭她崇拜的神圣,而且还因为今夜他出城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样对待她真是太残酷了,同样对他也是很残酷。不过在到斜坡时,他丝毫没有胆怯退缩,事情非做不可。
  站在通向山洞的斜坡顶上,他看到除了警察再也没有一个人影。今夜仍旧有警察值班,但人数不及往常多,仅有三个人站在那里聊天、抽烟。
  这一次他没有胆怯。用不着再躲躲闪闪、畏首畏尾,因为在别人的眼里,他无非是个患有失眠症的朝圣者。他想下去后,先虔诚地祷告一番。
  赫尔塔多趔趔趄趄地向前走,穿过街道,悄无声息地向警察走去。快要到警察旁边时,个子最高的一个警察向旁边一靠,上下打量着他。赫尔塔多向他微笑着招了招手,径直走了下去。警察并没有拦他,也没有叫他。好兆头!
  赫尔塔多一直走下去,绕过教堂,向山洞走去。
  他急匆匆地大步朝前走,突然,山洞和它前面的一排排坐凳便映入了眼帘。两个身穿制服,荷枪实弹的警察坐在后排凳子上,在一个劲儿地穷聊。
  他们并没有看见他,可他却看见了他们,而且他们看起来好像是要呆到天亮。
  赫尔塔多低声骂了一句。
  不行了。这些该死的警察何时才能放松警戒呢?何时才会从这里撤岗回去执行常规任务呢?何时才能让他单独在这里呢?他又开始骂他们——其中还包括骂奥古斯汀·洛佩斯。
  他转过身,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返回斜坡,沿着街走回旅馆。
  他走进接待大厅,心里在琢磨,不知何时才没有人站岗放哨,何时才会没有一个人,正一筹莫展,却一眼瞥见坐在柜台后面的伊冯娜。她没有打瞌睡,正在看书。他记得上一次正是伊冯娜向他透露了警察在搜捕一名恐怖分子。那是她的女友在和卢尔德的警察巡察官封丹睡觉时听说的。也许,现在,她了解了更多的东西,而且她根本不在乎告诉别人。
  赫尔塔多凑近服务台。
  “嗨,伊冯娜,”他说着,掏出香烟盒,抖出一支。“来一支吧?”
  “不,多谢,难为你还想得这么周到,”她在书中夹上一个书签。“你干吗还不去睡觉?”
  “今夜我想一个人去山洞祷告,可不成啊,那里有警察。我在祷告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在跟前,因此,只得回来了。真是没有办法,每天夜里都有人站岗执勤。何时他们才有个完呢?”
  伊冯娜放下手里的书,走上来俯下身子低声对他说:“快撤了。”
  “真的?”
  “过不了多久,整个山洞就开放了,你爱祷告多久都行。”
  “到什么时候?”
  “这些警察还要再值两天两夜的勤,然后便撤岗。他们撤掉最高警戒,星期六恢复正常。封丹警官告诉我的朋友,这也许是什么怪家伙在电话上泄的密。他也不想费力加班加点进行警戒了。你知道,这用不着我去多说,不过,城外的那些宿营地就够警察忙的了,这你知道,那些在卢尔德找不到住处的人们都在城外宿营。你真的以为那些来朝拜圣母的人会守规矩,是吗?不管怎么说,我的朋友说,警官封丹扬言,如果他的人不能撤下来,他就要找军队。如果明天或后天不出事,过了后天他将撤掉特别警戒岗。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情况。”
  赫尔塔多探过柜台,吻了一下伊冯娜的脸。“多谢你的好消息,”他说,“我再到那里去的时候,我一定为你特别祷告一番,晚安!”
  他拖着脚步走向电梯。他还要再等两天,心里很不受用,但是想到那桩事业最终能够完成,又感到很欣慰。推迟也给了他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够和纳塔尔一起再多待一段时问。

——待续


2011-5-17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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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2  

第二十二章
 整个白天,吉塞尔·杜普雷像个梦游人一样,领着她那两个旅游团在卢尔德观光。她那颗心却早已飞向遥远的纽约,思念着她的忠实的朋友,罗伊·齐姆博格,不知他进展的顺利与否。有时候,她的思路也飘忽地返回到卢尔德,想到她与之相交的一些人,她的杰克尔医生、海德先生、塔利博士以及季霍诺夫。这些人,为了自身的健康,天真地(却又秘密地)参加了这里的宗教朝圣活动。
  给第二个旅游团的导游结束后,吉塞尔在旅行社休息等候第三个旅游团,这时,她佯装周期性的偏头痛突然发作,那表演的功底使雷捷尔和伯恩哈特都望尘莫及。最后,得知可以临时找人代替,便恳求休班,坚持说自己头痛得厉害,无法忍受,必须服药,卧床休息。
  一脱身,她就立刻冲向所见到的第一辆出租车,径直赶回多米尼克的公寓。
  终于,她稳妥地回到了公寓的起居室里,有着足够的时间等待她的长途电话,她佯装的偏头痛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在了电话机旁边,祈祷着电话铃快点响起来。
  约定时间已经到了,电话铃没有响。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一会儿了,电话仍旧没有动静。
  此时,差不过已过去了半个小时,她真的开始感到有些头痛,这是因为自己过度紧张和失望的缘故。
  突然,像嘹亮的号角声,电话铃响了起来。
  吉塞尔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想去接电话,突然意识到电话机就在自己身旁,于是她又一屁股坐下来,紧紧地抓起了话筒。
  仿佛是从风洞里传了过来,她异常清晰地听见了她亲爱的罗伊·齐姆博格的说话声,那是从遥远的土地上传来的,那里天空辽阔,原野一片金黄。“是吉塞尔吗?我是罗伊。你能听见我的说话吗?”
  “声音非常响亮、清晰,”吉塞尔向着远方喊叫着。
  “很抱歉,有点迟了,不过——”
  “没关系,罗伊。快告诉我是否弄清楚了。”
  “我真的尽了最大努力,吉塞尔,我想你将会很失望。”
  吉塞尔的心“咯噔”一下。
  她不愿再听下去,不过还是说:“快告诉我吧。”
  “我与哥大的朋友通了话,要他们弄清楚后给我回话。我甚至趁午饭前的间隙还亲自跑了一趟哥大。正如刚才我所说的,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在卢尔德的那位自称是哥伦比亚大学语言系教授的塞缪尔·塔利——是在说谎。他无非是想哄骗你上当。我真不该带给你这个坏消息——”
  吉塞尔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话机,仿佛是在圣诞节一大早送来的一枚科希鲁尔大钻石。这一笔大财富她一时还无法消受。她真想吻吻罗伊,告诉他真相,可这怎么能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于是她极力控制着自己,装出一副失望的腔调,掩盖着她内心的激动。
  她打断了他的安慰。“你是说哥大没有这个塔利教授?”
  “哥大没有人叫这个名字。教职员中也没有一个叫塔利的。从来都没有这么个人在那里上过课,从来都没有。你遇到的这个人,和你交往的这个人,他不是在骗你就是在愚弄你。”
  “这个家伙,”吉塞尔脱口而出,这话既清楚又模棱两可。
  “我很抱歉——”齐姆博格那遥远的声音在极力安慰她。
  “没关系,罗伊,”她说着回过了神。“我还要活下去,得活着见到你,当面向你表示感谢。”
  “我想事情就到此了结吧。”
  “你已经尽了力,我感激你。你真好,我恨不得立即见到你。我去纽约时,一定给你写信。”
  “我真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吉塞尔。”
  “不管怎样,真的很快了,我向你保证,罗伊。”
  她放好电话后,发现自己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欣喜若狂。
  天啊,这太棒了。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压根儿就没有塔利,只有一个季霍诺夫。他就在这里,在卢尔德,在她的手心里。
  现在就该擒住他。
  一想到即将来临的一切,她就禁不住心花怒放。她把卢尔德的电话号码簿摊在膝头上,来回翻阅着,直到查到格罗特旅馆的电话号码为止。她一边拨号一边考虑,是否直接接到塔利的房间,不久又否定这种想法。她觉得在电话里谈论此事不太合适,还是当面和他讲条件好些,那样对他的威胁更大、更有力。如果他现在已经回寓所了,她愿意到他屋里去谈。她必须弄清楚他是否在家。
  跟总机联系上以后,吉塞尔要求和旅馆接待室的朋友加斯顿通话。
  “我是接待室,”她听到加斯顿说。
  “加斯顿,我是吉塞尔·杜普雷,你好吗?”
  “吉塞尔,亲爱的,我很好。你呢?”
  “还不错,我想打听一个旅客,就是我们替他安排住宿的,这你知道,塞缪尔·塔利先生,从纽约来的。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房间?”
  “等一会儿,我马上告诉你。”停顿了片刻。“对了,吉塞尔,他的钥匙不在这儿。他一定是拿了钥匙回房间了。要不要我替你接过去?”
  “不用了,我想见见他,我过一会儿来。”
  她挂断了电话,起身抓过小挎包,不到一分钟便出了门。
  她走出公寓后四下找出租车,可是一辆也没看见。她知道要过两个街区才有出租汽车站,便大步朝那儿走去。街上停着三辆出租车。最前面一辆的司机是个熟人,正在向她打招呼。她拉开后座车门,车子已发动起来。
  “格罗特旅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开快一点,亨利。”
  “很乐意为你效劳,吉塞尔。”
  十分钟后,他们拐进一条黑色路面的车道,来到旅馆大楼的蓝黄色大篷前边。这是一座白色水泥建筑物。
  吉塞尔打开后面的车门说:“别熄火,亨利,我还坐你的车回去,我在里面待不了多久。”
  司机打算把车开到下边的停车场,停在旅馆旁边。“我把车停在下边。”
  “我很快回来,”她喊道,匆匆跑到天篷下面,推开玻璃门。她信心十足地穿过门厅,直奔电梯。电梯在柜台另一边。柜台前加斯顿一面从一个男旅客手里接过钥匙,一面和他说话。
  吉塞尔刚要从两个男人身边走过,突然瞥见那人转身向大门走去。她立刻认出了他,斯拉夫型的脸庞,得体的假胡子,一望便知是塞缪尔·塔利,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教授。
  她猛地停住脚步,把一个手指头放在嘴唇边,示意加斯顿千万别作声,随即扭头追上去,紧紧跟在她的猎物身后,一前一后来到门边。
  她猝不及防地喊道:“季霍诺夫先生。”
  他突然停住脚步,以至于她差点撞到他背上。她后退一步,等候着。他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她不知道他是否惊呆了,需要恢复神智。
  “季霍诺夫先生,”她毫不留情地重复道。
  这儿没有别人,无疑是在叫他,他只得慢慢转过身子,故作诧异地说:“哦,是你呀!杜普雷小姐?刚才你叫我什么?你准是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了。”
  吉塞尔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轻轻晃了晃脑袋和那条金色的发辫。“不,我没弄错,我找的正是你。也许更确切的称呼是外交部长谢尔盖·季霍诺夫。现在我称呼的对吗?”
  他佯装恼怒,“杜普雷小姐,你知道我叫什么。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短了。你这是在做什么恶作剧呢?”
  “我认为在大多数国家里,甚至在你们那里,这也该叫名副其实吧。我猜你会跟我演好这场戏的。我很想告诉你一句话,季霍诺夫先生。”
  他开始发起脾气来。“除非你停止叫我那个滑稽可笑的名字——否则我和你无话可说。”
  “我看你最好为你自己着想。”吉塞尔说。“我看我们应当坐下来好好谈谈。跟我来吧。”
  “说真的,杜普雷小姐——”他抗议道。“我得去吃晚饭。”
  但是她已经回到门厅,她知道他跟在身后。她继续走着,没有放慢脚步,一直穿过接待柜台,然后对身后的这个人说:“这儿的小客厅挺不错,咱们到里边单独谈谈吧。”
  他赶上来时,她已跨进那个蓝色小客厅。他再次抗议道:“杜普雷小姐,我没功夫和你这样的无赖纠缠。我——”
  她没搭理他,径自向一把扶手椅走去,稳稳地坐下,顺手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不由分说地指了指她旁边的座位,他只得勉强坐下来。
  “你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她低声说。“现在我原原本本告诉你。先听我说,别打岔。我曾对你说过,我从前在联合国做过事。在那里我见过你,时间很短。我那时陪同法国大使查理斯·萨拉特。你刚来卢尔德的那个星期,我并未认出你。可上星期一我在山洞附近拍照,我看见了你,偶然拍下几张照片。你那时刚好洗完澡,没戴假胡子。我把我拍的照片和报上的照片以及一家杂志资料室的照片做过比较,发现山洞旁边的塞缪尔·塔利和谢尔盖·季霍诺夫的照片一模一样。现在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无独有偶,”他笑了笑插嘴说。“以前也有人说我像季霍诺夫。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总能找出一个相貌相像的人来。”
  “我想证明我并没搞错,”吉塞尔毫不留情地答道,“所以我决定对你的身份做一番调查。我和纽约通了电话,询问哥伦比亚大学语言系有无塔利教授。”她略一停顿, “一小时前,我得到了从纽约来的答复。哥伦比亚大学没有塔利教授,而且从来没有过。但是可以肯定,非常肯定,在法国的卢尔德有一个谢尔盖·季霍诺夫部长——外交部长,他即将升任当今某个大国的总理。他此次来卢尔德,是想在圣母玛利亚的圣坛前面祈祷健康。我告诉自己,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我还告诉自己——这事只有俩人知道,你我俩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你想做个明白人的话。”
  她拎起小挎包,端详着他神色紧张的面孔,冷冷地站起身。
  她一刻也不曾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如果你想要照片、底片并希望我不外传,你必须拿出一笔钱,对我的聪明才智有所表示。毕竟,正如你所知,我只不过是个穷导游,希望生活下去,生活得好一点。如果你带上1.5万美元到我的寓所——一个临时寄宿的地方——明天上午11点,我愿在那里等着你,把这事了结。给你,这是我的住址和公寓号。”她从小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他没理会,她把纸条放在身后的桌上。
  “用现金支付,”她补充说。“必须用法郎、美元或英镑。如果你认为携带大量现金的要求过于苛刻,也可使用在巴黎、纽约或伦敦银行提款的支票。如果这样不好办的话,务必在下周把钱如数邮寄给我,并给我移交照片、底片的地点。你看怎么样,季霍诺夫先生?”
  他像一尊斯芬克司石像那样端坐着,双手平放在扶手椅上,扬起刚毅的脸庞望着她。 “让我说什么呢,杜普雷小姐?我只能说你确实是疯了。不管是明天上午11点还是其他的什么时间,我都不会去你的公寓。我不允许自已被你编造的谎言吓住——不怕吓唬,不怕讹诈。要我在你的疯狂举动面前屈服,真是异想天开。”
  她心里暗想,这个外交部长真是个难对付的恶棍,跟石头一样死硬。但她确信,即使是一块铁板也会有缝隙。
  “随你吧。”她高兴地说。“自掘坟墓也罢,跳出坟墓也罢,悉听尊便。我等着你。”
  吉塞尔和季霍诺夫会面后,心情舒畅,认为胜利在望。由于当天用不着去作导游,她叫司机把车开到照相馆。她取出她为游客拍的一叠照片,兴冲冲地回到车前,要亨利送她回多米尼克公寓。
  他们驱车驰向圣地。由于傍晚时分交通拥塞,汽车只得放慢了速度。吉塞尔突然瞥见露天咖啡座上有一个正在吃饭的人十分眼熟。从反光镜望去,那一头蓬松的橘黄色头发,肯定是利兹·芬奇无疑了。
  利兹从她眼前消失后,出租车仍在飞速奔驰。突然,吉塞尔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和季霍诺夫会面取得的成功,只是一种可能,还没有十足把握。而且会谈中笼罩着一层怀疑的阴影。她并不想戳穿那个S国领导人——只是想从他那里搞到钱——因此季霍诺夫有可能死硬到底。他这个人性情古怪,表面看起来很固执,有可能打定主意顽抗到底,宁愿冒天大的风险,让他的变态丑行公诸于众,也不会满足她的要求给她钱。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顶住任何风浪。吉塞尔相信他不会蛮干,也许他的固执会促使他硬碰硬——这是她喜欢的另一句美国话。
  如果她没有抓住机会从季霍诺夫身上弄到钱,这一切只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充其量毁灭一个S国领导人。这样看来,她得另想办法,把钱搞到手。匆忙中她瞥见利兹·芬奇,不禁心里豁然开朗,想出一条妙计。
  回想起上星期六和利兹·芬奇的初次见面,吉塞尔记得利兹曾经说过:揭穿伯纳德特的真面目,必然成为轰动一时的特大新闻。不过,吉塞尔知道,动摇对伯纳德特的信仰,搞垮卢尔德的基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她问利兹其他东西是否也能构成特大新闻。得到的答复是:成千上万的人从世界各地涌向卢尔德,明天还会有更多的人赶来,亲自参加圣母显灵的盛会。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就可能具有新闻价值,他们身上就可能出现某些疯狂举动,他们中间不乏值一大笔钱的新闻。只是,必须是特大新闻。
  吉塞尔茅塞顿开,她手上正有利兹想要的东西。
  S国外交部长在卢尔德祈求圣母玛利亚治愈不治之症。
  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新闻了。
  吉塞尔意识到,利兹·芬奇说不定便是她的救星。如果不能直接从季霍诺夫那里弄到钱,也许利兹能帮她弄到。
  吉塞尔主意已定,认为不能坐失良机。她俯身拍了拍司机的肩膀。
  “亨利,刚才我看见一个人,想和她说两句话,你找个地方掉一下头,回去一趟好吗?”
  司机点点头,把车开进第一个街口,绕了个U字型,开到主要的街道上,重又奔驰在刚才来的路上。“去哪儿?”他问。
  “我想是罗伊·阿尔伯特咖啡馆,”吉塞尔边说边望着窗外,但愿利兹仍在那儿。
  当她再次看见那头蓬松的橘黄色头发时,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我在这里下车,亨利,”吉塞尔说,“找个地方停下车,我只耽搁一会儿。”
  吉塞尔等着横穿马路时,看见利兹·芬奇独自一人悠闲自在地坐在一张红色藤椅上,边吃油煎土豆,边喝加冰可口可乐。美国人的饮食习惯很奇特,吉塞尔心里暗想,不过她对美国人印象并不坏。
  “嗨,芬奇小姐,”吉塞尔招呼道。
  利兹抬头看见她。“是你呀!你好吗?”
  “老样子,挺忙的。”吉塞尔拖出一把椅子。“坐一会儿不介意吧?”
  “请便,”利兹说。“晚饭以前出来随便填点肚子。你也来点什么吧?”
  “不,谢谢,”吉塞尔说。“近来怎么样?搞到重要新闻没有?”
  利兹沮丧地摇摇头。“没呐,这鬼地方人们除了一个劲地唱圣歌,你别想再找到什么。我在这儿整整呆了八天了,听到的都是‘我又见到圣母玛利亚’的欢呼声。尽管我知道这件事很荒唐,可我总不能空着两手回巴黎砸掉饭碗呀!”
  “砸饭碗?”
  “那是另一回事,别提了!”她拿起一块马铃薯片放入嘴里。“怎么样?替可怜的利兹搞到一点抢手新闻吧。”
  “说真格的,也算有吧。我想和你谈谈,芬奇小姐。”
  “噢,是吗?”利兹不吃了,立刻站了起来,“你搞到什么新闻了?”
  “我想是的,也许吧,”吉塞尔热心地说道。“我记得,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告诉我要留心特大新闻。你说如果我能搞到一条值大钱的新闻,你的通讯社愿意花钱买下来,是这样吧?”
  “是的,是的,”利兹马上活跃起来,“你究竟搞到什么了?”
  “哦,芬奇小姐,我是说有可能搞到这样的新闻——”
  “你能肯定是特大新闻吗?不是什么骗人的鬼话吧?”
  “芬奇小姐,我敢保证,这岂止是特大,简直称得上特大特大新闻。也许它会震惊全世界呢。”她稍一停顿。“有兴趣吗?”
  “你知道任何真实的新闻我都有兴趣,尤其是你能提供的独家特大新闻。这是关于伯纳德特的,对吧?”
  “不,是最近发生的事。”
  利兹俯过身:“好吧,说下去。”
  “得等到明天。到明天我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利兹向后一靠。“如果新闻确实,如果我认为新闻重大而且你又提供证据——好吧,开个价吧?”
  “你出1.5万美元。”
  利兹轻轻嘘了一声。“我说,不是闹着玩吧?你能肯定值这么多钱?”
  “也许应该比这还多,不过对我来说,1.5万美元足够了。”
  “我得承认,这不是笔小数目,吉塞尔。如果这则新闻确实轰动而你又有足够的证据,我想我们的报业辛迪加肯定会出钱的。你说要到明天才能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搞到手呢?”
  吉塞尔从小挎包中取出旅行社名片,在背面写了几个字,递给利兹,随后起身说: “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住在女友的公寓里,明天中午给我打电话,我答复你。”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来,祝咱俩走运,一言为定。”
  这是吉塞尔欣赏的另一句美国话。她笑着说:“一言为定,再见。”
  她大步向拐角处的司机走去。一想到无比美妙的前景,她禁不住心花怒放。现在不但有一个而且有两个主顾了。
  正如罗伊·齐姆博格常说的那样:万事齐备。
  阿曼达·斯潘塞在记者站听说利兹·芬奇去了咖啡馆,便沿街上的咖啡馆一个挨一个地找她,终于看见利兹坐在人行道边的桌旁,正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那年轻女人起身离席,阿曼达立刻加快脚步,好在利兹走以前赶上去。
  利兹吃完最后几片油煎马铃薯时,阿曼达已来到桌前。
  “真高兴见到你,利兹。我正四处找你呢。”
  “好啊,这个星期真是宾客如云,”利兹说,“请坐,请坐,有事吗?”
  阿曼达迟疑地拉过一把椅子。“半小时后我和鲁兰神父约定见面。我想或许你愿意陪我去一趟。”
  “我的事就够鲁兰神父忙一阵子了。你找他干吗?”
  “关于伯纳德特的日记之事。昨天在内韦尔,弗兰西丝卡修女不是提到那本日记吗?我想进一步了解,弄清楚教堂是如何搞到手的——他们怎么断定是原物的?”
  “忘了这事吧,”利兹说,“确实是真的,像我以前告诉你的那样。你要相信教堂没有把握的事不会随便说。”
  “你真这么肯定?”
  “因为,”利兹说,“我这个人一刻也闲不住。今天一大早我就和鲁兰神父谈过了,他原封不动地搬出了伯纳德特的日记,里面有圣母玛利亚告诉伯纳德特秘密的回忆。这样神父通过不同方式证明了日记的权威性。”
  “你是说用碳14确定写作年代的方法?”
  “不,不是——那种方法适用年代久远的文件、羊皮纸、纸草纸——伯纳德特的日记没那么古老。检验方式很简单,就近找到不少伯纳德特的笔迹,经许多笔迹专家比较鉴别,均认为同出一人。此外还做过一些其他检验——其实多此一举——紫外线照射,墨水色素化学分析。学者们对日记文体语言的研究伺样证明与伯纳德特从前的文字(譬如书信)完全吻合。别去了,你这是白白浪费时间,阿曼达。日记千真万确,无懈可击。我想我们最好停止对伯纳德特的研究。”
  阿曼达目瞪口呆,“你可以不干,我可不行。即便日记靠得住,我也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弄清楚教堂是怎样把日记搞到手的?从谁的手上搞到的?能发现什么都行。也许我能发现一点新东西,寻到一点蛛丝马迹,最后使肯明白过来。”
  “只好祝你走运了。对我来讲,已经不想去调查日记了,我只想守在这里,等待着圣母显灵。”
  “那好,”阿曼达说,不知如何是好。“从现在起,我只好一个人干了。”
  他们坐在一间安静、简朴、陈设不多的房间里。鲁兰神父把这当作自己的办公室。由于鲁兰如此开诚布公、慷慨合作,阿曼达极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疑虑。但是她发现鲁兰眼光敏锐、思想缜密,对人类的天性有深刻了解。她猜想,从他们见面那一刻起,他必定已看出她的怀疑态度了。
  她坐在办公室中央一张古色古香的木桌旁边。为了便于她写文章,神父正从墙内的防火保险柜中取出伯纳德特的重要遗物。她告诉鲁兰神父,她正为一家心理学杂志撰写一篇有关伯纳德特的文章。鲁兰拿出的东西,大部分是伯纳德特写下的纸片、书信、文稿等,此外还有她对圣母在山洞显灵的回忆,她和邻居、卢尔德地方官员的谈话——他们是圣母显灵那一年及稍后一段时间的历史见证人。
  “最使人感兴趣的是伯纳德特日记的最后一部分,里面记载着圣母说出的最富于戏剧性、最激动人心的三个秘密。日记里有圣母再次显灵的日期。”鲁兰神父一边说一边从保险柜里取出日记放在阿曼达面前。“这就是,我们的稀世珍宝。你自己翻着看吧。小心,当然,千万得小心。”
  “我不敢碰它,”阿曼达说,“你能打开它吗,神父?”
  “非常乐意效劳,请相信我,克莱顿太太。”鲁兰神父绕过桌子说。当他在她身边俯下身子时,他凝重的体态和胸有成竹的神情,使阿曼达感到自己的怀疑毫无道理,仿佛自己关心的原本是些不足挂齿的愚蠢小事。尽管如此,她仍然全神贯注。
  他从书套中取出一本皮面日记本,打开放在阿曼达面前。
  她开始认真阅读这两页日记,旧式的斜体字带给阿曼达一种从未有过的现实感。即便在内韦尔她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怎么,我也能够读懂。”阿曼达说,“是用法文写的。”
  “你以为会是什么?”鲁兰询问道。
  “我听说,她用当地土话写东西,谁也读不懂——”
  “噢,是的,克莱顿太太,那是真的。她小时候讲的不只是当地土话,而且是比利牛斯山的一种特别语言。不过,她到内韦尔当修女写回忆录时,已经有法语基础了。你知道,1858年以后,为了满足许多人的请求,伯纳德特对她在山洞前经历的事有过大量回忆,有些是写给牧师看的,有些是写给新闻记者和历史学家看的。这本日记是她写的最后一次书面记录。她希望在圣母显灵的有关细节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以前,在她尚不致因病无法动笔的时候,尽可能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写下来。这也是她做出的最后一次努力。”
  “我很想多知道点这本日记的事,鲁兰神父。”
  “你对此有这么浓厚的兴趣,我很高兴。”鲁兰说。他合上日记,把它放进了封套。他走到保险柜前,把那本珍贵的日记和其它一些记录放进去,然后锁好柜门,回到桌边,坐在阿曼达对面。“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可以告诉你。”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发现这本日记的?”

——待续


2011-5-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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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3  

