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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  谢尔顿:假如明天来临(探案小说)

假如明天来临

[美]西德里·谢尔顿



第一部


第一节

二月二十日,星期四,晚上十一点
  她精神恍惚地、缓慢地脱着衣服,脱光之后,挑选了一件鲜红的长睡衣穿在身上,以便流血时不露出血迹。多丽丝·惠特尼最后环顾了一下这间在过去三十多年里逐渐亲切而可爱起来的房子,仍然是那样整洁。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小心翼翼地把手枪拿了出来。手枪黑得发亮,冷冰冰的,令人不寒而栗。她把它放在电话旁边,开始拨动在费城的女儿的电话号码。她听到了那遥远的电话铃的回声。接着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哈罗!”
  “特蕾西……亲爱的,我就是想听到你的声音。”
  “真没想到是您,我太高兴了,妈妈。”
  “但愿我不是把你吵醒的。”
  “不是,我在看书呢,正准备去睡。查尔斯和我本想出去吃晚饭,但天气太糟糕了。这儿的雪下得可真大啦。您那儿怎么样?”
  天哪,我们竟然谈起天气来了,多丽丝·惠特里想,我有那么多的话要跟她说,可又不能说。
  “妈妈,您那儿的天气到底怎么样呀?”
  多丽丝·惠特里望了望窗外。“正在下雨。”说完她想,这太富有戏剧性了,就象演电影一样。
  “什么声音?”特蕾西问。
  外面雷声阵阵。多丽丝由于陷入极度的沉思之中,竟然没有听到雷声。新奥尔良地区正在下暴雨。气象太已经预报过:“新奥尔良地区有雨。华氏六十六度。夜晚将转为雷阵雨。别忘了带伞。”可她已不再需要伞了。
  “是雷声,特蕾西。”她极力使自己的声调显得很轻松,“告诉我,你在费城过得怎么样?”
  “我就象神话了的公主一样,妈妈。”特蕾西说,“我从来不相信有人会象我这样幸福。明天晚上我将和查尔斯的父母见面。”接着,她象宣告什么似的压低了嗓门,“是栗树山的斯坦厄普夫妇,”她叹了一口气,“他们很古板。我正害怕得发抖呢。”
  “别担心,他们会喜欢你的,亲爱的。”
  “查尔斯也说没关系。他爱我,我也爱他。我真想让您马上见到他。他可帅了。”
  “这我相信。”可她永远不会见到查尔斯了,永远也抱不上孙儿了。不,别想这些了。“孩子,他知道能得到你将有多幸福吗?”
  “我也是一直这么跟他说的。”特蕾西笑了,“关于我的事就说到这儿吧。告诉我,您那儿的情况怎么样?您好吗?”
  拉什大夫曾说过这样的话:“多丽丝,您的身体好极了。您可以活到一百岁。”命运可真会捉弄人!“我很好。”多丽丝答到。
  “有男朋友了吗?”特蕾西开玩笑地说。
  自从特蕾西的父亲在五年前去世以后,尽管特蕾西一再怂恿,多丽丝·惠特里从没有考虑过和别的男人外出。
  “还没有。”她改变了话题,“你的工作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结婚以后,我要是继续工作,查尔斯也不会不高兴。”
  “这太好了,宝贝。他真是个明白人。”
  “是这样的。您还是亲眼见见他吧。”
  这时,天空响起了一声炸雷,就象后台的提示:时间到了。除了道别外,更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再见了,我亲爱的。”她竭力使她的声音保持平静。
  “结婚时再见,妈妈。我和查尔斯一订好日期,就打电话给您。”
  “好的。”毕竟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特蕾西,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说完,多丽丝·惠特里轻轻地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
  她拿起手枪。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要快,她把手枪对准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2011-1-21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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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  