第二十三章

“一个偶然的机会。也许,这样说不大确切。还在神学院时,我对伯纳德特就非常着迷,我对她几乎无所不知。于是,我开始怀疑在她生命的高峰时期是否会写下一本日记。她在圣吉尔达德修道院患病时,有迹象表明她曾利用间隙时间写过一本日记。但我无从证实有无这样的日记,是否完成,存在何处。圣吉尔达德修道院院长知道我的兴趣。后来,大约两年前,或者更久一些,我读到伯纳德特的一封信。那时我们正准备公开展出伯纳德特留下的文字材料,到处收集有关她生平的一些实物,我偶然发现了她写给巴塞尔·拉格斯的一封信。拉格斯是附近巴特里斯镇的一个农民。”
  “我听说过巴特里斯这个地方,”阿曼达说。
  “最初,伯纳德特用法文给拉格斯写信,后来怕他读不懂,又用比戈尔地方话重写了一遍。因此,在伯纳德特留下的文字中有这封法文信。信写于1878年,正是她去世的前一年,她在信中告诉拉格斯她写完了一本日记,打算把它送给他,作为他们相处那一段生活的纪念。”
  阿曼达皱了皱眉头,“在拉格斯家?”
  “伯纳德特和拉格斯家的亲密关系在伯纳德特的生活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鲁兰神父说,“年轻夫妇玛丽亚和巴塞尔·拉格斯是卢尔德北边巴特里斯镇勤劳的农民。伯纳德特的父亲有过一座磨房,拉格斯夫妇常去那里。1844年伯纳德特出生不久,她的母亲路易丝发生了一起事故,一支燃烧着的蜡烛从壁炉上掉到她的围裙上,胸部轻度烧伤,使她没法给伯纳德特喂奶。恰巧那时,玛利亚·拉格斯的头胎孩子流产,想找个婴儿吃奶。于是,她同意暂时收养小伯纳德特,每月收五法郎喂奶费。小伯纳德特断奶后,玛丽亚不忍她离开,直到一年半以后才让她回到自己家里。自此以后,伯纳德特和拉格斯家开始来往。”
  “她第二次上他们家是什么时候?”阿曼达问。
  “1857——1858年间,那时伯纳德特13岁。”鲁兰神父说,“伯纳德特的家境每况愈下。她的父亲干活很累,挣不了几个钱,几张嘴等着要饭吃。霍乱几乎夺去了小伯纳德特的生命。就在这闹饥荒的年月里,邻近的拉格斯家不但活了下来,日子过得还算好。他们挣到一大笔财产,牛羊成群,儿孙满堂,打算雇一个帮手。他们同意再次收留伯纳德特。她的工作是给女主人打杂、放羊。作为报酬,他们管她吃住、上学。于是,伯纳德特又在巴特里斯镇的拉格斯家住了下来。事实上,日子并不轻松,和卢尔德的家里相比,餐桌上的食物是多一些,但也并不十分丰富。玛丽亚·拉格斯对伯纳德特爱恨掺半。她要伯纳德特不离左右,态度严厉,有时甚至故意为难。她经常把伯纳德特当奴隶使唤。不过,也有补偿,巴特里斯地势高,空气清新,对伯纳德特的健康大有好处。这姑娘在山下放羊,悠闲自在,经常做白日梦,垒小祭坛祈祷。尽管养母给她受教育的机会很少,但伯纳德特赢得了当地教区牧师、心地善良的阿伯·阿德尔的同情,他非常乐意帮助她。”
  “听说他竭力激发伯纳德特对圣母玛利亚的热情。”阿曼达大胆地问。
  “是的,我猜你是从凯奥克斯神父那儿听到的吧?”
  “不记得了。”阿曼达没有说真话。
  “没有关系,”鲁兰神父不以为然地说,“我们不知道阿伯·阿德尔对伯纳德特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事实上有一天,他注视着伯纳德特大声说道:如果有朝一日圣母玛利亚再次降临人间,很可能只出现在这个单纯质朴的农村姑娘面前。这样做会影响她吗?我们还没找到什么事实根据。阿德尔对她采用的问答式教学没多久便结束了。后来,阿德尔离开了巴特里斯镇,致力于本尼狄克教派活动。此后不久,伯纳德特就对她父母说,她厌倦了巴特早斯镇的生活,很想回到卢尔德自己的家。于是,1858年1月,她在巴特里斯镇呆了八个月后,终于回到了卢尔德。”
  “回到卢尔德一个月后,”阿曼达说,“伯纳德特便在马萨比耶勒山洞前第一次见到了圣母玛利亚。”
  “是的,”鲁兰神父承认道,“不管怎样,伯纳德特到内韦尔当修女后,仍对拉格斯一家以及她在巴特里斯度过的那一段时光非常怀恋,尤其是对养父拉格斯和他那三个幸存的孩子。在这本日记中,她最后一次详尽记载了自己短暂一生发生的那些激动人心而又神秘莫测的事件。日记写完后,她深知自己在教堂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决定赠送给拉格斯家留作纪念。我得到线索后,马上动身去巴特里斯寻找那本日记,我相信拉格斯从未读过,因为它是用法文写的。日记的主人玛丽亚和巴塞尔早已离开人世。经过一番耐心查访,终于发现日记下落。日记在亲戚中间辗转流传,最后落入拉格斯一个远房表妹手中。”
  “她是谁?”
  “巴特里斯镇一个中年寡妇,名叫尤金妮亚·高蒂尔。高蒂尔和一个叫让的小侄儿住在一起,高蒂尔太太是他的监护人。她果然从某个地方找到一本已经发霉的日记本。我很怀疑她是否读过。她对早不在人世的伯纳德特毫无兴趣,只关心那个逐渐长大成人的侄儿和他的前程。我走到她跟前,要她给我看看那本日记,表示教堂愿意作为一件文物收买下来。高蒂尔太太轻轻把我推到一边,急忙翻看那本日记。她这才第一次读到圣母玛利亚告诉伯纳德特的秘密,知道圣母玛利亚不久将再次降临卢尔德,高蒂尔太太终于明白自己拥有了稀世珍宝,自然我很快也知道了。起初她的要价高得惊人,经过长时间讨价还价,双方都做了让步,最后教堂花一大笔钱买下了日记。高蒂尔太太从此过上了好日子。事实上,她买了一幢新房子,现在还舒舒服服地住在里面。”
  阿曼达的好奇心愈来愈强,“你买下了全部的日记吗?我听说有一部是早期日记,记录伯纳德特的童年生活,是这样吗?”
  “当然我们想全部买下,但是我们最感兴趣的是记录伯纳德特在山洞前的有关事情。我读过早期日记,写得太多,主要是她在卢尔德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艰苦生活,在巴特里斯当牧羊女的一些日常琐事。我想买下配成完整的一套,事实证明是不可能的,高蒂尔太太不愿割爱。我猜她希望把日记留给侄儿做纪念,因为它记录了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在巴特里斯的艰苦生活。不过,这并不重要,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圣母玛利亚今年再次降临卢尔德的振奋人心的消息。我想我告诉你的日记的来龙去脉你全部清楚了,希望对你计划写作的心理学论文有所帮助。”
  “真是太好了,”阿曼达说,“你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准备起身告别, “我只是在想,去巴特里斯镇看看一定会很有意思。”
  “也许没什么值得看的。一百多年过去了,小镇的变化并不大。也许你能了解些伯纳德特时代人们的生活方式。”
  “哦,我得跑一趟。你说——高蒂尔太太还住在那儿吗?”
  “还住那儿。听人说,她买的房子距离拉格斯的贝格宅邸不远。眼下,贝格宅邸已成了巴特里斯镇的博物馆了。”
  “你看我能见到高蒂尔太太吗?”
  “我不好说,”鲁兰神父把阿曼达送到门边,“她是个倔强泼辣的女人,不大好客。我想她很难改变多少,看着办吧。祝你走运。”
  正当保罗·克莱因伯格博士在琢磨如何治疗伊迪丝·穆尔的病情时,他等候已久的巴黎长途电话铃响了。他一直在等候莫里斯·杜瓦尔的电话。今天早上秘书告诉他,杜瓦尔晚上8:30给他打电话。
  克莱因伯格呆在阿斯托里亚饭店这间阴森森的房间里,心情烦躁,百无聊赖。他坐在椅子上,不时瞄一下时钟,试图继续读最近发表的几篇医学论文(其中有杜瓦尔的两篇),当时针指着8:30时,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电话机上,高兴的是电话铃立刻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盼望是杜瓦尔来的电话。当他听见杜瓦尔那热情而急促的声音时,感到非常高兴。
  “是你吗,保罗?”杜瓦尔叫起来。
  “是我。”
  “好久好久不见了,”杜瓦尔说,“没想到你会从卢尔德打来电话,你在那儿忙些什么?”
  “发掘神圣的奇迹呀!”克莱因伯格答道。
  杜瓦尔哈哈大笑起来,“今天所有的奇迹都发生在遗传学家的实验室里。”
  “别太大声,我不想让卢尔德的人听见你的话,我正是为这方面的事找你,我想和你谈谈你眼下正在搞的科学奇迹。”
  “这是我爱谈的话题,保罗。”杜瓦尔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已经不搞常规肿瘤手术了,正全力以赴进行实验室基因移植和遗传工程 ——”
  “我来说明一下,”杜瓦尔打断道,“我放弃常规肿瘤手术,是因为手术没有多少成效,或者至少说是效果不明显——但我的兴趣仍在肿瘤方面。我已经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用来搞遗传实验,重点是肿瘤。”
  这样看来,效果一定很好,克莱因伯格心里想。“你的实验报告,你发表的那些在猴子、免于、老鼠身上进行实验的文章,我都认真拜读过了。应该说你的研究有重大突破。”
  “取得较大进展,”杜瓦尔更正说,“在采用健康基因取代染病基因方面取得了较大进展。在今年发表的两篇文章里……”
  “我刚拜读过你最近发表的文章,莫里斯,用你自己的话说,在基因移植技术上获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长足进步。”
  “是的。”杜瓦尔非常肯定地说。
  “好极了。现在我解释一下打电话的原因,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如果你回答的和我想的一致,我再提第四个。你看行吗?”
  “讲吧。”
  第一个问题带有试探性。他开始问道:“现阶段,你是否在人体上做过肿瘤遗传变异和移植?”
  “不,还没有。不过,我成功地做过一些其他基因移植手术。在1980年由马丁·克林博士于加利福尼亚首次开拓的领域里,我对患倍塔靶形细胞增多症——血液紊乱的病人做过处理。这种病有生命危险。对上述病人我做过基因移植,把健康基因引进到缺损细胞中去,成功率极高。”
  “好吧,第二个问题,”克莱因伯格说,“你能否对肿瘤患者施行同样手术?”
  “当然可以。很多次我一直想做这样的手术,那正是我的研究范围,我的一切实验全是围绕这最后一步进行的,我可以做。”
  “第三个问题,你估计有多大成功把握?我是指患者完全康复。”
  “这要看患者的具体情况了,我是说,如果患者病情稳定,手术成功,完全康复可达到70%。”
  “能有那么高?”克莱因伯格吃惊地问道。
  “我的估计比较保守,是的,保罗,至少有那么高。”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其实算不上什么问题,听起来令人又吃惊又高兴。这是我的第四个问题。我想它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我现在负责一个病人,你能不能为她尽快做做手术?”
  “干嘛不呢?你只要告诉我时间就行了,我可以安排一下日程。征得病人的同意了吗?”
  “还没征求她的意见,”克莱因伯格承认道,“我想在病人同意之前和你谈妥。要是病人答应,你最早能在什么时候做?”
  “在哪儿做——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四,”克莱因伯格说。
  “我很忙,这你知道,可什么时候不忙呢?也许安排在周末好些,星期天也行。对,就在星期天吧。”
  “你能到卢尔德来做手术吗?我这边比较好安排一些。”
  “到卢尔德?怎么不行?读过卡雷尔的报告后,我一直想去看看。”
  “正像卡雷尔的报告中所说的那样,卢尔德确实异乎寻常或者叫名不虚传。”
  “我翘首以待。”
  “我现在就去征求患者的意见。说实在的,莫里斯,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我会尽力而为。她的病很重,但出于个人的考虑,阻力仍然会很大。尽管如此,我还要试试看。如果我能说服她,你是否还要先看看病历?”
  “那是当然。”
  “五年来,她存下了一大堆病历,直到昨天我还给她诊断检查、做透视。如果能找出办法,我当然不会麻烦你。”
  “别说麻烦不麻烦了,快给我病历吧!”
  “谢谢,我这就叫埃丝特·莱文森护士带上病历乘飞机到巴黎,明天一早送到你的办公室。”
  “好极了。”
  克莱因伯格仍有一些事拿不准,开诚布公还是绝口不提?最后他决定一吐为快。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保罗?”
  “既然你没在人体上进行过基因移植,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信心十足?”
  电话那端一阵长久的沉默。杜瓦尔一向快人快语,对这件事似乎有些踌躇。沉默仍在继续,克莱因伯格耐心等待着。
  “好吧,”杜瓦尔大夫终于开口,“我——我可以答复你,让你满意。不过我想说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切勿外传。”
  “好的,我发誓,保守秘密。”
  “太好了,”杜瓦尔大夫说,“你问我为何对人体基因移植这样信心十足,对吧?我现在来答复你,因为我已经在人体上做过了——对三个人做过了,更确切地说。我刚才没对你说实话,只说对动物,没对人体做过。18个月以前,我对巴黎市区以外的三个晚期病人做过基因移植。两例为肿瘤病人。三个人不仅全都死里逃生,而且身体恢复了健康,精力也很充沛。”
  克莱因伯格大为震惊。“我的上帝,莫里斯,我简直不相信——太好了,祝贺你。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你会被提名诺贝尔奖的。真可说是一个重大突破。”
  “谢谢,谢谢,但它永远不会被人知道。未经医学委员会和道德委员会批准擅自进行此种手术,我会受到严厉惩罚。只要委员会认定不宜用于人体,手术一搁至少十年,甚至更长时问。只有他们认可,手术才算合法。许多优秀人物原可免于一死,然而在此期间只能饮恨九泉。你知道,保罗,这是借谨慎从事之名行医学政治之实。”
  “这我知道。”
  “我的标新立异很难为人赞赏。这里不妨提一下加利福尼亚的克林博士。他曾经对一个尼泊尔患者和一个耶路撒冷患者分别采用分子重新组合处理。事情公开后,美国国家研究所砍掉了他的全部研究贷款。我估计经费资助损失在25万美元左右。这样的损失我可承受不起。”
  “别着急,莫里斯,医学界同仁决不会知道你来卢尔德的目的。你刚才的一番话使我受到很大鼓舞,我佩服你能当机立断。”
  “保罗,相信我,这是一次新的机会,也是一次新的挑战。我得不厌其烦地再次提醒你,此事一定要保密。我甚至不准备用卢尔德的医护人员,我打算从里昂我从前的学生当中挑选助手。你瞧,我是多么小心谨慎。我再说一遍,事情公开后必定是一场灾难。我这是第四次明知故犯,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危害匪浅,这样就会失去大部分贷款。委员会会一口咬定时机尚不成熟,但你我都清楚,成功之前一切都可以说成是时机尚不成熟。”
  “不会有人知道是你,莫里斯。”
  “祝你一切顺利。”
  “但愿如此。事情落实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克莱因伯格挂断电话,感到一阵欣慰。想到马上要办的事,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拿起电话,叫来隔壁的埃丝特。
  她进门后开始探究他的表情,对她的无声问话他做出了回答。“杜瓦尔答应做手术。不过,伊迪丝·穆尔会同意吗?奇怪,一天了,也没见她有任何表示。”
  “也许她丈夫根本没告诉她。”
  “我不信。不过,也有这种可能。你能不能替我找一找穆尔太太?如果她出去吃晚饭了,就给餐厅挂个电话,告诉她晚饭后我在医务处等她。”
  “我有她的电话号码,在我的房间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住在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我尽量和她取得联系。”
  克莱因伯格坐着翻阅穆尔太太的病历,直到听见埃丝特敲门才起身去开门。
  “我和她通过话了,”埃丝特说,“她现在在自己房间里,今晚不准备到医务处。她问你能不能去她住的旅馆。她感觉不好,正躺着休息。”
  “告诉她我马上就去。”
  克莱因伯格穿上外衣,检查了一下医药包。他不明白伊迪丝·穆尔感到不适的原因,是她丈夫告诉了她真相,还是肿瘤在作怪?
  几分钟后克莱因伯格就会把一切弄清楚。不过,无论是哪方面的原因,此行都不是他向往的出诊。
  他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便出去了。
  伊迪丝·穆尔身穿白色上衣和海军蓝裙子,脚上套着长简袜,穿着整齐地躺在一张双人床的绿色床单上,注视着克莱因伯格博士。他给她检查完后,站在桌旁开处方。
  “照处方服药,”他说,“可以缓解病痛。”
  他把椅子拉到床边,把处方递给她,然后松了松自己的外套。
  “我的病怎么样,大夫?”她想问明白,“我有好几年没有像现在这样虚弱了。”
  “会告诉你的,”克莱因伯格说。俩人的目光相遇,“你知道,我和你丈夫谈过你的病情。”
  “我知道你和他谈过。我是说,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们一起离开了餐厅,我以为那只是一般社交,”她眨了眨眼,“谈到我了,谈些什么?”
  “这么说穆尔先生没告诉你我们谈话的内容?”
  她慢吞吞地回答说:“是的,他没说。”
  “我觉得要是他先告诉你,事情会好办一些。现在看来,只好由我直接去办了。”
  “为什么?你是指给我治病?”
  “是的,”克莱因伯格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事实真相,“恐怕这是个坏消息,你的体内又出现了肿瘤,清晰可见。透视表明属恶性。事实就是这样的,必须认真对待才行。”
  这样的话,他对病人说过许多次。在类似的情况下,这是他的专业生涯中最痛恨的一件事。对患者进行检查、化验、诊断,这些他都责无旁贷。可是作为医生,要他面对面地把坏消息告诉病人,从感情上和为人上讲,那是再糟糕不过的了。
  他告诉她了,接着看她的反应。通常情况先是一阵揪心的沉默,随之泪流满面;有时候是怀疑、辩解,不由分说地愤怒抗议,但更多的是一蹶不振、情绪动荡。
  克莱因伯格等候发作,但她没有。伊迪丝·穆尔茫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肌肉抽动,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后直盯着天花板,她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天花板。
  这样持续了一分钟。最后,她才正眼看他。
  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伊迪丝。”他显得很随便,第一次用她的名字称呼她,“不会有错的。”
  她舔了舔自己干瘪的嘴唇,又一次默不作声。当她再开口时,与其说是对克莱因伯格还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奇迹女人,”她不无酸楚地说,“肿瘤又出现了,我并不曾奇迹般地痊愈过。”
  “我想是那样。”
  “你不愿证明我已经痊愈是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治好过。你跟贝里耶大夫谈过吗?”
  “还没有。”
  “鲁兰神父呢?”
  “也没有。”
  “他们总是告诉我,你只作常规检查。每一个大夫,三年了,都宣布我已经奇迹般地痊愈了。你对此作何解释?”
  “我无法解释,伊迪丝。肿瘤很明显。长时间消失后突然再现的病例,我从来没有见过。肿瘤复发通常不这样。据我的经验,旧病复发通常不明显。”
  “你知道,”她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怀疑出了问题。主要因为我没有见到你的检查结果。而且——哦,因为昨天晚上我又开始感到不好受——虚弱和疼痛都像老样子,不很厉害,但很像5年前刚开始的样子。因此我开始感到忧虑。”
  “你说得一点不错。确诊后,我让你丈夫立刻通知你。”
  “雷杰,”她咕噜了一声,坦率地望着克莱因伯格,“最糟糕的是,我从前一直患着病,而且时间又这么久。我已经学会和疾病周旋,长时间和死神打交道——是的,我知道我能对付,办法总是有的。但是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雷杰,虽然他总是大吵大嚷、盛气凌人,但骨子里却很虚弱。他常常躲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里,总算支撑了下来。我从没对别人说过这话,但是我了解他。我的上帝啊!你把真相告诉他,不知道他吓成什么样子了。”
  “他不相信,”克莱因伯格说。
  “是的,雷杰就是那样。可怜的人啊!他是我唯一的心病。他虽然做错过许多事,可我仍然爱他。他身上有许多优点。他是一个大孩子,一个发育成熟的大孩子,我很爱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他,我关心他的同时也依赖也。你明白了吗,大夫?”
  克莱因伯格完全能理解,不知怎的竟有所触动。这个女人心地善良,体贴入微,这些他先前却不曾看见。“是的,我明白了,伊迪丝。”
  “他需要我,”她继续说道,“没有我,他会心神不定,丧魂落魄,滑稽可笑,然后一蹶不振,他什么都干不成,总是失败再失败。他押上了最后一笔赌注——我俩的全部财产——他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全都投进了这家餐厅,并且有了点转机。”她犹豫了一下。“只是因为我是奇迹女人。现在,如果我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中年妇女,他必然会失去餐厅。我这块牌子砸了,餐厅很难养活两个合伙人。他注定要破产,注定要毁灭。过不了多久我就不能去餐厅了,因为我在世的日子不多了。”
  “等一下,伊迪丝,我还有许多重要的话对你说。也许我该早告诉你——但我不能不先说明你的病情。这是个坏消息,可还有好消息呢。你并非无可救药,非死不可。五年前,就在你发病的时候,出现了一种基因移植新技术,它也许能挽救你的生命。我想最好和你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使克莱因伯格感到诧异的是,她并没有作出明显反应。原以为她会紧紧抓住这一线生机,可她只是躺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准备耐心地听他讲下去。眼下,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求生的勇气。
  不管怎样,他重复了同莫里斯·杜瓦尔大夫谈话的主要内容,不过没有提到杜瓦尔秘密进行的外科手术。
  他鼓励她说:“你瞧,伊迪丝,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成功率70%。像他许诺的那样,手术成功,你便能完全康复。”
  “可我就不再是奇迹女人了。”
  “除非你能把这种新的基因移植手术看做奇迹,就像我一样。”
  “只要我活着,就得上餐厅去。可我再也帮不了雷杰什么忙了。”
  “如果他爱你,当然希望你活着。你也能重新去餐厅上班。”
  “这倒是真的,大夫。也许我能活下去。但不管出于什么动机,雷杰却只有死路一条。”
  “我想,你们俩人将来的日子也许还长着呐。但无论如何,我必须尽快得到你们做不做手术的决定。杜瓦尔大夫可在星期天安排手术,但他必须得到你们的同意才行。”
  她缓慢地摇了下头,“我自己不能做决定,得和雷杰商量。”
  克莱因伯格看得出,到现在她还没回到她属于非奇迹的处境中来。“我看不出,再拖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他说,“除非做手术,否则结果不堪设想。”
  “在人们的眼中,我现在仍是个奇迹女人——我还可以支持一阵于雷杰的事业—— 也许他能找到持不同意见的人,此人将告诉教堂,我毕竟仍是个奇迹女人。”
  克莱因伯格不想再争论下去,“这一切取决于你,”他说着站了起来。“明天我必须听到你的最终决定,至迟不要晚于星期六。”
  “我要和雷杰商定。”她说。

——待续


2011-5-17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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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4  

第二十四章

吉塞尔·杜普雷眼盯盯瞅着壁炉上的时针,钟的指针正指着11:30,看的时间久了有点进入了催眠状态。
  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这间公寓的门口,等候随时可能出现的那个人来敲门。
  她半小时前就返回了公寓,恭候期待已久的谢尔盖·季霍诺夫的光临。今天一大早,她便起床到城里去,给预先定好的一个意大利朝圣团在卢尔德导游。10:40结束时,她有20分钟的休息时间,其后再接第二批。可她没有去。再次佯装说偏头痛病发作,对旅行社阿金斯·派雷尼斯社长说,她必须回公寓躺下休息。要离开也不是随便就能办到的。
  她第二次离开了工作岗位,这样做确实冒风险,真有可能回去上班时被告之解雇了。不过,她在心里说,她也许用不着再回去上班了。她在下赌注,如果奏效,这点风险便无所谓了。
  从昨天起,她就相信这次她下的赌注很有把握。主要是因为她这次打的赌是两面下注。如果季霍诺夫真的让她失望,还有通过利兹·芬奇揭露真相,同样可以把钱赚到手。
  11:30,她还是非常地自信,两条赚钱之路必居其一,因为她仍然十分肯定塔利就是季霍诺夫无疑。
  11:37,她却不再那么自信了。
  她无法想象,像季霍诺夫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外交家,S国总理的候选人,怎么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自己陷入身败名裂的境地呢?她也很奇怪,为何到现在他还不肯露面?此时恐怕他已打定主意,准备负隅顽抗,宁可引火烧身也不露面?要不就是他一时无法弄到那笔钱因而耽搁了时问。然而,她已经为他安排了另一种付款方式。
  她开始担心起来。
  她不愿意只留给自己一个希望。因为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利兹·芬奇身上后,同样她向美国报业辛迪加要钱也会遇到麻烦。
  渐渐的,展现在吉塞尔眼前的美好前程,恰似外面的阳光,先前是那样的灿烂,突然间却变得昏天黑地了。
  然而此时她猛地转过身去。是不是有人在敲门呢?她想肯定是的。
  她大声喊道:“谁?”
  没有回音。不过这时又传来了三声坚决、清脆的敲门声。
  立刻,吉塞尔兴奋起来。她用不着故作镇静,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房门口,猛地拉开了门。果然是他,花岗岩般毫无笑意的脸庞,优美的胡须,被深灰色的厚外套和阴郁的黑领带衬托得反倒没有生气。
  果真是谢尔盖·季霍诺夫。
  由于吉塞尔生性善良,再加上胜利在望,她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塞缪尔·塔利先生,见到你真高兴。”
  “是的,你好。”他说着,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从她身旁走进了起居室。
  她关上房门,转过身面对着他。“怎么样?”她说。
  “你赢了,”他简单地说,“我是谢尔盖·季霍诺夫。”
  “我早就肯定了,”她说,“自从看到你那张没有胡子的照片的一刻起,我就断定是你。”
  “你非常的精明,杜普雷小姐。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应该受到奖赏。当然,我别无选择,今天上午只有来拜访你。千错万错,我不该冒冒失失地到卢尔德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垂危的人所做的垂死挣扎而已。当然,这是犯了一个大错,不过一经铸就,我也无力挽回。但是我知道,我必须阻止你公开我的身份。”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这么说,你到这里是来阻止我的。我希望你不要动用什么武力,我必须警告你,我有枪。”
  季霍诺夫露出了一脸的反感。“杜普雷小姐,我一生清白,别的尚可以说,唯独不滥用暴力。你所提出的条件,我准备接受,我到这里来,就是满足你的要求。你所提的条件不就是要我支出1.5万美元吗?”
  吉塞尔感到一阵晕眩,贪婪使她不能自己。他现在是在她的掌握之中,机会难得。 “那是在昨天,”她脱口而出,“在今天,条件有所改变。”
  “改变?”
  “现在,我又找到了一个新主顾,”她得意洋洋地说,“这位新主顾愿意出更大的价钱。”
  季霍诺夫第一次显得焦躁不安。“你没有告诉这位新主顾,你向他提供什么,是吧?”
  “当然不会,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不过,现在你得拿出两万美元。当然,我说过,你可在下星期之内把这笔钱送来——”
  季霍诺夫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不,我想现在立刻就了结此事。幸亏我出来总是带着相同数量的三种不同现钞,是为了——为了应付小小的急需——和支付报酬。”他郁郁寡欢地笑了笑,“我早就料到你会抬高价码。我这一辈子整天与谈判和交易打交道,胜券在握没有不抬高价钱的。我带来了两万美元——实际上比这个数目还要多一些。”
  “两万美元就已足够了,”吉塞尔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说。
  “给你,”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右边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了厚厚的一叠用橡皮圈捆扎好的绿色美钞。“全归你了。”他说着将钱放在了小桌子上。
  吉塞尔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那捆美钞。“你知道,我压根不想伤害你,”她说, “我丝毫不想和你做对,我只是需要钱。”说着她就俯身去拿钱,他一下子伸出了右手,挡住她。
  “别急,”他说,“我给你的钱在这里,你给我的东西呢?”
  “当然,”她气喘吁吁地说,“我这就给你那些照片——全部照片——”
  “还有底片。”他轻声补上了一句。
  “是的,还有底片。请稍等一会。”她转身急匆匆地跑进了另外一个房问。“我去给你拿。”
  季霍诺夫向那个敞着门的房间望了一会,立即开始行动,轻轻地从铺有地毯的地板上悄悄溜过去,来到门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冷静沉着,训练有素。
  他发现,这是一间卧室,她正背对着他,站在柜子跟前,聚精会神地从顶上拉开的抽斗里找着东西。他踮着脚尖,好像是一条高高地昂起头准备攻击的响尾蛇。他那斯拉夫型的眼睛此时眯成了一条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正忙着在抽斗里翻找着照片和底片。
  她刚把东西找出来,他的手就伸进左边的外衣口袋,掏出了一圈结实的细绳索。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窜上去,也顾不上脚下发出的声响了。她闻声转过身,可此时她已完全在他的魔掌之下。
  她最后一眼清楚地看到的谢尔盖·季霍诺夫,满脸杀气腾腾,眼睛里迸射出凶光。他动作迅速敏捷,像职业杀手一般,很快把绳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勒紧了。只听见她粗哑的喊叫声变成了无力的呻吟。她抡起拳头捶打着他,拼命挣扎想透出一口气。她力气之大令他吃惊,她一只手的指甲挖进了他的面颊,他为了护住自己而松了手。就在这一刹那,她挣脱了他,脖子上拖着绳索,从卧室奔进了起居室。一边跑着,一边在裙子的口袋里掏着东西。不料她撞在了桌子上,把电话机和花瓶碰翻在了地毯上,此时季霍诺夫猛地向她扑了过来。
  他那粗大的双手又抓住了绳索,在她的脖上愈拉愈紧,牢牢地将她勒住了。只见她的一只手停止了在口袋里摸索,另一只手早已垂在了一边,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嘴巴张得大大的,正向外淌着唾涎。他仍残忍地使劲绞紧着手中的绳索。
  突然,她双目一闭,脑袋垂到了一边,身子变得像布娃娃一样。她完全垮了,接着无声无息地瘫倒在了地毯上。他跟着她蹲下身子,双手仍死死地勒紧着绳索,直到她一动也不动了才松手。
  最后,他放下绳索,跪在她旁边的地板上,两眼死死地盯着她。他抓过她的手腕,来试一试她的脉搏,没有一丝跳动。
  他感到十分满意,慢慢地解开绳索,从地板上扶起那个失去了生命、软弱无力的脑袋,取下了绳索,任她瘫落回地毯上。他一边将绳索塞进左边的衣袋,一边把桌子上的那捆美钞塞进右边的口袋。他发现了一支小手枪——她果然有一支小手枪——差点从她裙子的口袋里掉落出来。他没有去动它。
  季霍诺夫站起身来,迅速地返回到卧室里。在地板上,在柜子前的地板上,找到了他在山洞附近被她偷拍的那张没带胡子的照片,还有那底片。他把照片和底片一并塞进了口袋里,然后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副手套戴上,翻拣那只打开的抽斗,拿出了所有的照片和底片,其中有季霍诺夫的两张大照片和一张剪报,他把它们撕碎后塞进了外衣口袋。他一边擦拭着他可能碰过的地方,一边寻找着可能记有塔利或季霍诺夫字样的记事簿和纸片。从卧室到厨房到餐室,一点都没有找到,最后他又来到了起居室。
  他发现了碰翻在地毯上的电话机,同时第一次发现,在电话机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红色通讯记事簿。在字母“T”下面,有她亲笔记下的“塔利·塞缪尔”,以及他住宿饭店的名称、地址。同样,他把它装了起来。
  最后他瞥了一眼地板上的尸体。
  以前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尸体。
  他一点也不后悔。无论她长得多么漂亮,多么年轻,只不过是一个可鄙的骗子。她居然想要暗算他,他是出于自卫才杀死她的。
  他疾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楼道里,前前后后,没有一个人影,没有谁能够看见他。他跨进楼道,轻轻关上身后的房门,然后走出了公寓大楼。
  正午时分,利兹·芬奇按昨天吉塞尔所说的,开始拨打她的电话,电话占线。
  利兹觉得很奇怪,一分钟后她又拨了吉塞尔的电话,听到的仍然是忙音。于是她决定每隔两分钟拨一次,拨了又拨,总是占线。她一边在等着电话接通,一边在考虑是否能从吉塞尔那里得到特大新闻。到底是有关什么的新闻;还有,吉塞尔究竟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特大新闻。
  利兹的马拉松式的电话拨了20多分钟了。最后,她肯定吉塞尔的电话出了故障,于是接通了总机。利兹用法语与对方谈了半天,对方答应去查询原因,利兹只得呆在饭店房间里。利兹得到的答复只是:要么吉塞尔的电话没有接通;要么对方的电话机出了故障。问题正在尽快解决。
  利兹立刻意识到问题解决不知会拖到什么时候,也许吉塞尔并不知道电话出了毛病,可能仍在那边等她的电话。利兹决定放弃使用这现代化的通讯设施,亲自登门去见吉塞尔。
  她来到了旅馆的门厅,一路上她一直在查看卢尔德的地图,得知吉塞尔住在特区的那一边,距离太远,步行得花不少时问。
  来到大街上,她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把吉塞尔的住址告诉了出租车司机。利兹坐在汽车的后座里,又猜测吉塞尔准备向她提供的特大新闻。利兹最后断定,这决不是什么一桩普通的新闻。毕竟,吉塞尔和当地年轻人一样头脑复杂,见多识广,很明显看巴黎的报纸。她一定知道什么才能上头版头条。她一定是得到了一条真正的新闻。她昨天讲得明明白白,说她得到了一条特大新闻。确实,这条新闻有可能值一大笔钱,比尔 ·特拉斯克一定会替美国国际联合通讯社买下来的。利兹知道这个报业辛迪加常常出高价购买独家特大新闻。
  对利兹来说,搞到骇人听闻的特大新闻,愈来愈重要了,因为她确实急需一条这样的新闻。现在她手上只有一篇关于伯纳德特的特写。在这特写里面,她暗示卢尔德的传说无非是空中楼阁。但是特写的不足之处,是缺乏强有力的证据。利兹计划明天用电话发过去。不过她的兴致并不高,因为文章很难给国际联合通讯社留下很深的印象,使她留任巴黎,以取代比她走运的玛格丽特·拉马什,须知玛格丽特手中掌握着维隆的爆炸性丑闻。
  利兹确实需要从吉塞尔这里得到一个爆炸性新闻。
  到了吉塞尔的住处,利兹付了车费,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公寓大楼。吉塞尔的房间在底楼的过道,利兹迅速找到了,门上没有装门铃,她只好敲门。
  房内没有回音。
  或许吉塞尔正在浴室吧,利兹重重地敲门,以至于手上的关节都隐隐作痛。
  她一心指望着吉塞尔来开门,却久久没有一点动静。
  由于自己多年的记者生涯,利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试了试门把手,看看门是否锁着。门开了并没有锁,吉塞尔真是太大意了。
  在这种情况下,利兹决定应当进屋去看看。她推开门,走进起居室里。里面空无一人。
  “吉塞尔!”利兹大声喊叫着,“我来了!我是利兹·芬奇!”
  没有一声应答。房间内一片寂静。
  利兹此时觉得,房间内根本没有人。很明显,因为利兹没有打通电话,吉塞尔就离开了,不是去上班就是出去找她了。
  都是这该死的电话,把事情全给搅乱了,利兹心里想。于是她开始四下寻找电话机。突然,她搜寻的目光发现了地板上的电话机,几乎就在她的脚下。话筒没有扣在话机上,难怪老是占线,打不通。
  利兹俯下身去拾地上的电话机,突然一件东西映入了眼帘,太出乎意料了,使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隔开沙发的书柜边,隐隐露出一只伸开的手和胳膊,利兹瞪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米,向前跨了一步,想看个究竟。
  这时,她发现在小桌和沙发之间躺着一个人。
  一点不错,正是吉塞尔,利兹走到她旁边,跪了下去想看看是不是晕倒在那里了。直到她抬起吉塞尔的手腕,试了一下她的脉搏,心里一下子便明白了,更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吉塞尔的脸因充血而浮肿,极不自然,表情恐怖。
  利兹慢慢放下她的手腕,同时意识到她并不是晕倒了,而是死了,一定是死了。脖子上的红色印迹清晰可见,她是被人勒死的,是被谋杀的。
  她见过各种各样惨遭谋杀的尸体,可此情此景还是令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她软弱无力地站起身来,想法理出点头绪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破门而入,行凶抢劫,吉塞尔奋力抵抗,惨遭毒手。旋即又一个念头闪现在她脑海里:昨天吉塞尔清清楚楚地宣称她有一条新闻……一条特大的新闻……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能够震惊世界的新闻……“必须等一夜,明天我才知道能不能给你。”
  那时,吉塞尔声称自己“即将得手”那条新闻,只等今天加以证实。
  证实必须需要人来。是的,一定有人来过这里。对了,吉塞尔可能发现了一条特大新闻,不过那人得知后,不愿让吉塞尔占有,那人于是非常残酷地对她下了毒手。
  可怜的姑娘。
  再见吧,吉塞尔。再见吧,特大新闻。同时,利兹也不禁想到了自己。再见吧,利兹·芬奇以及她那留任的机会。
  利兹立即想到应该马上离开尸体和现场,但在她稍稍镇静下来后,新闻记者的猎奇心又占了上风。既然有人来过,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也许没有。不过也很难说。无论如何,还是值得找一找。利兹从她的小挎包里掏出手巾裹在右手上。进行搜查,最好别留下自己的指纹,否则也得把自己卷进去。
  利兹开始逐个房间进行迅速、彻底地搜查。结果一无所获,没有发现别人的任何痕迹。没有一点线索,没有片言只字。房间里阴森恐怖,莫可名状。
  15分钟后,利兹发现在她之前的那个人比她聪明,比她内行。
  利兹害怕有人可能到此访问,发现她在这里,把她牵扯进去,决定不再久留。她走出公寓,来到大街上,搭出租车返回特区附近她住的旅馆。
  快要到达旅馆的门前了,她心里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吉塞尔·杜普雷诚心诚意帮助她,利兹总觉得欠了她点什么。利兹欠这位导游小姐一个电话,决定回房间后再弥补。但是转念一想,那不大安全,容易被人查出。她问司机哪里有公用电话。他告诉她再往前走半个街区就有。
  利兹一边向公用电话亭走着,一边从小挎包里掏着硬币。她把自己关进电话亭后,将一枚硬币塞进了金属槽,接通了总机。
  “总机吗?”她用法语对着话筒说,“请接警察局,我有急事。”
  “是要警察局吗?请拨17。”
  利兹挂断后,然后又接通了17。
  刚过几秒钟,一位年轻人便答话了。他报过姓名、职务后,声明是警察局急警处。
  利兹说:“能听清我讲话吗,警官?”
  “很清楚。”
  “我有重要情况报告,请别打岔。”利兹便清晰迅速地说道,“我去一个女友的公寓,约好一道上街去买东西。她的门没有锁,我进去后发现她已被人杀死。毫无疑问,她已经死了。请拿上铅笔,我告诉你她的姓名和地址——”
  “小姐,我能不能打断一下——”
  “除了我讲的,其他无可奉告。死者姓名:吉塞尔·杜普雷,二十几岁,单身女性。住址——”利兹找出吉塞尔写有住址的名片,慢慢地念给他听。“你们到那儿就能找到她的尸体,”她又补充说,“情况就这些。”
  “是的,我记下来了。不过,听我说,小姐——”
  利兹挂断了电话,走出了电话亭,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利兹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半个小时,直到她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这时她又开始考虑她自己的事。她压住那篇有关伯纳德特的特写未发,满怀希望从吉塞尔那里弄到一点更精彩、更可靠的东西。可是现在这一希望落空了,别无选择,只有给巴黎的比尔·特拉斯克发去一点什么才行,无论什么东西都行。
  她调头向记者站走去。十分钟后,她便钻进了一个帆布棚。记者站内至少有100张写字桌,她无精打采地向一张旧橡木桌走去,那是她和另外两名记者共用的办公桌。椅子空着,利兹真希望那两名记者和她一样倒霉,为了寻找新闻疲于奔命。
  她把电话机挪到跟前,要总机接通美国国际联合通讯社驻巴黎办事处。摆在她面前的是她没有一则特大新闻,只有两则特写或许能引起老板的兴趣。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她找比尔·特拉斯克讲话。
  特拉斯克那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哪一位?”
  “别傻猜了,比尔,谁还会从卢尔德给你打电话?当然是利兹,不会是别人。”
  “我还正想问你,何时你交卷呢?”
  “比尔,六天了,真是倒霉透顶了。我一直颠着屁股到处乱跑,忙得不可开交,你可以相信我,能做的我都尽力去做了。”
  “那好,有人见到圣母玛利亚了吗?”
  “比尔,打住。”
  “我是当真的。”
  “你知道答案肯定是一个特大的‘不’字。不过,还好,我好歹总算搞到了两条。虽说不能震惊世界,但它们毕竟是新闻。”
  “好的,我打开机器,我一边听一边录音,利兹,讲吧。”
  “先讲第一个,行吗?”
  “讲吧。”
  利兹很投入地讲:“今天早上卢尔德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是发生在特区的一起惨无人道的谋杀案。人们从四面八方蚁聚此地祈祷健康,一个本地人却死于非命。被害者的名字是:吉塞尔·杜普雷,是个单身,26岁左右。她是在——在中午时分,在距离山洞不远的公寓内被人勒死的。她曾经担任过法国驻联合国大使查理斯·萨拉特的秘书,在纽约和他一起为代表团工作过。”
  “什么时候?”
  “两年前。”
  “不过现在,现在她在卢尔德干什么?”
  利兹咽下一口唾沫,真是特拉斯克式的考察。“哦,现在她是一名导游。”
  “一名什么?”
  “她眼下在卢尔德是一名导游,带人参观历史遗迹。”
  “好了,还有一个问题,凶手是谁?”
  利兹毫无准备,不知所措,只好随口编道:“我与卢尔德警察局联系过了,凶手仍不清楚。他们称正追踪几条线索,但未公布嫌疑犯。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继续追下去。”
  “有关谋杀,还有其他情况吗?”
  “噢,我告诉你受害者的一些情况:她长得很漂亮,确实很美,富于性感,而且— —”
  特拉斯克突然制止了她,“别再费心了,”他说。
  “什么?”
  “别再动什么脑筋了。得啦,利兹,你很清楚。你知道这不是我们要的那种新闻。每天在法国不知要发生多少起谋杀案,这不过是一起普通的谋杀案。你到那里去都干了什么?一个导游小姐,还不知道是被谁杀的。这种东西只能登在法国的报纸上,在纽约、芝加哥、洛杉矶等城市是没人感兴趣的,更别说是杜布克·托皮卡那样的地方了。当然,凶手若是大人物,有国际影响,那又另当别论了。”
  “那我继续再下功夫,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突破。”
  “不用费太多精力了。我看这也不会有什么名堂。好了,还是讲一讲另外那一件吧,快点说吧。”
  “好吧,因为在卢尔德关于圣母玛利亚是很难搞出名堂的,我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伯纳德特身上,想彻底搞清在1858年以及后来一段时间,她到底都搞过些什么。材料只够写一篇周末特写,掀起一点小波澜。我已经把它写出来了。”
  “你说吧,在听着呢。”
  利兹舒了一口气。“瞧,开始了。”
  她开始对着话筒讲起了她的特写。
  特写的引言部分,讲述了卢尔德每年通常有五百万游客,最近八天特区接待的人达到了历史上的最高峰——这一切无非是因为一位名叫伯纳德特的14岁农村姑娘所见的情景,以及她宣告的秘密。
  利兹继续讲道,伯纳德特死后,天主教会把她封为了圣女,于是部分神职人员及不少学者对伯纳德特所见的一切提出了质疑。为了陈述自己的观点,利兹像一位检查官,对这位农村姑娘提出了一系列的疑点。
  “伯纳德特的支持者们坚持认为,伯纳德特谈论圣母显灵丝毫没有利己动机,”利兹继续对着电话说,“学者们则认为,由于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伯纳德特现身说法,成了众目所瞩的人物。有一次,她的父亲,弗兰可,看到来了许多人,就低声对跪在山洞前的伯纳德特说:‘今天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好好干。’”
  利兹对自己绘声绘色的描写感到很满意,继续讲伯纳德特如何不相信山洞能治愈她的病。然后利兹又谈到了她在内韦尔的生活,修道院院长是完全怀疑怕纳德特看见圣母玛利亚显灵的。
  利兹在电话上讲着讲着,心里愈来愈感到不安。在她自己听起来这些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俗不可耐,不知道比尔·特拉斯克会作何感想。
  她停了下来。“你觉得怎么样,比尔?”
  “当然,这很有趣,而且还使人感到有点吃惊。这些材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噢,大多是教会的支持者提供的——有本地的鲁兰神父,其他地方还有凯奥克斯神父和弗兰西丝卡修女,还有一些较低级的神职人员。”
  “这全是他们告诉你的?他们都反对伯纳德特?”
  “不,他们大多数都支持伯纳德特。我已经对采访材料作过筛选,以形成自己的新闻角度。下面还有一页,要念完吗?”
  “不用了,”特拉斯克直截了当地说,“你的想法不错,利兹,不过我们没法采用。或许你刚才所讲的所谓的事实有它的根据,不过其中有不少的偶然因素,再加上穿凿附会,内容极不扎实,因此在世界性的争论中很难经受住考验。还有,利兹,如果你想戳穿一个圣女,特别是一个炙手可热,风靡一时的圣女,你就必须准备好过硬的材料,你至少有一条过硬,而且新闻来源无懈可击。我知道你已经尽了力,不过你的报道仍然是建立在沙滩上,我们需要的则是建立在磐石上。你明白吗?”
  “我想是的,”利兹有气无力地说。她根本无心顶撞老板,因为她心里明白,报道经不住推敲,只是为了产生轰动效应,精心选择了角度写成的。
  “因此,别管它了。睁大眼睛,继续寻找,”特拉斯克说。
  “找什么?”
  “寻找真正意义上的特大新闻——看看截止到星期天,圣母玛利亚是否在卢尔德显灵。若是得到了这样的新闻,尽管不是独家新闻,我也会感到满意的。”
  “那只有等等看了。”
  “那你就等等看。”
  利兹知道他要马上挂断电话,不失时机地插进一句话,询问了一个问题,这本是她不愿提起的。“噢,比尔,还有一件事——只是出于好奇——玛格丽特采访的维隆事件进展如何?”
  “我想会不错的。她好像已经和他打得火热,说是明天准备交稿。”
  “啊,运气太好了。”利兹说。
  电话挂断了,她恨不得杀了自己。再见吧,工作;再见吧,事业;再见吧,巴黎。等着判处到美国中西部的一个小城镇上去终生服苦役吧。
  的确,这是她成年以来最惨淡无光的时刻了。
  这时,她听到电话铃响了起来,心中默默地祈祷,争取得到缓刑。
  是阿曼达·斯潘塞的声音。
  “我真高兴,终于找到你了,利兹,”阿曼达说,“我已经和鲁兰神父谈过了,我说过我要找他谈谈。还记得吧?他非常地合作。”
  “合作什么?”
  “他告诉了我那个人的姓名,他从那人的手里买下了伯纳德特的日记。那人叫尤金 ·高蒂尔夫人。我这就去和她见面,我猜你也许愿意和我一块去。”
  “多谢,不过不好意思,”利兹说,“关于伯纳德特,我已经了解得够多的了,可总部对此并不感兴趣,我手头上的材料已经足够了。”
  “唉,可别那样说。”阿曼达说。
  “我只能这样说,”利兹说,“祝你好运。你还是很需要去的。”
  在阿斯托里亚旅馆,保罗·克莱因伯格博士靠在床上,一边休息着,一边看著书,同时还等待着伊迪丝·穆尔打电话告诉他最后的决定。这个可怜的女人别无选择,可她任人摆布,这令他非常气愤。他的最后诊断,结论很明确,病人已进入晚期,若是不接受杜瓦尔博士的手术和基因移植,她只有死路一条。第一次奇迹已经破灭了,难道还要冒死等待第二次奇迹吗?作为她的丈夫,雷杰,很自私,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对妻子的死活根本不关心,可是她却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了这样的一个人。
  这样的拖沓,真是急人,克莱因伯格真想摆脱这里的一切,回到巴黎舒适的公寓里去。
  这时,他身旁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像号角一般惊天动地,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拿起话筒,以为是伊迪丝·穆尔打来的,不料传来的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克莱因伯格博士吗?我是雷杰·穆尔。”
  回想上次见面和分手的情景,克莱因伯格不禁异常惊奇,现在雷杰说话竟如此的友好。
  “是的,穆尔先生,我正在等候您妻子的电话。”
  “噢,是她委托我给您打电话。伊迪丝告诉我,您曾经到饭店看过她。她身体很不好,我很感激您对她的关心。”
  “那么有关杜瓦尔博士的事您也一定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她告诉了我有关她的新手术。”
  “她拿不定主意,”克莱因伯格说,“说是要和你商量一下。”
  “我们详细地谈过了,”雷杰高深莫测地说。
  “拿定主意了?”
  “我想见见您,想和您当面谈谈。您有空吗?”
  “随时恭候。我是为您妻子的病才到这里来的。”
  “咱们什么时候见面?”
  “现在吧,”克莱因伯格说。
  “您在阿斯托里亚旅馆,”雷杰说,“我知道那家旅馆。楼下有一个挺不错的花园,设有咖啡座。干嘛不在那儿见面——谈一谈——15分钟以后怎么样?”
  “好吧,15分钟后见。”
  克莱因伯格扔下书,翻身下床。他不只是和以前一样气愤,此刻又有点莫名其妙。究竟雷杰为何要见他?到底要谈些什么?雷杰为何不能在电话上讲他们的决定呢?摆在他眼前有两种可能:和卢尔德一家医院的手术室预约时间,或者收拾行装,打道回府。然而,他还是梳洗干净,系上领带,穿好外衣,精神焕发地下楼去了。
  他发现阿斯托里亚旅馆的花园清新怡人,喷泉水花飞溅,绿色灌木丛与上方的饭店黄色百叶窗和谐协调。花园里放着六张塑料圆桌和一些板条椅,仅有一张桌旁坐着人,其余全空着。那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那儿抽着雪茄,他便是雷杰·穆尔。
  克莱因伯格连忙走下楼梯,来到那张桌子旁边。穆尔也没有站起身,只是和他拉了一下手。克莱因伯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雷杰说:“我已订了咖啡,你看行吗?”
  “要我订,也肯定是这个。”克莱因伯格说。
  雷杰哈哈大笑,抽了一口雪茄。慢慢的,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再开口说话,声音凄惨,仿佛在责备自己。“很对不起,我们在城里闹过一点别扭。我并不是到哪儿都扯着嗓门对人嚷嚷的。”
  “当时你心里难受,嚷嚷几句也在情理之中,”克莱因伯格说,其实心里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你现在冷静多了。”
  “是的,冷静多了。”雷杰说。
  雷杰呆呆地望着侍者放下咖啡、奶酪、白糖,以及帐单,似乎并不太感兴趣。克莱因伯格断定雷杰的脑子里在想着其他问题,因此他并不急于说话。
  雷杰把杯子举到唇边,小手指很不协调地翘了起来,他尝了尝咖啡,扮了一个鬼脸,然后放下杯子说:“若是你不介意,我得说法国咖啡真是够呛。”他满脸歉意地说。
  克莱因伯格逗趣道:“我看还不错。”
  雷杰又吸了一口雪茄,然后把烟端端正正地放在烟缸上,显然是要言归正传了。 “是的,”他说,“我和我的太太,我们谈了很久。对您的诊断,您没有新的想法吗?”
  “没有。如果不尽快想办法,她恐怕很麻烦。”
  “博士,那个新手术是怎么回事?跟一般手术一样吗?”
  “可以说一样,也可以说不一样,”克莱因伯格回答说。他想方设法讲得通俗一些。 “为了简单明了,我们不妨把整个治疗过程称之为手术,因为你所熟悉的手术过程—— 割开清理感染的骨骼,移植新的骨骼组织,进行球窝式陶瓷修复,安装人工髋关节等等。可讲到遗传工程,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不清楚杜瓦尔博士的具体手术过程,但我确实知道,关键部分并不需要外科手术程序,移植健康基因——不妨说和输血过程类似。事实上,这一部分也包括许多次注射,愿意听我解释一下遗传工程吗?”
  “很好,可我——我能听懂吗?”
  “你听说过DNA(脱氧核糖核酸),是吧?”
  “我——我可能看到过。”雷杰小心谨慎地说。
  听他的口气,克莱因伯格断定他并没有看到过,也不清楚DNA究竟是政府一个新机构的名称呢,还是一匹参赛马匹的名称?克莱因伯格知道他想得相距甚远。“人体是由细胞构成的,而每一个细胞内部含有十万个基因,分布在紧紧盘作一团、长达六英尺的 DNA链条上。如果一个细胞变坏,产生了变异,引发癌症,并且迅速蔓延,机体便会出现危险。好了,基因拼接技术取得的成就,使专家们可以利用酶菌切割DNA链条,以健康的基因取代有缺陷的基因。我的说法过于简单,你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对吧?”
  “我想我明白了,”雷杰说,其实他什么也不明白。“瞧,博士,我完全用不着彻底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我不懂计算机、电视机工作原理,可我照样接受它们、使用它们。好了,不管基因移植和其它什么东西,我只是要您一句话,接受这种奇妙的手术后,能否挽救我妻子伊迪丝的生命?”
  “只不过是有70%的把握。”
  “这对赌徒来说,已是求之不得了,”雷杰说着,拿起雪茄,磕掉烟灰,划燃火柴凑到雪茄上,“那以后她便能完全恢复健康了?”
  “完全康复。”
  “完全康复,”雷杰若有所思,“不过就不再是一个奇迹女人,也就是说不是出现奇迹痊愈的女人了。”
  “是的,她不能指望出现奇迹,恢复健康,她要恢复健康只能依靠医学——依靠科学。”
  “那我就麻烦了,”雷杰不经意地说。
  “麻烦了?”
  “正像她对你所说的,如果我失去了奇迹妻子,就会破产,我们就会一败涂地。”
  “对不起,”克莱因伯格说,“当然,这不属于我的专业范围,恕我无能为力。”
  雷杰狡黠地盯着他。“真的吗,博士?您真的是无能为力吗?”
  顿时,克莱因伯格感到摸不着头脑。“有别的说法吗?”