第二节
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五,上午八时
  特蕾西·惠特里从她那栋公寓的石砌门厅里走了出来。这时,灰白色的雨夹雪正不偏不倚地向着每一辆行驶在商业街上的豪华轿车和那些集聚在费城以北贫民区的木板钉成的破烂小屋飘洒而去。这场雨夹雪把轿车冲刷得干干净净,浸湿了高高地堆积在一排无人照看的住宅前的垃圾。特蕾西·惠特里行进在上班的路上。她步履轻快地往东沿着栗树街朝银行走去,只有这样,她才能使自己不致放声歌唱。她身穿一件米黄色的雨衣,脚登雨靴,一顶黄色的雨帽仅能盖住她那一头发亮的栗色香发。她芳龄二十五岁,英气勃勃,聪颖异常。嘴唇丰满迷人,两眼顾盼流波,眼珠的颜色时而从青苔绿变为宝石绿。她的身段苗条秀丽,肤色随着情绪的变化——愤怒、厌烦或激动,会从晶莹雪白变为深玫瑰色。她母亲有一次曾对她说:“说真的,孩子,我有时都认不出你了。你真是说变就变。”
  现在,当特蕾西在街上行走的时侯,人们纷纷扭过头去朝她微笑,羡慕她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神情。她也向他们报之以微笑。
  特蕾西·惠特里想:一个人能这样幸福真是太难得了。我将嫁给一个我所钟爱的男人,我将给他生个小宝贝。一个人还能要求什么更多的呢?
  特蕾西走近银行时,看了一下表:八点二十分。费城忠诚信托银行的大门在八点三十分以前是决不会向雇员们开放的。但是,主管银行国际部的副行长克拉伦斯·德斯蒙德已经关闭了门外的警报器,打开了一扇门。特蕾西欣赏地观看着这个每天早晨都要屡行的程序。德斯蒙德走进银行,随手锁上了门,而特蕾西仍在雨中伫侯着。
  全世界的银行都各自有一套神秘的安全措施,费城忠诚信托银行也不例外。费城银行的这套措施是从不改变的,只是每星期需要更改一次安全信号。这个星期的信号是将一扇窗户的软百叶帘拉起一半,这是告诉在外面等侯的雇员们,检查银行里有无企图将雇员扣作人质的隐藏者的工作正在进行之中。由克拉伦斯·德斯蒙德对洗室、贮藏室、地下室和保管库进行周密的检查。只有当他确信整座银行里别无他人时,作为安全信号的百叶帘才会全部拉起。
  老记帐员总是雇员中第一个被允许进入银行的人。他守候在紧急警报器旁边,直到其他雇员全部进入并锁上大门为止。
  八点三十分整,特蕾西·惠特里和她的同事们鱼贯进入银行那华丽的大厅。她脱掉雨衣、雨靴,摘下雨帽,感兴趣地听着其他人对天气发出的抱怨。
  “该死的风把我的伞都刮跑了,”一个人抱怨到,“我淋了个透湿。”
  “我看见两只鸭子在商业街上浮水。”出纳组长开玩笑说。
  “气象预报说下星期还是这种天气。我真想迁到佛罗里达去。”
  特蕾西一边笑着一边开始了工作。她在转帐部门工作。直到不久以前,转帐工作仍是把钱从一个银行转到另一个银行,从一个国家转到另一个国家,程序缓慢而费力,需要根据国内外各个邮局的情况填写一些颇为复杂的表格。随着计算机的出现,情况发生了激动人心的变化,巨额款项转眼之间即可转换完毕。特蕾西的工作是通过计算机把前一夜的转帐金额提出来,并通过计算机把它们转到别的银行。所有这些交易都是通过密码进行的,这些密码定期更换,以防别人非法冒用。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电子货币经过特蕾西的手。这是一项迷人的工作,是维持全球贸易活动的生命线。直到查尔斯·斯坦厄普闯入特蕾西的生活以前,银行工作对她来说一直是世界上最令人兴奋的事情。费城忠诚信托银行拥有极为广大的国际区域,因此吃午饭时,特蕾西和她的同事们总要议论一下当天上午的活动。这是一场激动人心的谈话。
  记帐组长德博拉声称:“我们刚刚封闭了一家被犯罪集团操纵的辛迪加向土耳其提供的一百万美元的贷款……”
  银行副行长的秘书梅·特伦顿语调神秘地说:“今天上午召开的董事会上决定向秘鲁提供一笔新的款项,预付金额就超过五百万美元……”
  银行快嘴乔恩·克赖顿补充道:“听说我们还打算向墨西哥人提供五千万美元的救济款。要我说,这些墨西哥人就是一美分也不该给他们……”
  “真有意思,”特蕾西沉思着说,“这些指责美国过于注重金钱的国家总是第一个向我们乞求贷款。”
  这曾是特蕾西和查尔斯初次见面是争论的话题。
           ※        ※         ※
  特蕾西是在一次经济座谈会上和查尔斯·斯坦厄普相识的。查尔斯是这次座谈会上的应邀发言人。他正在经营他曾祖父创办的投资公司,他的伙伴和特蕾西工作的银行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在查尔斯讲演以后,特蕾西立刻接着发言。她不同意查尔斯对于第三世界国家偿还能力——他们从世界各大银行和西方政府那里借来的款项多得令人咋舌——所做的分析。查尔斯最初感到有点好笑,接着却被面前这位漂亮姑娘充满激情的发言吸引住了。在那座古老的装钉工人饭厅就餐时,他们还在没完没了地讨论。
  特蕾西从一开始就对查尔斯有所动心,即使她知道查尔斯被认为是费城姑娘们所追求的头号目标。查尔斯三十五岁,是费城一个名门望族的富裕而又颇有成就的继承人。他身高五尺十寸,黄中带红的头发已开始有些稀疏,长着一双棕色的眼睛,态度认真,并有点学究气。特蕾西想,他一定是个令人厌烦的富家子弟。
  查尔斯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从桌子那边探过身子说:“我父亲一直认为医院给他的孩子掉了包。”
  “什么?”
  “我是个不孝子。我认为金钱并不是人生的最终目标。但请您千万不要把这些话告诉我父亲。”
  他坦率得令人着迷,特蕾西不禁对他产生了好感。她想:“不知跟他这样的人——一个大户子弟结婚将会怎样?”
  特蕾西的父亲花了大半生才建立了一个小厂子,但这眼说出来恐怕还不够斯坦厄普家耻笑的呢。
  特蕾西想,斯坦厄普一家是油,惠特里一家是水,油和水是永远也结合不到一起的。而我却象白痴似的猜想这位男子会不会请我出去吃饭,以及我是否应该嫁给他。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
  就在这时,查尔斯说:“您明天能抽空和我一起出去吃晚饭吗?”
           ※        ※         ※
  费城真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吃喝玩乐的乐园。一到星期六晚上,特蕾西和查尔斯就去看芭蕾舞或里卡多·缪蒂指挥的费城管弦乐队的节目。其余的时间他们去逛新开辟的商业区和在协会山的那些各具特色的商店。他们既在吉诺街人行道上的桌子旁吃干酪牛排,也在费城最高级的饭店之一——皇家饭店吃晚饭。他们在主楼广场购物,并在费城美术展览馆前和罗丁博物馆漫步。
  特蕾西在一位思想家的雕像前停住脚。她望着查尔斯笑了:“这是你!”
  查尔斯不喜欢锻炼身体,但特蕾西却非常喜欢。星期天的早晨,特蕾西总是沿着西河路或斯库基尔河畔散步。她还参加了每星期六下午举办的太极拳训练班。经过一个小时的训练之后,她精疲力竭而又心情舒畅地来到查尔斯的公寓和他约会。查尔斯是一个擅长烹饪的美食家,他喜欢做一些别具特色的佳肴,如摩洛哥的比斯提拉和中国北方的狗不理包子等,供自己和特蕾西享用。
  查尔斯是特蕾西所知道的最认真和古板的人。有一次吃晚饭,特蕾西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十五分钟,结果查尔斯整整一晚上都不理她。此后,特蕾西向他发誓下不为例。
  特蕾西虽然没有多少性生活的经历,但她觉得查尔斯的做爱方式和他的生活方式一样:过于谨慎和正经。有一次,特蕾西大胆地在床上做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动作,谁知查尔斯见状大惊失色,弄得特蕾西暗自思自己是否有点狂热。
  特蕾西没有料到自己会怀孕,因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查尔斯从未提到过结婚的事情,而她又不想让他因为孩子的缘故觉得非和她结婚不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做人工流产。在这两者之间,任何一种选择对她来说都是痛苦的。没有孩子父亲的帮助,她能养活这个孩子吗?这样做对孩子公平吗?
  一天晚饭后,她决定向查尔斯吐露这个消息。她在自己的公寓为他做了一砂锅什锦,由于紧张竟把菜烧糊了。当她把这锅烧糊了的什锦端到他跟前时,却忘了自己精心排练好的一番话,而贸然说出:“太抱歉了,查尔斯,我——我怀孕了。”
  一阵长时间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正当特蕾西准备打破沉默时,查尔斯说:“当然,我们会结婚的。”
  特蕾西感到心里一阵轻松:“我不想让你认为我——你知道,你不一定非得和我结婚不可。”
  他举起一只手,不让她忘下说。“我要和你结婚,特蕾西。你会成为一位好妻子的。”他不慌不忙地补充说,“当然,我的父母会感到有点意外。”接着,他微笑着吻了她一下。
  “为什么他们会感到意外呢?”特蕾西轻轻地问。
  查尔斯叹了一口气:“亲爱的,你现在恐怕还不知道你的处境。斯坦厄普家的人结婚总是要——注意,我在引用他们的话——要‘门当户对’、非费城的世家不可。”
  “并且他们已经为你选好了对象。”特蕾西猜测说。
  查尔斯把她搂在怀里:“那也毫无妨碍,重要的是我看中了谁。下星期五,我们到我父母那里去吃晚饭。那时你就会见到他们了。”
           ※        ※         ※
  差五分钟九点的时侯,特蕾西感到银行里的声响有所变化。雇员们讲话和行动的节奏都加快了。银行大门五分钟以后将要打开,一切必须准备就绪。特蕾西通过正面的玻璃窗看见一队顾客正站在冰冷的雨水中等候。
  特蕾西看着银行警卫把一些崭新的空白存款单和提款单分别摆在六张桌子上的铁盘子里,这些桌子排列在银行大厅的正中。长期存户都发有一张底部印着个人磁性密码的存款单。存款时,计算机能够根据密码自动将存款记入适当的帐户。但是顾客们来的时候往往忘记带自己的存款单,因此需要填写空白存款单。
  银行警卫抬头望望墙上的大钟:时针正好指向九点。他走过去彬彬有礼地将大门打开。
  银行开始营业了。
           ※        ※         ※
  特蕾西接连几个小时在计算机旁边忙碌着,什么也顾不上想。每一份电汇都得反复校对,以便确保密码不出差错。每项提欵,她都得把帐号、金额和汇款银行的名称输进计算机内。每家银行都有自己的密码代号,这些密码均被列在一个绝密的密码簿上。这个密码簿囊括了全世界各大银行的密码。
  一上午转眼之间就过去了。特蕾西打算利用午餐时间去做头发,并且已经和拉里·斯特拉·博特约好了。他要价很高,但这是值得的,因为特蕾西想让查尔斯的父母看到她最漂亮时的样子。我一定要让他们喜欢我。无论他们为查尔斯找的对象是谁,我都不在乎,特蕾西想,没有一个人能象我这样使查尔斯幸福。
  中午一点钟,特蕾西正在穿雨衣时,克拉伦斯·德斯蒙德把她叫进他的办公室。德斯蒙德是典型的高级行政人员。如果银行在电视上做广告的话,他是再合适不过的发言人了。他在穿戴上比较保守,显得稳重、老成而有威严,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请坐,特蕾西。”他说。他素以熟知每个雇员的名字而自豪。“天气糟透了,是吗?”
  “是的。”
  “啊,不过人们还得跟银行打交道。”德斯蒙德的开场白讲完了。他把身子从写字台那边朝前倾了一下,“听说您和查尔斯·斯坦厄普订婚了。”
  特蕾西吃了一惊:“我们还没有宣布呢。您怎么知道的?”
  德斯蒙德笑了:“任何有关斯坦厄普一家人的事情都是新闻。我真为您感到高兴。我想您一定会回到这里和我们一起工作的。当然,我指的是蜜月以后。我们不希望失去您,您是我们最得力的雇员之一。”
  “查尔斯和我谈起过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如果我继续工作,我会更加快乐。”
  德斯蒙德满意地笑了。斯坦厄普父子公司是金融界最重要的投资公司之一,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投资,那可真要走红运了。他把身子靠回到椅子上:“特蕾西,等您度完蜜月回来时,您的职位将会提升,薪水也会随之增加。”
  “噢,谢谢!太好了。”她以为这是她努力工作的结果,一股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她恨不得马上告诉查尔斯。
           ※        ※         ※
  查尔斯·斯坦厄普·西里尔一家人住在里顿宫广场一座引人注目的古宅里。这所房子是费城的显著标志之一,特蕾西过去经常路过这里。现在,她想,它将要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她感到很紧张。她那秀雅的发式由于雨水而大为减色。她一连更换了四次服装,还是拿不定主意,她应该穿得朴素一点呢,还是应该穿得讲究一点?她曾经用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笔钱在沃纳梅克服装店买了一套非常华贵的衣服。她想,如果穿上这套衣服,他们会觉得我寒酸,配不上他们的儿子。唉,随它去吧,反正他们总是要品头论足的。她最后选了一条普通的灰色羊毛裙和一件白色丝绸衬衫穿上,脖子上还戴了一条母亲在圣诞节时送她的细细的金项链。
           ※        ※         ※
  一个身穿制服的男管家打开了古宅的大门。“您好,惠特里小姐。”特蕾西想,连男管家都知道我的名字,这是吉兆吗?“我能帮您拿外衣吗?”她弄湿了斯坦厄普家华贵的波斯地毯。
  男管家领着她穿过比银行还要大一倍的大理石门厅。特蕾西惊慌地意识到,天哪,我穿错衣服了!我应该穿那套沃纳梅克服装店买来的衣服。她走进书房后,面对面地站在查尔斯父母的跟前。
  查尔斯·斯坦厄普·西里尔六十五岁,面容严峻。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成就的人,那形象简直就是他儿子三十年以后的模样。他长着一双褐色的眼睛,和查尔斯的一模一样,下巴坚挺,两鬓斑白。特蕾西立刻就爱上他了。对于他们的孩子,这将是一位再好不过的爷爷。
  查尔斯的母亲有着一副令人难忘的仪表。她虽然又矮又胖,但显得非常富有华贵。她看上去就令人觉得可靠,特蕾西想,将来一定是个好奶奶。
  斯坦厄普夫妇拉着特蕾西的手说:“亲爱的,欢迎你到我们家来。我们要求查尔斯给我们几分钟时间和你单独在一起,你不会介意吧?”
  “她当然不会介意,”查尔斯的父亲说,“请坐……你叫特蕾西,是吗?”
  “是的,先生。”
  斯坦厄普夫妇坐在长沙发上,面对着她。特蕾西想,我怎么有一种将要受审的感觉?这时,她耳边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宝贝,上帝是决不会为难你的。不过要适时地采取每一个步骤。”
  特蕾西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微笑,然而却是完全错误的,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感到连裤袜抽丝的部位也正在朝膝盖方向扩展。她竭力用手捂住。
  “听说,”斯坦厄普先生的声音很洪亮,“你和查尔斯打算结婚?”
  “打算”这个词使特蕾西心里一震。查尔斯显然已经把他俩准备结婚的事告诉他们了。
  “是的。”特蕾西说。
  “你和查尔斯认识的时间很短,是这样吗?”斯坦厄普夫人问。
  特蕾西想,果然不出所料,审问开始了。
  “但已足以知道我们在彼此相爱,斯坦厄普夫人。”她回敬道。
  “相爱?”斯坦厄普先生咕哝了一句。
  斯坦厄普夫人说:“老实讲,惠特里小姐,关于查尔斯的传闻使他父亲和我感到震惊。”她强忍着笑了一下,“查尔斯自然已经跟你提起过夏洛特了?”她观察着特蕾西的面部神情,“不错,他是和夏洛特一起长大的。他们一直非常要好,而且——坦率地说,大家都希望他们能够今年宣布订婚。”
  无须她对夏洛特做一番描述,特蕾西自己也能想象得出来,近邻、大家闺秀、有着和查尔斯家一样的社会背景、受过高等教育、喜欢骑马并经常夺得奖杯。
  “请给我们讲讲你的家庭情况。”斯坦厄普先生说。
  天哪,这简直是在拍电影,特蕾西不着边际地想,我在扮演立塔·海沃思这个角色,第一次去见卡里·洛兰特的父母。我需要饮料。在旧影片里,男管家总是托着一盘饮料赶来救援。
  “亲爱的,你的出生地在哪儿?”斯坦厄普夫人问。
  “路易斯安那。我父亲是机修工。”这后一句话没有必要补充,但特蕾西未能把握住自己。让他们见鬼去吧!她为自己的父亲感到自豪。
  “机修工?”
  “是的。他在新奥尔良开办了一个小小的制造厂,后来又将它发展成一个相当大的公司。五年前,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接管了这个企业。”
  “这个公司是生产什么的?”
  “排气管和其它汽车零件。”
  斯坦厄普交换了一下目光,异口同声地说:“我懂了。”
  他们的语调使特蕾西心里一紧。她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爱上他们!她望着对面那两张冷冰冰的脸,开始语无伦次地唠叨起来:“您真地会喜欢我母亲的。她又漂亮、又聪明、又迷人。她是南方人。她很瘦小,当然,是和您的身材相比,斯坦厄普夫人……”特蕾西的声音逐渐低下了去,终于被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完全取代。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痴笑,但很快就在斯坦厄普夫人的凝视下消失了。
  斯坦厄普先生毫无表情地说:“听查尔斯说,你怀孕了。”
  噢,特蕾西真希望查尔斯没有告诉他们!他们的态度显然是不满的,好象他们的儿子与此事毫无关系。他们使她感到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肮脏事。现在我知道我应该穿什么了,特蕾西想,一件印有红A字的衣服。
  “我真的不知道今后——”斯坦厄普夫人说,但她永远也讲不完这句话了,因为就在这时查尔斯走了进来。特蕾西有生以来无论见到谁,还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噢,”查尔斯微笑着,“一切都好吗?”
  特蕾西起身扑到他的怀里:“很好,亲爱的。”她紧紧地靠在他身上,心想,感谢上帝,查尔斯不象他的父母,而且永远不会象他们。他们狭隘、势利、冰冷。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男管家托着一盘饮料站在那里。一切都很正常,特蕾西自言自语地说,这部影片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的。
           ※        ※         ※