——待续


2011-5-18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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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5  

第二十五章

 “帮我一把呀,像俗话说的那样,来个两全其美,”雷杰说,“既让她作手术恢复健康,还要仍旧宣布她是奇迹痊愈。”
  克莱因伯格豁然开朗,这个英国人是在出馊主意,讲价钱。“你是说做完手术不声张,要我证明她是出现奇迹恢复了健康,是吧?这就是你的请求吗?”
  “就算是吧。”
  “要我对他们撒谎,不告诉贝里耶医生和其他人真相,不告诉他们她的肿瘤复发,不告诉他们她动过手术,只是说伊迪丝去山洞沐浴便使她恢复如初,是这样吗?我虽然用不着信守希波克拉底誓言,可是还要——”
  雷杰坐直了身子,“大夫们常常这么干。”
  克莱因伯格博士摇了摇头,“我是例外。恐怕最虔诚的天主教徒大夫也未必肯干。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对他们撒谎,恐怕我办不到。”克莱因伯格抬起头,看见雷杰的脸色,不禁吃了一惊。由于失败和恐惧,使他萎靡不振,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克莱因伯格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想说几句安慰话。“当然,我只是出于医学上的考虑,” 克莱因伯格结结巴巴地说,“关于宗教和奇迹,我真的没有想过,我只是对挽救伊迪丝的生命感兴趣。若是没有别人知道,没有人追究,有人愿意宣布她是因奇迹而康复,我想我也毫无理由横加阻挠,我的意思就是,”克莱因伯格又补充说,“如果有某位大人物想出来说伊迪丝因出现奇迹而痊愈,那么,杜瓦尔博士和我都不会从中作梗。我可以对手术只字不提。这件事只能仰仗你和你信赖的神职人员去办。对于我来说,只能一走了之,回巴黎去上班。”
  这是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雷杰顿时兴奋起来。“没有您的鉴定,谁——谁能说那样的话?谁能断定伊迪丝是由于出现了奇迹而恢复健康的?”
  “噢,我说过,这肯定是教会中的人,当然,必须是个大人物。你肯定认识这样的人吧?”
  雷杰使劲点点头。“认识一两个人。与一个人特别熟,就是卢尔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鲁兰神父。他一开始就是认为卢尔德需要伊迪丝奇迹的一位,他始终站在支持伊迪丝的一边。”
  “好极了,现在就看看他到底是否站在伊迪丝的一边,”克莱因伯格说,“让伊迪丝同他谈谈,试试你的运气,如果伊迪丝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鲁兰神父后,他不表示反对,而且愿意宣布她是由于奇迹而痊愈,那么我不会出面干涉,故意唱反调,说是外科手术拯救了她的生命。我只会保持沉默。”
  雷杰那噙满泪水的眼睛顿时闪出了光芒。“您愿意,您真的愿意这么做?”
  “干嘛不愿意呢?我再重复一遍,我并不在乎用宗教的方式了结。如果鲁兰神父听了你的话,不以为然,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而且准备宣布伊迪丝的痊愈是奇迹康复,那么我会更加不在乎,而且——始终保持沉默。你放心好了。”
  雷杰吃力地站起身来,拍着克莱因伯格的手。“你真是一个大好人,一个非常好的大夫。现在我立刻让伊迪丝去和鲁兰神父说,也许应该叫去忏悔,对,最好说去忏悔。把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诉一个神父,再由他转告鲁兰神父——争取得到鲁兰神父的撑腰和支持——然后再向公众宣布。”
  “如果他不支持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雷杰说着,急匆匆地冲出了花园。
  阿曼达驾驶着租来的伦纳尔特牌汽车,15分钟后便顺顺利利地赶到了巴特里斯。
  在整个旅程中,阿曼达的脑海中只有一件不顺心的事。
  利兹·芬奇突然退出揭露伯纳德特的传说,始终困扰着阿曼达的整个行程。离开了利兹这样机敏老练的人,其他人——更不用说阿曼达这样的门外汉——休想搞出点什么名堂来。困扰她的还有,调查这个真相花费了她大量的时间,而且很快就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每天夜里她陪伴着肯睡觉,不断地给他打气,给他安慰。她明显地感到,他的身体愈来愈垮,愈来愈虚弱了,甚至去山洞祷告也变得愈来愈困难了。只是因为幻想着圣母玛利亚能使他起死回生,才勉强支撑着他活着。不管阿曼达怎样苦口婆心地开导,也不管她如何苦苦地哀求,都无法使他回心转意,放弃他的宗教信仰。
  此刻,她正向巴特里斯小山村急驶而去,心里急切盼望看一看伯纳德特那本神奇的日记。阿曼达决心破釜沉舟,揭露伯纳德特假象,把自己心爱的丈夫带回芝加哥,寻求一线生机。
  真是令人沮丧,阿曼达心里猜想,这次恐怕又是白跑。还有,她在他最后不多的时间里,应当厮守在她丈夫的跟前,给他安慰,然而她却在这里浪费时间,企图改变他的信念,真是荒唐,令她有一种犯罪感。
  这时,她驶上一条狭窄的道路,经过两座现代风格的楼房,然后是一座路边神龛— —一尊基督的大塑像,基座下有一束紫色的鲜花。继续绕过山谷盘旋而上,巴特里斯镇那典型的法国式屋顶突然展现在脚下。
  阿曼达驾车缓缓地下山,这时教堂的尖顶遥遥在望,心里在想等待着她的一切,未必会很乐观。她从卢尔德打电话给尤金妮亚·高蒂尔太太,得到的回答很冷淡。确实,她弄清高蒂尔太太便是鲁兰神父从她手上买下伯纳德特最后日记的人后,心里非常希望能够见见她。
  “干什么?”高蒂尔太太说话尖刻,想探明究竟。
  阿曼达告诉她,自己是从美国伊利诺斯州的芝加哥来,打算写一篇有关伯纳德特的文章。
  高蒂尔太太严词拒绝,说不愿见新闻记者。阿曼达又耐心解释,她不是新闻记者,而是个临床心理学家,芝加哥大学的副教授。
  高蒂尔太太问:“你是个教授?你真是个大学的教授?”
  阿曼达说:“是的,高蒂尔太太,我在芝加哥大学任教。”
  接着是一段较长时间的沉默。
  “什么芝加哥大学?”高蒂尔太太想问个明白,“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阿曼达只得向她保证,这是一所规模很大的学校,在美国学术界举足轻重,还列举了诸如师资力量、招生人数等统计数字。高蒂尔太太打断了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到这里来?”
  这个急转弯搞得阿曼达张口结舌,“我——我——我想尽可能快地见到你。今天下午行吗?”
  高蒂尔太太说:“五点钟以前我不在家,你五点钟来吧。”
  接着阿曼达询问她的住址,她立刻告诉了她。“谁都知道我住在哪儿,”高蒂尔太太说,“紧挨着贝格公寓。”
  阿曼达谢谢的话音未落,她就挂断了电话。
  驶进巴特里斯,阿曼达觉得这很难说是个村庄。道路两旁是一些旧房屋,年久失修,没有商店,没有街道。阿曼达一边找人问路,一边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钟:4:32。高蒂尔太太五点钟以前不在家。
  阿曼达正琢磨着如何打发这多余的时间,眼前出现了一座古老的教堂,在它对面有一家咖啡馆,招牌上写着“ALAPE TITE BERG E RE”,阿曼达译作“小牧羊女”——她几乎可以有把握地说这便是伯纳德特呆过的乡村了。她准备在这儿歇一会儿,同时打听一下高蒂尔太太的住址。
  阿曼达在一所学校的护篱外停好车,走到咖啡馆外面的阴凉地里找了一个座。一位年轻的侍者走上前来,阿曼达要了一杯咖啡,一块黄油烤面包。她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就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吃着面包,同时竭力地考虑与高蒂尔太太谈话的策略,也就是想方设法明确她下一步的行动。
  吃完后,她掏出支票,把侍者叫到跟前结了帐,顺便向这位服务小姐打听高蒂尔太太的住处。这位小姐指着阿曼达的来路说:“拐过去不远处便是贝格公寓,这些农舍就是伯纳德特从前住过的地方,现在已开辟为博物馆了。再过去一点,便是高蒂尔太太的住宅,那是一座远离街道的二层新楼房。怎么,那位阔太太想见你吗?”
  阿曼达点了点头,“我们已经约好了。”
  这位服务小姐傻乎乎地笑着,“您肯定很特别,非同寻常,否则她是不会见您的。祝您愉快。”
  阿曼达拿起小挎包,夹在腋下,吃过东西之后,感到精神振奋,但是即将会见的女人仍然使她感到高深莫测。阿曼达一头钻进伦纳尔特轿车,调过车头,朝着服务小姐指点的方向驶去。
  一会儿,她便来到了几幢零散的房屋跟前,很快便找到了贝格公寓,这是昔日的拉吉斯农舍。就是在这里,那是很久很久以前,13岁的伯纳德特曾坐在这里梦想过更好的日子——那是她去卢尔德并获得永久荣誉前一个月的事。太不可思议了,阿曼达想,这故事真是太玄乎了。也许一会儿她就能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于是,阿曼达缓缓驱车向前。
  尽管没有地址,阿曼达还是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高蒂尔太太的住宅,那是两层的小楼,在那一带最新、最漂亮。那幢小楼矗立在小土丘上,灰色拉毛水泥墙壁上开着新近油漆过的绿色窗户。阿曼达开车沿着碎石铺的小道盘旋而上,把车停放在门边。
  听到门铃,来开门的女人身高不过五英尺,而且刚刚从理发厅做完头发,花白的紫色髻堆在头顶,宛如一堆铁铸的假发。厚厚的眼镜片把瞳孔放得老大,尖利的鹰钩鼻子,紧撇的嘴唇,确实是一位瘦骨嶙峋的戈冈女人。
  她只开了一半门,上下打量着来客,“您是从卢尔德来的克莱顿夫人?”
  “是从美国来的,”阿曼达补充说,“你是高蒂尔太太?”
  “进来吧。”
  阿曼达只得侧身从半开着的大门挤进去,等着高蒂尔太太关上门,插上门栓后,带着她穿过一条漆黑的过道,进入了一间陈设简陋的起居室,里面的几件家具都是路易十四时代的复制品。高蒂尔太太示意阿曼达坐在一张僵硬的长沙发上,然后她自己拖过一把直背折叠椅在阿曼达对面坐下,宛如一位审问官。她仔细地打量着造访者。
  “是谁告诉了你我的名字?”高蒂尔太太很想打听清楚。
  “卢尔德的鲁兰神父。”
  高蒂尔太太哼了一声,“是他。”她说,但没有更进一步的反应。
  “其实,我是想了解卖伯纳德特日记的人。”
  “干嘛?”
  “我——我去过伯纳德特曾生活过的在内韦尔的一座修道院。里面的一位修女告诉我,教会只是买下了伯纳德特日记最后的主要部分,它记录了她对圣母18次显灵的回忆;她还告诉我,教会并没有买日记的前半部分,因为里面记载的是伯纳德特在卢尔德以及在这里与您的祖辈相处的生活情景。我后来向鲁兰神父也提到了这些,他也证实了此种说法。因此,我很想见一见卖日记的人,于是他就告诉了我您的名字。”
  高蒂尔太太的双眼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眯了起来,琢磨着阿曼达的话。思索片刻后,这位法国老妇人终于开口了。“在电话上,你说你正在写一篇有关伯纳德特的文章,是一篇博士论文吗?”
  “不是,我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这是一篇专业论文,探讨伯纳德特初次见到圣母显灵时的心态。希望不久能够发表。”
  “你是天主教徒吗?”
  阿曼达拿不准该如何回答她,究竟是实话相告,还是撒个谎。她琢磨不透对方的真正用意。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说实话保险些,“不是,严格地说我不是,尽管……”
  “你不是一个信徒,”她的话直截了当,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噢,我是最近才开始信教,是个——”
  高蒂尔太太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你是否相信伯纳德特所见到的一切。”
  阿曼达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别无选择,只好实话相告,“和别的理性主义者一样,我对幻觉和奇迹毫无兴趣。不过,我对一些人如何得到它们,特别是伯纳德特如何得到的,极有兴趣。我想知道——她第一次去山洞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高蒂尔太太的表情松弛下来,眯着的双眼睁大了,撇在一边的嘴唇也放开了。“你不是一个信徒,”高蒂尔太太重复着。
  阿曼达还是琢磨不透她的用意,“我是一名学者。”
  “你为何要了解伯纳德特早年的生活?”
  “这对我的研究至关重要。毕竟,伯纳德特在看到显灵之前,她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很明显,这对鲁兰神父未说并不那么重要,否则,说什么他也要把那一部分日记买下来。”
  “我根本不卖它,他如何能买得着?”
  阿曼达皱起了眉头,“也许是我误解了他。在我的印象中,您曾经给他看过日记的前半部分。他看过之后,对它毫无兴趣,认为它除了在博物馆中当一件古董外,毫无价值,没有必要买下来。”
  “他对你撒谎了,”高蒂尔太太说,“我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或是作为一个历史学家,他只是想表明无论什么他都见过,读过。不过,请相信我的话——有关伯纳德特在卢尔德和巴特里斯的生活记录,他可是一页也没有看过。”
  “这就怪了,”阿曼达说,“难道他不想把前后两部分配成一套吗?”
  “当然,他很想。不过我很清楚,若是他看了前半部分,就决不会再买后半部分。我很想卖掉后半部分,因为我自己和让都很需要钱。”她停顿了一下,“让是我那16岁的侄子,我把他当亲儿子看待,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想为他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
  阿曼达感受到,在高蒂尔太太的话语中有一种激情。阿曼达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不再交叉着双腿,放开腿向前探过身子。
  “太太,您刚才是否说,您不打算把日记的前半部分卖给鲁兰神父,甚至也不给他看,因为如果他看了以后就不会再买后半部分了,是这样吗?”
  “是的。”
  “日记的前半部分记录的是伯纳德特在巴特里斯的生活,其中会有什么内容,会使鲁兰神父看过之后不愿再买记录伯纳德特看见显灵情景的后半部分呢?这您能告诉我其中的缘由吗?”
  “首先,你得先告诉我一些情况。你在电话中说,你是美国一所大学的教授,大学校址在芝加哥,是吧?”
  “你是否想问我是不是一名名副其实的教授?我的回答是,我是,一点没错,我是一名教授。”
  “这所芝加哥大学招收理科学生吗?”
  这种节外生枝的问话,阿曼达觉得毫无意义。不过,她仍然十分幽默地对高蒂尔太太说:“我们学校生物系的势力很雄厚,而且——”
  “是生物化学系吗?”
  “是的。生化系蜚声遐迩,本科课程设置齐全,从核酸到蛋白合成。从细菌病毒学到遗传说,样样都有,毕业生可以拿到理科硕士学位或攻读博士。”
  “真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您对什么感兴趣,不过我可以给您一份最新专业设置目录。”
  “不用着急,”高蒂尔大人仔细打量着她的客人,“现在,我还必须了解另外一些情况。你有影响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问我在学校有影响吗?”
  “是在芝加哥大学。”
  阿曼达仍感到困惑不解,只好说:“我只是一名教员,所有的管理人员我都认识,而且关系也不错。您了解这些干嘛?”
  “你会明白的,”高蒂尔太太莫测高深地说,“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你的问题是我为何不把伯纳德特日记的前半部分给鲁兰神父看,对吧?”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阿曼达急切地问道。
  “我告诉鲁兰神父,日记的前半部分不卖,因此用不着给他看。我还告诉他不卖的原因,是里面记录着伯纳德特在巴特里斯和我的祖辈在一块生活的情景,留着它是出于情感上的考虑。我准备把它传给让——我们家族里的唯一继承人。因此,鲁兰神父也不再提什么异议。不过,这并不是我保存日记前半部分的真正原因,事实并非如此。”
  “您说过,若是他看过前半部分,肯定不会买后半部分了。”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高蒂尔太太,我很想知道,而且很有必要知道,日记的前半部分中究竟有什么内容会使后半部分无法卖出去。”
  “我会告诉你的。”
  阿曼达急切地等待着。
  高蒂尔太太扶了扶眼镜,凝神注视着阿曼达疑惑的面孔。
  “因为在日记的前半部分中,伯纳德特所记下的东西——不知是她有意还是无意— —都会让人一眼就清楚地看出她是一个制造假相的人。”
  “什么?”
  “老是看见那些不存在的事物和人,你们叫这是什么来着?”
  “癔病患者,”阿曼达立刻回答说,“这种患者经常产生幻觉——在心理上有时和制造逼真意象有联系——活灵活现,仿佛和在眼前一样。”
  “帕纳德特就是这样,”高蒂尔太太说。
  “上帝!她都说了些什么?”
  “伯纳德特在她在巴特里斯生活的日记中写道,在她放羊的7个月中,看见耶稣3次,看到圣母玛利亚6次——一个月后她在卢尔德又18次看到了圣母玛利亚。在巴特里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拉格斯家的人是不能容忍这种胡说八道的,他们会把她赶出去。不过幸运的是,没多久她就发现卢尔德的人很容易轻信她的话。”
  “她在去山洞祷告以前,已经多次看到过圣母玛利亚?还看到过基督耶稣?真令人难以置信。”
  “请你相信我,她确实这么说过,在日记中她就是这么写的。我给你看好了。”
  高蒂尔太太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疾步走到阿曼达身后的墙边,取下一幅带框的凡尔赛宫彩色画,墙上露出了一只金属保险箱,和鲁兰神父那个一模一样。高蒂尔太太迅速拨转字盘,很快打开了。她伸进手去,取出了一本廉价的蓝皮学生笔记本。她一边翻看着一边回到沙发前。“日记共有两本。这一本记录了她早年的生活,另一本和山洞发生的事有关。给你,自己看吧,懂法语吗?”
  “懂。”
  “先看一下我打开的第十三、十四页。”她把日记本递给阿曼达,“慢慢看吧。”
  两页横格纸上写满了伯纳德特的斜体字迹。阿曼达的视线在日记本上移动着,发现自己拿日记本的手怎么也无法静止不动。
  在这里,一切都在这里。这位孤独的被抛弃了的小女孩,在羊群中看到基督耶稣3 次,看到圣母玛利亚6次,的确是一个感情极不稳定的精神病患者。
  “我非常需要这本日记,”高蒂尔太太从她手里拿过日记本,阿曼达抬起头说, “我想把它买下来,我情愿倾我所有来买到它。”
  “不!”高蒂尔太太说。
  “您是担心鲁兰神父和教会吗?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他们无话可说,当然也不会把钱收回去。他们花钱买伯纳德特的日记,日记已经到了他们手中。如果伯纳德特愚弄了他们,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那又是为什么?您干嘛不卖呢?”
  “我并没有说不卖。我只是说卖它不光是为了钱。尽管我不像他们所说的那么富有,可我自己也用不着需要那么多钱。我所操心的是我侄子的前程。因此,我需要一大笔钱,送他进一个好学校,替他交学费。不过这还远远不够,他想到美国现代化的大学学习生物化学,这是他的梦想。或许他有希望通过正常途径申请入学,并获准。不过我听人说,有时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我只想他的前程有保障,很想让他能进美国的一所大学读书,譬如你们的芝加哥大学。如果你能——”
  “当然,我愿意帮忙,”阿曼达说,“如果让的成绩过得去的话——”
  “他的成绩非常好,”高蒂尔太太打断了她的话,“他非常聪明,我拿给你看。”
  她说完跑出房间,很快拿着一份材料回来了,她把材料在阿曼达膝头上打开。
  “你自己看看吧。”高蒂尔太太自豪地说。
  阿曼达迅速浏览起让在学校的成绩报告和各科教师赞赏的评语。很明显,这位年轻人确实很聪明。
  阿曼达笑着把材料还给了高蒂尔太太,“看得出来,他确实非同凡响,”阿曼达说, “这没问题,我可以推荐他上芝加哥大学。我可以答应——”
  “你必须保证,”高蒂尔太太说,“为此,我答应把日记卖给你。”
  “保证什么?保证他进芝加哥大学,还是同类大学——还有什么?——我付他的学费?还保证什么?”
  “这,没那么多。我只要求你保证让他去那儿上学。我要为他创造机会。”
  阿曼达激动得红光满面,“您的侄子一定有机会,我向你许诺,给我日记吧,我保证——”
  高蒂尔太太把日记本放进了保险箱里,重新锁了起来,“口头保证不行。公事公办,得有一个书面保证。我作为卖方,你是买方,咱们得签一份合同。”
  “怎么都行!”阿曼达喊了起来。
  “我去请阿巴底先生——”
  “谁?”
  “我的一位老朋友,是位退休的律师。凡事都得履行法律手续,我请他起草一份合同。”她说着朝另一个房间走去,“请你稍等一会儿。”
  阿曼达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脑子里迅速思索着这个巨大收获的意义。首先,肯的病情会大有转机。她将把日记给肯看,叫他看个明白,瞧瞧自己如何中邪、如此顶礼膜拜于一个沉于幻想的小孩。肯必然会同意离开卢尔德,立即回国去动手术。只要他获救有一线希望,他就能获救了。
  阿曼达踱着踱着,又发现了另一方面的价值。如果真相大白,也会使另一个人得救,就是她新近结识的朋友利兹·芬奇,她会因为搞到这个特大新闻而留驻巴黎。阿曼达仿佛看到了通栏大字标题传遍了全世界——然而,这时她仿佛还看到了别的情景,她停下了脚步,仿佛看到了卢尔德的末日,看到了卢尔德成了一个鬼域麇集的小镇,成了一个远离城市的小镇。她感到了一种悲凉和犯罪,因为她充当了毁灭卢尔德的阿提拉,不过 ——见鬼去吧,她对自己说。在她的现实世界,不应当有任何病态的、虚伪的信仰以自己的方式去腐蚀人们,把人们引入歧途,然后加以毁灭。很有可能,她自言自语,一个卢尔德消失了,人们会再创出一个,另外一个卢尔德。这与她丝毫不相干,她现在只关心她唯一心爱的人,肯,还有她萍水相逢的朋友,利兹·芬奇。
  这时她意识到高蒂尔太太回到了起居室。“我的老朋友,阿巴底先生,没有在家,一整天都呆在孙子家。我刚才和他通了电话,告诉了他怎么回事。他对我说合同很简单,他打算拟好合同,明天一早带回巴特里斯,吃午饭时你就能看到。”
  “明天?”阿曼达问。
  “你可以返回卢尔德,明天早上再回来。路又不太远。要不你可以留下来和我还有让一块儿用晚饭,在附近一家英国霍萨纳小旅馆过夜。那里一般不接待人,不过我可以替你安排。”
  “很抱歉,我不能留下,我必须赶回卢尔德。您知道,我的丈夫,肯他——”
  “他在祈祷奇迹?”
  第一次,高蒂尔太太的脸变得慈祥起来,“快回到他身边吧,明天你会拿到日记的。我向你保证。”
  黄昏时分,伊迪丝·穆尔站在佩拉玛尔神父的雕像前。在伯纳德特时代,佩拉玛尔神父是卢尔德教区的牧师,是他第一个承认这个农村姑娘看见了圣母玛利亚的显灵。她仰望圣心教堂的钟楼,教堂的尖顶辉映着明亮的灯光。令伊迪丝感到欣慰的是,她想起就是这个教堂,在1903年,最后终于取代了佩拉玛尔神父原来的那座教区教堂。他的遗骨放在了教堂的地下室里,而且他从前使用过的木板忏悔室也移到了那里。
  还有一件令她宽慰的事,就是鲁兰神父亲自为她的忏悔做好了安排。三年前,鲁兰神父便开始关心伊迪丝的病情,这三年来,他一直和她夫妇保持着友好往来。雷杰知道妻子见过克莱因伯格博士后,自己又亲自跑了一趟,便给鲁兰神父打电话,要他请一位非常可靠的牧师听取伊迪丝的忏悔。他暗示鲁兰神父,这次忏悔对伊迪丝来说非同小可。他对鲁兰神父说,伊迪丝的忏悔不宜安排在特区的小教堂,她本人的心愿希望安排在旧城区的圣心教堂,这些完全是出于情感上的考虑。因为在三年前,伊迪丝在她恢复健康前的一个小时,她就是在圣心教堂做的忏悔。虽说这些安排有一丁点儿怪念头,可很明显,它一点也没有使鲁兰神父感到不快。对于雷杰的两个请求,鲁兰神父完全持合作态度。时间和地点都已经确定下来了,时间就是现在。
  伊迪丝走起路来很明显一瘸一拐,她穿过圣比尔大街,沿着埃格里斯街走下去,然后慢慢爬上教堂入口的台阶,走进了教堂。教堂内的长椅上坐着几个做祷告的人,伊迪丝悄悄地走到远离长椅的地方,跪了下来,默默地祷告起来。
  “我的主啊,让您蒙受耻辱,我深感内疚,”她低声祷告着,“我痛恨我的罪孽,由于我对您的冒犯,咎由自取。主啊,您宽厚仁慈,我应当倾注全部爱心,在您的德行感召之下,我决心忏悔自己的全部罪孽,苦修苦练,弥补今生。阿门。”
  伊迪丝慢慢地站起来身来,蹒跚地沿南道走向忏悔室。鲁兰神父说,有牧师正在那里等着她。伊迪丝一边向前走,一边极力推测牧师可能做出的反应。既然鲁兰神父知道这个牧师在这里听她忏悔,那么这位牧师一定也和鲁兰神父一样宽厚仁慈吧。雷杰常说,在卢尔德的牧师当中,鲁兰神父是最实际、最有头脑、最了解世事艰辛的。他今晚安排的人或许和他同样通情达理、机动灵活,或许会因她的冒犯而生气。她无法猜测会是哪一种结果。
  走进忏悔室,伊迪丝再次跪下身来对着板壁的雕花空格说:
  “神父,请救救我。”
  空格里面传来一种微微压抑,像叔伯一样亲切的声音:“你讲吧。”
  这些年来,伊迪丝不止一次忏悔,很快便进入了正题。“饶恕我,神父,”她祈求着,“我向全能的主和您——神父忏悔,我有罪。从上次忏悔到现在快有一个星期了,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我应当受到惩罚。”
  空格里面没有一丝反应,伊迪丝知道神父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伊迪丝继续忏悔,她心里感到踏实,因为忏悔的内容必须严守秘密。“神父,我的痊愈,医疗中心一直认为是由于出现了奇迹,而且伦敦大主教也说应当这样宣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到这里最后诊断的大夫发现,治愈只不过是暂时的现象,恶性肿瘤再次出现在我的体内。”
  沉默了一会儿,牧师低声说:“你能肯定吗?你的医生能肯定吗?”
  “是的,他可以肯定。”
  “他已经和布耶尔大夫谈过了吗?”
  “除了我和雷杰以外,还没有和别人谈过。”
  “你的罪孽?想忏悔些什么呢?”
  “我有罪孽,神父。克莱因伯格博士告诉我,我的病情将进一步恶化,最终无药可治,除非我愿意接受一种新手术的治疗。有位大夫正秘密地进行实验,这位大夫准备明天来卢尔德,星期天为我作手术,据说手术的成功率只有70%。如果通过手术治愈,我将不再被认为是由于出现奇迹痊愈的女人,是吧?”
  牧师避而不答,却问道:“你的罪孽呢?”
  “我正和诱惑作斗争,神父。长时间以来,在人们的心目中,我是一个奇迹女人,因而帮助了我的丈夫。眼下我们的餐厅生意兴隆,我们把全部财产都投进了餐厅业务。此刻如果我不再是一个奇迹女人,生意就没法再进行下去,最后我们只有倾家荡产。雷杰和我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办法,这就是我的罪孽,神父。我要雷杰去找克莱因伯格博士,问他如果我同意接受手术治疗获得成功,他能不能对医疗中心说,我是奇迹痊愈的。我向他恳求,要他替我说谎。”
  “那么克莱因伯格博士对这个问题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无权宣布我是奇迹痊愈的,只有教会才有权。他说,如果教会有人不理会手术——而宣布我是奇迹痊愈——他决不会提到手术。他要我恳求教会中的某人对此事不加追究,宣布我为奇迹痊愈。”她的声音有些犹豫,“有这种可能吗,神父?”
  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空格里面传来了牧师的声音。“不,不可能。既然已经知道你是手术治愈的,却说出现了奇迹,这是欺骗,教会无法通融。我很抱歉。”
  伊迪丝浑身颤抖,满脸羞愧,向空格里的牧师哀求道:“神父,我志乱神迷,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呢?”
  “想拯救你自己吗?作为你的牧师,我只能建议,再次恳求圣母出现奇迹。不过我能理解你一时的犹豫不决。因为,你曾经相信圣母治愈了你的病,而后来由于某种我们不清楚的原因,你又发现你不曾痊愈。另一方面,你可以接受你医生的建议,去作医疗和手术,你会更有希望。这必须由你作出选择。”
  “那么,神父,我应当去接受手术治疗?”
  “为什么不行呢?为了造福世人,你有可能获得新生,但你不能宣布为奇迹痊愈。”
  “是的,我想无论我怎样选择,只不过是在两种死亡中作出选择,因为,即使我活着,也不再被宣布为奇迹女人了。”
  接着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最后牧师终于开口了。“我并不认为奇迹仅仅是属于在山洞前重新获得健康的病人。上帝具有无边的智慧,因此各种不同的各式各样的奇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在这个星期之内,就有一种不同一般的奇迹发生。圣母玛利亚将重新显灵,若是有人看到圣母玛利亚,那么这人就是一个具有奇迹的人——一个奇迹男人或者一个奇迹女人。”
  “真的吗?”
  “那还用说,像先前伯纳德特那样的人,将被永远看做奇迹人物。”
  听到这话,伊迪丝点了下头,结束了她的忏悔。“我为自己的罪过感到难过——我是说我的过失……一边找我的医生问我怎么办……一边又来求你。我为这些过失,为我整个一生中的罪孽,特别是我的自私和贪婪,感到悔恨。”
  牧师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反应。为了赎罪,他指点她,让她向圣母玛利亚祷告十二次,然后把上帝的旨意传达给她。
  仪式完结后,伊迪丝站起来,离开了忏悔室,摇摇晃晃地沿南道走过去,然后走出了圣心教堂。她终于走出了迷津。
  她立刻给等候在饭店的雷杰打电话,要他通知克莱因伯格博士,告诉他她已做好一切准备接受杜瓦尔的手术——这个手术,亦即不可避免的贫困——进行得越快越好。
  做完这些之后,她要去山洞,在神龛底下祷告,再次向圣母祈祷,希望圣母玛利亚能够对她显灵,在手术刀触及她的肌肉前拯救她。
  她一路上悲悲切切,一颠一跛地从那里走开。就在她离开时,一件奇怪的事咬住她不放——忏悔室里的那位牧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要是那声音清晰一些,她倒真的敢发誓,那声音绝对是鲁兰神父的。