  晚餐极为丰盛,但特蕾西紧张得一点食欲也没有。他们讨论了金融、政治和世界上令人不安的事情。气氛非常和谐。竟然没有一个人高声说:“你在骗我们的儿子结婚。”特蕾西想,平心而论,他们完全有权力关心他们未来的儿媳妇的事情。查尔斯总有一天要接管家业,因此选择一个合适的妻子是非常重要的。
  查尔斯轻轻地拉住她那只一直在桌子下面摆弄餐巾的手,笑着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特蕾西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和特蕾西想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查尔斯说,“然后——”
  “胡说,”斯坦厄普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查尔斯,我们家的婚事从来都要大办。有好几十位朋友想要参加你的婚礼。”她望着特蕾西,计算了一下人数,“依我看,婚礼请帖应该立刻就发出去。”接着,又象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认为合适的话,就这么定了。”
  “合适,当然合适。”
  斯坦厄普夫人说:“有些客人来自国外,我得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
  斯坦厄普先生问:“你们打算在哪儿度蜜月?”
  查尔斯笑着说:“爸爸,这是一个不受一般法规限制的问题。”他用力握了一下特蕾西的手。
  “你们计划度多长时间蜜月?”斯坦厄普夫人问。
  “四十天左右。”查尔斯答道。特蕾西对他的回答感到非常满意。
  晚饭后,他们来到书房喝白兰地。特蕾西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间书房是用非常漂亮的栎木板镶嵌成的,书架上摆满了皮革封面的书籍。即使查尔斯没有什么钱,特蕾西也不会嫌弃,但是她承认,查尔斯的富有将使生活变得非常意。
  当查尔斯开车把她送回她那套位于费尔蒙德公园附近的小公寓时,已经接近午夜时分了。
  “特蕾西,今晚的事情你不要太往心里去。爸爸、妈妈有时是有些厉害。”
  “噢,不,他们非常可爱。”特蕾西撒谎说。
  她由于一晚上都处于紧张状态,已经感到精疲力尽,但是当他们来到公寓的门前时,她依然问道:“你进来吗,查尔斯?”她需要他的拥抱。她想让他说:“我爱你,亲爱的。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他说:“很抱歉,今天晚上我想好好睡上一觉。”
  特蕾西掩饰住自己的不快:“当然,我懂了,亲爱的。”
  “明天见!”他轻轻吻了她。她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
  公寓失火了,持久而又响亮的火警铃声突然打破了沉寂。特蕾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困得头昏眼花,在漆黑的屋子了嗅着是否有烟味。铃声继续响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电话铃声。床边闹钟的时针指着凌晨两点三十分。她心里一惊,首先想到的是查尔斯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一把抓过电话:“喂?”
  一个遥远的男人的声音问道:“特蕾西·惠特里吗?”
  她迟疑了一下。如果这是一个下流的电话……“你是谁?”
  “我是新奥尔良警察局的米勒警长。您是特蕾西·惠特里吗?”
  “是的。”她的心开始狂跳。
  “很抱歉,我得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
  她紧紧地握着电话听筒。
  “是关于您母亲的事情。”
  “是——是妈妈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她死了,惠特里小姐。”
  “不!”她发出一声尖叫。这一定是个下流的电话,一定是某个坏蛋想吓唬她。她妈妈没出事。她妈妈还活着。她昨天还说:“特蕾西,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我很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通知您。”那个声音说。
  看来是真的了。这是一场恶梦,但确实发生了。她说不出话来。她的脑子和舌头都僵住了。
  警长的声音还在说:“喂!……惠特里小姐?喂!”
  “我乘下一班飞机赶去。”
           ※        ※         ※
  她坐在公寓窄小的厨房里想着她的妈妈。她是不可能死的。她总是那么充满活力,那么生气勃勃。她们一直那么相亲相爱。当特蕾西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就能向妈妈提出许多问题,和她一起谈论学校、男生,后来还谈论男人。特蕾西的爸爸去世以后,那些想买下她们的生意的人提出过许多建议。他们给了多立丝·惠特里一大笔钱,足够她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但他坚决不肯出让。“这个公司是你爸爸一手创办的,我不能丢掉他辛辛苦苦挣来的东西。”而且她也真地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兴隆。
  啊,妈妈,特蕾西想,我是多么爱您呀。您永远也看不到查尔斯了,永远也见不到您的孙儿了。她失声痛哭起来。
  她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黑暗中,让它慢慢冷却。她很想给查尔斯挂个电话,告诉他出了什么事,让他陪伴着她。她看了一眼厨房里的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她不想叫醒他;她打算从新奥尔良给他挂电话。她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结婚计划,但是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她立刻又感到非常内疚。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还能考虑自己?米勒警长说过:“您感到这儿以后,请立刻乘出租汽车赶到警察局。”她想,为什么要到警察局去?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        ※         ※
  特蕾西站在拥挤的新奥尔良机场等着取她的手提箱。她被熙熙攘攘、焦虑不安的旅客围在中间,感到透不过气来。她想走到行李托运站跟前去,但谁也不肯给她让路。她的心情越发紧张起来,一会儿就要面临的情景使她不寒而栗。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误会,但那电话里的声音也不停地在她耳边回响:“很抱歉,我得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她死了,惠特里小姐……我很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通知您……”
  特蕾西终于取回了手提箱。她坐进一辆出租汽车,重复着那位警长告诉她的地址:“南布罗德大街七百一十五号。”
  司机通过车内的反光镜朝她咧嘴笑着:“嘿,唠叨什么呢!”
  不能交谈。现在不能。特蕾西的脑子里没有一点头绪。
  出租汽车向东径直朝庞查特里恩湖路驶去。司机仍然喋喋不休:“小姐,来这儿观光吗?”
  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她想,不,我是来这儿奔丧的。她只知道司机的嗓子在嗡嗡做响,但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她呆呆地坐在车座上,无心观看窗外掠过的那熟悉的景色。只是当驶临法国居民区时,特蕾西才注意到外面不断增大的嘈杂声。这是一大群着了魔似的人发出的声响,他们在轮流高声应答着一些古老的祷文。
  “我只能把您拉到这儿了。”司机对他说。
  特蕾西抬头望去,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展现在眼前。成千上万的人一齐高声叫喊,他们戴着假面具,扮成龙、鳄鱼和异教诸神的模样,把前面的各条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音乐、彩车和载歌载舞的人流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您最好在他们把我的汽车推翻以前下去,”司机说,该死的狂欢节!“
  那是当然的。现在正值二月,是全市居民庆祝四旬斋到来的日子。特蕾西从出租汽车上下来,提着手提箱站在路边,接着就被那高声叫喊、载歌载舞的人群拥着朝前走去。真是可憎,在这传说中妖魔鬼怪每年聚会一次的该死的日子里,上百万的鬼魅都在欢庆她妈妈的死亡。特蕾西手中的手提箱被人夺走,弄得不知去向。她被化装成魔鬼的胖男人一把揪过去吻了一下。一只鹿使劲抓着她的双乳,接着一只大熊猫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她极力挣脱,打算跑开,但这是不可能的。她被团团围住,被迫成为这支歌舞大军的一员。她随着欢乐的人群朝前走,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流。无路可逃。当她终于瞅了个机会,猛地冲出人群,躲进一条僻静的马路时,她几乎要歇斯底里了。她靠在一根路灯柱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慢慢地,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径直朝警察局走去。
  米勒警长已到不惑之年,总是耷拉着脸,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孔似乎对他所担负的角色由衷地感到不舒服。“很抱歉,我没能到机场去接您,”他对特蕾西说,“整个城市都疯了。我们翻阅了您母亲的材料,您是我们唯一能够找来的人。”
  “警长,请您告诉我,我妈妈到底出——出了什么事。”
  “她自杀了。”
  一股凉气流遍她的全身:“这——这不可能!她为什么要自杀?她没有任何理由要自杀。”她的声音很刺耳。
  “她给您留了一张字条。”
           ※        ※         ※
  停尸房冰冷、阴森、可怕。特蕾西跟在别人后边,沿着一个长长的、涂成白颜色的走廊进入一间宽大、消过毒、空荡荡的房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间空房子:里面放满了尸体,其中还有她的尸体,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慢慢走到墙跟前,伸手抓住一个把手,拉出一个特大号的抽屉:“要看看吗?”
  不!我不想看躺在大盒子里的这具冷冰冰、一动不动的尸体。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想回到火警铃声响起来之前的那几个小时去。让它是真正的火警铃声,而不是通知我妈妈死讯的电话铃声吧!特蕾西朝前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每挪一步,她的内心深处都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她低头凝视着那个生她、养她、逗她、爱她的人失去生命的身体。她弯下腰在她妈妈的面颊上吻了一下。那面颊冷冰冰的,象一块橡胶。“啊,妈妈,”特蕾西低声说,“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们必须对尸体解剖,”那医务人员说,“这是国家对自杀者做出的法律规定。”
  多里丝·惠特里留下的字条没有提供任何答案。我亲爱的特蕾西:
  请原谅我。我失败了,要我成为你的负担,我可忍受不了。还是这样最好。我多么爱你啊。
                               妈妈
  这张字条就象那个抽屉的尸体一样,是毫无意义的。
  那天下午,特蕾西按排好葬礼事宜,然后乘一辆出租汽车回家。远处,狂欢者们的叫嚷声依稀可辩,对她来说,那声音是那样的可怕。
  惠特里的住宅是一幢维多利亚式的房子,坐落在域北住宅区的花园街。象新奥尔良的大多数房子一样,它是木质结构的,没有地下室,因为这个地区在海平线以下。
  特蕾西是在这幢房子里长大的,它充满了温馨而又欢愉的回忆。她已经一年没回家了。当出租汽车减慢速度在房前停下时,她惊奇地发现草坪上竖着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待售——新奥尔良房地产公司。这是不可能的。妈妈常对她说,我决不会卖掉这座老房子。我们全家在这里声活得非常幸福。
  怀着一股奇怪的无名之火,特蕾西经过一棵高大的木兰,径直朝大门走去。早在上七年级时,她就得到了一把房门钥匙,从此象护身符一样把它带在身边,一看到它,就觉得有一个避难所在时刻恭候着她。
  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家具全被搬走,美丽的古玩也都不见了。房子只剩下一个空壳,就象主人把它抛弃了一样。特蕾西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有什么灾难突然从天而降。她跑到楼上,站在那间曾经伴随她渡过生活中大部分光阴的寝室门口。那寝室似乎在凝视着她,寒冷、空旷。噢,上帝,究竟出了什么事?特蕾西听到大门的门铃在响,便象梦游似的走下楼去开门。
  奥托·施米特站在门道里,这位惠特里汽车零件公司的工长是一个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头,除了由于常喝啤酒肚子挺大,其他部位则骨瘦如柴。几根凌乱的灰发装点着头顶。
  “特蕾西,”他操着浓重的德国口音说,“我刚刚听到消息。我——我无法向您表达我的悲痛。”
  特蕾西紧握着他的两只手。“噢,奥托,看到您我真高兴。请进。”她把他领到空无一物的起居室,“很抱歉,没有地方让您坐,”她抱歉地说,“坐在地上您不会介意吧?”
  “不,没关系。”
  他们在地上相对而坐,两个人的目光都由于悲伤显得有些呆滞。从特蕾西记事以来,奥托·施米特就是公司的雇员。她知道她父亲对他是非常信任的。当她母亲接管了公司以后,施米特仍然帮她经营。
  “奥托,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警方说妈妈是自杀,但您知道,她没有理由要这样做。”突然一个念头刺痛了她,“她是不是病了?她是不是得了某种可怕的——”
  “不,没有。没有那回事儿。”他把目光移到别处去,显得很难受,好象有什么话不好讲。
  特蕾西慢慢地说:“您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用他那双粘门眼屎的蓝眼睛凝视着她:“您的妈妈没有吧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您。她不想让您担心。”
  特蕾西皱了皱眉:“不想让我担心什么?请……请您说下去。”
  他那双长满茧子的手张开又合上:“您听说过乔·罗马诺这个人吗?”
  “乔·罗马诺?没有。怎么了?”
  奥托·施米特垂下眼皮:“六个月前,罗马诺跟您妈妈接洽说他想买下公司。她对他说,她不想出让,但他支付的价钱超过公司价值的九倍,于是她就没有拒绝。她兴奋极了,她打算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债券,这样就可以有足够的收入使您俩以后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她想给您来个意想不到。我也为她感到非常高兴。最近三年来,我一直准备退休,特蕾西,可我不能离开多里丝太太,我怎能那样做?而这个罗马诺——”说到这个名字时,奥托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罗马诺只给了她一笔小小的现金,其余那一大笔款项说好上个月支付。”
  特蕾西急不可待地说:“讲下去,奥托。后来怎么样?”
  “罗马诺接管公司以后,就把原来的人都解雇了,而将他自己的人安插进来管事,接着他就开始洗劫公司。他卖掉了公司所有的资产,又订购了大量设备,但是没有付款。那些供应商起初对延期付款毫不在意,因为他们以为他们还是在和您妈妈打交道。当他们终于催您妈妈付款时,她找到罗马诺,要求他对此事做出解释。他对她说,他早已决定中断这笔交易,正准备把公司交还给她。这时,公司不但已经分文不值,而且您妈妈还欠下了她无力偿还的五十万美元的债款。特蕾西,看着您的妈妈为了拯救公司而拼命地挣扎,我和我妻子的心都要碎了。但是没能找到出路。他们把她逼得破了产。他们把一切都抢走了——公司、房子,甚至还有她的汽车。”
  “噢,我的天哪!”
  “这还不算完呢。区检查官通知您妈妈,说他准备对她提出起诉,指控她进行欺骗,这使她面临坐牢的危险。我想,她一定是在那天死的。”
  特蕾西怒火中烧:“其实妈妈只要向他们讲明真相——说清楚那家伙对她所干的勾当就行了。”
  老工长摇摇头:“乔·罗马诺是为一个名叫安东尼·奥萨蒂的人效劳的。奥萨蒂是新奥尔良的一霸。当我发现罗马诺以前也曾对别的公司下过毒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即使您妈妈对他提出起诉,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决,再说她也没有钱跟他打官司。”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这是为她妈妈的极度痛苦而发出的呼喊。
  “您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再说您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件时谁也帮不了忙。”
  您错了!特蕾西暗自发誓。“我想见见乔·罗马诺。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施米特直言不讳地说:“把他忘了吧。您不知道他的势力有多大。”
  “他住在哪儿,奥托?”
  “他在杰克逊广场附近有一所房子,不过您就是到了那儿,也没有用。特蕾西,您就听我的话吧。”
  特蕾西没有回答。她内心中充满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情感:仇恨。乔·罗马诺将为害死我的妈妈付出代价,特蕾西暗暗地下了决心。


2011-1-21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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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  

第三节

她需要时间,需要思考下一步行动的时间。她不能回到那座已被洗劫一空的房子里去,她忍受不了。她在商业街找了一家小旅店。这家旅店远离法国居民区,狂欢者的队伍还在那里行进着。她没有一件行李,坐在桌子后面的服务员警惕地说:“您必须先付钱。一夜四十美元。”
  特蕾西从她住的房间里给克拉伦斯·德斯蒙德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她几天之内不能去上班。
  由于某种考虑,德斯蒙德掩饰住自己的不满。“不必担心,”他对特蕾西说,“在您回来之前,我会找人填补空缺的。”他真希望她别忘了告诉查尔斯·斯坦厄普他是一个多么通情达理的人。
  接着,特蕾西又给查尔斯挂了一个电话:“查尔斯,亲爱的——”
  “特蕾西,你跑到哪去了?妈妈找了你一上午。今天她想和你一起吃午饭。好多事情需要你们俩一起安排。”
  “对不起,亲爱的。我在新奥尔良呢。”
  “你在哪儿?你到新奥尔良去干什么?”
  “我妈妈——去世了。”后面几个字她费了好大劲才说出来。
  “噢,”他的声调立刻变了,“太抱歉了,特蕾西。这可太突然了。她不是很年轻吗?”
  她的确非常年轻,特蕾西痛苦地想。她大声说:“是的,她很年轻。”
  “出了什么事?你好吗?”
  不知什原因,特蕾西怎么也张不开口告诉查尔斯,妈妈是自杀死的。她真想向他哭诉他们害死她妈妈的整个可怕经过,但是她忍住了。这是我的事情,她想,我不能连累查尔斯。于是她说:“别担心,亲爱的,我很好。”
  “特蕾西,需要我去你那儿吗?”
  “不需要,谢谢你。我应付得了。我明天给妈妈举行葬礼,星期一就赶回费城。”
  当她放下电话,躺在旅店的床上时,她的思路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她数着天花板上汚迹斑斑的瓷砖。一块……两块……三块……罗马诺……四块……五块……乔·罗马诺……六块……七块……他将付出代价。她还没有想出方案。她只知道以罗马诺之道是不能还治其人之身的,她应当另外想出一个办法为妈妈报仇。
  接近黄昏时分,特蕾西离开旅店,沿着运河街来到一家当铺。一个戴着老式绿色墨镜、脸色苍白的男人坐在带有栅栏的柜台后边。
  “您要买什么?”
  “我——我想买一支手枪。”
  “什么式样的?”
  “噢……一支……左轮手枪。”
  “您是要三十二、四十五口径的,还是——”
  特蕾西从来没有摸过枪。“嗯——三十二口径的就可以了。”
  “我这儿有一支上等的史密斯-韦森工厂制造的三十二口径的左轮,价钱二百二十九美元,还有一支特许兵工厂生产的三十二口径的,价钱是一百五十九美元……”
  她身上的现款不多。“还有便宜一点的吗?”
  他耸了耸肩。“小姐,再便宜一点的只有弹弓了。这样吧,这支三十二口径的就收您一百五十块,我再白给您一盒子弹。”
  “好吧。”特蕾西看着他走到他身后一张桌子上放着的武器柜前挑了一支左轮手枪。他把枪放到柜台上,“您知道怎么用吗?”
  “您——您搂一下板机看看。”
  他哼了一声:“要我教您怎么装子弹吗?”
  她刚说不用,说她并不打算用它,只是想用它来吓唬一下人,但转念一想,这种说法听上去真是太荒唐了。“好,请您示范一下。”
  特蕾西看着他把子弹装上膛。“谢谢。”她掏出钱包,把钱数好交给他。
  “请您留下姓名和住址,好向警察局备案。”
  特蕾西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用枪威胁乔·罗马诺属于犯罪行为。但真正的犯罪的是他,而不是我。
  他望着她,绿色墨镜使他的眼睛变成淡黄色。“您贵姓?”
  “史密斯。琼·史密斯。”
  他记在一张卡片上:“地址呢?”
  “道曼路。道曼路三千零二十号。”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曼路没有三千零二十号,那会在河中心了。我们就写五千零二十号吧。”他把收据推到她面前。
  她签上“琼·史密斯”。“手续办完了吗?”
  “完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左轮手枪从栅栏后面推出来。特蕾西端详了一下,然后将手枪拿起,放进手提包,转过身,快步朝当铺门口走去。
  “喂,小姐,”他朝着她的背影喊道,“别忘了枪还上着膛呢!”
  杰克逊广场位于法国居民区的正中央,美丽的圣路易大教堂象保护神似的矗立其间。高高的树篱和秀雅的木兰遮掩着广场上那些可爱的古宅,使其免受街道上车水马龙般的交通工具的骚扰。乔·罗马诺就住在其中的一座房子里。
  特蕾西等到夜幕降临之后才出门。游行队伍还在查特里斯街上行进着,特蕾西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这是当初她曾被卷入的狂欢大军发出的声响。
  她站在阴影里观察那座房子,感到装在手提包里的手枪沉甸甸的。她制定的方案非常简单。她打算和乔·罗马诺理论一番,让他为她妈妈恢复名誉。如果遭到拒绝,她就用枪威胁他,强迫他写一个供词。她将把供词交给米勒警长,于是他就会逮捕罗马诺,这样她妈妈的名誉就能恢复。此时,她真希望查尔斯能和她在一起,不过这件事最好还是由她一个人来干,决不能把查尔斯牵扯进来。等到大功告成,乔·罗马诺被关进铁栅栏——他应有的归宿以后,她将把这一切都将给他听。一个行人越走越近,等到他过去之后,街道上空无一人。
  她走到房子跟前,按了一下门铃,没有动静。特蕾西想,他可能参加为庆祝四旬斋前的狂欢节而举办的某个私人舞会去了。但是我可以等,我可以一直等到他回来。突然,门廊的电灯亮了,接着门被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他的仪表完全出乎特蕾西的预料。她原以为她将看到一个相貌丑陋、满脸杀气的恶棍。相反,她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仪表堂堂、颇有魅力的男人,他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某个大学的教授。他的声音低沉而友好:“您好,找我有事吗?”
  “您是约瑟夫·罗马诺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的。您找我有事吗?”他的举止潇洒迷人。特蕾西想,难怪我妈妈上了这个男人的当。
  “我——我想跟您谈谈,罗马诺先生。”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当然可以。请进。”
  特蕾西走进一间摆满光可鉴人、古色古香的漂亮家具的起居室。约瑟夫·罗马诺家境阔绰。这是靠我妈妈的钱得来的,特蕾西愤恨地想。
  “我要给自己调一杯鸡尾酒。您想喝点儿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喝。”
  他望着她,感到不可理解:“小姐,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叫特蕾西·惠特里,是多丽丝·惠特里的女儿。”
  他茫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脸上掠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哦,是的。我听说您母亲的事了。太不幸了。”
  太不幸了!是他把妈妈迫害死的,而他仅仅说了一句“太不幸了”。
  “罗马诺先生,区检察官认为我妈妈犯了欺骗罪。您知道这不是事实。我想让您帮助我使她恢复名誉。”
  他耸了耸肩:“狂欢节期间,我从来不谈正事,否则就会违背我的信仰。”罗马诺走到酒柜前开始调酒,“我想,您喝上一被就会觉得好受些的。”
  他使她只能做出一种选择。特蕾西打开手提包,把左轮手枪拿了出来。她把枪口对准他:“罗马诺先生,让我告诉您怎样才能使我觉得好受些:请您如实供认您对我妈妈都做了哪些勾当。”
  约瑟夫·罗马诺转身看到了手枪。“您最好把手枪拿开,惠特里小姐。它会走火的。”
  “如果您不老老实实地照我的话去做,那它就真地要走火了。您必须将您如何掠夺公司,使它破产,并导致我母亲自杀的整个经过写下来。”
  他小心地望着她,那双黑眼睛警惕地望着。“我懂了。如果我要拒绝呢?”
  “那我就杀死你。”她感到拿手枪的手在瑟瑟发抖。
  “您可不象杀人犯,惠特里小姐。”他端着酒杯朝她走去。他的声音既温柔又诚恳:“您母亲的死和我毫无关系,请相信我,我——”他把酒猛地泼到她的脸上。
  特蕾西感到眼睛被酒精刺得痛不堪言,紧接着枪从她的手中飞了出去。
  “您家的老太婆对我有所隐瞒。”乔·罗马诺说,“她没有告诉我她有一个好斗的女儿。”
  他抓住她,扭着她的双臂。特蕾西什么也看不见,感到非常害怕。她竭力从他手里挣脱,但他把她逼到墙跟前,紧紧地压住她。
  “宝贝儿,您还真有点勇气。我就喜欢这样的,够刺激。”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特蕾西感到他的身体紧贴在她身上,她拼命挣扎,但却被抓得紧紧的,一点也动弹不得。
  “您是来寻找刺激的,对吗?好,现在就成全您。”
  她竭力呼喊,但嗓子不听使唤,只能气喘吁吁地说:“放开我!”
  他撕开她的内衣。“嘿!瞧这对奶头!”他底声说道。他开始捏她的乳头。“反抗吧,宝贝儿,”他低声说,“我就爱这样的。”
  “放开我!”
  他压得更紧了,使她感到疼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可遏止地朝地板倒去。
  “我敢打赌,你还从来没被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占过便宜。”他说。他分开两腿骑在她身上,身体重重地压住她,双手顺着她的大腿往上移。特蕾西什么也看不清,只得拼命地朝为推他,突然,她的手指碰到了那支手枪。她一把抓过手枪,接着传来一声响亮的枪声。
  “噢,耶稣!”罗马诺大叫一声。他的手突然松靠了。透过红色的烟雾,特蕾西惊恐地看着他从她声上翻滚下来,手捂着胁部,瘫倒在地板上。“你击中我了,……你这个婊子。你击中我了……”
  特蕾西惊呆了,一点也动弹不得。她感到一阵恶心,眼睛疼得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慢慢爬起来,转过身,步履踉跄地走到房间尽头的一扇门前。她推开门,原来是一间浴室。她跌跌噇噇地走到洗脸池前,放满凉水,冲洗她的眼睛,直到疼痛开始减退,能够看清东西为止。她照了一下镜子,看到自己眼睛通红,神情慌乱。天哪,我杀人了。她跑回起居室。
  乔·罗马诺躺在地板上,鲜血滲进白色的地毯里。特蕾西站在他身边,脸色惨白。“对不起,”她神智不清地说,“我本来并不打算……”
  “救护车……”他喘着粗气。
  特蕾西急忙跑到写字台上的电话机前,拨通了总机。她感到嗓子好象有什么东西堵着,差点没能说出话来:“总机,请立即要一辆救护车,地址是杰克逊广场,四二零一号。有人中了一枪。”
  她放下电话,低头看着乔·罗马诺。噢,上帝,她祈祷着,别让他死。他知道我没有想杀死他。她跪在地板上的人体旁边,查看他是否还活着。他双眼紧闭,但还在呼吸。“救护车正在途中。”特蕾西判断。
  她逃了。
  她尽量不跑,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把夹克衫紧裹在身上,遮住那件被撕破了的内衣。在距离那座房子有四条街的一个地方,特蕾西决定叫一辆出租车。有六辆满载着愉快说笑的乘客的出租汽车从她身边疾驶而过。特蕾西听到远处传来逐渐扩大的警笛声,几秒钟之后,一辆救护车从她身边风驰电掣般地驶过。我得离开这里,特蕾西想,在她前面,一辆出租汽车停在路边,从里面下来几个乘客。特蕾西朝汽车跑去,惟恐失掉机会:“您有空吗?”
  “那要看情况而定。您去哪儿?”
  “机场。”她屏住呼吸。
  “上车吧。”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特蕾西想起了那辆救护车。如果他们到的太晚,乔·罗马挪死了,那该怎么办?她将会成为杀人犯。话她把手枪落在那间屋里,那上面有她的指印。她可以对警方说罗马诺企图强奸她,那支枪意外地走了火,但他们是决不会相信她的,因为他买来的那支枪现在还在乔·罗马诺身边的地板上放着。过去多长时间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她必须尽快离开新奥尔良。
  “来过狂欢节的吗?”司机问。
  特蕾西吱吱呜呜地说:“我——是的。”她掏出小镜子,尽量把自己整理得和平时一样。她竟然想让乔·罗马诺坦白,真是太傻了。一切都错了。我怎么向查尔斯讲这件事呢?她知道他会感到非常震惊,但是在他解释之后,他会理解的。查尔斯会知道怎么办的。
  当出租汽车抵达新奥尔良机场时,特蕾西惊奇地想,我是今天上午才到这儿的吗?这一切仅仅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吗?她妈妈的自杀……狂欢节上的可怕场面……那个男人的咆哮声:“你击中我了……你这个婊子……”
  当特蕾西走进候机室时,她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用谴责的目光盯着她。她想,这是良心上受到谴责造成的。她希望有什么办法能了解到乔·罗马诺的情况,但她不知道他会被送进哪家医院,也不知道该向谁打听。特蕾西想,他会安然无恙的。我和查尔斯将回来为妈妈举行葬礼,乔·罗马诺会好起来的。她极力把那躺在被血染红的地毯上的男人的影子从脑海里驱走。她必须赶快回到查尔斯身边。
  特蕾西走到三角航空公司的售票处前:“劳驾,我买一张下一班到费城的单程票。我是来旅游的。”
  售票员查看了一下电脑:“班次三零四。您真走运,就剩下一张票了。”
  “飞机几点起飞?”
  “二十分钟以后,您刚好来得及登机。”
  当特蕾西把手伸进她的提包时,与其说是看到,你如说是感到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分别站在她的两旁。其中一个说:“是特蕾西·惠特里吗?”
  她的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她想,否定我的身份是愚蠢的:“是……”
  “你被逮捕了。”
  特蕾西感到那冰冷的手铐扣上了她的手腕。
  在其他人看来,这一切都想电影上的镜头一样。特蕾西戴着手铐,在警察的押送下走出机场,过路的人都扭过身来观望。她被推进一辆用铁网将前座和车厢分隔开的黑白两色相间的警车。警车飞快地驶离路边,红灯开始闪烁,警笛发出怪叫。她在后座上缩成一团,尽量不让别人看到她。她成了杀人犯。约瑟夫·罗马诺死了。但这是一个意外的事故。她会解释清楚的。他们应该相信她。他们必须相信她。
  特蕾西被带到的警察局位于新奥尔良西岸的阿尔杰尔斯区,是一昨冷酷的建筑物,其外表本身就令人产生一种绝望感。预审室里挤满了神情沮丧的人——妓女、恋童、行凶分子及其受害者。特蕾西被押到值班室警官的桌子前。
  一个逮捕她的警察说:“伙计,这就是那个姓惠特里的女人。我们是在她正要潜逃时把她抓住的。”
  “我不是——”
  “把手铐打开。”
  手铐被摘下了。特蕾西说:“这是一个意外的事故。我并没有打算杀死他。他企图强奸我,而且——”她控制不住她那有点歇斯底里的声调。
  值班警官简短地说:“你是特蕾西·惠特里吗?”
  “是的,我——”
  “把她关起来。”
  “不!等一下,”她请求说,“我得打个电话。我——我有这个权力。”
  值班警官哼了一声:“你还挺懂规矩。宝贝,你蹲过几次班房?”
  “没有,这是——”
  “你可以打电话,只限三分钟。电话号码是多少?”
  她太紧张了,怎么也想不起查尔斯的电话号码。她甚至连费城的分区代号也想不起来了。是251吗?不,不是这个号码。她全身都在发抖。
  “快点!我不能等你一晚上。”
  215。对了!“是2155559301。”
  值班警官拨了号码,把话筒递给特蕾西。电话铃响了很长时间,但是没有人接。她想,查尔斯应该在家。
  值班警官说:“时间到了。”他准备把话筒从她手中拿过来。
  “请等一等!”她喊到。但她突然想起查尔斯一到晚上就把电话挂断,以防被人打扰他。她听着电话铃的空响声,意识到不可能找到他了。
  值班警官问:“完了吗?”
  特蕾西抬头看了他一眼,呆呆地说:“完了。”
  一个身穿长袖衬衣的警察把特蕾西带进一个房间,在这里他们给她做了记录,并按了指模。接着她被押着穿过一条走廊,关进一个单忍不住牢房。
  “明天早上你将接受审讯。”那警察对她说。说完,他走开了,只剩下她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特蕾西想,不过是一场恶梦。噢,上帝,求求你,让这些都是假的吧。
  可是这间发出阵阵恶臭的牢房是真的,墙角那只没有座圈的马桶是真的,这些铁栏杆也是真的。
  漫漫的长夜好象是没有个尽头。只要能和查尔斯联系上就不怕。他现自爱是她有生以来最需要的一个人。我应当一开始就同他商量。假如我早这么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早晨六点,一个显得很不耐烦的狱警给特蕾西端来一杯温咖啡和一碗凉燕麦粥。她没有动,她一点胃口也没有。九点,一个女看守来到她这里。
  “该走了,美人儿。”她把牢房的门打开。
  “我得打个电话,”特蕾西说,“这是很——”]
  “以后再说吧,”女看守对她说,“你甭打算让法官久等。他可是个婊子养的龟儿子。”
  她押着特蕾西走过一条走廊,穿过一道门,进入法庭。一个上了年纪的法官坐在法官席上。他的头和手轻微而又急促地抖个不停。在他前面站着区检察官爱德·托波,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男人,一头黄白色的卷发,两眼冷酷、漆黑。
  特蕾西被带到一个座位前,过了片刻,法警宣布:“现在开始对特蕾西起诉。”他的话音刚落,特蕾西就径直朝法庭席走去。法官正看着面前的一份材料,头上下不停地抖动着。
  到了,特蕾西向当局阐明事实真相的时刻来到了。她把两只手紧握在一起,不让它们发抖。“法官先生,这不是谋杀,我是击中了他,但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吓唬他一下。他想强奸我,而且——”
  区检察官打断了她:“法官阁下,我认为没有必要浪费法庭的时间了。这个女人携带一支三十二口径的左轮手枪,闯入罗马诺先生的住宅,偷走了一幅价值五十万美元的雷诺阿的名画,当罗马诺先生发现她的盗窃行为时,她蓄意朝他开枪,然后不顾他的死活逃跑了。”
  特蕾西的脸色变得煞白:“你——你在说什么?”
  这是毫无意义的。
  区检察官厉声说:“我们已经拿到了她杀罗马诺先生的手枪,上面有她的指纹。”
  杀伤!这么说约瑟夫·罗马诺还活着!她并没有杀死人。
  “法官阁下,她偷走了那幅画。那幅画现在很可能在某个销赃者的手里。因此,证人要求特蕾西·惠特里承担蓄意谋杀和持械抢劫罪,保释金为五十万美元。”
  法官转向站在那里已经惊呆了的特蕾西:“你有律师代表你出庭吗?”
  她甚至没有听到他在说话。
  他提高了嗓门。“你有辩护律师吗?”
  特蕾西摇摇头:“没有。这——这个人说的不是事实,我从来没有——”
  “你有钱请律师吗?”
  她在银行存有一笔钱。她还有查尔斯。“我……不,法官先生,我不明白——”
  “本法庭将为你指派一名律师。你将留在狱中,除非你能提供五十万美元的保释金。下一个案件。”
  “等等!全都错了!我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押出法庭的。
  法庭指派给她的律师名叫佩里·波普。他年近四十岁,五官棱角分明,显得很聪明,一双蓝眼睛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特蕾西一下就喜欢上他了。
  他走进她的牢房,坐在帆布床上说:“好样的!您这位小姐进城才二十四小时就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他咧嘴笑了起来,“不过,您挺有运气。您的枪法太糟糕了,仅仅伤及皮肉。罗马诺不会死的。”他掏出一支烟斗,“允许吗?”
  “当然。”
  他装满烟丝,点着了烟斗,开始认真观察特蕾西:“惠特里小姐,您不象一般的亡命徒。”
  “我不是,我敢发誓。”
  “那得使我信服,”他说,“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从头开始。别怕浪费时间。”
  特蕾西向他讲述了整个经过。佩里·波普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直到特蕾西讲完。接着,他脸色阴沉地靠在牢房的墙壁上。“这个杂种!”波普轻轻地说。
  “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特蕾西的眼睛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关于一幅画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
  “这很简单。乔·罗马诺把您愚弄了,就象愚弄您妈妈一样。您完全中了他的圈套。”
  “我还是不明白。”
  “那就让我把他的诡计向您全盘端出来吧。罗马诺早就把把幅雷诺阿的画藏到了某个地方,这样他将会因为这幅画的遗失从保险公司那里得到五十万美元的赔款,然后他再把那幅画取走。于是,保险公司就会把注意力放在您身上而不去注意他。事过境迁之后,他会把那幅画卖给某个私人收藏家,再赚上五十万美元,当然,这都多亏了您的自愿上钩。难道您不清楚在手枪威胁之下得到的供词是毫无作用的吗?”
  “我——我是不太清楚。我只是想,如果我能让他说出事实真相,别人就会进行调查。”
  他的烟斗灭了。他把它重新点燃。“您是怎么进入他的住宅的?”
  “我按了前门的门铃,是罗马诺先生让我进去大。”
  “他可不是这么说的。房子是他的,而枪却是您的。您知道您在和谁打交道吗?”
  特蕾西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就让我告诉您生活中的现实吧,惠特里小姐。这座城市全都紧紧地攥在奥萨蒂一帮人的手心里。安东里!奥萨蒂不点头,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如果你想建楼房、铺公路、开妓院、办赌场或卖鸦片,您得先去参拜奥萨蒂。乔·罗马诺起初充当他的打手,现在已经成了奥萨蒂手下的头号人物。”他吃惊地望着她,“而您却跑进了罗马诺的住宅,拿枪威胁他。”
  特蕾西坐在那里,浑身发麻,精疲力尽。终于,她问:“您相信我说的话吗?”
  他笑了:“您说的完全是事实,尽管听上去很愚蠢,但一定是真的。”
  “您能帮助我吗?”
  他慢慢地说:“我将尽力而为。只要能把他们通通关进监狱,我什么都能豁出去。这个城市以及绝大多数法官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如果您去受审,他们会把您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从见天日。”
  特蕾西疑惑地看着他:“受审?”
  波普站起身,在小小的牢房里来回踱步:“我不想让您在陪审团面前受审,因为,请相信我的话,那将是他的陪审团。只有一个法官是奥萨蒂绝对收买不了的。他叫亨利·劳伦斯。如果我能安排他来聆讯,我深信我能为您做很多工作。严格说来,这是违反法律的,但我准备和他私下谈谈。他和我一样痛恨奥萨蒂和罗马诺。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实情就是去找劳伦斯。”
  佩里·波普安排特蕾西给查尔斯挂了一次电话。特蕾西听到了查尔斯的秘书那熟悉的声音:“斯坦厄普先生办公室。”
  “哈里特,我是特蕾西·惠特里。查——”
  “噢!他一直在设法找您呢,惠特里小姐,但是我们没有您的电话号码。斯坦厄普夫人要和您讨论一下结婚事宜,她都急死了。如果您能尽快给她挂个电话——”
  “哈里特,麻烦您能让我和斯坦厄普先生通电话吗?”
  “很遗憾,惠特里小姐。他去休斯顿开会了。如果您能给我您的号码,我相信他会尽快给您去电话的。”
  “我——”她不能让他往监狱里给她打电话,在她有机会把事情向他解释清楚之前,是决不能这样做的。
  “我——我只能给斯坦厄普先生去电话。”她慢慢地放下了听筒。
  明天,特蕾西疲惫地想,我要把一切都向他解释清楚。
  当天下午,特蕾西被转到一间大一点儿的牢房里。从加拉托里饭店送来一份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不久又送来一束附有一封信的鲜花。特蕾西拆开信封,抽出一张卡片。“打起精神来,我们会把那些狗杂种打垮的。佩里·波普。”
  次日上午,波普来探望特蕾西。一看到他脸上洋溢着微笑,她就知道准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我们真走运,”他喊到,“我刚离开劳伦斯法官和托波,就是那个区检察官。托波象老妖婆似的又喊又叫,但我们还是达成了妥协。”
  “妥协?”
  “我向劳伦斯法官讲了您的全部情况。他同意接受您的服罪请求。”
  特蕾西吃惊地望着他:“服罪请求?可我没有——”
  他举起一只手:“听我把话讲完。如果服罪,您就可以为国家节省一笔审判费。我已经使法官相信您并没有偷走那幅画。他了解乔·罗马诺的为人,他是相信我的。”
  “但是……如果我服罪,”特蕾西缓慢地问。“他们会把我怎么样呢?”
  “劳伦斯法官将判处您三个月的监禁,然后——”
  “监禁!”
  “别急。他会缓期宣判,而且您还可以争取缓期执行。”
  “但是那样我就——我就会被记录在案。”
  佩里·波普耐心地注视着她。“这要由您自己来定,”他说,“我只能给您提出最好的建议。我能办到这一步,已经是奇迹了。您并不一定要这么办。您可以另找律师,还可以——”
  “不。”她知道这个人是诚实的,鉴于她的愚蠢行为,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已经为她做出里最大的努力。要是她能和查尔斯商量一下就好了。然而他们需要现在就答复。她也许还能幸运地免去缓期宣判的三个月监禁呢。
  “我——我同意。”特蕾西说。她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这几个字。
  他点点头:“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在她再次被押到法庭之前,不准她和任何人通电话。爱德·托波站在她的一侧,佩里·波普站在另一侧。坐在法官席上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相貌出众的人。脸庞光滑,没有皱纹;头发浓密,发式时髦。
  法官亨利·劳伦斯对特蕾西说:“本法庭得知被告愿意由不服罪改为服罪。是这样吗?”
  “是的,法官先生。”
  “其他两方都同意吗?”
  佩里·波普点点头:“是的阁下。”
  “证人同意,法官阁下。”区检察官说。
  劳伦斯法官坐在那里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他把身子往前一倾,注视着特蕾西的眼睛。“我们这个伟大国家之所以落入如此可悲的境地,其原因之一,就是各条街上爬满了自以为可以不受惩罚的害人虫。有人在嘲笑法律。这个国家的某些司法系统在纵容犯罪,企图蓄意杀人的时候,我们认为这样的人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特蕾西开始感到惊慌。她扭头看了看佩里·波普。他的眼睛正注视着法官。
  “被告承认她企图谋杀本地一位杰出的公民——一位以乐善好施而著称的人。被告在偷窃一件价值五十万美元的艺术珍品时,朝他开了枪。”他的声音逐渐严厉起来,“是的,本法庭将保证你不能享用这笔钱——在未来十五年内不能,因为在这十五年里,你将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服刑。”
  特蕾西感到法庭开始旋转。他们正在跟她开一个可怕的玩笑。法官是这场戏里负责分配角色的导演,但是他却把台词念错了。这些台词中没有一句是他应该说的。她转过身去想把这个情况告诉佩里·波普,但他的眼睛却不朝她看。他正在摆弄公文包里的一些文件。这时,特蕾西才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指甲都被咬得秃秃的。法官劳伦斯已经站起身,正在收拾他的文件。特蕾西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无法理解正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
  一个法警走到特蕾西的身旁,抓住她的手臂。“走吧。”他说。
  “不,”特蕾西喊到,“不,求求您!”她抬头看着法官。“全都搞错了,法官先生。我——”
  当她感到法警把她的胳膊抓得更紧的时候,她意识到并没有弄错。她被愚弄了。他们要毁灭她,就象他们已经毁灭了她妈妈一样。