——待续


2011-5-18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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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6  

第二十六章

一大早,太阳从卢尔德升起时,鲁兰神父便吃完了早餐,离开上宫背后的牧师住宅大院,顺着斜坡,步行走向他在玫瑰宫的办公室。
  按照通常的习惯,为了健康,他总好在途中尽情呼吸上帝赐予的新鲜空气,用以弥补案续生涯对身体的不利。然而,今天这个清新的早晨,他却有些茫茫然,无暇顾及深呼吸了。
  鲁兰神父一边行走,一边陷入了沉思,满脑子想的是昨夜伊迪丝·穆尔忏悔那桩事。几乎到了最后时刻,他才定下去圣心教堂,坐在忏悔室的遮网后面,亲自倾听伊迪丝的忏悔。尽管他在说话时半捂着嘴,但鲁兰实在拿不准伊迪丝是否辨出了他的声音。如果她怀疑或者说猜出是他在场,那倒真的无所谓。真正至关重要的是她的忏悔,某种本能驱使他去听她的忏悔。
  鲁兰期待的奇迹般的治愈,对显灵时间做出的绝妙宣言,已经不复存在。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却又这般无庸置疑。克莱因伯格博士被召到这里,是因为他是这一领域最好的专家,而且他的检查和X线照片——由此做出的诊断——不会有什么错。伊迪丝·穆尔曾一度康复(或者暂时缓解),可现在她已不再是个治愈了的人。
  鲁兰神父在心里反复掂量这件事。从自私的观点看,这是个令人悲哀的结果。教堂本可以利用她奇迹般的康复大做文章,广为宣传,从公众那里讨点好处。他自然也想到此事对穆尔家造成的损失。他们利用这次治愈把所有资金都投了进去,现在看来,在许多好点的其它方面也必然会一败涂地。
  他希望自己能宽恕伊迪丝·穆尔的欺骗行为。他生性软弱,有过不少小小的罪孽,但他从不犯大错。事实上,令他深感吃惊是,保罗·克莱因伯格博士,一个信誉无懈可击的内科医师,竟也同他们勾结起来进行欺骗——但是他又并不真正卷进这场骗局中去,把最后决定和那个事实上的骗局交给鲁兰神父本人。鲁兰感到不解的是,如果克莱因伯格博士得知伊迪丝的请求遭到神父的拒绝,会不会公然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戳穿他的骗局呢?不过,他立刻意识到,克莱因伯格不会这么做。他知道克莱因伯格本人,决不愿做医学上的德雷法斯。那么好吧,事已至此,只好这样了,可怜的、不幸的伊迪丝。
  不过,鲁兰神父仍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尽力帮助伊迪丝·穆尔。他也曾试图告诉她点什么。他的话是微妙的,并不那么坦率,上帝决不会怪罪他有太多的人情味儿。但是,鲁兰又提心伊迪丝·穆尔反应太迟钝,未必能领会他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作为上帝的忠实奴仆,他已经尽力而为了。由于他不再插手这个不幸的女人的事情,他也能得到宽恕。
  他发现已来到玫瑰宫前的空地上,便径直向他的办公室走去,准备在办公桌旁度过漫长而又劳神的一天。
  走进办公室后,鲁兰神父惊讶地发现有人比他来得更早。那位来客找到屋里唯一的橱柜钥匙后打开柜子,找出第五瓶J·B苏格兰威士忌,正给自己倒上一杯。对此鲁兰也就不觉得怎么惊奇了。
  这位身体硕长,瘦骨嶙峋的来客便是塔布和卢尔德的主教佩拉格尼。他手里端着威士忌,从酒柜那边走过来,向鲁兰微微颔首致意,然后在鲁兰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主教说。
  “我更没想到你比我来得还早,”鲁兰神父边说边在办公桌后面坐下。“这几天事情真多,”他打量着主教布满皱纹的脸。“出什么事了吗,阁下?”
  “是的,确实有不少事,”佩拉格尼主教同意道。他呷了一口威士忌,然后一仰脖子把杯中剩下的酒全吞下肚。“也没忙出个所以然来,麻烦就在这里。”
  “你说没忙出个所以然指什么?”
  “你知道我指什么,鲁兰。这一周不同寻常,我们到卢尔德——至少是我——负有特殊使命。”
  “当然,圣母玛利亚将再次显灵。”
  “我知道,卢尔德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一切事情,没有能瞒得过你的,”主教说, “出什么事了吗?有没有圣母玛利亚再次显灵的征兆?”
  “还是那几个见过那些景象的人,他们的情绪很不稳定,时起时落。如果追问上几句,他们的幻觉就会露馅。说实在的,很容易就把真相弄清楚了。”
  “是这么回事儿,我知道这方面你很在行。”
  “只不过有点经验罢了。”鲁兰神父谦虚地说。
  “告诉你我的怀疑态度也无所谓,”主教说,“从教皇命令我们大肆宣扬时起,我就有点忐忑不安。毕竟,在我的一生中,实际上从伯纳德特那时起,圣母玛利亚就从没在这个地方显过灵。想想看,这压力可不小,我不喜欢这种强烈而持久的期待气氛。”
  “不过,阁下,这可是圣母玛利亚的话产生的结果。”
  “在我看来,这仅仅借助于伯纳德特之口而已,”主教不悦地说,“也许她写在日记里的话被人误解或者误译了。”
  “我认为不会有什么错误,”鲁兰神父毫不退让地说,“我多次研究过这本日记,伯纳德特一字不漏地记下了圣母玛利亚告诉她的秘密——圣母出现的年份、月份乃至日期,今年的这个月,这几天就是圣母许诺出现的日子。”
  “圣母玛利亚许诺在这八天中再次显灵。今天是第七天,只剩下最后一天了。”主教说。
  “确实如此。”
  “我认为这正是我们担心的原因。试想,如果伯纳德特自己犯了个错误怎么办?如果她没听清圣母玛利亚说的话怎么办?如果多年后当她写下自己1858年听到的话时,记忆力出现差错又怎么办?要是这些人们的错误在时间流逝前就能被察觉,宣布出来,本来可以得到公众的理解,教会也免于受公众的责难。真的,如果伯纳德特犯了个错误该怎么办?”
  鲁兰神父毫不动摇地说:“我认为她没犯错误,阁下。”
  主教挺直身子,“当然,这是你的观点。”他把空酒杯放到办公桌上,站起身。 “我得走了。只有今明两天了,我相信你会密切注视的。”他向门边走去,“真希望我能像你这样充满信心。”
  鲁兰神父站起身,稍一鞠躬,“相信上帝。”他微笑着说。
  塔布和卢尔德的主教停下来,回头怒视了一眼,离开了玫瑰宫办公室。
  杜卜拉特男爵大街七号是卢尔德警察总部所在地。在督察官封丹那间装饰明快、令人感到舒适的办公室里,利兹·芬奇刚刚结束了她的采访,那本螺旋簿摊在她的二郎腿上,至今还只字未写。
  这次采访只不过是次没有收获的练习,利兹知道,除此之外,比尔·特拉斯克早就对她说过,封丹和国际联合通讯社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被害毫无兴趣。可她还是希望能有点突破,主要因为她没写出点什么东西,变得越来越绝望。利兹安排了这次采访,决定继续坚持下去。
  更糟糕的是,封丹督察官是个不折不扣的懒惰文官,天生的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头发灰白但体格健壮(她曾听说他现在仍是本地一个足球队的队长),他这个人没有一点儿想象力。她相信他每天一早醒来,就把文件弄得乱七八糟,就这么消磨时间,然后痛痛快快睡个好觉。在他身后的墙上,封丹督察官挂了两幅照片,一幅是巴黎的阿尔冯斯·贝蒂荣,另一幅是里昂的埃德蒙德·洛卡德教授,这两人足以代表了这个房间主人所知道的侦察本领。封丹督察官不希望看到,一个天生丽质的法国姑娘,在这个治愈一切疾患的圣地被残忍杀害,会成为一桩引起轰动的新闻。
  “这么说,”利兹烦透了督察官节外生枝的离题话,“最新的消息就是——没有怀疑对象。”
  “因为压根儿就没有线索,”封丹督察官喋喋不休地说。“我倾向于认为,一个陌生人从街上窜进来,企图抢劫杜普雷小姐。她进屋时正好撞上他,也许她想制止那个人,他就杀死了她,然后逃掉。”
  “如果真是抢劫,总要偷些东西吧。那套房子是吉塞尔的朋友女招待多米尼克的,吉塞尔在那儿没什么东西。多米尼克已清点了自己的财物,也告诉过你一件东西也没少。”
  “也许那抢劫者受阻,没来得及拿东西就逃掉了。”
  “也许吧,”利兹附和道,但“决不可能”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这个糊涂透顶的笨家伙。
  “令我们感到为难的是,”封丹督察官继续说,“杜普雷小姐熟悉每一个人,而且人人喜欢她。这儿的人没有理由去杀害她。”
  利兹刚要合上记录簿,转而一想问道:“会不会不是本地人?也许是外国人?一个外国的朝圣者或者游客什么的?”
  “唉,你看这事多麻烦,”封丹督察官无可奈何地说,“因为杜普雷小姐的工作,她是导游,给许多旅游团当过导游,里边有很多外国人,但他们都是来去匆匆。”
  “她与什么外国游客交过朋友吗?”
  “没有,除了——”封丹督察官若有所思,利兹却很怀疑他居然也会思索。“现在你提到这事,嗯,确实有个外国人跟她很熟。当时我被迫去塔布,通知死者的父母—— 这是个麻烦差事,可不得不去做——我待在那儿,问杜普雷的父母,他们的女儿最近遇见过什么人没有。对她的旅游团里那些游客们的情况,他们一无所知。可我确实记得他的父亲提到过一个朝圣者,是个外国人,美国人,曾到他们家借宿,他们的女儿帮那个美国人乘车去了卢尔德。他的名字叫……”封丹拉过他面前的一个马尼拉纸合页夹,打开翻过几页纸,“他叫塞缪尔·塔利,纽约一所大学的教授,来卢尔德的目的是为了治病。杜普雷先生认为他女儿并不了解那个美国人。而且,杜普雷先生还说,那个美国人名声很好。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想找到这位塔利先生问问,可等到我们弄到他的旅馆地址时,他已离开了那里,于昨天晚些时候乘飞机去了巴黎。我们例行公事,请巴黎保安局继续寻查,但毫无用处,无法找到塔利先生的住址。据说他已返回纽约,尽管在乘客表中没见到他的名字。当然,也许是航空公司一时疏忽。”
  “你不会怀疑这位塔利先生吧?”
  “我们没怀疑塔利,也不怀疑任何人。调查到现在,我们还没找到任何嫌疑犯。”
  利兹终于下定决心,“啪”地关上记录簿,塞进手提包里,笑着说:“多谢了,占用了你不少时间,督察官。如果你有了什么线索,请立即给我打电话,我将非常感激。”
  封丹立起身,也许是希望利兹能记住他,他把她送到门口。
  离开警察总部大楼,利兹走到杜卜拉特男爵大街的人行道上。这儿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是卢尔德最热闹的地方。利兹差点儿撞到两个正准备走进大楼的人身上。
  这俩人中,有一个年轻的法国金发姑娘,一把拉住利兹的胳膊。“芬奇小姐,你好吗?我是米歇尔·德玛里奥特——”
  “对了,新闻局的。你好。”
  米歇尔把身材矮小的年轻同伴介绍给她,他的肩上挎着一包照相器材。“这位也是你的同行,来自巴黎,《巴黎竞赛画报》的帕斯卡尔先生,也许你们认识?”
  “恐怕不认识,”利兹边说边同摄影师握手。
  米歇尔继续用她那惯用的商人口吻说:“我猜你正在找什么有趣的新闻吧?”
  “没一点儿新玩艺儿,”利兹叹息道,“看来没发生什么新鲜事儿。”
  “只有一件可怕的事。你听说吉塞尔·杜普雷的事了吗?你还记得她吗?我看见你们一块儿在奇迹餐厅吃饭来着。你听说她出事了吗?”
  利兹沉下脸,点点头。“是的,我听说了。我吓坏了。”
  “真不敢相信,”米歇尔诚挚地说,“太可怕了,特别是现在,她的前景非常光明。就在出事的前一天,吉塞尔还给我打过电话,说她打算在闲暇时写点东西。事实上,她真的得到一家杂志的合同,写一篇有关那个颇有名气的S国外长的文章——你知道吗,就是季霍诺夫——她在联合国见过他。吉塞尔需要一张季霍诺夫的照片,而我记得帕斯卡尔曾专门飞到纽约去拍过他的照片,所以我给他去了电话,让他从巴黎随身带些季霍诺夫的艺术照片来。他带来了,前天吉塞尔取走了照片。”
  利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拿走了季霍诺夫外长的照片?”
  “是的,我把包裹留给她,她亲自取走的。”
  “那篇有关外长的文章,是否已经写完?”
  “我想,恐怕没写完吧。”
  奇怪,利兹心中暗忖。发现吉塞尔的尸体后,她搜寻过吉塞尔的房间,尽管匆忙却很彻底,但没找到任何有关季霍诺夫的笔记或手稿,也没有《巴黎竞赛画报》的照片。如果吉塞尔真有那些照片,它们应该在房间的某个地方。吉塞尔在旅游公司没有自己独用的办公室,在其他地方也没有。那么,季霍诺夫的照片一定会在她租借的这套房子里。但是利兹发现了吉塞尔的尸体,搜查过整所房子,却什么也没找到。对了,会不会是什么人在利兹去之前取走了照片——先杀死吉塞尔,然后再取走照片。
  利兹同米歇尔和摄影师告辞,向旅馆走去,脑海里反复思索着这件怪事,脚步也越来越快。
  屋里只剩下她一人时,她立即抓起电话,给巴黎的比尔·特拉斯克挂去电话。她做这事毫不犹豫,因为她已经是个失败者,再不耽心失去更多了。
  接通特拉斯克的电话后,她说:“比尔,有一件事,我请求你叫办公室的某个人帮我办一下。”
  “好吧。”
  “是有关S国外长谢尔盖·季霍诺夫的,我想知道他在不在巴黎。”
  “你现在正报道卢尔德的消息,卢尔德到底同季霍诺夫有什么关系?”
  “我正想弄清楚呢。我有预感,季霍诺夫很可能最近去过卢尔德。”
  “寻找圣母玛利亚吗?”特拉斯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这可笑的季节还是别的什么?季霍诺夫去卢尔德干什么?真是太可笑了。”
  “我也这么想。我正是为这个打电话给你的。因为这件事很可笑,连这种想法也是。不过,我有理由请你去查一下。”
  “好吧,如果你有理由——”特拉斯克颇为怀疑地说。
  “比尔,请让人给S国大使馆去个电话,看看季霍诺夫是不是在那儿。然后,立刻给我回话。我呆在房间里等你的电话。”
  “好吧,让我想想看,等着吧。”
  利兹挂上电话,果真如比尔说的那样,等候在电话机旁。她坐在那儿焦虑不安,只好站起来,心里暗想着她这想入非非的预感,依赖的这件怪事,是否能在瞬间成为她的最新采访目标,从而拯救她的工作,为她重新赢回巴黎呢?
  电话铃骤然响起时,她注意到刚刚过去六分钟。
  特拉斯克开门见山地说:“利兹,我们按你的要求给S国大使馆打去电话。是的,季霍诺夫外长就在巴黎,不过也难说不正常,因为他总在本国和别国之间飞来飞去。明天他将要返回莫斯科。”
  “不行,”利兹极力压制自己才没有大叫起来。她激动地说:“比尔,别让他跑掉了。要把他扣留下来审问审问——”
  “审问什么?”
  “昨天在卢尔德杀死那个法国姑娘的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姑娘。”
  “哦,是这么回事。可我怎么能扣下S国外交部长呢?”
  “在我们审问他以前,让保安局阻止他离境。”
  “如果保安局要扣留他,必须有理由指控他犯罪。你有什么证据——”
  “可能是他杀死那个姑娘的,因为想抢回她手中的置他于死地的材料。”
  “利兹,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要真凭实据。”
  “现在我还没有,但假如有一线希望——”
  “利兹,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即使保安局拿到了真凭实据,他们也同样会束手无策。年轻的小姐,难道你没听说?谢尔盖·季霍诺夫是S国的外交部长,他是作为第一流的外交官访问法国的。你就从没听说过外交豁免权吗?”
  “哎,都是些扯淡的事,他们不会援引那一条的。”
  “你放心,S国人准会援引这一条。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结果呢?你只能是两手空空。听着,不要自找麻烦,赶快忘掉季霍诺夫,把注意力放在圣母玛利亚身上。你听见没有?这是命令。”
  “好吧,头儿。”她低声答应。
  “你不要忘了这个命令,”特拉斯克重复道。“赶快去干你的活,从卢尔德给我们带点消息来。”
  她听见电话另一端传来巨大的咔嗒声,便也挂上了电话。
  她慢慢地坐到一把椅子上,沮丧绝望。求得生存的另一个希望又被扼杀了。她尽了最大努力,抓住一切机会,结果却依然如此渺茫。她颤抖着手取出一支香烟点上,狠狠地抽起来,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这该死的地方总会有点什么东西让她可以发稿吧。她的头脑变成了铁盔,什么也进不去,只有嗡嗡作响的痛感。好吧,既然这里没有什么新闻,何不杜撰一个呢?哪怕是个讨厌却可以被接受的新闻?她的思绪慢慢地移向唯一的一个人,只有从她那儿才能造出点什么新闻,她就是伊迪丝·穆尔。
  利兹勉强地要查询台电话接线员告诉她伊迪丝·穆尔的新餐厅的电话号码,这家餐厅已重新命名,现在叫“穆尔太太奇迹餐厅”。她一得到电话号码,立刻打去一个电话,她告诉接电话的女人,她想同雷杰·穆尔先生通话。“告诉他,美国报业辛迪加的利兹 ·芬奇想同他谈谈。”
  几乎就在同时,雷杰便接了电话,他那土味十足的伦敦口音,甜美得像蜜糖。
  利兹这会儿可没心思去理会那点儿蜜糖。“穆尔先生,我准备写一篇有关你妻子的新闻,采访她治愈绝症的情况,以及作为一位卢尔德新奇迹女人,她的某些感受和想法。这条新闻将作为我们国际线路的头条特写。你认为她愿意同我合作吗?”
  “我——我绝对相信她会万分荣幸的。”
  “好吧,我们明天下午两点在你的餐厅面谈,边喝茶边交谈。你出人,我写文章。”
  “非常乐意效劳,”雷杰喳喳道,“明天,我同意,我等着你。”
  当利兹又一次挂上电话时,没有一点儿期待情绪。思绪突然又飞回她那位很有迷惑力的对手玛格丽特身上去了,也想到玛格丽特写的有关魅力四射的安德烈·维隆的造谣惑众的文章。
  可她自己却被拐到这个毫无价值的地方,采访那位邋遢的伊迪丝·穆尔。
  利兹想自杀过许多次,但最终又以哲人的态度劝告自己,一个姑娘应该活下去,应该挣钱养活自己,还要活得舒服一点儿。抽空她也会到外边去,买袋巧克力奶油蛋糕什么的,不让自己闲着。
  阿曼达很快便从巴特里斯回到了卢尔德。
  一路上,她一直开着雷诺牌轿车上的收音机,伴着一首法国抒情曲的调子轻轻地哼着。伯纳德特的最后一本日记以及日记的三本复制品,就躺在她身边的乘客座位上。她知道,有了这本日记,也就有了她需要的一切。
  车开进卢尔德,她用比以前更敏锐的目光观察着城里的商店、饭店和咖啡馆,还有那些在人行道上漫步的虔诚的朝圣者。她再次意识到,躺在她身边座位上的东西会给这地方的人一个沉重的打击,使他们从此一蹶不振。在某种程度上,对这个法国的庞贝古城就要受到的劫难,她感到有点遗憾。就算卢尔德是个骗人的赝品,它却使全世界千百万轻信流言的人们,感觉自己的不幸命运稍微好些,它也给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线希望。尽管如此,阿曼达仍坚信,自己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得到世界上一切正直诚实、信仰真理的人们的赞赏和支持。
  快到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时,阿曼达四下张望,想找个停车的地方,幸运的是马上找到了一个。她一手抓起那本日记和三本复制品,疾步如飞跑进饭店,恨不得立刻见到肯,让他亲自读读这本日记。她希望看见肯躺在床上休息,因为他刚在山洞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可他既不在床上,也不在屋里,床上有个什么东西,噢,是张便条,上边写着她的名字。
  她打开便条,发现那上面的字迹模糊难以辨认,但还是看出是肯写的。她一边竭力辨认着,一边读下去:
  
  阿曼达,今天早晨我的病情加重,饭店安排我到亚力山大侯爵大道二号的卢尔德中央总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别担心,上帝会照料我的。
  
  
  
  
  
  
  
  
  