2011-1-21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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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

#4  

当时我很喜欢这部小说,第一次看到它可能是在小学了。特喜欢那个黑社会的哥哥,为此还被同学批了。。。


2011-1-21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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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5  

第四节

特蕾西·惠特里犯罪和被判刑的消息出现在《新奥尔良信使报》的第一版上,同时还登出一张由警方提供的她的照片。各大通讯社闪电般地将这篇报道转发到全国与其有关的各家报纸。当特蕾西被带出法庭,等候送往州监狱时,她被一群电视记者团团围住。她羞辱地掩住自己的脸,但却无法避开众多的摄影机。有关乔·罗马诺的事情都是重大新闻,而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强盗企图杀害他更是特大新闻。特蕾西觉得自己已经四面受敌,只有查尔斯会把她救出来。她不停地默念着:“噢,上帝,求求你,让查尔斯把我救出去吧。我不能把我们的孩子生在监狱里。”
  直到第二天下午,值班警官才允许特蕾西打电话。是哈里特接的:“斯坦厄普先生办公室。”
  “哈里特,我是特蕾西·惠特里。我想和斯坦厄普先生通话。”
  “请稍等,惠特里小姐。”她听得出这位秘书的声调很踌躇。“我——我去看看斯坦厄普先生是否在。”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令人心碎的等待之后,特蕾西终于听到了查尔斯的声音。她感到一阵轻松,差点哭出声来:“查尔斯——”
  “特蕾西吗?是你吗,特蕾西?”
  “是的,亲爱的。噢,查尔斯,我一直在设法找——”
  “我都急疯了,特蕾西!这儿的报纸上都是关于你的胡言乱语。我没法相信他们的话。”
  “没有一点是真的,亲爱的,一丝一毫也没有。我——”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打过,但找不到你。我——”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我在新奥尔良的监狱里。查尔斯,他们要把我送进监狱,可我完全是无辜的。”她害怕得哭了起来。
  “别哭。听我说。报上说你开枪杀人,这不是真的,对吧?”
  “我是开了枪,但——”
  “那么说是真的了?”
  “可不是象报上说的那样,亲爱的。完全不是那样。我可以把一切告诉你。我——”
  “特蕾西,你承认蓄意杀人和盗窃一幅画儿的罪行里吗?”
  “是的,查尔斯,但那只是因为——”
  “我的上帝,如果你那么需要钱,总该和我商量一下……而你却企图杀人……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父母也无法相信。你已经成里今天上午费城《没日新闻》的头条新闻。这可是斯坦厄普家第一次遭到别人的闲言碎语。”
  通过查尔斯把极力自我克制的声调,特蕾西能够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她对于他寄予着那么大的希望,而他却站在他们一边。她极力不让自己高声喊叫:“亲爱的,我需要你。请你到这儿来吧。你可以把这一切都澄清的。”
  长时间的沉默。“看来没有多少事可以澄清了。既然你已经承认干了那些事情,还有什么好澄清的。我们家可经不起这样的事情,想必你也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这对我们的打击已经够大的了。显然,我并没有真正了解你。”
  每一个字都象锤子砸在她的心上。整个世界都在与她作对。她有生以来还未感到这么孤单过。没有一个人可以指望了,再也没有了。“那——那孩子怎么办?”
  “你认为你的孩子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查尔说,“很抱歉,特蕾西。”接着,电话挂断了。
  她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已变成哑吧的话筒。
  站在她身后的一名犯人说:“宝贝儿,如果你想和话筒同归于尽,我可要找律师了。”
  当特蕾西返回她的单人牢房时,一个女看守通知她说:“准备明天早上离开。五点钟送你走。”
           ※        ※         ※
  有人来看望她。在特蕾西最后一次见到奥托·施米特之后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似乎老了好几岁。他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我是特地来告诉您我和我妻子是多么难过的。我们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不是您的过错。”
  这句话要是出自查尔斯之口就好了!
  “我和我妻子明天将给多丽丝太太送葬。”
  “奥托,谢谢您。”
  他们明天将要为我们母女二人送葬,特蕾西痛苦地想。
  她躺在窄小的床铺上,凝视着屋顶,整整一夜未合眼。她和查尔斯交谈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甚至没有给她一次解释的机会。
  她不禁又想到了孩子。她读过女人在监狱里生孩子的故事,但那些故事距离她自己的生活是那样的遥远,仿佛她在读另一个星球上的人的故事,可是现在却在她身上发生了。你认为你的孩子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查尔斯已经说了。她希望生下她的孩子。可是,她想,他们不会让我养育的。他们会把孩子从我这里带走,因为我要在监狱里呆上十五年。还是让它永远不知道它妈妈的好。
  她哭了。
           ※        ※         ※
  清晨五点,一名男警卫在一个女看守的陪同下,走进特蕾西的单人牢房:“是特蕾西·惠特里吗?”
  “是的。”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那样怪。
  “根据路易斯安那州奥尔良教区刑事法庭的命令,你将被立即转移到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让我们执行吧,姑娘。”
  她被押着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经过一些关满犯人的牢房。从牢房里传来一片嘘声。
  “旅途愉快,亲爱的……”
  “告诉我,你把那幅画儿藏在那儿了?特蕾西,宝贝儿,我想和你平分那笔钱……”
  “如果你是去那所大房子的话,可以去找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她会好好侍候你的……”
  特蕾西走过她曾经用来打给查尔斯的那个电话机。再见了,查尔斯。
  她来到庭院的外面。一辆带有铁栏杆窗户的黄色囚车停在那里,马达开始启动。六个女人已经坐在车上,对面有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监视着。特蕾西看着她的伙伴们的脸。一个带着挑衅的目光,另一个显得烦躁不安,剩下的几个则显露出绝望的神情。她们曾经历过的生活方式就要结束了。她们是被遗弃的人,就要前往将把她们象动物一样锁在里面的铁笼子。特蕾西想知道她们犯的是什么罪,是否也象她一样是清白无辜的,而且她还想知道她们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什么。
  囚车行驶在漫长的公路上,车内又热又臭,但是特蕾西全然没有感觉到。她已经退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其他犯人以及囚车经过的郁郁葱葱的乡村景色都从她意识中消失了。她已经处于另一个时间和另一个地点了。
           ※        ※         ※
  她是一个小姑娘,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到海滩上。她爸爸把她扛在肩膀上朝海水中走去,当她惊叫起来的时候,她爸爸说,特蕾西,别害怕。说完,他把她扔到冰凉的海水里。当海水浸过她的头顶时,她惊慌极了,开始喘不过气来。接着,她爸爸把她捞上来,然后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动作。打这儿以后,一看到水,她就吓得不得了……
  学院的礼堂里坐满了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和亲戚。她是致告别词的毕业生代表。她讲里十五分钟,她的告别词里充满着理想主义色彩:对过去的明智总结,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院长赠给她一把φBK联谊会的钥匙。我想让您保存它,特蕾西对她妈妈说。她妈妈自豪得脸上放光,那模样真是漂亮极了……
  妈妈,我要到费城去。我在当地的一家银行找到了一份工作。
  她最要好的朋友安妮·马勒正在给她打电话。特蕾西,你会爱上费城的。它是一座文化城市,文化设施应有尽有。它有美丽的风景,而且缺少女人。我的意思是说,这里的男人都饿疯了!我能在我所在的银行里给你找份工作……
  查尔斯正在和她做爱。她望着天花板上不断蠕动的人影,心想,盼望处在我这个位置上的姑娘能有多少呢?查尔斯可是姑娘们追求的头号目标。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立刻感到脸上发烧。她爱他,她在他的体内感到非常幸福……
           ※        ※         ※
  “嘿!我在跟你说话。天哪,你聋了吗?该下车了。”
  特蕾西抬起头,她坐在黄色的囚车里。囚车已经停在被一群阴沉而又高大的砖石建筑起来的空地上。接连九道布满带刺铁丝的栅栏将五百英亩的牧场和林地团团围住,构成了男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的全部场地。
  “下车,”一个警卫说,“到了。”
  这儿就是地狱。


2011-1-22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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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6  

第五节

一个面无表情、头发染成深褐色的女看守正在对新来的女犯人训话:“你们当中有些人要在这儿呆很久很久。要想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外边的一切通通忘掉。我们这儿有很多规矩,你们都得遵守。我们会告诉你们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干活、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拉屎撒尿。要是违犯了这些规矩,你们会巴不得赶快死掉。我们喜欢和平解决问题,但我们也知道如何对付捣乱分子。”她瞥了特蕾西一眼,“你们现在要被带去体检,然后去淋浴,还要给你们安排一下牢房。明天早晨,你们将得到各自的工作。完了。”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去时,一个站在特蕾西身旁的、脸色苍白的小姑娘说:“对不起,能——”
  女看守猛地转过身,脸上充满怒容。“闭上你他娘的嘴。让你讲话的时候才能讲话,懂吗?对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就得这样。”
  她的语言和音调使特蕾西感到震惊。女看守向站在屋子后面的两名女警卫打了一下手势:“那这些没用的臭娘儿们带走。”
  特蕾西和其他人被赶出这间屋子,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去。犯人们被押到一间镶有白瓷砖的大屋子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污迹斑斑的工作服,站在一张检查台旁边。
  一个女看守喊道:“排成一队。”接着,她把这些女人编成一列长队。
  那个身穿工作服的男人说:“女士们,我是格拉斯科大夫。把衣服脱光!”
  女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其中的一个问:“我们应该脱到什么地方?”
  “他妈的,你不知道‘脱光’是什么意思吗?扒去你的衣服——全部扒光。”
  慢慢地,女人们开始脱衣服。一些人感到难为情,一些人面有愠色,另一些人则显得无所谓。站在特蕾西左边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妇女,身上抖得很厉害;站在特蕾西右边的是一个瘦得可怜的姑娘,看上去最多十七岁。她的皮肤上长满了粉刺。
  那医生向排在第一个的女人打了个手势:“躺在台子上,把两只脚放在脚蹬上。”
  那女人迟疑着。
  “快点。你后面还有一排人呢。”
  她照着吩咐做了。医生把一个窥器插进她的阴道。他一边探着,一边问:“你有性病吗?”
  “没有。”
  “我们很快就会查清楚。”
  另一个女人躺上了检查台。医生刚要将同一个窥器插进她的阴道时,特蕾西喊道:“等一下!”
  医生停住了手,惊奇地抬起头:“什么?”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特蕾西身上。她说:“我……您还没把那个器械消毒呢。”
  格拉斯科大夫朝特蕾西冷冷地一笑:“妙极了!我们这儿有一位妇科大夫。你是在担心病菌,对吗?站到队伍的末尾去。”
  “什么?”
  “你不懂英语吗?站过去。”
  特蕾西莫名其妙地走到队伍的最后。
  “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医生说:“我们继续检查。”他把窥器插进躺在台上的女人的阴道,特蕾西突然意识到让她排在最后的原因。他要用同一把未经消毒的窥器去检查所有的人,而她将是他用它来检查的最后一个。她感到怒火在胸中燃烧。他本来可以分别给她们做检查,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故意无视她们的尊严。可是她们却听之任之。假如她们能一起抗议——轮到她了。
  “躺到台子上去,医生小姐。”
  特蕾西迟疑了一下,但没有别的办法。她爬上检查台,闭上双眼。她感到他把她的双腿分开,然后将那冰凉的窥器猛地杵进她的体内,左推右挪,弄得她痛极了。他是故意弄痛她的。她咬紧牙关忍受着。
  “你是患了花柳还是梅毒?”医生问。
  “没有。”她不会告诉他怀孕的事。不能告诉这个恶魔。她会跟监狱长谈这件事。
  她感到那窥器被粗暴地从她体内抽出。格拉斯科大夫戴上一副胶皮手套。“好了,”他说,“排好队,把腰弯下去,该检查你们美好的小屁眼儿了。”
  特蕾西克制不住自己,问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格拉斯科盯着她:“医生,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屁眼儿是一个很大的储藏库。我收集了一大堆大麻和可卡因,都是从你这样的小姐身上搜出来的。把屁股撅起来。”说完,他沿着队伍把手指插进一个又一个肛门。特蕾西感到一阵恶心。她觉得一股热乎乎的胆汁涌上她的喉咙,她开始呕吐。“你要是吐在屋里,我就用你的脸把它擦干净。”他转向警卫,“带她们去淋浴。她们臭得要命。”
  这些一丝不挂的女囚犯拿着她们的衣服被押着穿过另一条走廊,走进一间混凝土结构的大房子,里面设有十二个没有门的淋浴分隔间。
  “把衣服放到这个角落里,”一个女看守命令道,“都去冲淋浴,用这块药皂。从脑瓜顶到脚趾头都搓遍了,把头发也洗洗。”
  特蕾西沿着粗糙的水泥地板走到喷头下面。喷出来的水冰凉冰凉的。她使劲搓着身体,心想,我怎么洗也干净不了了。这些人都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别人?照这样下去,我是熬不过十五年的。
  一名警卫冲她喊道:“嘿,你的时间到了,出来!”
  特蕾西离开喷头,另一个女犯人接替了她的位置。特蕾西接过半条又薄又破的毛巾擦干了身体。
  当最后一名女犯人淋浴完毕后,她们被押到一间很大的供给室,里面摆着许多衣服架,一名负责照看衣架的拉丁美洲犯人给每个女囚犯测量了一下身材,然后将灰色的囚服递上。特蕾西和其他人分别得到两身囚服、两条裤衩、两个乳罩、两双鞋、两件睡衣、一条卫生带、一个头刷和一个枕套。女看守们站在一旁看着女犯人们穿衣服。穿好之后,她们被赶到一个房间,在那儿,一个因表现好而享有特权的犯人正在操纵一架安在三脚架上的大号像机。
  “过去靠墙跟前。”
  特蕾西走到墙跟前。
  “正脸。”
  她望着照相机。“卡哒”。
  “把头转到右边。”
  她照办了。“卡哒”。
  “左边。”又是“卡哒”一声。“到桌子那边去。”
  桌子上备有打指纹的设备。他们把特蕾西的十个手指在印盒上滚动了一下,然后按在一张白色的卡片上。
  “左手。右手。用那块抹布把手指头擦一下。你完了。”
  她说得对,特蕾西麻木地想,我完了。我是一个号码,没有名字,没有脸皮。
  一个警卫指着特蕾西:“惠特里吗?监狱长想见见你。跟我来。”
  特蕾西的心情猛地兴奋起来。查尔斯到底出力了!他当然不会抛弃她,就象她永远不会抛弃他一样。一定是这个念头使他改变了自己过去的做法。他经过一段时间的认真思考,认识到他还在爱她。他已经跟监狱长谈过,把所发生的可怕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她就要被释放了。
  她被押着走过另一条走廊,通过两道有男女警卫看守的装有很粗的铁栏杆的大门。当特蕾西被允许通过第二道大门时,她差点被一名女犯人撞倒。她真是一个巨人,特蕾西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高大的女人——身高六英尺多,体重一定超过二百八十磅。她长着一张平平的麻脸和一双凶狠的黄眼睛。她一把抓住特蕾西的胳膊将自己稳住,同时用她的手臂压住特蕾西的乳房。“嘿!”那女人对警卫说,“我们又多了一个新犯人,你把她和我关在一起怎么样?”她的瑞典口音很重。
  “很抱歉。她已经安排好了,伯莎。”
  那悍妇伸手抚摸特蕾西的脸。特蕾西猛地躲开,女巨人笑了:“没关系,小妞儿。大个子伯莎以后还会见到你。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跑不到哪儿去。”
  她们来到监狱长办公室的门前。特蕾西猜想,查尔斯会在这儿吗?他会不会派他的代理人来?
  监狱长的秘书朝警卫点点头:“他知道她来。在这儿等一下。”
  ***
  监狱长乔治·布兰里根坐在一张破旧的写字台后面,正在研究面前摆着的文件。他四十五岁,是一个面容憔悴的瘦男人,表情敏感,一双淡褐色的眼睛深陷。
  乔治·布兰里根负责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已有五年。他是以现代犯罪学家的身份、带着理想主义者的满腔热情来到这里的,决心要对监狱来一番彻底改革。但是他没有成功,就象他的几个前任一样。
  这座监狱起初是按照每间牢房容纳两名犯人的规模兴建的,但现在每间牢房却安排了四到六个犯人。他知道这种现象到处可见。全国的监狱都过于拥挤,而且缺少管理人员。成千上万名罪犯被日夜监禁着,但只起到培养仇恨和导致报复的作用。这是愚蠢而又残酷的一套制度,可是谁也无力改变。
  他用电话通知秘书:“好了,让她进来吧。”
  警卫打开通往里间办公室的门,特蕾西走了进去。
  布兰里根监狱长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尽管身着毫无生气的囚服而且倦容满面,特蕾西·惠特里仍显得非常漂亮。她有一副惹人喜爱的坦率的面容,布兰里根监狱长很想知道它究竟能保持多久。他对这个犯人特别感兴趣,因为他在报上读过关于她的案情的报道,也研究过她的档案。她是初犯,而且没有人命,判处十五年徒刑显然是太过分了。原告是约瑟夫·罗马诺这一事实更增加了他的怀疑。但监狱长不过是司法机关的一名看守。他不能反对这个制度。他是这一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
  “请坐。”他说。
  特蕾西很高兴能坐下。她的双膝已经难以支撑了。他就要跟她谈到查尔斯,以及她何时获释的问题。
  “我一直在研究你的档案。”监狱长开始说。
  查尔斯当然会要求他这样做的。
  “我知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呆很久。你的刑期是十五年。”
  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他的话。又是一次可怕的误会。“您没——没跟——跟查尔斯谈过吗?”她紧张得结巴起来。
  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查尔斯?”
  她明白了。她的心一下凉了:“请您,”她说,“请您听我说。我是冤枉的,我不该呆在这里。”
  这种话他听过多少次了?一百次?一千次?“我是冤枉的。”
  他说:“法庭已认定你有罪。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忠告就是随遇而安。你一旦认可了你的刑期,你就会感到好过多了,监狱里没有时钟,只有日历。”
  我不能在这里被关上十五年,特蕾西绝望地想,我想死。求求你,上帝,让我去死吧。不,我不能死,我怎么能死呢?我会杀死我的孩子的。查尔斯,他也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呢?这时,她开始恨他了。
  “你如果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布兰里根监狱长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帮你什么忙,希望你能来找我。”甚至就在他说这些话时,他就意识到他的话是多么空洞。她年轻、漂亮、没有阅历。狱中搞同性恋的女犯人会象野兽一样扑到她身上。他甚至想不出有哪间安全的牢房能安排给她。几乎所有的牢房都被一名同性恋控制着。布兰里根监狱长听说过在洗澡间、厕所以及深夜在走廊里发生的强奸事件。但那只是传说,因为受害者事后都不吭声,否则便没命了。
  布兰里根监狱长和蔼地说:“如果表现好的话,你可以在十二年或短的时间内获得释放。”
  “不!”这是一声极端绝望的呼喊。特蕾西觉得办公室的墙壁都在朝她塌下来。她站起来,发出尖叫。警卫冲进来抓住特蕾西的两只胳膊。
  “当心点!”布兰里根监狱长吩咐道。
  他无能为力地坐在那里,看着特蕾西被带走。
  ***
  她被押着走过几条走廊,经过那些关满各种犯人的牢房,她们中有黑人、白人、棕种人和黄种人。当特蕾西经过时,她们盯着,同时用几十种不同的口音朝她喊叫。特蕾西弄不清她们在喊些什么。
  “艳妞……”
  “新秀……”
  “鲜肉……”
  “咸豆……”
  直到特蕾西走到她的牢房前时,她才听懂这些女人在喊些什么:“鲜肉。”
  -----------