  
   爱你的肯
  阿曼达蓦地感到自己衰弱不堪。也许现在已为时太晚,也许她的一切努力,还有她的巨大发现都已徒劳无用。肯的潜在的绝症正在击倒着他,现在看来,匆忙赶回芝加哥或许不会带来什么好处。
  阿曼达竭力振作起来,抓起那个装有伯纳德特日记的信封,匆匆跑出门去。
  20分钟后,根据旅馆接待员的指示,阿曼达走进卢尔德中央总医院,沿着二楼的走廊急速走着,终于找到了肯所在的病房。门上贴着一张告示:恕不接客。阿曼达毫不理睬,急促地敲了敲门。几秒钟后,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女人探出头来,用询问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阿曼达。
  阿曼达说:“我听说肯尼斯·克莱顿先生在这里,我必须见他。”
  那女人点点头。“你是阿曼达·克莱顿夫人?”
  “是的,我是他的妻子。”
  “请稍候。”
  门又关上了,阿曼达心急如焚地等着,直到门再次打开。
  那女人穿着便装,并非医院的白大褂。她轻轻挽着阿曼达的胳膊,带她转过身,沿走廊走下去。
  “可我要见他。”阿曼达很不满意地对她说。
  “现在还不行,”那女人说,“我是克莱因伯格医生的护士埃丝特·莱文森,我会向你解释的。我们去会客室,在那里谈谈。”
  “他怎么样?”阿曼达急需知道。
  “好点了,好点了。”
  会客室里挂着窗帘,埃丝特把阿曼达推到沙发上坐下,自己也挨着她坐了下来。
  “为什么不让我见他?”阿曼达继续追问道。
  “因为医生正在给他看病,”埃丝特说,“你好像刚从城外回来——”
  “是的,要是我能知道——”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原委吧。克莱顿先生午前感到很难受,他叫来旅馆接待处的人帮助他,接待处马上给医药中心的贝里耶医生打去电话。贝里耶医生说,卢尔德有个从巴黎来的肿瘤专家,也就是我的雇主保罗·克莱因伯格博士。由于克莱因伯格医生已经去机场接一位同事,顺便也接我,所以没同他联系上。这样,贝里耶医生只好在卢尔德找到一位本地的内科医生埃斯卡洛马,他现在正同克莱顿先生在一起。克莱因伯格博士在机场接到我们后,把我送到我们住的旅馆,便开车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儿——坐下来同他的同事聊聊。就在这时,在我们的旅馆里,我找到了贝里耶医生留给克莱因伯格博士的口信。由于我不知道克莱因伯格博士去了哪里,便决定先直接来医院看看,同时等他回来。”
  “我很感激,”阿曼达说,“现在肯怎么样了?”
  “他正在接受检查,休息得很好,等着克莱因伯格博士得到口信后赶来。”埃丝特抬起头来,看看阿曼达又说:“我能同你坦率地谈谈吗?”
  “有什么就说吧。”
  “只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而且你也很清楚。我见过许多类似的病例,我知道克莱顿先生要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就是动手术。我相信克莱因伯格博士也会赞同。不过,恐怕克莱因伯格博士也说服不了他。我同你丈夫讨论过这件事,他拒绝了。”
  “他还是不愿意动手术吗?”
  “很不幸,他不愿意动手术。他把自己的生命全部交给了圣母玛利亚,渴望圣母能用非凡的神力治愈他的病。但是——请原谅我,也许你信教——”
  “我不信教。”
  “——但病到这么严重的程度还笃信圣母玛利亚——要是我,才不信那一套呢。”
  “我完全同意。”阿曼达说,“我每天都在努力,想说服肯回芝加哥去,回到手术台上去,但我没有能够说服他。”她摸摸膝上的马尼拉纸信袋,打算说说那件事,但又决定暂时不说。“现在我想,我有了说服他立即接受手术的办法,所以我这么急着想见到他。”
  “克莱顿太太,你现在还不能见他,待会儿也不行。我出病房时,正在给他注射镇静剂,这会儿他一定已经睡熟了。”
  “他什么时候能醒?我可和他好好谈谈。”
  “我想,至少几个小时。”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他醒来时我要在他身旁。”
  埃丝特站起来。“如果你愿意,就呆在这儿吧。克莱顿先生一醒我就来叫你。”
  只剩下她独自一人了,阿曼达在沙发上舒展了一下身子,轻轻拍打着放在腿上的那本伯纳德特的日记。它让她感觉安全多了。在她的脑海里,仿佛看见肯在手术后恢复了健康和活力,看见他们俩在婚礼上,看见他们在帕皮提度蜜月,她还看见几年后他们有了第一个小孩,他们的儿子。
  阿曼达闭上双眼,摒除世间的一切,只留下大脑的眼睛渴望看到的甜蜜。她试图睁开眼睛,可那眼皮沉甸甸的,直往下坠,她只得又闭上眼睛。她的身体非常疲劳,渐渐地松弛下来,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弄不清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睡了多久。有一只手轻轻扳动她的肩头,终于把她唤醒。
  她眯缝起眼睛,看清是那个名叫埃丝特的护士,正笑容满面地站在她面前。阿曼达环顾四周,屋里的灯早已打开,透过百叶窗,发现外面已是夜色朦胧。
  她突然意识到是有什么事,她现在在哪儿?阿曼顿时清醒过来,坐直身子。
  “几点了?”
  “十一点多了,要到半夜了。”
  “我现在能去看肯吗?”
  “不行,今晚不行,他要睡一夜。晚饭后克莱因伯格博士也来了,正在照料他。克莱因伯格博士说,克莱顿先生必须休息——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今晚不能打扰。克莱因伯格博士天亮后再来,那时克莱顿先生就该醒了,你也可以不去见他。现在我想提醒你,你最好先回旅馆好好休息休息。”
  “好吧,也只好这样了。”阿曼达挣扎着站起来,“我最早什么时候能见肯?”
  “我看上午9:30准行,那时克莱因伯格博士就检查完毕了。”
  “那我早一点儿来,谢谢你的帮助。”
  阿曼达离开医院,再次坐进她租来的汽车,这才意识到她手中仍然拿着那个装着伯纳德特日记副本的马尼拉纸信袋。这样看来,天亮前肯已无法读到它了,她决定从他们住的旅馆里再带另一副本给肯,而眼前这本日记要尽快交给利兹·芬奇。这会使利兹有机会写出她一生中最杰出的一篇文章。利兹应该得到这份报偿。
  阿曼达没有把车直接开向旅馆,而是拐向新闻局占用的大帐篷,在靠近帐篷的地方停下来。此时,卢尔德的大街小巷已经空无一人。阿曼达夹着马尼拉纸信袋,向帐篷走去,很快来到入口,大步踏了进去。
  帐篷里灯火通明,只有三个记者在工作。利兹·芬奇的办公桌前空无一人。这会儿,利兹一定睡得正香呢。阿曼达决定把她的礼物放到利兹的办公桌上,再附上个简短的留言。
  她走到办公桌边,坐在旋转椅上,找到一支红铅笔,在信封上大笔写上:
  交美国报业辛迪加的利兹·芬奇。
  私人信件,非常重要。
  然后,阿曼达摸出一张揉皱的纸,匆匆写下一个便条:
  
  亲爱的利兹:
  我在巴特里斯收获很大。这是我得到的伯纳德特日记——是教会从未见过的一部分。读读它,可能会令你写出今年最轰动的独家新闻。但是,在我们面谈以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细节。肯在医院里,9:30我去看他。可能11:00左右在旅馆同你见面。 永远属于你的 阿曼达
  阿曼达又读了一遍那张便条,重新考虑该不该这么惹人注目地将它留在利兹的办公桌上。与利兹共用办公桌的记者或是从旁经过的人,很可能受到引诱去读——或许顺手拿走——这本日记。
  阿曼达一边仔细观察着帐篷里的动静,一边琢磨着利兹从哪儿收到她的私人信件。很快地,她看见靠近墙边的地方有她刚进来时没注意到的东西。那儿层层排列着许多像是保险寄存箱似的盒子——足有好几百个——而且,在箱子的尽头,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正坐在箱子前面的一张结实的桌子旁读着一本书。
  阿曼达急忙抓起她写的那张便条,把它塞进马尼拉纸信袋里,然后站起来,向保安卫兵走去。

——待续


2011-5-18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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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7  

第二十七章

“打扰了,太太,”阿曼达说,“记者的私人信件放在什么地方?就在那些寄存箱里吗?”
  “是的,每个委派来的记者都有个上锁的寄存箱,钥匙归个人保管。”
  “太好了。那么,我想给美国记者利兹·芬奇留封私人信件。”
  “如果你把东西交给我,我会保管好的。”
  这个女保安人员看起来倒是和蔼可亲,值得信赖。但阿曼达曾带着这个珍贵的发现东奔西跑,费尽周折,她不愿有任何失误。“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亲自把它放进她的箱子里。”
  “随你的便。”那女人拉开桌子中间的抽屉,查看里边的某类表格。“利兹·芬奇, 126号箱。”她取出一串钥匙,站起身,领着阿曼达经过一排排保险寄存箱。她在一排箱子前停住脚,把钥匙插进齐肩高的一个小金属箱里,将它打开。“把信封放在这里吧,它绝对属个人所有。”
  阿曼看见金属箱里还有一些信封、口香糖、几盒香烟和一罐薄荷糖。她暗自笑了笑,把价值连城的信封塞进了金属箱。
  那女人关上箱门,故意让阿曼达看见她仔细锁好了箱子。“好啦,现在你尽管放心,只有芬奇小姐一人能得到它。”
  “非常感谢,”阿曼达说。
  阿曼达大大松了口气,看着那女人回到她的桌边。她为自己送给朋友一份厚礼而感到高兴。她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再次感到疲惫不堪,于是慢慢移动脚步向汽车走去,准备返回旅馆,今晚得睡个好觉,恢复精力,好对付明早可能出现的情况。
  深夜11:32,米凯尔·赫尔塔多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床,确信纳塔尔不会醒来,一定会酣睡上一夜的。他慢慢穿上衣服,然后找到他租借的那辆欧洲制造的福特牌汽车的钥匙。他朝纳塔尔安静的身影注视了最后一眼,带着刀割般的痛楚和悔恨离开了心爱的人。他偷偷溜出屋子,锁上门,向电梯走去,向着决定巴斯克人命运的出发地走去。
  赫尔塔多走出加利亚·伦德里斯饭店,在门外向右拐上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越接近拐角他感到越紧张。在过去的三天里,他已经去过那拐角两次,而卢尔德的警察一直在下面斜坡的入口处巡逻。这并不使赫尔塔多感到多么不安,因为接待员伊冯娜早就令他警觉到有巡逻队。伊冯娜的女朋友同警察督察官封丹睡过觉,她曾告诉伊冯娜,警察要一直监视到星期五,但警戒至迟今晚解除。
  赫尔塔多清醒地意识到,在过去的三天里,要是没有纳塔尔,他也许已急得焦躁不安、六神无主。这72个小时里,她早晨、中午、晚上都陪伴着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使他得到安慰。他从未遇见过她这样的女人。她身体虽然不好,却仍那么愉快乐观。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他们总是相互嬉戏,情意缠绵,尔后便尽情做爱。在他们结合时,她热情奔放。日间时分在山洞,她严肃而虔诚。午饭和晚饭时她的谈话又充满哲理和真谛,闪烁着睿智之光。在他们每一个做爱的晚上,她又变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性感女郎。赫尔塔多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全身心奉献自己的女人。纳塔尔是那么不可思议,又是那么无与伦比。她美妙胭体的每一部分,从头到脚都令他销魂。就在两个小时以前,他们还一起被涌上了妙不可言的情感的巅峰。待纳塔尔甜甜地沉睡过去后,赫尔塔多才第一次对完成自己的使命感到犹豫不决。
  躺在她身边的床上,他也掂量过即将面临的一切。圣母玛利亚显灵的最后一天,他要从地上抹去那山洞,这使他觉得自己有罪。他知道,这一天纳塔尔打算一直守候在那里,等待唯一会怜悯她的圣母显灵。但那时纳塔尔就无法向神秘的最后一天献上最虔诚的祈祷了。没有了顶礼膜拜的山洞,失去了她深深爱恋着的年轻人,她只得返回罗马,孑然一身,万念俱灰。
  至于他自己,也只得远远地逃离,同他的巴斯克伙伴们一起躲藏在法国某个村庄里,等待法国警方放松对迄今为止最亵渎神明的恐怖主义者的搜寻的那一天。等到他们不再检查通向西班牙边境昂达伊的车辆和行人时,他就会溜回西班牙,把反对布诺部长和西班牙政府的力量聚集起来。当西班牙境内的巴斯克成为独立国家时,他就可以溶入那些在圣巴斯蒂安的大街上狂欢跳跃的人群中。只有到那时——要多长时间?要多少年呢? ——他才能踏上漫长的路去罗马朝圣,去寻觅,并希望能找到年老的纳塔尔,也许她的希望已破灭,对他非常愤恨,再也不愿理他了。
  他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脑子里又闪过一个新的念头,考虑是否放弃这个狂热而充满暴力的行动,最后一天同纳塔尔待在一起并为她祈祷。如果没有什么事改变她的话(他心里明白一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就陪伴她回罗马。在那里,他还可以重操作家的旧业——一个作家写什么都行——他就能在他们的余生中,同她生活在一起,并悉心照料她。让其他的人,某一天,去解救巴斯克吧!
  可这些念头仿佛是货真价实的异端邪说,是对他的忠诚的嘲讽。没有什么人能够像他那样更适合搞地下斗争。甚至连洛佩斯,这个一度的组织和策划大师,也没有表现出他那样永不衰竭的旺盛精力。在衰老的同时,洛佩斯也变得软弱无力,随时准备同马德里的魔鬼妥协。不,只有他赫尔塔多一人才是最有资格和最首要的人选。他绝不愿成为成千上万被压迫者的叛徒,成为他深切爱戴的父亲的叛徒。
  这些五花八门的念头终于压倒了自私的情感,他来这里是为了消除巴斯克自由的障碍,今晚就是他把那障碍炸成碎片的最佳时刻。
  他希望能够成功。
  快走到拐角了,他加快脚步,心跳也在加快。尽管他不信上帝,不依赖祈祷,但此时他却向那个不知名的上帝献上祈祷,但愿伊冯娜闲谈的情况属实,但愿法国警察的警戒已经撤除。
  他来到拐角,在街沿上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他所看到的情景令他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整条大街一片寂静,不见一个警察的身影,通向下面区域的斜坡畅通无阻。
  他疾步如飞,跨过大道,来到斜坡顶端,顺着坡面向坡底和下方区域的中心地带窥视。他飞快跑下斜坡,信心在逐渐增强。到了斜坡底部,在水平位置上,他向玫瑰宫的另一边望去,尽可能远地仔细观察是否有放单岗的警戒卫兵,因为他在夜里很晚的时候曾看见有人巡逻,但是现在连一个卫兵的踪影也没有。
  赫尔塔多极力压抑住自己的狂喜,朝左方疾跑,穿过玫瑰宫,绕过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的上宫,向山洞奔去。
  山上的那个圣洞就在那里,在烛光摇曳中显得阴森可怕。闪烁不定的烛光也半明半暗地照亮了圣母玛利亚的雕像。白色大理石塑像就在山洞上方的壁龛里,被人们长年供奉着。
  壁龛就是他的目标。当把它炸成碎片时,一大片山壁就会坍塌下来,完全掩埋住山洞的残迹。
  赫尔塔多最后一次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察看四周,寻找任何障碍和潜在的威胁。山洞里空无一人,椅子和长凳上也空荡荡的。引来泉水的龙头处和更远点的浴室都杳无人迹。
  漫长的等待就要结束,关键时刻已经到来。
  赫尔塔多不再有半点迟疑,向陡峭的坡上攀去,那里长满了山草、灌木丛、黄色醉鱼草丛、矮小的木兰花树什么的,还有高大的橡树,只有山洞周围一点儿地方是裸露的窄窄的岩石。赫尔塔多离开平地,向上攀登,稳稳地蹬住脚下的草地。
  他在逐渐茂密起来的丛林中用手抓住常青的乔木枝叶,或是大树枝干,越攀越高。此刻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不过这中不是因为缺乏耐力,他具有运动员一样的强健体魄。使他喘息不止的原因,是混合着期待和兴奋的猎手的紧张心情。
  他来到一片大树下,仔细辨认着要找的目标。在最大的那棵树下,他确信能找到宝藏。他踉跄着奔向那棵树,围着它转厂起来,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袖珍手电,一圈黄色的光晕射向脚下那一堆枯枝烂叶。
  然后他在那个洼坑处做上记号,三天前为了藏东西他把它用叶子覆盖伪装了。他跪下去,把手电放在洼坑边缘照着,用双手把树叶和树枝拢到一起,扔向一边。那堆残叶在夜晚变得湿漉漉的,很容易拢起来扔掉。
  此刻,他带到这里来盖住小包裹的大购物袋呈现在眼前。他抓起来扔到身后,谨慎地将那个装有炸药和引爆装置的小包裹从洼坑里取了出来。
  赫尔塔多精心地把每一块炸药取出来,就像搬动珍贵的瓷器一样。一开始他就选择了最安全、最有把握的电子计时器,这样在爆炸之前他就可以跑得远远的。方法就是把炸药同一根廷发引信连接,再把引信与一只钟或一只定时器相联,线路再与终端连接,然后向炸药上的起爆器和引信送去一个电脉冲。刚准备时,他想使用塑性C-4——法国人称它塑胶炸弹——做为炸药,代替老式的炸药。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决定用炸药— —呈锯末状的硝化甘油——这样更简单,只要炸药棒是新做的。
  现在这些炸药棒已经利落地被捆在一起,都是新做的。赫尔塔多用那双熟练灵巧的手——近年来为了摧毁一些地方,他至少准备了十几个这种装置——展开一卷绿色电线,把一头放到安装在木板上的引爆器和电池旁。做完这些,赫尔塔多开始向坡下滑去,同时将电线拉向下面的山洞。此时,他关掉手电,坡下的蜡烛光已依稀照亮了地上的落叶,暗黄色的烛光勾勒出山洞上方的壁龛和那尊大理石圣母玛利亚雕像。
  透过多刺的灌木,他不时地瞥瞥远处的山洞。当他接近壁龛时,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同时慢慢地放送着绿色电线。距壁龛仅一臂之遥了,他贴近壁龛,把背在身后的炸药捆挪到胸前,双手把它放置在壁龛里,轻轻竖立起来,这样,炸药包被完全挡在了大理石雕像后面,一点儿也看不见。
  赫尔塔多感到满意后,四肢着地,调过头来,然后开始沿原路攀回坡上,手里理顺着那根细细的长导线。仅几分钟的功夫,他就回到了安放引爆器的电池和闹钟的大树后面,迅速而小心地将电线联接到终端装置上,生怕终端的接线头碰在一起。接着,他定下他事先测定的起爆时间,他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逃到安全的地方,但又不能留有太多的时间,以防装置被某个碰巧注意到这儿的人发现,从而前功尽弃。15分钟似乎足够了。 5分钟从山坡下去,4分钟从山洞匆匆赶到斜坡,1分钟登上他的福特车(他的箱子早已放在车里了),五分钟驾车穿过空旷的城市,到达通往波城的岔道。
  等到那个时候,山洞已被摧毁,不复存在。巴斯克将从它的废墟上升起。他也将从卢尔德消失,远远地躲藏起来,并得到他的法国战友的保护。
  从现在开始只有15分钟。他已联接完所有的线头,不需要再埋藏或是伪装这个装置了,它会连同其他的一切被炸成千万块碎片。
  他站起身,随即摇摇晃晃向山下滑去。他用手电照着地面,紧紧抓住树枝或灌木丛,以保持平衡,只有一次差点儿滑倒,就这样挺着身子一直滑到坡底。当他看见下面的地皮和山洞周围平地时,马上灭掉手电。此刻他尽快地跑着,前面就是平地了。在最后一丛灌木后面,他猛地停住,巡视四周,还是没有卫兵,一个没有,他感到安全多了。
  他一脚踏上平地,立刻抬起左臂查看手表。下山用去5分钟零10秒。
  失去了10秒钟,但仍基本上按计划行事。
  再也不能浪费一秒钟了。
  他匆忙转身,经过山洞向斜坡方向跑去。
  在跨过圣坛前面的那几排椅子和长凳时,赫尔塔多向头顶的壁龛和那尊雕像扫去最后一眼,想看看那包炸药是否看得见。除了那尊不能言语的雕像外,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事也没发生,任务执行得完美无缺。
  但当他垂下眼帘时——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
  他咽一口气,在疾步飞奔中骤然停步,一时呆若木鸡。他用决然不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壁龛下洞穴入口处,看见那里有个什么东西。人,一个人,小个子的人,头上搭着头巾,双膝下跪背朝着他,正在默默地祈祷。他以前见过这种身影,这种头巾和姿势。那种相似使他突然想起,他见过伯纳德特本人的照片,她就是这种装束,以同样的姿势在山洞前祈祷。
  尽管刚开始奔跑时心存疑虑,赫尔塔多还是决定先考虑自身的生存、自身的保护,继续跑下去,尽快远离这里,让这个祈祷的傻瓜见鬼去吧。
  可在那山坡上,一只钟正在“嘀嗒”走动,再有九分钟就要发生巨大的爆炸,一个可怜的活生生的人就要被炸成碎片。刹那间,一种更强烈的本能占了上风。赫尔塔多不愿在这里杀死任何人,当然更不要说一个清白无辜、笃信上帝的人了。事实上只消用上几秒钟,他就可以拯救她——而且仍能救下他自己。他只需警告她,她处于危险之中,警告她迅速离开,逃命要紧,然后他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他穿过椅子,转身向洞穴跑去,快要跑到那跪着的女人身旁时,他不再那么谨慎小心了,大声喊道:“喂,你听着!赶快离开这里!它马上就要爆炸了!”
  他期待那个跪着的女人一下子调过脸来,充满恐惧,对他的警告做出反应,立刻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她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儿动静,仍然跪在地上,默默祈求,就像她头顶上方的那尊大理石雕像一样悄无声息。
  赫尔塔多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简直无法理解。他更快地朝那女人跑去,可当他来到她身边,准备再叫她一次时,却冷不丁突然停住了。
  他看清了那女人的侧影,认出了她是谁。
  纳塔尔,纳塔尔·里纳尔迪,他的纳塔尔!
  他离开时以为她在酣睡,可她并没有睡着。她在黑暗中穿好衣服,在黑暗中靠数自己的脚步找到了路。尽管仍像以前那样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却来到这里进行最后的祈祷。
  “哦,上——帝,”他失声吼道,“纳塔尔!”他几乎在狂吼。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没有一点动静,她好像根本没听见。
  他现在已看得非常清楚,那副墨镜,那张白蜡似的脸,只有嘴唇在轻微地嚅动。
  神灵正驾驭她的精神,完全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扑上去,抓住她的肩头,疯狂地想抓住点什么,试图把她拉起来,把她从这里拉走。
  但她一动也不动,死沉死沉地犹如被钉在地上一样,休想挪动分毫。
  他用尽全力,试着想把她抱起来,把她托起来,可哪怕挪动一寸也是不可能的。
  他大口喘着粗气,放弃了努力。他实在弄不清这种怪现象,他站在那里,低头瞪着她,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有点儿反应,用什么方法才能移动她,才能带她奔向安全地带。
  就在这时,令他非常惊愕的是,她突然浑身颤抖,还慢慢站了起来。
  “纳塔尔!”他大声喊道,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
  她对他露出微笑,抬起一只手,摘下了那副墨镜。她的眼睛第一次睁得大大的,明如秋水,闪闪发亮。那明眸盯住了他。
  “米凯尔——你是米凯尔——你一定是。”她柔声说道,“米凯尔,我看见圣母玛利亚了,我真的看见她了。她来到我面前,同我说话,同意我亲眼看看她。我就看见了她,就像我看见了你一样。”她调过头去,“还有这山洞,我第一次看见它了,又能看见整个世界了。神圣的玛丽亚,她再次把视力这份厚礼赠给我。米凯尔,我已能看见一切了!”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满心敬畏,真不知该怎么领会这个奇迹,这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你真的看见我啦?”
  “是的,你,还有这一切。真是太美了。”
  “你——你真的看见圣母玛利亚啦?”
  “当我刚跪下祈祷时,还像往常一样,处于一片黑暗之中。随着我的祈祷,我慢慢看出眼前有了一团光亮,一道光线,接着我看见了洞口和山洞本身。然后我看见了她,这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并不比我高大。她垂下头,伸出双臂,一只手上举着一枝玫瑰。我于是伸手去取我的念珠,圣母玛利亚就站在那里,宽厚仁慈地朝我微笑,与伯纳德特曾见过的完全一样,只是她手中多了那支玫瑰。她的头上盖着一块面纱,她的眼饰是最纯净的白色,系着一条蓝色的腰带,每只脚上都有一支黄玫瑰。她用甜美的声音说, ‘在你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你又能看见了,看见上帝创造的每一个奇迹。’她还说了许多其他的话。但是——米凯尔,米凯尔,这是多么奇妙啊!我爱你,爱我的生命,爱整个世界。我爱这宝贵的马萨比耶勒山洞——”
  她扑进他张开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但她提到的马萨比耶勒山洞,却倏地使他记起了什么。
  “啊,我的上帝!”他惊叫一声,松开纳塔尔,急忙瞥了一眼手表。
  只剩下不到6分钟。
  他紧紧抓住异常惊愕的纳塔尔的胳膊,拉她离开洞穴,疾步行走,拖得她踉踉跄跄。
  “快跑。”他催促她,带着她沿着山脚飞跑,一边把她紧紧拉在身边,迫使她与他同行。
  猛然间,他收住脚步,一把把她推开。
  “怎么回事,米凯尔?”她疑惑不解地问道。
  “别在意,待会儿我向你解释。现在只能按我说的做,完完全全按我说的做。”他朝浴室的方向指了指,“到那儿去,经过浴室,走得远远的,只管向前走,尽量远离山洞,越远越好。五到十分钟内我来追你。好啦,快跑!”
  他等不及看她走,一个箭步跳上山坡,手抓脚蹬,用最快的速度沿落叶和灌木丛向上攀去。他不顾一切地向上爬,跌跌撞撞,一刻不停。他拉住生长茁壮的灌木,抓住树枝,急速向上攀登。他又一次跌倒在地,又一次咬牙挺起身子。他瞟瞟腕上的手表,四分半钟过去了,可他还没赶到。
  他疯了似地再次攀登,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但他还没到达目的地。一瞬间他迷失了目标,找不到那棵橡树了。接着,他看见了它,便跌跌绊绊扑向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再瞥一眼手表。
  剩下不到1分钟了,不到半分钟了。
  还有几十秒!24秒,23秒,22秒……
  他跪在地上,拼命、绝望地围着大树爬着,爬向那个洼坑,爬向那块装着引爆器、电池和接上电线的闹钟。
  他一头扑向那块木板,摸索着找到那根电线,用尽全身力气想将它猛地拉掉,但它却毫不松动。他变成了一个疯子,狠命拽着那根电线,直到他的小臂和二头肌因用力过猛,疼痛难忍。他相信自己已经失败,等着那灾难性的爆炸,那突然的爆炸将使他自己和马萨比耶勒山洞毁于一旦。
  忽然,电线松脱了,装置的联接处被切断,他的耳边没有响起巨雷般的轰鸣。
  在黑暗之中,他竭力想看看表上的时问。
  只剩两秒了。
  秒针移动了1秒——2秒,终于跨过了那应当是通向地狱的时刻。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脏手里还抓着那根松脱的电线,倾听着周围的寂静,感觉是那样地美妙。
  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正常了,挣扎着站起身,还有事情要做,而且必须马上去做。他向山下滑去,一次次跌倒,却毫不在乎,终于他又看见了山洞前的那尊雕像。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向壁龛伸去一只手,在雕像后面碰到了那包炸药。他耐心而谨慎地从壁龛里取出炸药,双手抱住它,又揭回山顶的藏匿处,这次更得格外小心了。
  再次到达大橡树后,他打开那个沉重的绿色购物袋,把炸药包放进去,然后再一个个收拾起他的定时装置,也塞进口袋。
  他正把最后松散的电线塞进口袋,冷不防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使他大吃一惊。
  “米凯尔。”他又听到了,原来纳塔尔就站在他面前。
  “纳塔尔,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我对你说过——你也许会——算了,不说了。”
  “我想看看你去哪里,就跟着来了,我差不多是爬着上来的。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可——我们又在一起了。”
  他站了起来,将她揽进怀里,吻着她,“我爱你,”他喃喃地说,“永远永远。”
  “我更爱你,永远爱你。”
  他松开她,用一条胳膊挽住她的腰肢,手掌扶住她的腰肋,另一只手提起口袋。
  他们开始朝坡下走时,他裂嘴朝她笑了笑,“现在你能看见我了。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有过失的丑,”她大笑起来,“不过我崇拜有过失的丑男人。”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米凯尔,你很可爱,但没有圣母玛利亚可爱,不过作为一个凡人,你算够可爱的了。”
  他们到达坡底后,他没有转身朝山洞和那个区域走,而是继续径直走向那座小桥。月光下,波河前的草坪就展现在他俩面前。
  纳塔尔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猜不透他要做什么,“米凯尔,我们这是在向哪里去?”
  “就到前面的小河那里,”他说。他举起那沉甸甸的购物袋。“扔掉它,也是扔掉我的某些过去。”他们朝前走着,他低头对着她微笑。“这也是第一次,亲爱的,”他说,“我也能够看见了。”

——待续


2011-5-18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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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8  