2011-1-22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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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7  

第六节

C 牢区有六十名女犯人,四人一间牢房。当特蕾西被押着走过一条长长的、散发着臭味的走廊时,牢房的铁栅栏后面出现了一张张的脸,它们表情各异,有的冷漠,有的贪婪,有的充满敌意。她正进在一块奇怪而又陌生的地方。她的喉咙由于刚才那阵发自内腑的尖叫而开始感到刺痛。传她到监狱长办公室曾给她带来最后一线希望,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在这座地狱里被关上十五年的前途外,什么都没有了。
  女看守打开牢房的门:“进去!”
  特蕾西眨眨眼睛,大量一下四周。牢房里有三个女人,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进去!”女看守再次命令。
  特蕾西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进牢房。她听到牢门在她身后哐地一声关上了。
  这间窄小的牢房勉强放下四张床铺,其中一张上头摆着个放破镜子的小桌,四个小箱子,墙角还立着一个没有座圈的马桶。
  同牢的犯人都在盯着她。那个波多里各女人打破了沉默:“看来,我们又多了个新难友。”她的声音低沉,喉音很重。如果不是那道从太阳穴直到咽喉的刀痕,她还是很漂亮的。她乍看上去不超过四十岁,但当你看到她的眼睛时,你就会知道你完全错了。
  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墨西哥女人说:“见到你很高兴。请问你是因为什么关进来的?”
  特蕾西慌得说不出话来。
  第三个女人是黑人。她身高近六英尺,一双小眼睛时刻提防着什么,表情冰冷、严峻。她的头刮得很光,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又黑又亮。“墙角的那张床是你的。”
  特蕾西走到床前。褥垫很脏,沾满了不知道多少人留下来的分泌物。她不敢碰它,内心的厌恶不禁脱口而出:“我——我不能睡在这个褥垫上。”
  那肥胖的墨西哥女人咧嘴笑了起来:“你不用在那儿睡,亲爱的,你可以睡在我的床上。”
  特蕾西突然觉得牢房里充溢着一种不祥的气氛,不禁心里发怵。那三个女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使她觉得自己好象光着身子似的。“鲜肉”,她突然吓得魂不附体。错觉,特蕾西想,噢,就让这是错觉吧。
  她听到自己又说话了:“我——我找谁才能换一个干净的褥垫?”
  “上帝,”那黑人女人咕咙着说,“但是他最近不在这儿。”
  特蕾西扭头又看了一眼褥垫。几只又黑又大的蟑螂正在上面爬来爬去。我不能呆在这里,特蕾西想,我会发疯的。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那黑人女人对她说:“宝贝儿,你就将就着点儿吧。”
  特蕾西的耳边响起了监狱长的声音:我能给你的最好忠告就是随遇而安……
  黑人女人继续说道:“我叫欧内斯廷·利特饵查普。”她朝那个脸上带有一道刀痕的女人点点头,“她叫洛拉,是波多里各人。这个胖家伙叫波利塔,是墨西哥人。你叫什么?”
  “我——我叫特蕾西·惠特里。”她差点儿说,“我过去叫特蕾西·惠特里。”她象做恶梦似的觉得过去的她正逐渐消失。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紧紧抓住床沿稳住自己。
  “你是哪儿的人,亲爱的?”那胖女人问。
  “对不起,我——我不想说话。”她突然觉得乏得站不住,一下瘫倒在那肮脏的床沿上,用衣服下摆擦去脸上大滴大滴的冷汗。我的孩子,她想,我应当告诉监狱长我已经怀孕了。他会把我转移到一间干净的牢房里。也许,他们还会让我一个人住一间牢房。
  她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女看守正从牢房经过。特蕾西急忙冲向牢门。“请原谅,”她说,“我要见监狱长。我——”
  “我会把他请来的。”那女看守侧过脸说。
  “您不明白。我——”
  那女看守走远了。
  特蕾西把手指头塞进嘴里,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亲爱的,你想吐还是怎么的?”那波多里各女人问。
  特蕾西摇摇头,没有说话。她走回床铺,注视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躺了上去。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一个应当放弃的举动。她闭上了眼睛。
         ※        ※         ※
  她的十周岁生日是她有生以来最激动的一天。我们去安托万饭店吃晚饭,她爸爸宣布说。
  安托万饭店!这是令人联想起另一个世界——一个美丽、神奇、富有的世界的名字。特蕾西知道爸爸没有多少钱。我们明年会有钱度假的,这是他们家的口头禅。现在他们就要去安托万饭店了!特蕾西的妈妈换上一件崭新的绿上衣。
  你们俩真漂亮,她爸爸夸耀说,我和新奥尔良两个最漂亮的女性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会嫉妒我的。
  安托万饭店比特蕾西想象的还要好,而且要好得多。它布置得既华丽又雅致,有白色的餐巾和印有金银交织字母的闪闪发光的餐具,就象仙境一样。它是一座宫殿,特蕾西想,我敢打赌,国王和王后一定常到这儿来。她激动得吃不下饭,一个劲儿地朝那些衣着华贵的男人和女人张望。等我长大了,特蕾西暗暗发誓,我要每天晚上都到安托万饭店来,而且我还要带爸爸、妈妈一起来。
  特蕾西,你吃呀,她妈妈说。为了让妈妈高兴,特蕾西强迫自己吃了几口。有一个大蛋糕是专门为她买的,上面插着十根蜡烛,服务员唱起《祝您生日快乐》,其他顾客扭过身,鼓起掌来。这时,特蕾西觉得自己象公主一样。她听到一辆有轨电车经过门外发出悦耳的铃声。
         ※        ※         ※
  铃声又响又长。
  “该吃晚饭了。”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宣布。
  特蕾西睁开眼睛。整个牢区所有的牢门都在叮叮噹噹地打开。特蕾西躺在床上,极力不让那过去的时光从自己的脑海里溜走。
  “喂!吃饭了。”那年轻的波多里各女人说。
  特蕾西一想到食物,立刻恶心起来:“我不饿。”
  胖墨西哥女人波利塔说:“说得轻松,他们才不管你饿不饿呢。每个人都得去食堂。”
  犯人们正在外面走廊里排队。
  “你最好还是快点,不然他们要揍你的屁股。”欧内斯廷警告说。
  我走不动,特蕾西想,我就留在这儿。
  同房的狱友走出牢房,在双排队伍中站好队。一个头发呈亚麻色的矮胖女看守看见特蕾西仍躺在床铺上。“嘿,”她说,“你没听到铃声吗?出来!”
  特蕾西说:“谢谢您,我不饿。我想请个假。”
  那女看守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冲进牢房,大步走到特蕾西躺着的地方:“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等着别人侍侯你是怎么着?你这狗娘养的要当心点。凭这,我就能给你奏上一本。你下次若再这样,就得进地牢,明白了吗?”
  她不明白。她一点也不明白正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从床铺上慢慢爬起来,走进女犯人的队伍。她站在那黑人女人的旁边:“为什么我——”
  “住嘴!”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从嘴角里迸出一句话,“站队时不许讲话。”
  女犯人被押着走过一条窄小而阴暗的走廊,经过两道安全门,进入一座摆满大木桌和椅子的大食堂。里面摆着一个长长的带有若干蒸气桌的服务台,犯人们就在这里排队领饭。这天吃的是淡而无味的炖金枪鱼、不饱满的青豆和发白的牛奶蛋糊,此外,还可以选择一杯淡咖啡或合成果汁。犯人们顺着队伍往前走,一勺勺丝毫引不起食欲的饭菜盛进她们的铁盘里。站在台子后面服务的犯人不停地吆喝着:“跟上。下一个……跟上。下一个……”
  特蕾西领到饭以后,迟疑不决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她四处张望着,想找到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但这个黑人女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特蕾西走到洛拉和胖墨西哥女人波利塔坐着的桌子前。有二十个女人正围坐桌旁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特蕾西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接着一把将它推开,因为胆汁涌进了她的喉咙。
  波利塔伸手从特蕾次那里把盘子拿里过去:“你不吃,我吃。”
  洛拉说:“喂,你得吃东西,不然你会支持不下去的。”
  我不想支持,特蕾西绝望地想,我想死。这些女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她们在这儿呆多久了?几个月?几年?她想起那间臭气熏天的牢房和那床不堪入目的褥垫。她想喊叫。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那墨西哥女人说:“如果他们发现你不吃东西,你就得进地牢。”当她看到特蕾西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时,又说,“进地牢就是单独禁闭。你不会喜欢的。”她把身子朝前靠了靠,“你是头一次坐牢吧?告诉你,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是这里的头儿。好好待她,你就会平安无事。”
         ※        ※         ※
  半小时以后,传来一阵喊响的铃声,犯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波利塔从她身边的一个盘子里抓起剩下的一个青豆。特蕾西跟着她站到队伍里。女人们开始返回牢房。晚饭结束了。现在是下午四点——熄灯前还得熬上五个小时。
  当特蕾西回到牢放时,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已经在那里了。特蕾西并不想知道吃晚饭时她在什么地方。特蕾西看了一眼放在墙角里的马桶。她非常需要使用它,但当着这些女人的面,她实在放不开脸皮。她想等到熄灯以后再说。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说:“我听说你晚饭一口也没吃。真是太傻了。”
  她怎么会知道?她干嘛关心这个?“我怎样才能见到监狱长呢?”
  “你要是写一份书面申请,警卫们会把它当手纸用。他们把想见监狱长的人都看成是捣乱分子。”她走到特蕾西跟前,“很多事情都会给你带来灾难。你需要的是一个能保护你的朋友,”她笑了,露出一颗金门牙。她的声音很温柔,“一个了解他们在这个动物园里的勾当的人。”
  特蕾西抬头望着那黑人女人笑嘻嘻的脸。那脸似乎正在天花板附近浮动着。
  它是她所见过的最高的动物。
  那是长颈鹿,她爸爸说。
  他们正在奥都波恩公园里。特蕾西很喜欢这个公园。星期天他们总是到这里来听音乐会。后来,她爸爸、妈妈又带她去参观水族馆或动物园。他们走得很慢,细细观看着铁笼里的动物。
  爸爸,把它们关起来,它们不生气吗?
  她爸爸笑了。不生气,特蕾西。它们生活得非常好。有人关心和喂养它们,而且它们的敌人也不能伤害它们。
  但它们在特蕾西的眼睛里是不幸福的。她想打开铁笼,把它们放出去。我可不愿意象这样被关起来,特蕾西想。
         ※        ※         ※
  八点四十无分,熄灯的预备铃声响遍整个监狱。特蕾西的同屋人开始脱衣服,特蕾西没动。
  洛拉说:“有十五分钟的准备时间。”
  女人们脱得赤条大精,然后穿上睡衣。那亚麻色头发的女看守经过这间牢房。当她看到特蕾西和衣躺在床上时,她停了下来。
  “把衣服脱下来,”她命令道。她转向欧内斯廷:“你们没告诉她吗?”
  “不,我们告诉她了。”
  那女看守又转向特蕾西:“我们可有一套对付捣乱分子的办法。”她警告说,“在这儿,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否则我打烂你的屁股。”女看守朝食堂方向走了。
  波利塔提醒说:“宝贝儿,你最好还是听她的话。老铁裤衩可是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母夜叉。”
  特蕾西慢慢地站起身,背对着几个人,开始脱衣服。她脱下所有的衣服,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套上那件质地粗糙的睡衣。她觉得那几个女人的眼睛都在朝她看。
  “你的体型真美。”波利塔评论说。
  “是的,真够帅的。”洛拉应和道。
  特蕾西感到身上一阵发麻。
  欧内斯廷走到特蕾西身旁,低头看着她:“我们是你的朋友。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她兴奋得声音都嘶哑了。
  特蕾西猛地扭过身去:“别碰我!你们全都在内。我——我可不是那种人。”
  黑人女人抿着嘴轻声笑了起来:“宝贝儿,你得照我们要求的去做。”
  “我们有的是时间。”
  灯灭了。
         ※        ※         ※
  黑暗是特蕾西的敌人。她坐在床沿上,全身都绷紧了。她总觉得那几个人正在伺机向她猛扑过去。或许这只是她的想象?或许她太紧张了,结果把所有的东西都看成是威胁?她们威胁过她吗?那不是真的。她们也许只是想表示友好,她读到过关于以威胁表示友好的描写。她听说过监狱里有同性恋活动,但那只是极个别的。监狱是不会允许这种行为的。
  但她还是有点疑惑不安。她决定整夜不睡。只要她们中的一个人有什么动静,她就高喊救命。保证犯人安全是警卫人员的责任。她再次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只要保持警惕就行了。
  黑暗中特蕾西坐在床沿上,听着周围的动静。她听到那三个女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到马桶跟前解手,然后又到床上。当特蕾西实在憋不住时,她走到马桶前。她想把它冲洗一下,但又办不到。一股恶臭几乎使她窒息。她赶紧回到床上坐下来。天不久就要亮了,她想,早上我将要求见监狱长。我要告诉他我怀孕了。他会把我转到另一见牢房的。
  特蕾西的身体绷得太紧,开始痉挛了。她躺到床上,过了几秒钟,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脖子上爬过。她极力忍住,没有发出喊叫。我能挺到天亮。天一亮。天一亮就会万事大吉了,特蕾西想。每隔一分钟,她就重复一遍。
  凌晨三点,她再也睁不开眼,她睡着了。
         ※        ※         ※
  当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两只手抓住她的乳房时,她惊醒了。她想坐起来呼喊,接着她感到她的睡衣和裤衩正在被剥去。几只手塞进她的大腿之间,迫使她两腿分开。特蕾西拼命挣扎,企图站起来。
  “别紧张,”黑暗中,一个声音低声说,“我们不会把你弄痛的。”
  特蕾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揣了一脚,她揣到了结实的肌肉上。
  “哎哟!给我揍这个婊子养的,”那声音气喘吁吁地说,“把她掀到地上。”
  一记重拳落在特蕾西的脸上,接着又有一记重拳击中她的腹部。一个人骑在她身上,把她紧紧压住,使她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几只下流的手开始对她进行奸污。
  有一刹那,特蕾西挣脱开了,但是一个女人抓住她,按着她的头朝铁栅栏上猛击。她感到血从鼻孔里喷射出来,她被抛到水泥地板上,接着手和腿被死死地按住。特蕾西发疯似地反抗,但她不是那三个女人的对手。她感到几只凉冰冰的手和热乎乎的舌头在她的身上摸来蹭去。她的两条腿被分开,一个又硬又冷的物体猛地杵进她的体内。她绝望地扭来扭去,拼命想喊出声来。一只胳膊从她嘴边移过,特蕾西一口咬住,竭尽全力咬了下去。
  一声压抑的惨叫:“你这狗娘养的!”
  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感到疼痛,越来越疼,终于,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阵铃声使特蕾西苏醒过来。她正躺在牢房那冰凉的水泥地板上,身上一丝不挂。她的三个同屋各自躺在她们的窗铺上。
  铁裤衩在走廊了喊道:“起来晒晒太阳。”当这位女看守走过她们的牢房时,她看到特蕾西躺在地板上,身下有一小滩血,脸上血肉模糊,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
  “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她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她一定是从床上掉下去了。”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暗示道。
  女看守走到特蕾西身边,用脚踢了她一下:“喂!起来。”
  特蕾西觉得这声音好象来自很远的地方。是的,她想,我是得起来,我得离开这儿。但是她一点儿也动弹不了。她疼得想呼喊。
  女看守抓住特蕾西的胳膊肘,把她拉得坐了起来。特蕾西疼得差点晕过去。
  “出了什么事?”
  透过一只眼,特蕾西模模糊糊看到同放的三个人都默默地等着她的回答。
  “我——我——”特蕾西想说真话,可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又试了一次,但某种深藏的潜意识却使她说:“我从床上掉下来……”
  女看守怒气冲冲地说:“我最讨厌漂亮的蠢货。我要把你扔到地牢里去,直到你懂得什么叫礼貌。”
         ※        ※         ※
  一切都是那么混浊朦胧,仿佛又回到了妈妈的子宫里。她独自一人处在黑暗中。在这狭窄的地牢里,没有一件家具,只有一条铺在水泥地上的又薄又破的褥垫。地上有一个发出阵阵恶臭当马桶用的洞。特蕾西躺在黑暗中哼着她爸爸很久以前教给她的几首民歌。她不知道她距离精神错乱的边缘还有多远。
  她弄不清她在什么地方,但是没关系。她只感觉到那受尽摧残的身体的疼痛。我一定是从床上掉下来摔伤了,但妈妈会照顾我的。她断断续续地喊着:“妈妈……”没有听到回答。她,又睡着了。
  她一连睡了四十八个小时,剧痛终于减弱了,继而又逐渐变得不碰就不疼。特蕾西睁开眼睛,四周空无一物。地牢里漆黑一团,甚至连它的轮廓也分辨不出来。回忆潮水似地涌来。他们把她抬到大夫那里。她现在还能听到他的声音:“……断了一根肋骨,手腕骨折。我们用绷带把这些地方绑住……这些伤口和擦伤都很严重,不过会愈合的。她的孩子小产了……”
  “噢,我的孩子,”特蕾西呻吟着,“她们杀死了我的孩子。”
  她流泪了。为失掉了孩子流泪,为她自己流泪,为这个罪恶的世界流泪。
  在冰冷的黑暗中,特蕾西躺在薄薄的褥垫上,心中充满压倒一切的仇恨,以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的思想象烈火一样在熊熊燃烧,最后她的头脑里只剩下了一种情感:复仇。但不是向他的三个同牢犯人复仇。她们不过是和她一样的牺牲品。不,她要向那些使她落到如此地步的人复仇,向那些毁了她一生的人复仇。
  乔·罗马诺:“您家的老太婆对我有所隐瞒,她没告诉我她有一个好斗的女儿。”
  安东里·奥萨蒂:“乔·罗马诺是为一个名叫安东里·奥萨蒂的人效劳的。奥萨蒂是新奥尔良的一霸……”
  佩里·波普:“如果服罪,您就可以为国家节省一笔审判费……”
  法官亨利·劳伦斯:“在这十五年里,你将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服刑……”
  这些人是她的死敌。还有那个不听她解释的查尔斯:“如果你那么需要钱,总该和我商量一下……显然,我并没有真正了解你……你认为你的孩子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
  她要让他们,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付出代价。她不知道怎么复仇。但她知道她一定要复仇。明天,她想,如果明天能够到来的话。