第二十七章

“打扰了,太太,”阿曼达说,“记者的私人信件放在什么地方?就在那些寄存箱里吗?”
  “是的,每个委派来的记者都有个上锁的寄存箱,钥匙归个人保管。”
  “太好了。那么,我想给美国记者利兹·芬奇留封私人信件。”
  “如果你把东西交给我,我会保管好的。”
  这个女保安人员看起来倒是和蔼可亲,值得信赖。但阿曼达曾带着这个珍贵的发现东奔西跑,费尽周折,她不愿有任何失误。“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亲自把它放进她的箱子里。”
  “随你的便。”那女人拉开桌子中间的抽屉,查看里边的某类表格。“利兹·芬奇, 126号箱。”她取出一串钥匙,站起身,领着阿曼达经过一排排保险寄存箱。她在一排箱子前停住脚,把钥匙插进齐肩高的一个小金属箱里,将它打开。“把信封放在这里吧,它绝对属个人所有。”
  阿曼看见金属箱里还有一些信封、口香糖、几盒香烟和一罐薄荷糖。她暗自笑了笑,把价值连城的信封塞进了金属箱。
  那女人关上箱门,故意让阿曼达看见她仔细锁好了箱子。“好啦,现在你尽管放心,只有芬奇小姐一人能得到它。”
  “非常感谢,”阿曼达说。
  阿曼达大大松了口气,看着那女人回到她的桌边。她为自己送给朋友一份厚礼而感到高兴。她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再次感到疲惫不堪,于是慢慢移动脚步向汽车走去,准备返回旅馆,今晚得睡个好觉,恢复精力,好对付明早可能出现的情况。
  深夜11:32,米凯尔·赫尔塔多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床,确信纳塔尔不会醒来,一定会酣睡上一夜的。他慢慢穿上衣服,然后找到他租借的那辆欧洲制造的福特牌汽车的钥匙。他朝纳塔尔安静的身影注视了最后一眼,带着刀割般的痛楚和悔恨离开了心爱的人。他偷偷溜出屋子,锁上门,向电梯走去,向着决定巴斯克人命运的出发地走去。
  赫尔塔多走出加利亚·伦德里斯饭店,在门外向右拐上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越接近拐角他感到越紧张。在过去的三天里,他已经去过那拐角两次,而卢尔德的警察一直在下面斜坡的入口处巡逻。这并不使赫尔塔多感到多么不安,因为接待员伊冯娜早就令他警觉到有巡逻队。伊冯娜的女朋友同警察督察官封丹睡过觉,她曾告诉伊冯娜,警察要一直监视到星期五,但警戒至迟今晚解除。
  赫尔塔多清醒地意识到,在过去的三天里,要是没有纳塔尔,他也许已急得焦躁不安、六神无主。这72个小时里,她早晨、中午、晚上都陪伴着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使他得到安慰。他从未遇见过她这样的女人。她身体虽然不好,却仍那么愉快乐观。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他们总是相互嬉戏,情意缠绵,尔后便尽情做爱。在他们结合时,她热情奔放。日间时分在山洞,她严肃而虔诚。午饭和晚饭时她的谈话又充满哲理和真谛,闪烁着睿智之光。在他们每一个做爱的晚上,她又变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性感女郎。赫尔塔多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全身心奉献自己的女人。纳塔尔是那么不可思议,又是那么无与伦比。她美妙胭体的每一部分,从头到脚都令他销魂。就在两个小时以前,他们还一起被涌上了妙不可言的情感的巅峰。待纳塔尔甜甜地沉睡过去后,赫尔塔多才第一次对完成自己的使命感到犹豫不决。
  躺在她身边的床上,他也掂量过即将面临的一切。圣母玛利亚显灵的最后一天,他要从地上抹去那山洞,这使他觉得自己有罪。他知道,这一天纳塔尔打算一直守候在那里,等待唯一会怜悯她的圣母显灵。但那时纳塔尔就无法向神秘的最后一天献上最虔诚的祈祷了。没有了顶礼膜拜的山洞,失去了她深深爱恋着的年轻人,她只得返回罗马,孑然一身,万念俱灰。
  至于他自己,也只得远远地逃离,同他的巴斯克伙伴们一起躲藏在法国某个村庄里,等待法国警方放松对迄今为止最亵渎神明的恐怖主义者的搜寻的那一天。等到他们不再检查通向西班牙边境昂达伊的车辆和行人时,他就会溜回西班牙,把反对布诺部长和西班牙政府的力量聚集起来。当西班牙境内的巴斯克成为独立国家时,他就可以溶入那些在圣巴斯蒂安的大街上狂欢跳跃的人群中。只有到那时——要多长时间?要多少年呢? ——他才能踏上漫长的路去罗马朝圣,去寻觅,并希望能找到年老的纳塔尔,也许她的希望已破灭,对他非常愤恨,再也不愿理他了。
  他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脑子里又闪过一个新的念头,考虑是否放弃这个狂热而充满暴力的行动,最后一天同纳塔尔待在一起并为她祈祷。如果没有什么事改变她的话(他心里明白一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就陪伴她回罗马。在那里,他还可以重操作家的旧业——一个作家写什么都行——他就能在他们的余生中,同她生活在一起,并悉心照料她。让其他的人,某一天,去解救巴斯克吧!
  可这些念头仿佛是货真价实的异端邪说,是对他的忠诚的嘲讽。没有什么人能够像他那样更适合搞地下斗争。甚至连洛佩斯,这个一度的组织和策划大师,也没有表现出他那样永不衰竭的旺盛精力。在衰老的同时,洛佩斯也变得软弱无力,随时准备同马德里的魔鬼妥协。不,只有他赫尔塔多一人才是最有资格和最首要的人选。他绝不愿成为成千上万被压迫者的叛徒,成为他深切爱戴的父亲的叛徒。
  这些五花八门的念头终于压倒了自私的情感,他来这里是为了消除巴斯克自由的障碍,今晚就是他把那障碍炸成碎片的最佳时刻。
  他希望能够成功。
  快走到拐角了,他加快脚步,心跳也在加快。尽管他不信上帝,不依赖祈祷,但此时他却向那个不知名的上帝献上祈祷,但愿伊冯娜闲谈的情况属实,但愿法国警察的警戒已经撤除。
  他来到拐角,在街沿上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他所看到的情景令他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整条大街一片寂静,不见一个警察的身影,通向下面区域的斜坡畅通无阻。
  他疾步如飞,跨过大道,来到斜坡顶端,顺着坡面向坡底和下方区域的中心地带窥视。他飞快跑下斜坡,信心在逐渐增强。到了斜坡底部,在水平位置上,他向玫瑰宫的另一边望去,尽可能远地仔细观察是否有放单岗的警戒卫兵,因为他在夜里很晚的时候曾看见有人巡逻,但是现在连一个卫兵的踪影也没有。
  赫尔塔多极力压抑住自己的狂喜,朝左方疾跑,穿过玫瑰宫,绕过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的上宫,向山洞奔去。
  山上的那个圣洞就在那里,在烛光摇曳中显得阴森可怕。闪烁不定的烛光也半明半暗地照亮了圣母玛利亚的雕像。白色大理石塑像就在山洞上方的壁龛里,被人们长年供奉着。
  壁龛就是他的目标。当把它炸成碎片时,一大片山壁就会坍塌下来,完全掩埋住山洞的残迹。
  赫尔塔多最后一次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察看四周,寻找任何障碍和潜在的威胁。山洞里空无一人,椅子和长凳上也空荡荡的。引来泉水的龙头处和更远点的浴室都杳无人迹。
  漫长的等待就要结束,关键时刻已经到来。
  赫尔塔多不再有半点迟疑,向陡峭的坡上攀去,那里长满了山草、灌木丛、黄色醉鱼草丛、矮小的木兰花树什么的,还有高大的橡树,只有山洞周围一点儿地方是裸露的窄窄的岩石。赫尔塔多离开平地,向上攀登,稳稳地蹬住脚下的草地。
  他在逐渐茂密起来的丛林中用手抓住常青的乔木枝叶,或是大树枝干,越攀越高。此刻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不过这中不是因为缺乏耐力,他具有运动员一样的强健体魄。使他喘息不止的原因,是混合着期待和兴奋的猎手的紧张心情。
  他来到一片大树下,仔细辨认着要找的目标。在最大的那棵树下,他确信能找到宝藏。他踉跄着奔向那棵树,围着它转厂起来,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袖珍手电,一圈黄色的光晕射向脚下那一堆枯枝烂叶。
  然后他在那个洼坑处做上记号,三天前为了藏东西他把它用叶子覆盖伪装了。他跪下去,把手电放在洼坑边缘照着,用双手把树叶和树枝拢到一起,扔向一边。那堆残叶在夜晚变得湿漉漉的,很容易拢起来扔掉。
  此刻,他带到这里来盖住小包裹的大购物袋呈现在眼前。他抓起来扔到身后,谨慎地将那个装有炸药和引爆装置的小包裹从洼坑里取了出来。
  赫尔塔多精心地把每一块炸药取出来,就像搬动珍贵的瓷器一样。一开始他就选择了最安全、最有把握的电子计时器,这样在爆炸之前他就可以跑得远远的。方法就是把炸药同一根廷发引信连接,再把引信与一只钟或一只定时器相联,线路再与终端连接,然后向炸药上的起爆器和引信送去一个电脉冲。刚准备时,他想使用塑性C-4——法国人称它塑胶炸弹——做为炸药,代替老式的炸药。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决定用炸药— —呈锯末状的硝化甘油——这样更简单,只要炸药棒是新做的。
  现在这些炸药棒已经利落地被捆在一起,都是新做的。赫尔塔多用那双熟练灵巧的手——近年来为了摧毁一些地方,他至少准备了十几个这种装置——展开一卷绿色电线,把一头放到安装在木板上的引爆器和电池旁。做完这些,赫尔塔多开始向坡下滑去,同时将电线拉向下面的山洞。此时,他关掉手电,坡下的蜡烛光已依稀照亮了地上的落叶,暗黄色的烛光勾勒出山洞上方的壁龛和那尊大理石圣母玛利亚雕像。
  透过多刺的灌木,他不时地瞥瞥远处的山洞。当他接近壁龛时,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同时慢慢地放送着绿色电线。距壁龛仅一臂之遥了,他贴近壁龛,把背在身后的炸药捆挪到胸前,双手把它放置在壁龛里,轻轻竖立起来,这样,炸药包被完全挡在了大理石雕像后面,一点儿也看不见。
  赫尔塔多感到满意后,四肢着地,调过头来,然后开始沿原路攀回坡上,手里理顺着那根细细的长导线。仅几分钟的功夫,他就回到了安放引爆器的电池和闹钟的大树后面,迅速而小心地将电线联接到终端装置上,生怕终端的接线头碰在一起。接着,他定下他事先测定的起爆时间,他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逃到安全的地方,但又不能留有太多的时间,以防装置被某个碰巧注意到这儿的人发现,从而前功尽弃。15分钟似乎足够了。 5分钟从山坡下去,4分钟从山洞匆匆赶到斜坡,1分钟登上他的福特车(他的箱子早已放在车里了),五分钟驾车穿过空旷的城市,到达通往波城的岔道。
  等到那个时候,山洞已被摧毁,不复存在。巴斯克将从它的废墟上升起。他也将从卢尔德消失,远远地躲藏起来,并得到他的法国战友的保护。
  从现在开始只有15分钟。他已联接完所有的线头,不需要再埋藏或是伪装这个装置了,它会连同其他的一切被炸成千万块碎片。
  他站起身,随即摇摇晃晃向山下滑去。他用手电照着地面,紧紧抓住树枝或灌木丛,以保持平衡,只有一次差点儿滑倒,就这样挺着身子一直滑到坡底。当他看见下面的地皮和山洞周围平地时,马上灭掉手电。此刻他尽快地跑着,前面就是平地了。在最后一丛灌木后面,他猛地停住,巡视四周,还是没有卫兵,一个没有,他感到安全多了。
  他一脚踏上平地,立刻抬起左臂查看手表。下山用去5分钟零10秒。
  失去了10秒钟,但仍基本上按计划行事。
  再也不能浪费一秒钟了。
  他匆忙转身,经过山洞向斜坡方向跑去。
  在跨过圣坛前面的那几排椅子和长凳时,赫尔塔多向头顶的壁龛和那尊雕像扫去最后一眼,想看看那包炸药是否看得见。除了那尊不能言语的雕像外,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事也没发生,任务执行得完美无缺。
  但当他垂下眼帘时——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
  他咽一口气,在疾步飞奔中骤然停步,一时呆若木鸡。他用决然不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壁龛下洞穴入口处,看见那里有个什么东西。人,一个人,小个子的人,头上搭着头巾,双膝下跪背朝着他,正在默默地祈祷。他以前见过这种身影,这种头巾和姿势。那种相似使他突然想起,他见过伯纳德特本人的照片,她就是这种装束,以同样的姿势在山洞前祈祷。
  尽管刚开始奔跑时心存疑虑,赫尔塔多还是决定先考虑自身的生存、自身的保护,继续跑下去,尽快远离这里,让这个祈祷的傻瓜见鬼去吧。
  可在那山坡上,一只钟正在“嘀嗒”走动,再有九分钟就要发生巨大的爆炸,一个可怜的活生生的人就要被炸成碎片。刹那间,一种更强烈的本能占了上风。赫尔塔多不愿在这里杀死任何人,当然更不要说一个清白无辜、笃信上帝的人了。事实上只消用上几秒钟,他就可以拯救她——而且仍能救下他自己。他只需警告她,她处于危险之中,警告她迅速离开,逃命要紧,然后他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他穿过椅子,转身向洞穴跑去,快要跑到那跪着的女人身旁时,他不再那么谨慎小心了,大声喊道:“喂,你听着!赶快离开这里!它马上就要爆炸了!”
  他期待那个跪着的女人一下子调过脸来,充满恐惧,对他的警告做出反应,立刻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她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儿动静,仍然跪在地上,默默祈求,就像她头顶上方的那尊大理石雕像一样悄无声息。
  赫尔塔多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简直无法理解。他更快地朝那女人跑去,可当他来到她身边,准备再叫她一次时,却冷不丁突然停住了。
  他看清了那女人的侧影,认出了她是谁。
  纳塔尔,纳塔尔·里纳尔迪,他的纳塔尔!
  他离开时以为她在酣睡,可她并没有睡着。她在黑暗中穿好衣服,在黑暗中靠数自己的脚步找到了路。尽管仍像以前那样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却来到这里进行最后的祈祷。
  “哦,上——帝,”他失声吼道,“纳塔尔!”他几乎在狂吼。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没有一点动静,她好像根本没听见。
  他现在已看得非常清楚,那副墨镜,那张白蜡似的脸,只有嘴唇在轻微地嚅动。
  神灵正驾驭她的精神,完全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扑上去,抓住她的肩头,疯狂地想抓住点什么,试图把她拉起来,把她从这里拉走。
  但她一动也不动,死沉死沉地犹如被钉在地上一样,休想挪动分毫。
  他用尽全力,试着想把她抱起来,把她托起来,可哪怕挪动一寸也是不可能的。
  他大口喘着粗气,放弃了努力。他实在弄不清这种怪现象,他站在那里,低头瞪着她,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有点儿反应,用什么方法才能移动她,才能带她奔向安全地带。
  就在这时,令他非常惊愕的是,她突然浑身颤抖,还慢慢站了起来。
  “纳塔尔!”他大声喊道,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
  她对他露出微笑,抬起一只手,摘下了那副墨镜。她的眼睛第一次睁得大大的,明如秋水,闪闪发亮。那明眸盯住了他。
  “米凯尔——你是米凯尔——你一定是。”她柔声说道,“米凯尔,我看见圣母玛利亚了,我真的看见她了。她来到我面前,同我说话,同意我亲眼看看她。我就看见了她,就像我看见了你一样。”她调过头去,“还有这山洞,我第一次看见它了,又能看见整个世界了。神圣的玛丽亚,她再次把视力这份厚礼赠给我。米凯尔,我已能看见一切了!”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满心敬畏,真不知该怎么领会这个奇迹,这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你真的看见我啦?”
  “是的,你,还有这一切。真是太美了。”
  “你——你真的看见圣母玛利亚啦?”
  “当我刚跪下祈祷时,还像往常一样,处于一片黑暗之中。随着我的祈祷,我慢慢看出眼前有了一团光亮,一道光线,接着我看见了洞口和山洞本身。然后我看见了她,这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并不比我高大。她垂下头,伸出双臂,一只手上举着一枝玫瑰。我于是伸手去取我的念珠,圣母玛利亚就站在那里,宽厚仁慈地朝我微笑,与伯纳德特曾见过的完全一样,只是她手中多了那支玫瑰。她的头上盖着一块面纱,她的眼饰是最纯净的白色,系着一条蓝色的腰带,每只脚上都有一支黄玫瑰。她用甜美的声音说, ‘在你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你又能看见了,看见上帝创造的每一个奇迹。’她还说了许多其他的话。但是——米凯尔,米凯尔,这是多么奇妙啊!我爱你,爱我的生命,爱整个世界。我爱这宝贵的马萨比耶勒山洞——”
  她扑进他张开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但她提到的马萨比耶勒山洞,却倏地使他记起了什么。
  “啊,我的上帝!”他惊叫一声,松开纳塔尔,急忙瞥了一眼手表。
  只剩下不到6分钟。
  他紧紧抓住异常惊愕的纳塔尔的胳膊,拉她离开洞穴,疾步行走,拖得她踉踉跄跄。
  “快跑。”他催促她,带着她沿着山脚飞跑,一边把她紧紧拉在身边,迫使她与他同行。
  猛然间,他收住脚步,一把把她推开。
  “怎么回事,米凯尔?”她疑惑不解地问道。
  “别在意,待会儿我向你解释。现在只能按我说的做,完完全全按我说的做。”他朝浴室的方向指了指,“到那儿去,经过浴室,走得远远的,只管向前走,尽量远离山洞,越远越好。五到十分钟内我来追你。好啦,快跑!”
  他等不及看她走,一个箭步跳上山坡,手抓脚蹬,用最快的速度沿落叶和灌木丛向上攀去。他不顾一切地向上爬,跌跌撞撞,一刻不停。他拉住生长茁壮的灌木,抓住树枝,急速向上攀登。他又一次跌倒在地,又一次咬牙挺起身子。他瞟瞟腕上的手表,四分半钟过去了,可他还没赶到。
  他疯了似地再次攀登,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但他还没到达目的地。一瞬间他迷失了目标,找不到那棵橡树了。接着,他看见了它,便跌跌绊绊扑向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再瞥一眼手表。
  剩下不到1分钟了,不到半分钟了。
  还有几十秒!24秒,23秒,22秒……
  他跪在地上,拼命、绝望地围着大树爬着,爬向那个洼坑,爬向那块装着引爆器、电池和接上电线的闹钟。
  他一头扑向那块木板,摸索着找到那根电线,用尽全身力气想将它猛地拉掉,但它却毫不松动。他变成了一个疯子,狠命拽着那根电线,直到他的小臂和二头肌因用力过猛,疼痛难忍。他相信自己已经失败,等着那灾难性的爆炸,那突然的爆炸将使他自己和马萨比耶勒山洞毁于一旦。
  忽然,电线松脱了,装置的联接处被切断,他的耳边没有响起巨雷般的轰鸣。
  在黑暗之中,他竭力想看看表上的时问。
  只剩两秒了。
  秒针移动了1秒——2秒,终于跨过了那应当是通向地狱的时刻。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脏手里还抓着那根松脱的电线,倾听着周围的寂静,感觉是那样地美妙。
  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正常了,挣扎着站起身,还有事情要做,而且必须马上去做。他向山下滑去,一次次跌倒,却毫不在乎,终于他又看见了山洞前的那尊雕像。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向壁龛伸去一只手,在雕像后面碰到了那包炸药。他耐心而谨慎地从壁龛里取出炸药,双手抱住它,又揭回山顶的藏匿处,这次更得格外小心了。
  再次到达大橡树后,他打开那个沉重的绿色购物袋,把炸药包放进去,然后再一个个收拾起他的定时装置,也塞进口袋。
  他正把最后松散的电线塞进口袋,冷不防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使他大吃一惊。
  “米凯尔。”他又听到了,原来纳塔尔就站在他面前。
  “纳塔尔,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我对你说过——你也许会——算了,不说了。”
  “我想看看你去哪里,就跟着来了,我差不多是爬着上来的。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可——我们又在一起了。”
  他站了起来,将她揽进怀里,吻着她,“我爱你,”他喃喃地说,“永远永远。”
  “我更爱你,永远爱你。”
  他松开她,用一条胳膊挽住她的腰肢,手掌扶住她的腰肋,另一只手提起口袋。
  他们开始朝坡下走时,他裂嘴朝她笑了笑,“现在你能看见我了。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有过失的丑,”她大笑起来,“不过我崇拜有过失的丑男人。”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米凯尔,你很可爱,但没有圣母玛利亚可爱,不过作为一个凡人,你算够可爱的了。”
  他们到达坡底后,他没有转身朝山洞和那个区域走,而是继续径直走向那座小桥。月光下,波河前的草坪就展现在他俩面前。
  纳塔尔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猜不透他要做什么,“米凯尔,我们这是在向哪里去?”
  “就到前面的小河那里,”他说。他举起那沉甸甸的购物袋。“扔掉它,也是扔掉我的某些过去。”他们朝前走着,他低头对着她微笑。“这也是第一次,亲爱的,”他说,“我也能够看见了。”

——待续


2011-5-18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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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9  

第二十七章

“打扰了,太太,”阿曼达说,“记者的私人信件放在什么地方?就在那些寄存箱里吗?”
  “是的,每个委派来的记者都有个上锁的寄存箱,钥匙归个人保管。”
  “太好了。那么,我想给美国记者利兹·芬奇留封私人信件。”
  “如果你把东西交给我,我会保管好的。”
  这个女保安人员看起来倒是和蔼可亲,值得信赖。但阿曼达曾带着这个珍贵的发现东奔西跑,费尽周折,她不愿有任何失误。“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亲自把它放进她的箱子里。”
  “随你的便。”那女人拉开桌子中间的抽屉,查看里边的某类表格。“利兹·芬奇, 126号箱。”她取出一串钥匙,站起身,领着阿曼达经过一排排保险寄存箱。她在一排箱子前停住脚,把钥匙插进齐肩高的一个小金属箱里,将它打开。“把信封放在这里吧,它绝对属个人所有。”
  阿曼看见金属箱里还有一些信封、口香糖、几盒香烟和一罐薄荷糖。她暗自笑了笑,把价值连城的信封塞进了金属箱。
  那女人关上箱门,故意让阿曼达看见她仔细锁好了箱子。“好啦,现在你尽管放心,只有芬奇小姐一人能得到它。”
  “非常感谢,”阿曼达说。
  阿曼达大大松了口气,看着那女人回到她的桌边。她为自己送给朋友一份厚礼而感到高兴。她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再次感到疲惫不堪,于是慢慢移动脚步向汽车走去,准备返回旅馆,今晚得睡个好觉,恢复精力,好对付明早可能出现的情况。
  深夜11:32,米凯尔·赫尔塔多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床,确信纳塔尔不会醒来,一定会酣睡上一夜的。他慢慢穿上衣服,然后找到他租借的那辆欧洲制造的福特牌汽车的钥匙。他朝纳塔尔安静的身影注视了最后一眼,带着刀割般的痛楚和悔恨离开了心爱的人。他偷偷溜出屋子,锁上门,向电梯走去,向着决定巴斯克人命运的出发地走去。
  赫尔塔多走出加利亚·伦德里斯饭店,在门外向右拐上伯纳德特·苏比劳斯大街,越接近拐角他感到越紧张。在过去的三天里,他已经去过那拐角两次,而卢尔德的警察一直在下面斜坡的入口处巡逻。这并不使赫尔塔多感到多么不安,因为接待员伊冯娜早就令他警觉到有巡逻队。伊冯娜的女朋友同警察督察官封丹睡过觉,她曾告诉伊冯娜,警察要一直监视到星期五,但警戒至迟今晚解除。
  赫尔塔多清醒地意识到,在过去的三天里,要是没有纳塔尔,他也许已急得焦躁不安、六神无主。这72个小时里,她早晨、中午、晚上都陪伴着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使他得到安慰。他从未遇见过她这样的女人。她身体虽然不好,却仍那么愉快乐观。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他们总是相互嬉戏,情意缠绵,尔后便尽情做爱。在他们结合时,她热情奔放。日间时分在山洞,她严肃而虔诚。午饭和晚饭时她的谈话又充满哲理和真谛,闪烁着睿智之光。在他们每一个做爱的晚上,她又变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性感女郎。赫尔塔多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全身心奉献自己的女人。纳塔尔是那么不可思议,又是那么无与伦比。她美妙胭体的每一部分,从头到脚都令他销魂。就在两个小时以前,他们还一起被涌上了妙不可言的情感的巅峰。待纳塔尔甜甜地沉睡过去后,赫尔塔多才第一次对完成自己的使命感到犹豫不决。
  躺在她身边的床上,他也掂量过即将面临的一切。圣母玛利亚显灵的最后一天,他要从地上抹去那山洞,这使他觉得自己有罪。他知道,这一天纳塔尔打算一直守候在那里,等待唯一会怜悯她的圣母显灵。但那时纳塔尔就无法向神秘的最后一天献上最虔诚的祈祷了。没有了顶礼膜拜的山洞,失去了她深深爱恋着的年轻人,她只得返回罗马,孑然一身,万念俱灰。
  至于他自己,也只得远远地逃离,同他的巴斯克伙伴们一起躲藏在法国某个村庄里,等待法国警方放松对迄今为止最亵渎神明的恐怖主义者的搜寻的那一天。等到他们不再检查通向西班牙边境昂达伊的车辆和行人时,他就会溜回西班牙,把反对布诺部长和西班牙政府的力量聚集起来。当西班牙境内的巴斯克成为独立国家时,他就可以溶入那些在圣巴斯蒂安的大街上狂欢跳跃的人群中。只有到那时——要多长时间?要多少年呢? ——他才能踏上漫长的路去罗马朝圣,去寻觅,并希望能找到年老的纳塔尔,也许她的希望已破灭,对他非常愤恨,再也不愿理他了。
  他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脑子里又闪过一个新的念头,考虑是否放弃这个狂热而充满暴力的行动,最后一天同纳塔尔待在一起并为她祈祷。如果没有什么事改变她的话(他心里明白一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就陪伴她回罗马。在那里,他还可以重操作家的旧业——一个作家写什么都行——他就能在他们的余生中,同她生活在一起,并悉心照料她。让其他的人,某一天,去解救巴斯克吧!
  可这些念头仿佛是货真价实的异端邪说,是对他的忠诚的嘲讽。没有什么人能够像他那样更适合搞地下斗争。甚至连洛佩斯,这个一度的组织和策划大师,也没有表现出他那样永不衰竭的旺盛精力。在衰老的同时,洛佩斯也变得软弱无力,随时准备同马德里的魔鬼妥协。不,只有他赫尔塔多一人才是最有资格和最首要的人选。他绝不愿成为成千上万被压迫者的叛徒,成为他深切爱戴的父亲的叛徒。
  这些五花八门的念头终于压倒了自私的情感,他来这里是为了消除巴斯克自由的障碍,今晚就是他把那障碍炸成碎片的最佳时刻。
  他希望能够成功。
  快走到拐角了,他加快脚步,心跳也在加快。尽管他不信上帝,不依赖祈祷,但此时他却向那个不知名的上帝献上祈祷,但愿伊冯娜闲谈的情况属实,但愿法国警察的警戒已经撤除。
  他来到拐角,在街沿上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差点儿跌倒。他所看到的情景令他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整条大街一片寂静,不见一个警察的身影,通向下面区域的斜坡畅通无阻。
  他疾步如飞,跨过大道,来到斜坡顶端,顺着坡面向坡底和下方区域的中心地带窥视。他飞快跑下斜坡,信心在逐渐增强。到了斜坡底部,在水平位置上,他向玫瑰宫的另一边望去,尽可能远地仔细观察是否有放单岗的警戒卫兵,因为他在夜里很晚的时候曾看见有人巡逻,但是现在连一个卫兵的踪影也没有。
  赫尔塔多极力压抑住自己的狂喜,朝左方疾跑,穿过玫瑰宫,绕过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的上宫,向山洞奔去。
  山上的那个圣洞就在那里,在烛光摇曳中显得阴森可怕。闪烁不定的烛光也半明半暗地照亮了圣母玛利亚的雕像。白色大理石塑像就在山洞上方的壁龛里,被人们长年供奉着。
  壁龛就是他的目标。当把它炸成碎片时,一大片山壁就会坍塌下来,完全掩埋住山洞的残迹。
  赫尔塔多最后一次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察看四周,寻找任何障碍和潜在的威胁。山洞里空无一人,椅子和长凳上也空荡荡的。引来泉水的龙头处和更远点的浴室都杳无人迹。
  漫长的等待就要结束,关键时刻已经到来。
  赫尔塔多不再有半点迟疑,向陡峭的坡上攀去,那里长满了山草、灌木丛、黄色醉鱼草丛、矮小的木兰花树什么的,还有高大的橡树,只有山洞周围一点儿地方是裸露的窄窄的岩石。赫尔塔多离开平地,向上攀登,稳稳地蹬住脚下的草地。
  他在逐渐茂密起来的丛林中用手抓住常青的乔木枝叶,或是大树枝干,越攀越高。此刻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不过这中不是因为缺乏耐力,他具有运动员一样的强健体魄。使他喘息不止的原因,是混合着期待和兴奋的猎手的紧张心情。
  他来到一片大树下,仔细辨认着要找的目标。在最大的那棵树下,他确信能找到宝藏。他踉跄着奔向那棵树,围着它转厂起来,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袖珍手电,一圈黄色的光晕射向脚下那一堆枯枝烂叶。
  然后他在那个洼坑处做上记号,三天前为了藏东西他把它用叶子覆盖伪装了。他跪下去,把手电放在洼坑边缘照着,用双手把树叶和树枝拢到一起,扔向一边。那堆残叶在夜晚变得湿漉漉的,很容易拢起来扔掉。
  此刻,他带到这里来盖住小包裹的大购物袋呈现在眼前。他抓起来扔到身后,谨慎地将那个装有炸药和引爆装置的小包裹从洼坑里取了出来。
  赫尔塔多精心地把每一块炸药取出来,就像搬动珍贵的瓷器一样。一开始他就选择了最安全、最有把握的电子计时器,这样在爆炸之前他就可以跑得远远的。方法就是把炸药同一根廷发引信连接,再把引信与一只钟或一只定时器相联,线路再与终端连接,然后向炸药上的起爆器和引信送去一个电脉冲。刚准备时,他想使用塑性C-4——法国人称它塑胶炸弹——做为炸药,代替老式的炸药。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决定用炸药— —呈锯末状的硝化甘油——这样更简单,只要炸药棒是新做的。
  现在这些炸药棒已经利落地被捆在一起,都是新做的。赫尔塔多用那双熟练灵巧的手——近年来为了摧毁一些地方,他至少准备了十几个这种装置——展开一卷绿色电线,把一头放到安装在木板上的引爆器和电池旁。做完这些,赫尔塔多开始向坡下滑去,同时将电线拉向下面的山洞。此时,他关掉手电,坡下的蜡烛光已依稀照亮了地上的落叶,暗黄色的烛光勾勒出山洞上方的壁龛和那尊大理石圣母玛利亚雕像。
  透过多刺的灌木,他不时地瞥瞥远处的山洞。当他接近壁龛时,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同时慢慢地放送着绿色电线。距壁龛仅一臂之遥了,他贴近壁龛,把背在身后的炸药捆挪到胸前,双手把它放置在壁龛里,轻轻竖立起来,这样,炸药包被完全挡在了大理石雕像后面,一点儿也看不见。
  赫尔塔多感到满意后,四肢着地,调过头来,然后开始沿原路攀回坡上,手里理顺着那根细细的长导线。仅几分钟的功夫,他就回到了安放引爆器的电池和闹钟的大树后面,迅速而小心地将电线联接到终端装置上,生怕终端的接线头碰在一起。接着,他定下他事先测定的起爆时间,他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逃到安全的地方,但又不能留有太多的时间,以防装置被某个碰巧注意到这儿的人发现,从而前功尽弃。15分钟似乎足够了。 5分钟从山坡下去,4分钟从山洞匆匆赶到斜坡,1分钟登上他的福特车(他的箱子早已放在车里了),五分钟驾车穿过空旷的城市,到达通往波城的岔道。
  等到那个时候,山洞已被摧毁,不复存在。巴斯克将从它的废墟上升起。他也将从卢尔德消失,远远地躲藏起来,并得到他的法国战友的保护。
  从现在开始只有15分钟。他已联接完所有的线头,不需要再埋藏或是伪装这个装置了,它会连同其他的一切被炸成千万块碎片。
  他站起身,随即摇摇晃晃向山下滑去。他用手电照着地面,紧紧抓住树枝或灌木丛,以保持平衡,只有一次差点儿滑倒,就这样挺着身子一直滑到坡底。当他看见下面的地皮和山洞周围平地时,马上灭掉手电。此刻他尽快地跑着,前面就是平地了。在最后一丛灌木后面,他猛地停住,巡视四周,还是没有卫兵,一个没有,他感到安全多了。
  他一脚踏上平地,立刻抬起左臂查看手表。下山用去5分钟零10秒。
  失去了10秒钟,但仍基本上按计划行事。
  再也不能浪费一秒钟了。
  他匆忙转身,经过山洞向斜坡方向跑去。
  在跨过圣坛前面的那几排椅子和长凳时,赫尔塔多向头顶的壁龛和那尊雕像扫去最后一眼,想看看那包炸药是否看得见。除了那尊不能言语的雕像外,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事也没发生,任务执行得完美无缺。
  但当他垂下眼帘时——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
  他咽一口气,在疾步飞奔中骤然停步,一时呆若木鸡。他用决然不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壁龛下洞穴入口处,看见那里有个什么东西。人,一个人,小个子的人,头上搭着头巾,双膝下跪背朝着他,正在默默地祈祷。他以前见过这种身影,这种头巾和姿势。那种相似使他突然想起,他见过伯纳德特本人的照片,她就是这种装束,以同样的姿势在山洞前祈祷。
  尽管刚开始奔跑时心存疑虑,赫尔塔多还是决定先考虑自身的生存、自身的保护,继续跑下去,尽快远离这里,让这个祈祷的傻瓜见鬼去吧。
  可在那山坡上,一只钟正在“嘀嗒”走动,再有九分钟就要发生巨大的爆炸,一个可怜的活生生的人就要被炸成碎片。刹那间,一种更强烈的本能占了上风。赫尔塔多不愿在这里杀死任何人,当然更不要说一个清白无辜、笃信上帝的人了。事实上只消用上几秒钟,他就可以拯救她——而且仍能救下他自己。他只需警告她,她处于危险之中,警告她迅速离开,逃命要紧,然后他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他穿过椅子,转身向洞穴跑去,快要跑到那跪着的女人身旁时,他不再那么谨慎小心了,大声喊道:“喂,你听着!赶快离开这里!它马上就要爆炸了!”
  他期待那个跪着的女人一下子调过脸来,充满恐惧,对他的警告做出反应,立刻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她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儿动静,仍然跪在地上,默默祈求,就像她头顶上方的那尊大理石雕像一样悄无声息。
  赫尔塔多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简直无法理解。他更快地朝那女人跑去,可当他来到她身边,准备再叫她一次时,却冷不丁突然停住了。
  他看清了那女人的侧影,认出了她是谁。
  纳塔尔,纳塔尔·里纳尔迪,他的纳塔尔!
  他离开时以为她在酣睡,可她并没有睡着。她在黑暗中穿好衣服,在黑暗中靠数自己的脚步找到了路。尽管仍像以前那样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却来到这里进行最后的祈祷。
  “哦,上——帝,”他失声吼道,“纳塔尔!”他几乎在狂吼。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没有一点动静,她好像根本没听见。
  他现在已看得非常清楚,那副墨镜,那张白蜡似的脸,只有嘴唇在轻微地嚅动。
  神灵正驾驭她的精神,完全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扑上去,抓住她的肩头,疯狂地想抓住点什么,试图把她拉起来,把她从这里拉走。
  但她一动也不动,死沉死沉地犹如被钉在地上一样,休想挪动分毫。
  他用尽全力,试着想把她抱起来,把她托起来,可哪怕挪动一寸也是不可能的。
  他大口喘着粗气,放弃了努力。他实在弄不清这种怪现象,他站在那里,低头瞪着她,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有点儿反应,用什么方法才能移动她,才能带她奔向安全地带。
  就在这时,令他非常惊愕的是,她突然浑身颤抖,还慢慢站了起来。
  “纳塔尔!”他大声喊道,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
  她对他露出微笑,抬起一只手,摘下了那副墨镜。她的眼睛第一次睁得大大的,明如秋水,闪闪发亮。那明眸盯住了他。
  “米凯尔——你是米凯尔——你一定是。”她柔声说道,“米凯尔,我看见圣母玛利亚了,我真的看见她了。她来到我面前,同我说话,同意我亲眼看看她。我就看见了她,就像我看见了你一样。”她调过头去,“还有这山洞,我第一次看见它了,又能看见整个世界了。神圣的玛丽亚,她再次把视力这份厚礼赠给我。米凯尔,我已能看见一切了!”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满心敬畏,真不知该怎么领会这个奇迹,这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你真的看见我啦?”
  “是的,你,还有这一切。真是太美了。”
  “你——你真的看见圣母玛利亚啦?”
  “当我刚跪下祈祷时,还像往常一样,处于一片黑暗之中。随着我的祈祷,我慢慢看出眼前有了一团光亮,一道光线,接着我看见了洞口和山洞本身。然后我看见了她,这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并不比我高大。她垂下头,伸出双臂,一只手上举着一枝玫瑰。我于是伸手去取我的念珠,圣母玛利亚就站在那里,宽厚仁慈地朝我微笑,与伯纳德特曾见过的完全一样,只是她手中多了那支玫瑰。她的头上盖着一块面纱,她的眼饰是最纯净的白色,系着一条蓝色的腰带,每只脚上都有一支黄玫瑰。她用甜美的声音说, ‘在你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你又能看见了,看见上帝创造的每一个奇迹。’她还说了许多其他的话。但是——米凯尔,米凯尔,这是多么奇妙啊!我爱你,爱我的生命,爱整个世界。我爱这宝贵的马萨比耶勒山洞——”
  她扑进他张开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但她提到的马萨比耶勒山洞,却倏地使他记起了什么。
  “啊,我的上帝!”他惊叫一声,松开纳塔尔,急忙瞥了一眼手表。
  只剩下不到6分钟。
  他紧紧抓住异常惊愕的纳塔尔的胳膊,拉她离开洞穴,疾步行走,拖得她踉踉跄跄。
  “快跑。”他催促她,带着她沿着山脚飞跑,一边把她紧紧拉在身边,迫使她与他同行。
  猛然间,他收住脚步,一把把她推开。
  “怎么回事,米凯尔?”她疑惑不解地问道。
  “别在意,待会儿我向你解释。现在只能按我说的做,完完全全按我说的做。”他朝浴室的方向指了指,“到那儿去,经过浴室,走得远远的,只管向前走,尽量远离山洞,越远越好。五到十分钟内我来追你。好啦,快跑!”
  他等不及看她走,一个箭步跳上山坡,手抓脚蹬,用最快的速度沿落叶和灌木丛向上攀去。他不顾一切地向上爬,跌跌撞撞,一刻不停。他拉住生长茁壮的灌木,抓住树枝,急速向上攀登。他又一次跌倒在地,又一次咬牙挺起身子。他瞟瞟腕上的手表,四分半钟过去了,可他还没赶到。
  他疯了似地再次攀登,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逝去,但他还没到达目的地。一瞬间他迷失了目标,找不到那棵橡树了。接着,他看见了它,便跌跌绊绊扑向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再瞥一眼手表。
  剩下不到1分钟了,不到半分钟了。
  还有几十秒!24秒,23秒,22秒……
  他跪在地上,拼命、绝望地围着大树爬着,爬向那个洼坑,爬向那块装着引爆器、电池和接上电线的闹钟。
  他一头扑向那块木板,摸索着找到那根电线,用尽全身力气想将它猛地拉掉,但它却毫不松动。他变成了一个疯子,狠命拽着那根电线,直到他的小臂和二头肌因用力过猛,疼痛难忍。他相信自己已经失败,等着那灾难性的爆炸,那突然的爆炸将使他自己和马萨比耶勒山洞毁于一旦。
  忽然,电线松脱了,装置的联接处被切断,他的耳边没有响起巨雷般的轰鸣。
  在黑暗之中,他竭力想看看表上的时问。
  只剩两秒了。
  秒针移动了1秒——2秒,终于跨过了那应当是通向地狱的时刻。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脏手里还抓着那根松脱的电线,倾听着周围的寂静,感觉是那样地美妙。
  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正常了,挣扎着站起身,还有事情要做,而且必须马上去做。他向山下滑去,一次次跌倒,却毫不在乎,终于他又看见了山洞前的那尊雕像。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向壁龛伸去一只手,在雕像后面碰到了那包炸药。他耐心而谨慎地从壁龛里取出炸药,双手抱住它,又揭回山顶的藏匿处,这次更得格外小心了。
  再次到达大橡树后,他打开那个沉重的绿色购物袋,把炸药包放进去,然后再一个个收拾起他的定时装置,也塞进口袋。
  他正把最后松散的电线塞进口袋,冷不防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使他大吃一惊。
  “米凯尔。”他又听到了,原来纳塔尔就站在他面前。
  “纳塔尔,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我对你说过——你也许会——算了,不说了。”
  “我想看看你去哪里,就跟着来了,我差不多是爬着上来的。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可——我们又在一起了。”
  他站了起来,将她揽进怀里,吻着她,“我爱你,”他喃喃地说,“永远永远。”
  “我更爱你,永远爱你。”
  他松开她,用一条胳膊挽住她的腰肢,手掌扶住她的腰肋,另一只手提起口袋。
  他们开始朝坡下走时,他裂嘴朝她笑了笑,“现在你能看见我了。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有过失的丑,”她大笑起来,“不过我崇拜有过失的丑男人。”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米凯尔,你很可爱,但没有圣母玛利亚可爱,不过作为一个凡人,你算够可爱的了。”
  他们到达坡底后,他没有转身朝山洞和那个区域走,而是继续径直走向那座小桥。月光下,波河前的草坪就展现在他俩面前。
  纳塔尔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猜不透他要做什么,“米凯尔,我们这是在向哪里去?”
  “就到前面的小河那里,”他说。他举起那沉甸甸的购物袋。“扔掉它,也是扔掉我的某些过去。”他们朝前走着,他低头对着她微笑。“这也是第一次,亲爱的,”他说,“我也能够看见了。”