2011-1-22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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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8  

第七节

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地牢里从来没有光线,所以白天和黑夜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她也不知道她被单独禁闭了多久。每隔一段时间,冰凉凉的饭菜就从牢门下面的小洞里塞进来。特蕾西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她强迫自己每次都把送来的饭菜吃光。你得吃东西,不然你会支持不下去的。现在理解了这句话;她知道为了实现她的计划,就得积蓄她的力量。她正处于任何人都会认为是毫无出路的境地。她要被关上十五年,没有钱,没有朋友,没有任何援助。但是在她的身体里却深深地埋藏着力量的源泉。我一定要活下去,特蕾西想,我将赤手空拳地面对我的敌人,我的勇气是我的盾牌。她会象她的祖先一样活下去的。她身上流动着英格兰人、爱尔兰人和苏格兰人的混合血液,而且她还继承了他们最好的特性——聪慧、勇敢和坚强的意志。我的祖先能从饥荒、瘟疫和洪水中活过来,我也能活着从这里出来。现在,在这阴森森的地牢里,他们正和她一起:有羊倌和猎人,有农夫和店主,有医生和教师。他们的幽灵,每一个都是她的一部分。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特蕾西在黑暗中低声说。
  她开始制定越狱计划了。
         ※        ※         ※
  特蕾西知道她需要做的头一件事情就是恢复体力。这间地牢太狭窄了,无法进行剧烈的运动,但对打太极拳是足够大的。太极拳是用来训练武士准备格斗的年代久远的一种武术。这种运动只需要很小的一块地方,而且能调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特蕾西起身,完成了一套开场动作。一招一式都各有其名称和意义。她先来了一招出手凶猛的蛟龙出水,接着又来了一式出手柔和的拔草寻蛇。这些动作流畅、优美、从容。每个招式都劲出丹田。特蕾西的耳边响起了武术教师的声音:提起你的中气。重如山岳,轻若鸿毛。特蕾西感到她的气息直透指端。
  手撩雀尾,云鹤亮翅,白猿透背,巨蟒翻身,出手如行云流水;铁蚌拘,把气提起,再送回丹田。
  打一套拳要用一个小时。练完后,特蕾西已筋疲力尽。她每天上下午各练一遍,直到身体复元,逐渐强壮起来。
  在不锻炼身体的时候,特蕾西就锻炼头脑。她躺在黑暗中,进行复杂的数学运算,用脑子操纵银行里的电子计算机,背诵诗歌,回忆她在大学时代演戏时念过的台词。她干什么事情都追求尽善尽美。有一次她得到一个要用不同口音讲话的角色。演出前,她用了好几个星期去研究各种口音。一个前来挑演员的人请她到好莱坞试镜头。“不,谢谢您。我不喜欢引人注目。这项工作我不适合干。”特蕾西对他说。
  查尔斯的声音:‘你已经成了今天上午费城《每日新闻》的头条新闻。“
  特蕾西赶紧停止对查尔斯的回忆。她的思想大门现在得关闭一些了。
  她玩起教傻瓜的游戏:说出几件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教蚂蚁区分天主教和基督教。
  让蜜蜂明白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
  ……
  但她主要还是在考虑如何把她的敌人一一消灭掉。她想起自己孩提时代玩过的一种游戏:朝天举起一只手,就能把太阳遮住。他们正是这样对待她的。他们举起了一只手,使她永无出头之日。
         ※        ※         ※
  特蕾西不知道以前有多少犯人曾被禁闭在这间地牢里,反正她不在乎了。
  第七天,当地牢的门被打开时,特蕾西被突然射进地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一名警卫站在外面:“起来。你可以上来了。”
  他弯下腰,朝特蕾西伸出一只手,想拉她一把。使他惊奇的是,她竟能轻松的站起来,不用搀扶,自己就走出了地牢。而他押解的其他犯人从地牢里出来时,不是垮了,就是充满敌意,而这个犯人既没有垮掉,也没有敌意。她的尊严和自信是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特蕾西站在外面,让她的眼睛逐渐适应阳光。多漂亮的女人,那警卫想,让她梳洗一下,可以带她到任何地方去。我敢打赌,给她点好处,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高声说道:“象您这样漂亮的姑娘真不该受到这样对待。如果您肯跟我交朋友,我保证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了。”
  特蕾西扭过身去盯着他,当他看见她的眼神时,马上意识到还是作罢为好。
  警卫押着特蕾西朝上面走去。把她交给一名女看守。
  那女看守耸了一下鼻子:“天哪,你真是臭得要命。进去洗个澡,你的这身衣服都得烧掉。”
  冷水淋浴使她感到舒服透了。特蕾西用粗糙的药皂从头到脚洗了一个遍。
  当她擦干身体,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时,女看守正在等她:“监狱长要见你。”
  特蕾西上次听到这话,以为她要被释放了。今后她再也不会那样天真了。
  当特蕾西走进他的办公室时,布兰里根监狱长正站在窗前。他转过身来说:“请坐。”特蕾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我去华盛顿开了几天会。今天早晨,我刚一回来就看到一份关于你的报告。你是不应该受到单独禁闭的。”
  她坐着注视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监狱长瞥了一眼写字台上的材料:“根据这份报告,你遭到了同牢犯人的强奸。”
  “没有,先生。”
  布兰里根监狱长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你怕,但我不能允许这些犯人在监狱里胡作非为。不管谁对你干出这种事,我都要惩罚她,但我需要你的证明。我会派人保护你的。现在,我要你如实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以及谁该负责。”
  特蕾西望着他的眼睛:“我负责。我从床上掉下来了。”
  监狱长长时间地注视着她,她看到他脸上充满了失望的神情:“你敢肯定吗?”
  “是的,先生。”
  “你不会后悔?”
  “不会,先生。”
  布兰里根监狱长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这么说,也只有这样了。我要把你转到另一间牢房,那儿——”
  “我不希望转牢房。”
  他吃惊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你想回到原来的牢房?”
  “是的,先生。”
  他感到茫然。也许他把她看错了,也许发生的事情是她自己招来的。天知道这些该死的女犯人想干什么。他希望能调动一个好一点儿的、正常的男子监狱去,但是他的妻子和小女儿却喜欢这里。他们全家住在一幢非常可爱的小房子里,而且监狱农场的周围有一片景色迷人的原野。对她们来说,住在这里就象住在乡下一样,但是他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跟那些疯子似的女人打交道。
  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女子,尴尬地说:“好吧,只是今后不要再惹出麻烦来。”
  “是的,先生。”
  返回她的牢房是特蕾西有生以来所做的最困难的事情。她一踏进牢房,就想起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一种恐惧感袭遍她的全身。同牢房的犯人都出去干活了。特蕾西躺在床上,凝视着屋顶,心里盘算着。最后,她从床铺底下撬出一根松动了的铁棍。她把铁棍放到了褥垫下面。十一点钟,当午饭铃声响起来时,特蕾西第一个跑到走廊去排队。
  在食堂,波利塔和洛拉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旁。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去向不明。
  特蕾西选了一张坐满陌生人的桌子,坐了下来,把那毫无味道的饭菜吃了个精光。下午,她一个人呆在牢房里。二点四十五分,她的三个同屋回来了。
  波利塔看到特蕾西,吃惊地笑了:“漂亮的猫咪,你可回来了。你喜欢我们对你做的事情吗?”
  “太棒了,我们可以对你多来几次。”洛拉说。
  特蕾西假装没有听到她们的嘲笑。她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黑人女人身上。特蕾西之所以回到这间牢房,正是为了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特蕾西并不信任她,完全不信任她,但她需要她。
  波利塔说过:“告诉你,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是这里的头儿……”
  晚上,熄灯预备铃响过以后,特蕾西从床上爬起来,开始脱衣服。这一次,她不再顾忌了,脱得精光。墨西哥女人望着特蕾西那丰满坚挺的乳房、修长匀称的小腿和光洁白嫩的大腿,不禁吹了一声低长的口哨。洛拉的呼吸急促起来。特蕾西穿上睡衣,躺回床上。灯灭了,牢房里漆黑一团。
  三十分钟过去了。特蕾西躺在黑暗中,听着那三个人的呼吸声。
  牢房那一边,波利塔低声说:“老娘今晚要好好疼疼你。宝贝儿,把睡衣脱下来。”
  “我们要教你怎么摆姿势,直到你学会为止。”洛拉咯咯地笑着说。
  那黑人女人仍然没有作声。特蕾西感到迎面吹来一股风,洛拉和波利塔朝她扑过来。但是特蕾西早已作好准备,她举起藏在手里的铁棍,用尽全身力气砸在其中一个女人的脸上。传来一声惨叫,接着,特蕾西抬脚朝另一个人影踢去,那人翻倒在地上。
  “再敢靠近我,我就杀了你们。”特蕾西说。
  “你这臭婊子!”
  特蕾西听到她们又朝她扑来,她举起了铁棍。
  突然,黑暗中传来欧内斯廷的声音:“够了。别再惹她。”
  “欧里,我流血了。我得报仇。”
  “他妈的,听我的。”
  长时间的沉默。特蕾西听到那两个女人呼哧带喘地回到她们的床上。特蕾西躺在那里,全身绷得紧紧的,准备对付她们的下一步行动。
  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说:“宝贝儿,你是好样的。”
  特蕾西没有吭声。
  “你没向监狱长告状。”黑暗中,欧内斯廷轻轻地笑了,“否则,你早就变成鬼了。”
  特蕾西相信她说的话。
  “你为什么不让监狱长把你转到别的牢房?”
  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我想回这儿来。”
  “是吗?为什么?”欧内斯廷的声调带着一丝迷惘。
  这正是特蕾西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你可以帮我越狱。”