——待续


2011-5-18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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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0  

第二十八章

 利兹·芬奇有种腾云驾雾般的感觉。
  事实上,她的双脚坚实地踏在加利亚·伦德里斯旅馆的五层走廊的地毯上,不过自她来到卢尔德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到如履空中般地飘飘然。
  她手中握着阿曼达的马尼拉信封,了解了信中的内容,她感到自己在升高,升到从来没有的高度。就在她身边,她获得了十年来的最大的暴露新闻,毫无疑问,这也是她的事业中最辉煌、最耸人听闻的一件事。谢天谢地,多亏这位不可思议的年轻女郎阿曼达·斯潘塞,让她本人,让世上的千百万群众得知了真相,人们将会瞠目结舌,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利兹决心不顾一切,要说给比尔·特拉斯克听,看他的脸做何反应。还有,最好也让玛格丽特这条母狗听到,当她意识到她的那点揭露维隆的文章与这发现相比,不过是一堆废纸时,看她的脸朝哪里放。
  阿曼达的房间是503号,利兹已来到它的门口。阿曼达在留言上许诺说她要从医院回来,在她的房里等着,准备在利兹写下这个头版头条的新闻并打出电话之前,对这本荒谬的伯纳德特日记做一个完整的解释。
  那样,这座阴郁沉闷的城市将永远失去它一直拥有的荣耀,它本该如此。
  利兹的敲门声也显得么轻快。她等着门打开,可门仍然关着,她又使劲敲敲,满心希望阿曼达在屋里,先前没有耽误了到医院去陪伴肯。
  突然间,门把手咔嗒一响,房门打开了。阿曼达身着丝绸睡袍站在那里,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一片,脸上一片茫然。
  “利兹,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你忘啦?”她举起马尼拉信封,“瞧,你留给我的超级炸弹,还约好了在这儿见面。”
  “天哪,几点了?”
  “11:30了,按你说的。”
  “真该死!我睡过头了。昨天可把我给累坏了。闹钟响时我一定没醒,一直睡到现在。本来我打算八点起床,九点半去医院见肯的医生。当然主要是看肯,让他回芝加哥。快进来吧,利兹,快进来,我赶快换衣服。”
  利兹满心喜悦地来到屋里,随手关上门,阿曼达吧嗒吧嗒走到衣橱边,拉出几个抽屉,寻找干净的连裤袜和乳罩。
  利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扬扬那个马尼拉信封。“只要你亲爱的肯看见这个,你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说说看,他到医院干什么去啦?”
  阿曼达正在忙着脱她的睡袍。“他给我留了个便条,说是病情加重,被人送到亚历山大侯爵大道的卢尔德总医院。我从巴特里斯一回来就立刻去看他,可他注射了镇静剂,正在沉睡。”
  “现在他怎么样?”
  “我本该在9:30得知这个情况的。”她伸手到后背解开白色真丝乳罩的挂钩。 “真倒霉,真希望我没睡过头,现在连洗澡的时间也没有了。”
  利兹·芬奇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她刚从信封里抽出的那份伯纳德特最后一本日记的副本。“阿曼达,只要肯一见到它,你就不用再为他苦恼了。他将永远不会相信卢尔德的任何谎言。他将会看到伯纳德特是多么彻底——又是多么不知不觉地——给自己挂上赝品的标签。想想吧,那个小个子农家癔病患者,竟然会到处见到圣母玛利亚和耶稣基督 ——多次在巴特里斯的羊群中——接着,在那次彩排的一个月后,又在卢尔德故技重演。哇,阿曼达,这可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精彩的故事。既然在同我面谈之前,你不想让我打电话通知报社,那好吧,我就想听听你是怎么把它弄到手的,告诉我所有的细节。奇迹姑娘,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办成这件事的?”
  “我得上浴室了,”阿曼达边说边抖抖手中的连裤袜。“还得快点。”
  “阿曼达,请告诉我,”在阿曼达钻进浴室时,利兹苦苦恳求着,“你要我知道你怎么弄到手后才让我发稿,现在告诉我好吗?”
  “这会儿不行,利兹,”阿曼达在浴室里叫道。“等我穿好衣服,在下楼的路上告诉你。要是时间不够,你可以和我一道开车去医院,我再给你谈谈其他情况。”
  不一会儿功夫,阿曼达就从浴室里出来了。她一把套上衬衣,拉上裙子并扣好,一脚蹬上低跟皮鞋,在向外走的路上又顺手抓起另一个装有日记副本的马尼拉信封。利兹紧紧跟在她的后面,小跑着来到电梯旁。
  等电梯时,利兹又恳求道:“鲁兰神父给了你巴特里斯的尤金妮亚·高蒂尔这个名字,对吧?”
  “不错。”
  “你是怎么知道还有一部年代更早的日记的呢?”
  “内韦尔的弗兰西丝卡修女曾提到过它。鲁兰神父承认有这么回事,但坚持说他对它不感兴趣。事实上,他从没见过它。高蒂尔太太证实了它的存在,还拿给我看。她并不想要钱,只要求我安排她的侄子去美国一所大学读书。我读了伯纳德特写的她呆在巴特里斯时的那些日记,她怎么放羊,怎么在一个月里从羊群中看见了耶稣基督,后来又看见了圣母玛利亚——多少次来着?——”
  “看见耶稣三次,在巴特里斯的羊群中看见圣母玛利亚六次,而且一个月后又开始,在卢尔德看见了18次。只是在卢尔德她才有了证人,这出短剧也就公开了。好一个惑人的疯子!”
  “我们经常在心理诊治所里见到这种人,这是种逃避现实的病症。我们治疗过的那些老病号,都有过极为逼真的幻觉形象的体验——五彩缤纷,清晰生动,但都是虚假的想象。可这些病人偏要相信。”
  电梯来了。
  “我能引用你的话吗,阿曼达?”利兹试探道,“芝加哥著名心理教授斯潘塞博士这么说。”
  她们踏进电梯,滑向下面大厅。
  “这下子教会该用火刑处死我了,”阿曼达说,“不过没关系,事情总要真相大白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利兹在记录本上飞快地记着。写完后,她跟在阿曼达身后来到大厅。“哇,你为我赢得了今天、这个星期、一辈子。让那些奇迹见鬼去吧!我敢说,这绝对是世界头号新闻。”
  俩人从电梯走出来,准备冲出饭店,却正好同纳塔尔和赫尔塔多撞个满怀。他们刚走进饭店,打算乘电梯。
  阿曼达一时感到茫然,不过利兹马上就认出了这一对儿。“米凯尔·赫尔塔多先生,”她说,“和纳塔尔·里纳尔迪小姐。你们真是一对情人呀。”此时他们正紧紧地靠在一起,相互拉着手,幸福地微笑着。
  纳塔尔对利兹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可我听得出你的声音。你是利兹·芬奇,报纸记者。”
  “嗨,现在——”利兹刚要开口说话,声音却蓦地没了,两眼直盯盯地望着纳塔尔。与此同时,阿曼达也注意到了利兹凝视着的事情。这个漂亮的意大利姑娘不再戴眼镜,不再隐藏她的瞎眼了。她那两只深色的大眼睛正闪闪发亮,注视着利兹,然后是阿曼达。
  阿曼达抢先问:“我听见你对利兹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能看见啦?”
  纳塔尔点点头,无法抑制自己的快乐。“是的,我现在完全看见了。”
  利兹感到有点纳闷。“可我记得我们一起吃饭时,你告诉过我们,你两眼完全失明,而且罗马的眼科医生认为你没有希望复明了呀。”
  纳塔尔承认道:“我的确这么说过,这是真的。医学科学认为我不可能治愈而放弃了我,我只好祈祷,希望能有比科学更灵验的,有点超自然的东西。我告诉过你,这就是我来卢尔德的原因。”
  利兹这会儿有点惶惶不安了,她眨了眨眼睛问道:“这事儿什么时候发生的,我是说你盲而复明?”
  “昨天深夜在山洞。”
  利兹的声音颤抖起来,好容易吐出几个字来:“怎么回事儿?”
  “是啊,怎么回事儿?”阿曼达也想知道。
  纳塔尔犹豫了一下,斜眼瞟了瞟赫尔塔多。他看见了,点点头鼓励道:“大胆说吧,纳塔尔。允许你将事情真相告诉六个人——我是第一个——你的父母是第二个和第三个 ——你的埃尔莎姨妈算第四个——告诉利兹和阿曼达就凑齐六个人了。从这儿以后,不再告诉任何人。”
  纳塔尔的目光从利兹移向阿曼达。她神色庄重而平静地说:
  “昨夜我看见了圣母玛利亚。刚开始我眼前一片漆黑,后来有一团光亮,显灵的神圣的玛利亚就站在我的面前。她恢复了我的视力,我就看见她了,还有其它的一切。这归功于圣母的神力,她像许诺伯纳德特那样对我显灵了。是她恢复了我的视力。”
  听了这番话,阿曼达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目瞪口呆,不住地摇头。
  利兹也突然心慌意乱,使劲地眨眨眼,满脸怒气。“等会儿,等会儿,”她结结巴巴地说,“你能确信这是真的吗?”
  纳塔尔只简单地答道:“看看我吧。”
  利兹默默地盯着她,试图用最恰当的话对她说:“纳塔尔,如果这是真的,你就要证实它。这是自伯纳德特以来一个半世纪卢尔德出现的最轰动的故事之一。你——你一定得给我讲讲细节情况,每一个细节,马上就讲。”
  纳塔尔慢慢地摇着头。“如果你要公开发表,我就不讲。我不允许把我的这个奇迹公诸于世。”
  赫尔塔多向前一步,仿佛要保护纳塔尔。“她是想告诉你,这是昨夜圣母玛利亚要她作出的一个许诺。神圣的圣母告诉纳塔尔,‘你的这个奇迹,还有你怎样得到它的,只能由你、还有你愿意告诉的另外六个人知道。我在你面前再次显灵,是打算让它作为很久以前的一个秘密,并且以后仍然是个秘密。我相信你永远不会让外人得知你的奇迹的真实情况。只要你守信用,我保证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幸福,还有以后在天堂的幸福。’”
  纳塔尔倾听着赫尔塔多的话,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住地点头。纳塔尔向利兹和阿曼达转过脸。“我向神圣的圣母发誓说她可以信任我。”
  “但是——”利兹张口结舌说不下去。
  “你们两个人必须向我保证,”纳塔尔说,“你们永不再提此事,或者写它的文章,只把它深藏在心底。我把你们当作朋友才告诉你们,只想向你们表明,虔诚和笃信是值得的,奇迹永不会停止出现。我们刚去过上宫,感谢神灵赐予我们的好运。今天下午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回意大利。好啦,再见吧,祝你们好运。”
  纳塔尔和赫尔塔多的手彼此挽得更紧了,绕过哑口无言的利兹和阿曼达,走进电梯,很快就不见了。
  利兹和阿曼达呆呆地站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甚至没挪动一步。
  终于,她们的目光相遇了。
  利兹的声音哽哽咽咽,半天才说出话来。“阿曼达,也许她——也许她瞎编的吧?”
  阿曼达摇摇头。“不,不对,利兹,她确实能看见了。”
  利兹上下摇晃着头。“是呀,你说得对。”接着,又仿佛在自言自语,“看在上帝的份上,她能看见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这件事。”
  “也许我们都不该再胡思乱想,也许莎士比亚是对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那件事,啊,可怜的奥菲丽亚,‘天上地下的事情呀,奥菲丽亚,比你梦想到的更多。’”
  “是呀,也许伯纳德特真的在巴特里斯看见了耶稣和圣母玛利亚,也许伯纳德特真的在卢尔德见过圣母18次,也许圣母真的对她说过要在今年的这个星期重返卢尔德,也许纳塔尔真的看见她显灵了。”
  “也许吧。”阿曼达说。
  “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肯定的。”她朝四周看了看,“你看见哪儿有废纸篓吗?”
  “废纸篓?”
  利兹举起装有伯纳德特日记的马尼拉信封。“得把这玩艺儿扔掉。亲自见到听到了这一切后,我没心思再写它了。我倒不是说我转眼间就信了教。不过,我开始对无神论的信念有点儿动摇了。当然,只是开始。”她吻吻信封,“再见了,重大新闻。”她又朝电梯送去飞吻,“再见了,另一条重大新闻。可怜的利兹。我这就出去,好好地喝上一杯。”
  中央总医院里,阿曼达走到肯的私人病房前,不由放慢了脚步。
  她恨不得马上见到肯,可她需要先让自己浆糊般紊乱的脑子清醒过来,好对她未婚夫的未来持一个明确的态度。上帝知道,亲眼目睹了纳塔尔的奇迹,不仅把她,也把利兹震惊得丧失了理智。利兹,一个十足的无神论者,一个玩世不恭的记者,也终于不再坚持怀疑(以她自己的方式)伯纳德特的梦幻,不再怀疑纳塔尔的梦幻。但阿曼达呢,尽管圣母玛利亚的再次显灵对她的震惊也很彻底,但她却更乐意相信她所信仰的理性,仍想竭力抓住逻辑和现实的某个最后阵地。她心里明白,她之所以拒绝回心转意,完全出自她作为心理学家长期从事的事业的缘故。
  去他的!一个心理学家当然知道在真实世界里发生的那些事,总有充足的理由去解释那些各种形式的异常行为。有时,有些神秘现象不大好解释,但总有一天它们都会得到解决。歌德不是提醒我们——“神秘现象并不一定就是奇迹”吗?
  是的,如果人相信人类和所有的木偶一样,都跟随着一个技巧大师的弦绳跳动,那就不会发生1858年的所谓神秘之事了,昨夜之事更不会有。很显然,是人创立了一切形式的宗教,使得地球上的痛苦生活和死亡的恐怖——通过许诺(或者诱骗)身后的幸福 ——能被接受。尽管如此,仍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处在这个不停旋转的星球上的人类,决不是碰巧出现的,而是由某个比生命本身更具力量的东西在安排。假如真有这种安排和控制,那么,许多发生在人类身上的事件,就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了。
  软弱无力的人记下的那些所谓奇迹,也就不过是一个无法定性的超级力量逻辑的干预而已。
  这种看法能够解释伯纳德特的发现,能够解释为何疾病在神龛前瞬间治愈,当然也能解释纳塔尔·里纳尔迪为何完全恢复正常。这是相信无止境的信仰的作用,而不是相信对合理性的限制的作用。这是块全新的土地,在这里,一个生灵能感知一个有更高智慧的大脑。帕斯加的解释最恰当:“是心灵感知上帝,而不是理性。”
  肯从本能上理解这一切,也许是由于绝望而加速了这种理解。而她呢,精神上对此毫无所知,却在试图动摇他的信仰。
  阿曼达瞥见护士办公室旁有个大箱子,估计是个废物篓。她走上前去,从马尼拉信封里抽出那本伯纳德特日记,慎重地把它撕成碎片,把它们连同信封一起扔进废物篓里。用些不值钱的标签攻击这些神秘事物,像是在发癔症。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这个时刻之前她一直反对肯,现在她准备加入到肯的行列。
  是回心转意,还是皈依?管它是什么呢。不管怎样,完全信赖总会孕育活力的,她将同肯携手合作去努力获得它。
  阿曼达从废物篓处走开,去找肯的房间,看见了护士埃丝特。只见她穿着浆洗过的白色长褂,显得瘦削而精神。她正向护士办公室走去,同时也看见了阿曼达。
  “你来了,”埃丝特说,“我正纳闷你上哪儿去了呢?正要给你打电话。”
  “我——我睡过头了,”阿曼达无奈地说,“我肯定是累坏了,没有听见闹钟响。他怎么样了?”
  “克莱顿先生嘛,嗯,多少好点儿。他起来好几个钟头了,精神好像也有些好转。克莱因伯格博士早就来了,一直在那儿等你呢。”她领着阿曼达来到肯的房间,打开门。 “你现在进去吧,他们俩都想见你。”
  阿曼达踌躇地走进房问。这间病房四壁雪白,异常整洁,像千百间病房一样,散发着消毒剂和酒精的气味。但是又有所不同。肯在这里,她的肯,她的生命。肯躺在床上微笑着,虽然有些憔悴,却还是那么英俊。一个戴眼镜,穿白色西装的老人,坐在肯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看见她,急忙站起来。“是克莱顿太太吗?我是保罗·克莱因伯格,很高兴见到你。”
  “你好,博士,”阿曼达喃喃说道,然后就顾不上理睬他了。她跑到床边,俯下身,笨手笨脚地想拥抱肯,又不想让他难受,吻了吻他的脸和嘴唇。“噢,亲爱的,亲爱的,急死我了。不过你很快就会好的。我知道你会好的,我知道。”
  阿曼达忘了身边的医生,跪在床边,握住肯的双手,“肯,”她急切地说,“我想让你知道我站在你这边,我现在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我请求你原谅我以前的做法,我要同你在一起。我们将要赢得斗争的胜利,共同去赢得这个胜利。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清楚——不过我会尽量争取,一旦你想听的话。可是我遇上了点事情,我不愿伤害你的感情。不过——不过不知怎的,我——我看见了希望,是的,我看见了希望。只要你能走动,我就陪你去山洞,我们一起为你的康复祈祷。我们现在就为治愈祈祷,而且你会看到,奇迹就会发生。我现在笃信神灵了。”
  “这个嘛,我不再相信它了。”肯说。
  阿曼达刚刚滔滔不绝地吐出她的忏悔,现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确信自己没有听清楚。“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再相信神灵了,”肯重复道,“我不能依赖神灵来治愈我的病。那玩艺儿也许管用,但风险太大。我需要更多的东西。”
  在这个令人惊讶的一天里,阿曼达又一次被震住了,她茫然地盯着肯。“你在说什么?”她本想说出纳塔尔·里纳尔迪的事,但又记起了她发的誓,不能说出此事。她赶紧抓住另一个有力的证据。“你——你亲眼看见的。你好几次同伊迪丝·穆尔果在一起,你看见她了,你听说她了,伊迪丝患的病同你的一样,可她却奇迹般地治好了。她向圣母祈祷,她相信她,而她的信仰——就起了作用,这也值得呀。”
  “伊迪丝·穆尔,”肯从枕头上重复道,“就是她。就是她的遭遇使我恢复了理智。阿曼达,也许信仰很好,也许它能帮助一些人——可我想得到更有把握的。”他的眼光越过惊愕万分的阿曼达,盯住医生,“克莱因伯格博士,你告诉她吧。请说吧,告诉她。”
  阿曼达仍然感到茫然,她慢慢站起来,转过身面对克莱因伯格博士。
  “博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克莱因伯格博士神色严肃,很快又松弛下来。“我认为能向你解释,克莱顿太太。我简单谈谈吧。请坐下。”
  阿曼达满脸困惑,她那刚刚恢复秩序的世界又一次被搅乱了。她僵直着身子,像个机器人似地坐到椅子上。克莱因伯格博士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他用行家的口吻,不加强调地对阿曼达说:“当我今天上午同肯谈话时,我意识到了他这种病症的严重性,我催促他立刻动手术治疗他的肿瘤。”
  “但是我拒绝了,像往常一样,”肯插嘴说,“我告诉医生,我不喜欢手术治愈的机会,倒很喜欢靠信仰治愈的机会,就像伊迪丝·穆尔享受到的那样,那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对博士这么说,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一样,如果对伊迪丝·穆尔有效,也就能对我有效。”他从阿曼达那儿挪开眼光,“现在请继续对她说吧,博士。”
  克莱因伯格博士以法国人的方式无奈地耸耸肩。“事实上,克莱顿太太,信仰并没有对伊迪丝·穆尔产生作用。”
  阿曼达再次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没起作用?”她颇为怀疑地重复道,“你是说信仰无效?她并没有被奇迹般地治愈过?但是那些医生都——”
  克莱因伯格博士同意道:“是的,所有那些医生给她检查了三年,他们也都是好医生,而且他们都作证说话,伊迪丝的晚期肿瘤在瞬间就被莫名其妙地治好了。我被从巴黎请来证实她奇迹般的治愈。我也希望能通过检查,作些试验,作X光照射,然后证明她确实被治愈了。但我很快就发现出了问题。就像她的肿瘤毫无道理地突然消失一样,我发现它又毫无道理地重新出现了。她再次患了肿瘤。很显然,仅靠信仰是不能完全治愈病症的。我看得出,她的病不久就要恶化,速度很快,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可她的治愈尽人皆知,”阿曼达说,“每个人都这么说。而且,尽管我是经过训练才成为科学家的,但我靠自己的经验得知,可能会有——嗯,无法解释的奇迹治愈,可以归功于信仰。”
  “我不否认这种可能性,”克莱因伯格博士承认。“亚历克西斯·卡雷尔博士也这样说过,只是我不大明白。也许有些治愈可以归功于信仰,也许一个也没有。克莱顿夫人,就目前的科学状况而言,我们对此尚不得而知。但是,作为一名科学家,我确实知道这样一件事:不管伊迪丝·穆尔最后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再也不是个奇迹女人了。她没有被治愈,我就是这么告诉她的。直到昨晚以前,我不得不保守这个秘密,好让穆尔太太考虑怎么办。现在我可以谈论它了,因此,今天上午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了肯。”
  “不过,如果信仰不能治愈肿瘤——”阿曼达无可奈何地说。
  克莱因伯格博士接着她的话说:“——那么科学能够。正是由于医学最近获得的进展,才使科学能治好肿瘤。”
  “手术正是你一直想用的办法,阿曼达,只是这一次更新、更有效。”
  “更有效?”阿曼达重复道。
  “芝加哥的那位医生的手术成功率是30%,”肯说,“可这位医生的手术成功率是 70%,对吧,克莱因伯格博士?”
  “完全正确。”克莱因伯格博士又转向阿曼达,“这是手术再加上遗传工程。我的一个同事,莫里斯·杜瓦尔这些年来一直进行此项试验。昨天晚上他从巴黎来到卢尔德。他将为伊迪丝·穆尔动手术。既然他来了,他同意也为肯动手术。”
  阿曼达猛地扭头朝向肯,“你同意啦?”
  肯点点头,“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亲爱的。”
  这个变化对阿曼达来说实在太快了。“什么时候动手术?”她想知道。
  “就在今天,”克莱因伯格博士回答。“杜瓦尔医生明天必须赶回巴黎。因此,他今天就在这家医院进行这两项手术。我们不能等到明天上午了,现在就得做手术,很快,下午就能做完。”克莱因伯格博士站起来。“克莱顿太太,我想你肯定愿意留在医院,直到手术结束。现在我们得让肯做好手术前的准备,我带你去候诊室吧。”
  阿曼达站起身,俯身吻吻肯。“哦,亲爱的,我——”
  “这正是我们俩所希望的,阿曼达。”
  她摇着头走到门边。“我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向圣女伯纳德特祈祷呢,还是向杜瓦尔医生祈祷?”
  “向他们俩祈祷。”克莱因伯格博士微笑着说。

——待续


2011-5-20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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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1  

第二十九章

在穆尔太太奇迹餐厅的主大厅里,下午的这个时候,除了一张桌子外所有的餐桌都空着。在那唯一一张有人的桌子边,头昏眼花的利兹·芬奇正坐在那儿费劲地采访伊迪丝·穆尔。
  利兹早些时候喝了许多酒,试图用一杯接一杯的威士忌把内心的痛苦淹没掉。结果脑袋只是嗡嗡作响,还疼得要命。在许多事情上,她都惨遭失败。对于这次她所希冀的事情的再次失败,作为一名颇有资历的记者,她也不再感到多么惊愕了。后来,她又自我安慰,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她同伊迪丝·穆尔还有约会,尽管她很不情愿去见面,可她心里明白这事儿必须做完。她总得从卢尔德发出点什么新闻,而这个令人沮丧、翻来倒去说了个够的传说,是她掌握的唯一的新闻线索。伊迪丝·穆尔,奇迹治愈的人,将被宣布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迹女人。
  利兹来到餐厅,雷杰·穆尔送来迟钝呆笨的伊迪丝,还有一些茶,然后便走开了,让她们单独在一起。利兹掏出记事簿,打开它,开始了这次毫无兴致的采访。
  在刚过去的半小时里,她们谈到了所有彼此的事情。伊迪丝重复着她那永远说不完的陈词滥调,而利兹则写得手指痉挛。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这次采访对利兹的前途也许有所帮助。
  “好吧,这么说,你在卢尔德才奇迹般地痊愈,”利兹有些厌倦地问,“不久就要被宣布为最新的奇迹女人啦,对此你感受如何?”
  没有回答。
  利兹的脑袋俯向她的茶杯和记事簿,她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我是说,伊迪丝,你感受如何——作为一个奇迹女人?”
  仍然没有回答。
  利兹突然抬起头,令她吃惊的是,这个爽快的英国女人的脸颊上淌满泪水。她正在哭泣,摸出一块手帕擦着眼睛。
  利兹吓了一跳。她过去从未对这个大头菜、这个矮胖的布鲁塞尔甘蓝球、这个像什么种类的蔬菜似的女人表示出任何一点感情。可现在她的感情不但被触动了,而且简直就要精神崩溃。
  “喂,怎么了?”利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到底出了什么事?”
  伊迪丝的咕噜声充满悲哀,“我——我——我不是个奇迹女人,我是个假货,一钱不值。我没法再谈下去了,它一点儿用都没有,我说不下去了。”
  “等等、等等,”利兹突然来了兴趣,“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的——我的肿瘤又出现了——它又回来了。我没有治愈,一点也没有,新来的那个医生刚刚发现的。我又病了,快要死了,不过他能救我,他能用一种新手术挽救我的生命。但我不想再治下去了,因为我不再是个奇迹女人了,我要变成无足轻重的人了,雷杰也一样。”
  “噢,天哪,”利兹惊叫道,“至少你能得救,你还能活下去。你不是疯了吧?”
  “你没听见吗?”伊迪丝呜咽着,又擦擦眼睛,“我再也不是奇迹女人了,那可是我和雷杰梦寐以求的呀。”
  利兹手里握着铅笔,又变得警觉起来,“听着,伊迪丝,这是一桩真正的新闻,目前来说最有价值的新闻,它非同寻常,这下我可有东西写了。快把一切都告诉我。”
  “不,”伊迪丝坚决地说,“你要写我就不说。我失败了,我不想让别人写我的失败。”
  “听我说,伊迪丝,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星期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你要写,我就不告诉你。”
  “求求你啦,伊迪丝。”
  “不行。”
  “他妈的,”利兹咒骂道,“啪”地一声关上记事簿,“又是一个,今天连得了三个大零蛋。这就是战争。”她又想了想伊迪丝,这个可怜的、丧失了奇迹的女人,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好的,好的,”利兹安慰道,“没有新闻了,我不写新闻了,我敢向你保证。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伊迪丝竭力振作起来。“你不写啦?你真能保证?”
  利兹放下铅笔,叠起双手,放到桌面下的膝盖上。“看,没有手啦。”
  “什么?”
  “这是美国的表达方式。请讲吧,伊迪丝,我听着呢!”
  “好吧。克莱因伯格博士从巴黎来卢尔德给我检查以后,就出了那件事——”
  压抑的声音像是在抽泣。伊迪丝·穆尔复述了她凄惨痛苦的失败过程。她没有漏掉所能记起的任何一点儿事,她复述了克莱因伯格博士对她的检查,还有博士的诊断,他把结果告诉了雷杰,然后告诉了她。她谈起那个新手术,还有克莱因伯格博士告诉她的遗传工程。这一切都令她满意,手术也许能挽救她的生命。但是,如果她失去了奇迹女人的地位,那她和雷杰也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伊迪丝一刻不停地说着,把一切都倾倒给利兹。包括如何说服克莱因伯格博士,让博士安排手术治疗,但在同时仍证明她是奇迹治愈。克莱因伯格博士拒绝自己承担这个假名,只同意如果教会某个高级人士愿意把她当作奇迹治愈的话,他不出来公开反对。就这样,伊迪丝讲出了她那忧伤的故事。她说,在绝望中她在忏悔室把一切都对一个牧师讲了,也许那人就是鲁兰神父。问他是否愿意同博士合作,搞个小小的欺骗,掩盖她的奇迹治愈,但是,牧师拒绝了合作。
  “他对我说,”伊迪丝最后说,“一旦我被手术治愈,我就不再是个奇迹女人了。一个人被宣布为奇迹女人,唯一的条件就是在山洞亲眼见到圣母玛利亚显灵,就像伯纳德特那样。牧师说,那才算是奇迹女人,真正的奇迹女人。”
  利兹专注地听着,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那——你是怎么说的?”
  “怎么啦,还有啥好说的?我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了忏悔室,放弃了一切努力。哦,对了,我说我还是要去做手术。不过,它对我来说也不再有什么意义,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我不再拥有我所需要的东西。”
  “就是这,请等等,”利兹又说,“让我先把这事弄清楚。牧师告诉你,并不只是被奇迹治愈的女人才算奇迹女人——而是任何女人,只要她看见了圣母玛利亚显灵,她就一辈子都是奇迹女人,对吧?”
  “对呀,她就是最大的奇迹女人。”
  笨蛋,利兹心想,你这个笨蛋。“伊迪丝,”她柔声说,“假如你今天在山洞看见了圣母玛利亚,那你又会成为奇迹女人。”
  “是吗?我要看见了就是,”伊迪丝有些迟疑地说,“可那又有什么好处?要是我没看见她——也许我不是能看见圣母的那个人——要是我没看见她……”
  利兹倾身向前,贴近伊迪丝,瞪着她,狡黠地悄声说:“伊迪丝——”
  “什么?”
  “——去见圣母。”
  伊迪丝回瞪着利兹,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脚却向门口挪去。
  她找到餐厅的大门,怯怯地扫了利兹最后一眼,试图跑出去。她踉跄了一下,又跑起来,冲出大门,消失不见了。
  利兹默默地坐在那里,呆了好长时间,思绪万千。最后,她又要了一杯威士忌,到底是该庆祝还是去自杀,她也不知道。
  20分钟后,雷杰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芬奇小姐,我的妻子到哪儿去了?他们从医院打来电话。她告诉你手术的事啦?——我看得出她告诉你了。我猜她会这么做的。不管怎样,他们要她去医院。他们打算立刻做手术,而不是在晚上。伊迪丝到哪儿去了?”
  “她早就离开这里啦,”利兹说,“也许她去医院了。不过,我看最好去山洞找找她。好吧,我们一起去那儿,看看能否找到她。”
  他们三个人坐在特别来访者候诊室里,浑身紧张,焦虑不安。这间房子同手术室在同一层楼里。利兹·芬奇觉得这间小房子有种奇特的气味,就像用药水擦洗过似的,过分的干净。
  利兹弓着背坐在椅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不时地瞟阿曼达和雷杰几眼。他们坐在咖啡桌另一头的长沙发上,显得更为紧张。一个身穿医院白大褂的男孩刚才给他们送来咖啡,利兹只尝了一口——法式咖啡,呸!——就把它扔在那儿再也不碰了。阿曼达心不在焉地喝着,随意翻看着一本法国时装杂志,显然她根本没看进去,只是不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术室里肯的身上。雷杰麻木地喝着咖啡,不时抽上几只雪茄,显得烦躁不安,心慌意乱,不住地透过房门观察着外面的走道,等待几句安慰的话,等待有关他的伊迪丝的好消息。这令利兹觉得,以前看来很粗鲁的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也有一颗真诚的心,也会受到伤害,而他真心地爱着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伴侣。
  利兹眯缝起眼睛,想弄清手表现在指向几点了。这种表看起来很时髦漂亮,但很难马上看清时问。这会儿她很难看出是几点。一旦她看清了,便估算出她们在这儿整整等了四小时十四分,时间过得真是飞快。
  利兹意识到,他们每个人在这危机关头都满怀许多期望,这期望生死攸关,得依赖于大厅另一端手术室中正进行的切割和移植。雷杰和阿曼达,在这个可怕的手术中,将他们的伴侣和他们自己的生命,全系于一线希望之上。也许利兹处在危险中的东西要少些,但她仍对此寄予很高的期望,从某种意义上讲,无异于是她的生命。为什么利兹的生命也处在危险之中,这也许不太容易解释,但她的希望与她和雷杰的发现有关,他俩曾从餐厅匆匆赶到山洞,想看看雷杰的奇迹女人是不是在那儿。
  利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当时她和雷杰来到山洞时的情景:山洞里有一大群拥挤的人,今天是圣母玛利亚声称再次显灵的第八天,也是最后一天。要在这么一大群宗教狂中找到伊迪丝很困难。不过,过了几分钟他们便找到了她。伊迪丝果然在那儿,利兹颇为奇怪地松了口气。
  利兹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抹去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在离山洞几码的地方,伊迪丝双腿跪下,浑身僵直,目光呆滞地向上凝望着壁龛中的圣母雕像。雷杰拍拍妻子的肩头,开始对她说话,告诉她医院要她回去,马上就得走。可是伊迪丝对此没有一点儿反应,就像是石头雕出来的。雷杰继续催促她离开,可她仍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雷杰无可奈何,只得找利兹帮忙。利兹挤上前去,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了,伊迪丝正处于某种专注的状态,至少是在恍惚之中,用普通方法很难挪动她。雷杰被妻子的状况吓坏了,急忙跑向浴室方向寻求帮助。几分钟后,他同两个上了点年纪的大块头法国人赶回来,俩人都是退役的担架兵,其中一个扛着一副担架。他们把伊迪丝像个小孩子一样抬离地面,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平躺在担架上,然后抬到一辆救护车上,向医院急驰而去。
  利兹和雷杰乘一辆出租车紧跟在后面,一路上雷杰忧心忡忡,利兹满腹狐疑到了医院,他们被带到候诊室,发现阿曼达早已在那里了。
  10分钟后,白衣天使埃丝特才过来安慰雷杰。
  “她现在好吗?能马上给她动手术吗?”雷杰乞求似地问。
  埃丝特要他放心。“穆尔太太正处于一种自我催眠状态,不过送到医院时她已苏醒过来了。杜瓦尔医生为她作了检查,发现她的脉搏、血压等均正常。他宣布她完全可以做手术,这会儿正在为她做准备,一旦克莱顿先生的手术结束,就立刻将她送进手术室。请坐一会儿,不用紧张,我可以把情况告诉你们,穆尔先生,还有你,克莱顿太太—— 嗯,我说不准要多长时间——大概要三、四个钟头吧。尽管放心,你们心爱的人正由最好的医生治疗。”
  这些事都发生在四个钟头以前,到现在,时间已过去四个小时十四分了,手术室还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他们三个人,只好等了又等,在这间烟雾弥漫的窄小房间里,焦虑地等待着。
  突然间,房门打开,三个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那里。第四个人出现在候诊室里。这次又出现的白衣天使不是别人,正是克莱因伯格博士的护士埃丝特。
  护士面带笑容。
  “克莱因伯格博士马上就到,”她宣布。“很抱歉不能早点离开他的身旁,不过现在手术已经做完。他想马上通知你们——克莱顿太太,还有你穆尔先生——杜瓦尔医生主刀的手术和移植已大功告成,极有希望获得巨大成功。不会出现什么麻烦。两位病人都在安静地休息。杜瓦尔医生预言俩人都会完全康复。”
  阿曼达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泪流满面地跑过房间,一头扑进埃丝特怀里。雷杰也紧跟在后面,激动地抓住护士的手,粗哑着嗓子一个劲儿道谢不停。
  埃丝特把俩人劝回座位坐下,回头望望走廊,又说:“我看见克莱因伯格博士正朝这边走来。他会告诉你们更多的情况。”
  埃丝特转身离开,她的位置被疲惫不堪的克莱因怕格博士所代替,手术口罩还挂在他的脖子上。
  他疲惫地笑笑,同时对阿曼达和雷杰说:“你们从埃丝特那儿听到了,两个病人的手术看起来都取得了完全成功,基因移植也做得完美无缺。”他又转向阿曼达,“杜瓦尔医生请我转达他的话,在一两个月内,你和克莱顿先生就能开始欢度这个迟到的蜜月了。”
  阿曼达又一次喜泪涟涟,克莱因伯格博士看着雷杰,并招呼利兹也过来,利兹一跃而起,立刻站到他身边。“我要对你俩说的是,”克莱因伯格博士说,“不过先对雷杰说,如同我告诉阿曼达,肯的手术和移植极有希望获得成功一样,我可以对你的伊迪丝说同样的话。两个月内,也许更短的时间,她就能恢复健康,恢复正常的生活。”
  雷杰抽泣着鼻子感谢他时,克莱因伯格博士举手制止他。“关于伊迪丝,我还有话说,你也听听,芬奇小姐。伊迪丝的切口缝合后,她从麻醉状态苏醒过来,发生了一件出乎我们意料但的确是奇特的事。她睁开眼睛,想同我们说话——杜瓦尔医生和我都在那儿——她发出的声音尽管很微弱,话语却清晰可辨,她告诉我们——‘告诉雷杰—— 告诉他,我来这儿之前在山洞见到圣母玛利亚了——我清清楚楚看见她了,就像伯纳德特记下的那样——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同我说话——她许诺我的病将被治愈,还说我应当明白,科学可以同信仰并存。嗯——还有——’杜瓦尔医生请求伊迪丝不要再说,要她休息,她却在手术台上明显地摇着头,仍然微弱但清晰地说,‘不,我还有话。告诉利兹·芬奇——一定要记着告诉她,圣母玛利亚也为我显灵了——告诉她我又是个奇迹女人了。克莱因伯格博士,把我说的都告诉她。对了,我要感谢利兹,非常非常感谢她。’”克莱因伯格博士举起双手。“我们现在知道了伊迪丝的全部情况。她竟然见到了圣母,这可非同寻常,不是吗?她最后对你说的话,芬奇小姐,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克莱因伯格博士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利兹。“她此时怎么想起要感谢你呢?”
  只有利兹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我应该感谢她呢,”利兹高兴地大声喊道。“等她醒来时,请记着代我向她问候。”
  说完,利兹转身快步沿医院走廊跑下去。
  在巴黎……
  比尔·特拉斯克,坐在坐落在意大利大街上的用玻璃间隔起来的API总编办公室里,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办公桌上的一摞材料,突然间,肘边的电话铃声大作,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漫不经心地抓起了话筒。
  是利兹·芬奇从卢尔德打来的。
  “你搞到新闻了?”特拉斯克重复着她的话。“我这就打开录音机。”
  “一条绝妙的新闻,比尔。我想这一条肯定是你想要的。”
  “但愿如此。”
  “圣母玛利亚信守了对伯纳德特的诺言。按照教会的说法,圣洁的玛利亚在山洞显灵了。在她显灵时,有人见到了她,这是一位来自伦敦的英国中年妇女,她的名字叫伊迪丝·穆尔,是位已婚的妇女。圣母玛利亚甚至和这位穆尔太太简单地谈了几句。”
  “真的?”
  “这和以往教会承认的每次显灵都一样。这位穆尔太太可不是一位不正常的疯子,可是一位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守法公民。”
  “她真的看到圣母玛利亚显灵了?太好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你所需要的,是的,”利兹说,“不过,不只这些,还有使这新闻更具有吸引力的。”
  “说下去。”
  “三年前,这位穆尔太太病得很厉害,经检查,发现她患有癌症,髋骨上长有肿瘤。医生宣布为不治之症。她是位天主教徒,但不那么虔诚,可是为了争取最后一线希望,她来到卢尔德寻求治愈的可能。第一次在这里——在山洞祈祷,喝圣泉水,沐浴治疗,参加烛光游行——可毫无结果。第二年,她又再次来到卢尔德,在最后一天的沐浴之后,她的病情突然痊愈,经过医生的例行检查,通过教会的程序,她即将被正式宣布为奇迹治愈,眼看就要成为一个奇迹女人,巨大的荣誉即将接踵而来,可就在这时却出了乱子,据我所知,这可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特拉斯克越听越兴趣大增。“出了什么乱子?”
  “在这个星期,她被召回到卢尔德,由一位来自巴黎的治疗这种病的专家作最后一次检查。专家检查完后,却发现那恶性肿瘤又出现了,而且开始扩散。这给了这位女人沉重的一击。她不再是什么奇迹女人了,再也不会有什么荣誉了。后来,她得知有位法国外科医生成功地在动物身上进行了基因移植,也就是遗传工程试验。这位医生还答应她准备用同样的方法治疗她的病。”
  “这位法国外科医生叫什么名字?”
  “这可不能登出来,比尔。他没有理睬医学界的禁令,就这么干了。若是把他的名字公布于众,那他就惹上麻烦了。”
  特拉斯克最反对别人匿名,哼了一下鼻子。“你是在开玩笑吧,看在上帝的面上,我要让他成为路易斯·巴斯德以来法国最著名的医生,没有人敢碰他一下。利兹,你不要再保守这个秘密了,对吧?快点说吧。”
  她屏住呼吸,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好吧,但不要提是从我这儿听到的。”
  “别神经兮兮了,这件事也并不仅你一个人知道,这你很清楚。听着,那个医生— —叫什么名字?”
  “杜瓦尔。巴黎的莫里斯·杜瓦尔。”
  “杜瓦尔医生从斯德哥尔摩一回来,首先就要感激你。不用担心,好吧,还有什么?”
  “穆尔太太在卢尔德做手术前,又再次到山洞去祈祷,和往常一样,乞求圣母玛利亚降福。在医院要为她做手术时,我同她丈夫出去找她。我们在山洞处发现她精神恍惚,目光呆滞,几乎是在昏睡中,不得已就用担架把她抬到了医院。她在医院清醒了过来,被送进了手术室。动手术时,我就在会客室里等着。四个半小时过去了,穆尔太太的手术很成功,她可以活下去,但她不再是奇迹女人了。就在这时——听着,头儿——手术刚做完,她冲口说出,圣母玛利亚在山洞对她显灵了,向她许诺她的病会治好,而且她保证,科学和信仰可以并存——”
  “这么说,她是一位新天使。这将成为一篇最佳新闻,你那地方的新闻界都知道这消息了吗?”
  “比尔,这是我在24小时之内单独得到的,是我们的独家新闻。”
  “太妙了,太棒了!你打算让我们从你的报告开始干吗?因为如果你打算这么干,我们还需要更多一些——”
  “不必了,比尔,我手里掌握着整个新闻——从圣母玛利亚的最近穿戴到医院的名字等等,一点不漏。我这就读给你,大约有一千字,你要我读下去吗?”
  “机器开着呢,快读吧。”
  利兹单调地读着这则有关新的奇迹女人的新闻报道,特拉斯克的录音机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利兹读完后说:“30分钟。好啦,就这些。”
  “祝贺你,利兹。你在那里可打了一个大胜仗。”
  “我还有更多的素材,不过,这些得等我回去后再整理。你知道,多少我还了解这位穆尔太太,事发之前,我还采访过她。只要能再次回到办公室,我就可以就这个故事写一篇附有彩色照片的补充特写。”她稍作停顿。“如果我还能回到办公室的话?”
  特拉斯克在工作的时候往往是愁眉不展,即使是在他高兴的时候,也很少不这样。可是此时此刻他已把愁容抛到了九霄云外。“你给我送来了好消息,利兹,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一直压着没有说,就是要看看你是否提这件事,我可以说,你提得很坦率。好吧,我的消息就是,你和玛格丽特,会是谁来使用报社这间办公室,上头让我来决定此事。我得承认,形势对玛格丽特来说较有利,因为她在搞有刺激性的东西。安德烈·维隆可能会是我们下一个斯塔维斯基,对吧?好了,玛格丽特昨天交来了一份新闻稿,读起来就像是在读一篇极蹩脚低劣的宣传广告。我知道她本可以做得更好一点,其实她已经做得就很好,而且想知道得更多一些,她花了很多时间和维隆在一起,这上帝都知道。可是她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出来,直到我把她逼得走投无路,把她臭骂了一顿之后,她才肯说。最后她坦白地说还有更多的情况,她已经和维隆搞得关系相当密切,可以说是难舍难分了——换句话说就是她已经和他上了床——搞到了不少的素材。不过,同时她已经喜欢上了那个狗杂种,难以自拔了,她不想伤害他,只想和他保持这种关系。因此,她没有提供给我真正有价值的材料,只是拿一些蹩脚的东西糊弄我。我真的已经把她琢磨透了,便告诉她,她已经陷入了违背职业习惯的陷阱。首要的应该是写文章,我告诉她,要是她还不肯回心转意的话,我就解雇她,可她仍执迷不悟,我只好解雇她了。这么做确实很遗憾。她那屁股大腿倒是很漂亮,说出话也很入耳,不过她不是我想要的那种记者。”特拉斯克为了强调,稍微停顿又接着说。“不过你正是我所要的那种记者,你是一个专门人才,你已经得到了这份差事,而且我还要给你加一大笔工资。唉,去他妈的吧,只凭你卖力写出了这条新闻,这差事也得归你,好了吧?”
  他听到利兹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谢——谢谢,头儿。”她哽咽着。
  “好了,奇迹女人,回来吧。明天上午九点钟我就想看到你坐在办公桌边。要按时回来,再接再厉,将工作做得更好。这地方可不允许有自负的人哟。”
  在莫斯科……
  从巴黎起飞的旅客航班,已经在莫斯科伏努科沃机场的跑道上平稳地降落了,牵引车将飞机拽到了出口终端,此时飞机上的喇叭广播飞机已经抵达了莫斯科。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谢尔盖·季霍诺夫,解开安全带,拎着旅行包,第一个沿过道走出了飞机。
  站在舷梯上,他又一次简单地回顾了从卢尔德飞离的情景。那真是一次侥幸地逃脱。离开吉塞尔·杜普雷的尸体后,他一直担心,唯恐被人发现他。接着,在卢尔德饭店结帐之时,他又担心得不到最近一班飞往巴黎的机票。季霍诺夫知道,幸运之神会伴随着他。人们都蜂拥蚁聚般地前往卢尔德,却没有几个人要离开,没有费多大劲就弄到了机票。他很早便来到了机场,一直很害怕在他开航之间,警察就找到了他塞缪尔·塔利。
  不过在那里,他丝毫没遇到麻烦,很快就飞翔在空中了。一小时十五分钟后,飞机便降落在了奥利机场。在去洗手间之前,他首要的事情便是给S国驻巴黎大使馆打电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要求派一辆车去接他。做完这些后,他便立即走进了机场的洗手间,躲在抽水马桶的隔间里,撕掉了令人讨厌的假胡须,扔到马桶里,然后又使劲洗着焦虑不堪的脸面,直到塔利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成容光焕发的谢尔盖·季霍诺夫。
  在大使馆里,他躲了两天,编造出了一份仅供开会和参加活动参考的记录。第二天,他获悉了两件事。在看《法兰西晚报》时,他读到一条发自卢尔德的简短报道。在圣母玛利亚显灵的一周内发生了一桩小小的暴力事件,本地旅游机构的一名导游,人人皆知的吉塞尔·杜普雷,在她一个朋友的公寓里被发现窒息而死。很显然是一起谋杀案,但却没有发现嫌疑犯。噢,没有嫌疑犯,怎么会呢?塞缪尔·塔利已不复存在了。三小时后,季霍诺夫又得知了第二条新闻。斯克雷亚宾总理因急性昏迷而死亡,政治局正在讨论接班人问题。接着克格勃头子柯索夫将军从莫斯科打来电话,建议他赶紧结束在巴黎的活动,要求他最迟不超过第二天返回到莫斯科。
  此时,季霍诺夫已经抵达莫斯科的伏努科沃机场,这是接待要人的机场。
  现在,他正带着巨大的病痛走下飞机,因为他并没有控制住他的肌肉营养不良和他的绝症,不过他是作为S国首脑返回的,至少在今后两、三年内保证能掌握国家权力,成为举世瞩目的领导人物。
  沿舷梯向下走时,他看到他的部下,很快就成为他的部下而按他的意志行事,为他的到达象征性地铺上了红地毯,正拥挤在舷梯脚下,等待着欢迎他的到来。
  他发现自已被良好的祝愿包围着,接受了那个满嘴蒜臭味的畜生、柯索夫将军的亲吻,还有他的老朋友,驻联合国大使刘克赛·伊萨柯夫的亲吻,并同几个克格勃官员握手,相互致以敬意。
  一走出繁忙的出口,一般乘客蜂拥向前,为能满怀敬意地看上他一眼。季霍诺夫很快钻进黑色高级轿车的豪华后座,几分钟后,在白色警车的前后护送下,驶向莫斯科市区,驶向季霍诺夫权力宝座的那座宫殿,克里姆林宫。
  在半个小时的路途上,柯索夫不断地从后排座的小酒吧里为他们三人倒伏特加酒,讲一些有关芭蕾舞女演员的粗俗笑话。对这位克格勃头子的笑话,季霍诺夫克制着自己的笑声,心里只想知道总理的人选和他的前途。一次,他设法提出了这个问题。柯索夫,仿佛此时毫无兴趣关心政治或此类事情,只是简单地说:“政治局整个下午都在开会,晚上就能作出决定。决定也是预料中的必然结局。”

——待续


2011-5-20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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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2  

第三十章
从此以后,季霍诺夫感到轻松多了,又喝下了一杯伏特加,同时耐着性子听柯索夫将军那没完没了、令人生厌的另一个故事。季霍诺夫心里暗暗嘀咕,若是他当上总理之后,是否还忍受柯索夫的存在。或许他要撤换柯索夫,他将会关注这件事的。
  突然,他感到轿车已经减慢了速度,正慢慢地停下来。季霍诺夫以为他们遇上了红灯,可此时却惊讶地发现轿车在一幢白砖楼房前的街沿处停了下来,这幢建筑物在莫斯科的郊外,没有任何标志。
  柯索夫推开车门。“请跟我下来,扎萨柯夫大使,还有你,谢尔盖。下车看一看,内务部长有点事要我在去克里姆林宫之前在这儿办一下。”
  非常地顺从,季霍诺夫跟着柯索夫通过镶着玻璃的大门,走进了大楼。进门时,季霍诺夫注意到一堵刷得雪白的顶部装有铁丝网的高大砖墙,它绕到楼房的侧面一直延伸到后部。在很远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位手持自动武器的卫兵。
  走进接待室——这是他这多年来见到的最简陋的一间,仅有一条木板凳,没有桌子,另一扇门通向楼房的内部——季霍诺夫发现有三个人在这里接待了他们。柯索夫的介绍匆忙而又含糊。季霍诺夫仅仅弄清楚了他们三人的职务——一位主任,一位是中校,一位是少校。
  季霍诺夫拉着柯索夫将军的衣袖,心里非常地好奇,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他问道。
  “你的家。”柯索夫将军回答说。
  柯索夫提着手提箱,停在了木凳边,坐了下来,然后打开了手提箱。季霍诺夫茫茫然,如坠雾中,不知所措,也跟在了他的后面。
  “你刚才说什么?”季霍诺夫问道。
  柯索夫没有理睬他,从手提箱中拿出了一个大信封,然后又从大信封中掏出了一个小信封,还有几页纸。柯索夫打开了小信封,从中取出一张类似照片的东西。
  原来是一张快照,他把它递给了季霍诺夫。“这是你假日的纪念品。”
  季霍诺夫接过照片的刹那间,就已经预感到灾难的降临。他的眼睛直盯盯瞅着那张照片。这就是那位狡猾的法国姑娘吉塞尔在卢尔德山洞附近,为他拍的快照。此时他感到他的两只眼睛在燃烧,在喷火,干巴巴的嘴张得老大。他抬起头来,柯索夫的身影已变得模模糊糊,而且这间空荡荡的小屋旋转了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为了不使自己晕倒在地,赶紧抓住了木凳的后背。
  “可是,怎么会——?”他费了好大劲才气喘吁吁地说。
  “季霍诺夫同志,你应当听我解释清楚。”这位克格勃头子说,“你那位法国年轻的受害者很聪明,起码要比你聪明。她知道敲诈的危险,而且很清楚你处在危险之中时会做出什么事。尽管她手中掌握着保护自己的武器,但她在准备它时却有点过于急切,过于天真。不过她在另一个方面却一点也不天真。如果你证明你不值得信赖,那么就要实施她的报复。你去会见她的那天早晨,就在你到达之前,她已经寄出了给你在卢尔德天主教圣地拍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和一封关于塞缪尔·塔利的一封信——寄给了一位曾雇佣过她的一位重要的法国人。她把这一切装在了一个封口的大信封中,随同附带着一封信,寄给了法国驻联合国大使查理斯·萨拉特,当时他在巴黎。她建议他在读到巴黎新闻界有关她受到伤害的报道时,他应当在那时,也只有到那时,去S国大使馆把信封交给S国驻法大使。我们都很清楚,巨大的不幸降临在了杜普雷小姐身上。有关她被害的简短报道很快登载在大多数巴黎报纸上。很自然,萨拉特大使也读到了,并且按照她的指示,他将信封交给了我们的大使馆。它很快就被信使送回到了莫斯科。”
  “可是——”
  柯索夫将军没有听他解释,毫不宽容。“你那位法国小姐送来的信一经研究,内务部就在部里召集了一次听证会,你被缺席听证,或者说缺席审判,如果你被审判的话。经投票表决,作出了一个决定,我得告诉你这个决定是一致通过的。鉴于你做出了难以置信的越轨行为,陪审团一致认为你的神志已经不清,精神已经错乱,已经不再有能力为我们的国家服务了。”
  “我病了,我处于绝望中——”
  “我们了解你的病情,就是那种肌肉营养不良症,听证会前,我们做过充分的调查。任何有健全头脑的我国公民,特别是身居高位的人,都将会让我们的医学专家和内科医生来治疗的,他们的医术就连我们的敌人也要妒忌。只有一个大脑有缺陷的、精神错乱的人,甚至说是疯了的人,才会想那样干,而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你真的是这么干了— —跑到了罪恶的渊薮卢尔德,这个挤满了白痴和吸毒成性的反叛者的基督教圣地——在山上的一个山洞前卑躬屈膝,等待着那个幻想中的圣母再次显灵,又去拜见了那个传说被治愈、创造奇迹的女骗子。因此,你被判决在此监禁。”
  “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是想知道吗?这是第十五号特殊精神病医院,在莫斯科的郊外。判处你在此地度过余生。这三位先生——诊所主任,中校精神主治医生,少校门警队长——将负责对你的治疗,并且照料你的余生。”柯索夫“啪”地一声关上了手提箱。 “好了,考虑到你多年为国家和党的贡献,你将会得到几项便利。你要住的病房有六平方米大,通常要住两个人,允许你独自享用。至于娱乐活动嘛,允许你看书——这得感谢我们驻联合国大使细微周到的考虑——纽约刚刚出版了一本新书,《伯纳德特和玛利亚》,你会发现它就在你的床头上。你还会发现一串念珠,它将伴随你打发多余的时光。好好过你的日子吧,季霍诺夫同志,再见。”
  在威尼斯……
  太阳刚要降下地平线,米凯尔·赫尔塔多和纳塔尔·里纳尔迪便到达了威尼斯。他们从马可·波罗机场,乘艇划过平静的蔚蓝色环礁湖,溯流而上通过短短的运河,便来到了丹尼尔饭店的水路入口。
  米凯尔·赫尔塔多以前从未到过威尼斯,立即被这金碧辉煌,风光旖旎的美景弄得头晕目眩,叹为观止。纳塔尔却为能有机会重见这座辉煌壮丽的城市,这五彩缤纷的狂欢节而欢欣鼓舞,兴奋异常,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登记完后,他们立刻跑到二楼的房间,从那里俯瞰蓝色的环礁湖和圣格阿基岛,在暮色苍茫中闪烁着细碎的银光。
  屋里只有一部电话,赫尔塔多要纳塔尔先用。她给父母在罗马的商店打去了一个长途电话,希望在她父母离店前找到他们。可是很不巧,只有埃尔莎姨妈一个人在关门打烊,老里纳尔迪夫妇早已离开去吃晚饭了。此时,纳塔尔使劲调整着自己声音,控制着自己的难以抑制的激动,全部一五一十地倾诉给了她亲爱的埃尔莎姨妈——“在山洞看见了圣母玛利亚显灵的奇迹,真是亲眼目睹了她的风采——真的,埃尔莎姨妈,绝对是真的,我又能看见了,视力又恢复了。米兰的一位眼科医生在两小时前证实这是一次无法解释的视力恢复。”高音调的意大利语,从电话两端涌来涌去,就像失去控制的洪水一样。最后,埃尔莎姨妈决定提前关门,立即赶到纳塔尔父母吃饭的餐厅,把这个令人极度兴奋的消息告诉他们。纳塔尔告诫她姨妈,至于她如何治愈顽疾之事,除了她们三个亲人外,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埃尔莎姨妈向她保证一定做到。纳塔尔还许诺说在今天晚上晚些时候再给她父母往家里打电话,同时还许诺两天后她将回罗马——并且带着一位令全家人大吃一惊的客人。
  此刻是赫尔塔多在打电话,在与圣巴斯蒂安的奥古斯汀·洛佩斯讲话。
  “你没有一意孤行,我很高兴,年轻人,”洛佩斯说,“我很高兴,你听从了我的劝告,没有毁掉那个山洞。”
  “听到你的劝告后,我就决定不那样干了。”
  “这是一件好事呀,米凯尔,你也会这样认为的。现在城里到处都在传说,还有电视台和电台也这么说,圣母玛利亚没有食言,真的显灵了,而且还对一位英国女朝圣者显示了其神力。”
  “是的,我也听说了此事。”
  “现在,米凯尔,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之后会更加高兴,这是我们坚韧和信任的结果。不到半个小时前,我接到了一个来自马德里的电话,是老部长比诺亲自打来的。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立即充满了对神灵的虔诚,对卢尔德发生的奇迹感到异常欢欣。他已经做出了承诺,而且准备恪守它。他想在马德里安排一系列会晤,暗示有可能达成一项被双方都能接受的妥协,令每一个巴斯克人都会赞同的妥协和安排。我相信我们已经赢了,米凯尔。怎么样?”
  “太棒了,祝贺您。”
  “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在这一两天。我还有一个同伴,绝对没有一点问题,你自己将来也会看到。告诉我母亲,我明天给她打电话。祝您好运,奥古斯汀,上帝与您同在。”
  走在通向丹尼尔饭店大厅的大理石台阶上时,纳塔尔欣喜地注意到赫尔塔多的腿痛病消失了。“心诚所致,”他兴高采烈地解释说。他们一边走出大厅,一边拟定好了度过这个温馨夜晚的计划。
  首先去圣马可宫为他们的新生向神灵致谢。
  接下来到快得利咖啡馆喝上几杯。
  然后再到哈里酒吧去吃蛋黄馅饼。
  再乘贡达拉船逆流而上,畅览大运河。
  最后再返回丹尼尔饭店做爱。
  “那以后呢?”纳塔尔问道。
  “到罗马去,去陪伴我熟悉的一位年轻女郎,还要为我爱慕的一位年轻女演员写一出戏。”
  “这位年轻女演员是谁?”
  “你认为会是谁呢?”
  “如果你所说的是纳尔迪小姐,在你写出戏来之前,她就接受了这个角色。你要写吗,米凯尔?”
  “我要写。”
  “我要在戏中扮演主角。”她冲他笑了起来。“那再往后呢,米凯尔?”
  “我要让你生孩子,生上好几个,我们的孩子。”
  “除非你同我结婚,米凯尔。你愿意娶我吗?”
  “难道你认为我想要私生子吗?你将永远成为历史上婚姻最美满的女人。”
  “直到永远。”她说。
  他们手握着手,幸福甜蜜地走进了圣马可广场。
  在梵蒂冈城……
  至高无上的教皇,约翰·保罗三世陛下,圣彼得教皇的继承人,仍旧穿着那件白色亚麻布长袍,戴着白色便帽,脖子上绕着金项链,链子上挂着沉重的金质十字架,慢慢地走进他的卧室。在整个宫的一千间房屋中,这间卧室是他十八间私宅里他最喜爱的。
  他慢慢踏着阿富汗地毯,走向这间顶楼房尾角落的两个窗户,窗户上挡着木制的百叶窗。他打算透过百叶窗,俯视一眼巨大的圣彼得广场。在他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晚饭时得到的消息,此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世界,传到了七亿四千万天主教徒,一百万修女,五十万牧师,四千主教和红衣主教的心中。毋庸置疑,今晚将是他整个教皇生涯中最辉煌、最壮丽的时刻。
  突然,在无限欣喜中,他非常渴望同上帝谈谈心。
  他关闭上百叶窗,拖着脚走向黄铜床。在他的床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是他的白色睡服。在床架杆之上,挂着令人感伤的耶稣受难于十字架的绘画。
  床头柜上放着罗马数字的电子钟,还有他在第一次圣餐时得到的早已磨损了的圣经。他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钟上的闹铃,感到很满意,它正指着早晨6:30,然后他走向祷告台,步履很轻松。祷告台是他跪的长凳,上方彩色亚麻布墙纸上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具简单的耶稣受难十字架,另一样是镶嵌在一个薄薄的金质镜框里惟妙惟肖的圣母玛利亚画像。
  教皇默默地站在那里,眼睛凝视着圣母玛利亚,慢慢地跪在了挂有刺绣、放着垫子的祷告台上。
  尽管他已经很累了,可傍晚听到的那令人欣慰的消息,使他感到新的力量又在他年迈的体内流淌。
  他合拢起青筋暴起、布满皱纹的双手,开始祈祷,同时闭上了眼睛。
  首先,他背诵了一段自己最喜爱的、选自敬爱的圣马克说过的话。教皇的嘴唇微微喘动,背诵着的声音仿佛是在悄言耳语。
  “他们以我的名义,驱逐妖魔,用新的语言说话,接受毒蛇的挑战,而且如果他们喝下任何致命的东西,将不会伤害到他们,援助有病的人,而且他们会得到新生。”
  陛下屏住了呼吸,继续祈祷。
  “哦,万能的主在上,你的名字被视为神圣。你为了你在地球上的教皇,圣彼得的继承人,我感激你的善行和仁慈,感激圣灵怀胎的再现,还有你再次证明你的奇迹会永远出现。只要你允许,地球上就有人性和信仰,仁慈和希望将会永远存在——也就是继续会有奇迹出现,直到无限的未来。我们向你、上帝,你的孩子,还有圣灵,献上我们感谢不尽的爱。”
  “阿门。”
  在巴黎……
  夜已很深了,离午夜还不到10分钟,疲惫不堪、鬓发零乱的利兹·芬奇走出电梯,来到报业辛迪加编辑室,步履艰难地穿过大厅。
  利兹看到上夜班的人已经来了,那位性格孤僻、上过白班仍不知疲倦的比尔·特拉斯克,仍旧在他那玻璃间办公室里弯腰俯在办公桌上。
  她打开特拉斯克办公室的门,跨进去,关上门,然后背靠在了门上。她进来的声音惊动了特拉斯克,他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利兹·芬奇。
  他转动屁股下的转椅,面向利兹。“你好,利兹,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从卢尔德来的航班。”
  “为何不直接回家,闭上眼睛睡上一觉呢?”
  “不知道,记者的命呗,”利兹说,“在家呆不住。实际上,想来看一会儿——对你亲自道谢,感谢你给了我这份差事,头儿。想再次向你表示感谢,多谢。”
  特拉斯克哼了一下鼻子,“这是应该得到的,姑娘。我正收到各种报告,你的这条新闻轰动了整个世界,各地都登在了头版头条。”
  “太好了。”
  “我的意思是说,这究竟是桩什么事?一个奇妙的鬼怪故事,里面有一流的女主角,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人们还需要别的什么呢?”特拉斯克稀里哗啦地抖弄著书桌上的文件纸张。“说实话,就是刚才,你刚跨进门时,我还正在读着清样,大概是第十遍了。”他摇摇头。“请想象一下教会把脖子伸得那么长,并且长出了玫瑰的样子?真有勇气——或者难说真有其事。管他的,圣母玛利亚要显灵,瞧,她果真显灵了。伦敦的伊迪丝·穆尔看见了她。可是——”特拉斯克戛然而止,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可是什么,头儿?”利兹催促他说。
  “你进来时我正想着什么事。”
  “想着什么,头儿?”
  “正对某些事纳闷。利兹,你认为——我老是在琢磨——今天真的有什么人见过圣母玛利亚吗?”
  利兹即刻耸了下肩。“伯纳德特过去见过吗?”她问。

(全文完)


2011-5-20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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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3  

唉,因是翻墙登陆伊甸,不能发新贴,提一下旧线吧。


2011-6-24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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