2011-1-22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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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9  



引用:
Originally posted by 兰若 at 2011-1-21 04:46 PM:
当时我很喜欢这部小说,第一次看到它可能是在小学了。特喜欢那个黑社会的哥哥,为此还被同学批了。。。

谢谢兰若分享转文!


2011-1-22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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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0  

第八节
 一名女看守走到特蕾西跟前说:“惠特里,有人来看你。”
  特蕾西吃惊地望着她:“看我?”能是谁呢?她突然想到,是查尔斯。他终于来了。但是太晚了。当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来。是的,我永远不需要他了,谁都不需要了。
  特蕾西走了进去。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坐在一张小木桌旁。他是特蕾西所见过的最没有魅力的男人之一。他五短身材,因男性激素分泌过剩而长得虚胖,鼻子又长又蹋,一张小嘴带着一副苦相。他额头很高,朝前突出,一双棕色的眼睛在厚厚的眼镜片下变得大了些。
  他坐着没动。“我叫丹尼尔·库珀。监狱长批准我和你谈谈。”
  “谈什么?”特蕾西怀疑地问。
  “我是国际保卫联合会的侦探。归我们保护的一家保险公司承保了那幅从约瑟夫·罗马诺先生家里盗走的雷诺阿的画。”
  特蕾西深吸了一口气:“我帮不了您。我没偷那幅画。”她朝门口走去。
  库珀的下一句话使她站住了:“这我知道。”
  特蕾西扭过身去警惕地看着他,没一根神经都警觉起来。
  “没有人偷这幅画。你是受诬陷的,惠特里小姐。”
  慢慢地,特蕾西坐到一张椅子上。
         ※        ※         ※
  丹尼尔·库珀是三个星期前受理这个案件的。一天,他的上司J.J.雷诺兹把他叫到曼哈顿国际安全保卫联合会总部的办公室。
  “丹,有件工作要你做。”雷诺兹说。
  丹尼尔·库珀讨厌别人叫他丹。
  “我尽量说得简单些。”雷诺兹确实想尽量简单些,因为库珀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事实上,他使整个联合会的人都感到不舒服。他是一个怪人,许多人都用“不可思议”这个词来形容他。丹尼尔·库珀从来都是独往独来。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是否结了婚,有没有孩子。他与谁都不联系,从不参加办公室的会议和各项活动。他很孤僻,雷诺兹所以能容忍他,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是一条恶狗,脑子象计算机一样。丹尼尔·库珀单枪匹马找回来的被盗物品和他所揭露的保险诈骗案比其他侦探加在一起的和还多。雷诺兹只要能了解到库珀究竟在忙些什么就知足了。坐在他对面的人只要看到他那双棕色眼睛在火辣辣地盯着自己就会感到不安。
  雷诺兹说:“归我们保护的一家公司承保了一幅价值五十万美元的画儿,现在——”
  “雷诺阿的画儿。新奥尔良。乔·罗马诺。一个叫特蕾西·惠特里的女人被证明有罪,被判处十五年徒刑。那幅画尚未找回。”
  这个婊子养的!雷诺兹想,要是换了别人,我会觉得他是在故意卖弄。“对,”雷诺兹勉强承认道,“那个姓惠特里的女人把那幅画藏起来了。我们想把它找回来。行动吧。”
  库珀转过身,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办公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J·J·雷诺兹想,他这样无礼已经不止一次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找个理由教训这小子。
  库珀走过那间有五十个雇员正在肩并肩地工作的办公室,他们有的在给计算机设计程序,有的在用打字机打报告,有的在接电话。嘈杂声连成一片。
  当库珀经过一张写字台的时候,一个同事说:“听说你得到了罗马诺的那个案子。你真有运气。新奥尔良是——”
  库珀没有回答就走了过去。他们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安静会儿?这是他对所有人的唯一要求,但他们总爱多管闲事,经常来打扰他。
  库珀的同事决心冲破他那不可思议的沉默,弄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已经成了办公室的一项工作。
  “丹,你准备为星期五晚上的聚会做点什么贡献……”
  “丹,如果你还没有结婚,我和萨拉可认识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难道他们看不出他不需要任何人——不喜欢任何人吗?
  “来吧,就喝一杯……”
  但是丹尼尔·库珀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一个头脑简单的酒鬼可能会去参加聚会,参加聚会可能会交朋友,交朋友可能会说真话。这太危险了。
  丹尼尔·库珀整天提心吊胆,惟恐哪天有人能了解到他的过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是一句骗人的话。往事是永远不会被人遗忘的。每隔两三年就有一家专门登载社会丑闻的报刊揭露出一件昔日丑闻,此后,丹尼尔·库珀就会一连几天不露面。这几天是他唯一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
  丹尼尔·库珀可能会整天缠住一位精神病医生诉说他的苦闷,但他决不会向任何人谈论他的过去。他从那过去很久的可怕日子里保存下来的唯一物证,是一张已经褪色发黄的剪报,它被稳妥地锁在他的房间里,永远不会被人发现。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象赎罪似的把它看上一遍,虽然这篇报道的每一个字都已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他每天至少洗三次澡,但还是有不洁之感。他深信地狱和地狱火之说,他认为,他只有在世上多多从善才能赎罪。他曾打算参加纽约市的刑警队,当他由于身高矮了四英寸而未能通过体检时,他成了一名私人侦探。他把自己看做是一名追捕无视法律者的猎人。他是上帝的复仇者,他要把上帝的愤怒施加在作恶者的头上。这是他立功赎罪、争取永生的唯一道路。
  他想知道在他赶上飞机以前,是否还有时间冲个澡。
         ※        ※         ※
  丹尼尔·库珀的第一站是新奥尔良。他在这个城市住了五天,离开前,他已知道了他所需要知道的关于乔·罗马诺、安东尼·奥萨蒂、佩里·波普和亨利·劳伦斯法官的一切。库珀阅读了审判特蕾西·惠特里的母亲自杀的经过。他跟奥托·施米特谈了话,弄清了惠特里公司的被劫真相。会见这些人的时候,丹尼尔·库珀未做任何记录,但他能一字不差的复述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他百分之九十九肯定,特蕾西·惠特里是冤枉的,但对丹尼尔·库珀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飞到费城,跟特蕾西·惠特里所在银行的副行长克拉伦斯德斯蒙德谈了话。查尔斯·斯坦厄普拒绝与他见面。
  现在,当库珀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时,他百分之百地相信她和这起盗画事件毫无关系。至此,他也准备好了写报告的一切材料。
  “罗马诺陷害了你,惠特里小姐。他迟早会对这幅画的被盗要求赔偿。你恰好找上门去,使他如愿以偿。”
  特蕾西感到她的心跳加快。这个人知道她是无辜的。他可能有足够的对乔·罗马诺不利的证据来洗清她的冤枉。他会找监狱长或州长谈话,使她从这恶梦中脱身。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那么,您能帮助我吗?”
  丹尼尔·库珀感到茫然:“帮你?”
  “是的。要求特赦或——”
  “不行。”
  她脱口而出:“不行?为什么?既然您知道我是无辜的——”
  谁会那么傻?“我的任务完成了。”
         ※        ※         ※
  回到旅店以后,库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光衣服,前去淋浴。他从头到脚搓了个遍,让那滚烫的水流冲洗了将近半个钟头。当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后,他坐下来开始写报告。
  呈:
  J·J·雷诺兹   文件号:Y-72-830-412
  报告人:丹尼尔·库珀
  题目:关于雷诺阿油画《两位妇女在红色咖啡馆里》被盗一案
  我的结论是特蕾西·惠特里与上述油画的被盗无关。我认为,乔·罗马诺提请赔偿的意图是,佯装被盗,领取保险赔偿,然后将油画转卖某私人集团。目前油画可能已不在国内。鉴于该画颇负盛名,估计它会在瑞士出现,因为当地法律允许此等文物自由买卖。只要买主如实说出他买到一件艺术珍品,瑞士政府是允许保存的,即使它是偷来的。
  建议:鉴于尚未拿到罗马诺犯罪的具体物证,我们的公司将不得不向他支付赔款。此外,找特蕾西·惠特里是毫无意义的,既无助于找回油画,也无助于追回赔款,因为她既不知道油画,也不知道我已经查明的任何线索。补充一点,她将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监禁十五年。
  丹尼尔·库珀停下笔,想起特蕾西·惠特里。他想,男人们都会认为她是非常漂亮的。他想知道十五年的监禁将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他当然不是真地关心此事,这与他毫无关系。
  丹尼尔·库珀一边在报告上签名,一边思考着他是否又该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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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3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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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1  

第九节
老铁裤衩把特蕾西·惠特里分派到洗衣房劳动。在犯人们的三十五种工作中,洗衣服是最繁重的一种。那间热气蒸人的大房子里摆满洗衣机和熨衣服用的案子,待洗的衣服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洗净后,拿出来放进篮子,再把那些沉重的篮子搬到熨衣部,这些工作不用动脑子,可是累得人腰都要断了。
  劳动从早上六点开始,犯人们每隔两个小时休息十分钟。一天九个小时下来,绝大多数女人都累得站也站不稳。特蕾西机械地干活,跟水都不说话,独自一人默默地想心事。
  当欧内斯烃·利特尔查普感到茫然。和三个星期前被关进监狱的那个胆怯的小姑娘相比,特蕾西好象是另外一个人。一定有什么原因,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很想知道。
         ※        ※         ※
  特蕾西在洗衣房工作了七天以后的一个下午,一名警卫走到她面前:“我是来通知你,你被安排到厨房工作了。”这可是监狱中最让人眼红的差事。
  监狱里有两种伙食标准。犯人们吃的是肉丁炒菜、热狗、豆和质量低劣的烤食;警卫和监狱工作人员的饭由专业厨师制作,包括牛排、鲜鱼、猪肉、蔬菜、水果和各种诱人的甜食。在厨房工作的犯人有机会接近这些食品,她们经常大饱口福。
  当特蕾西去厨房报到,看到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也在那里时,她并不怎么惊讶。
  特蕾西走到她跟前:“谢谢你。”她费了很大劲才在她的音调中掺进一些友好的成分。
  欧内斯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你是怎么让我通过老铁裤衩这一关的?”
  “她滚蛋了。”
  “她出了什么事?”
  “我们有一套小小的规矩。如果哪个狱卒太他妈的番混,开始跟我们找茬儿的时候,我们就叫她滚蛋。”
  “你是说监狱长会听——”
  “去你一边的,监狱长怎么会那么好说话!”
  “那你们怎么能——”
  “这很简单。当那个我们想让他滚蛋的狱卒值班的时候,大家挨着个儿上诉。一个犯人报告说老铁裤衩污辱她。第二天,另一个犯人又控诉她施用暴力。然后又有人控告她从牢房里拿走了什么东西——比如,一个半导体——当然,这个半导体不久就会从老铁裤衩的房间里搜出来。这样一来,老铁裤衩就得滚蛋。狱卒们在这儿当不了家,当家的是咱们。”
  “你是因为什么关进来的?”特蕾西问。她对回答不感兴趣,重要的是跟这个女人套套近乎。
  “这不是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的过错,你最好还是相信这一点。我有一大群女孩儿为我干活儿。”
  特蕾西看着她:“你是说——”她吞吞吐吐地说。
  “妓女吗?”她笑了,“不,她们都在大户人家当佣人。我开办了一个职业介绍所。我手下至少有二十个女孩儿。阔老慢他妈的总是想找女佣人。我在最畅销的报纸上登了许多吹得天花乱坠的广告。当他们来找我时,我就把一个女孩儿安置到他们家里,那些女孩儿便会摸清他们家里的底细。趁他们的主人上班或外出时,她们就把所有的金银珠宝以及值钱的东西偷个一干二净。”欧内斯廷叹了一口气,“我要是告诉你我们捞了多少钱,你是不会信的。”
  “那你是怎么被逮捕的呢?”
  “天有不测风云,亲爱的。我的一个女孩儿在市长家里伺候他们吃午饭时,客人中正好有一个老太太是她以前伺候过并做了手脚的。当警察给她灌凉水时,她他吗的全招供了。结果,可怜的欧内斯廷就来这儿了。”
  她们两个单独站在炉子旁。“我不能呆在这儿,”特蕾西低声说,“外面有些事等着我去干。你能帮我逃出去吗?我——”
  “把洋葱切了。我们今晚做爱尔兰炖肉。”
  她走开了。
         ※        ※         ※
  监狱里的耳目多得令人难以置信。一件事情早在它发生以前,犯人们就能知道。如果被称为“下流女人”的犯人偷听了电话或偷拆了监狱长的信件,所有这些情报都会被认真的搜集起来,送到有权威的犯人手里。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是犯人中的头号人物。特蕾西知道警卫和犯人们都听欧内斯廷的。自从其他犯人得知欧内斯廷成了特蕾西的保护人以后,特蕾西在也没有被人欺负过。特蕾西警惕地等待着欧内斯廷进一步和她接近,但这个黑大个总是和她保持一定距离。为什么?特蕾西很想知道。
         ※        ※         ※
  在那本发给新犯人的长达十页的官方小册子中,第七项条款规定:“严格禁止一切形式的性行为。不允许一名以上的犯人同时躺在一张床上。”
  现实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犯人们经常拿这本小册子中的某些规定来开玩笑。几个星期过去了,特蕾西每天都看到一些新犯人来到这所监狱,而且遭遇都和她一样。那些性功能正常的新犯人无一幸免。她们战战兢兢地走进牢房,同性恋狂们虎视眈眈地等在那里,这出戏是在事先安排好的舞台上演出的。在一个可怕而又充满敌意的环境里,搞同性恋的女人是友好的、富有同情心的。她会邀请她的牺牲者到娱乐室去,在那里她们会一起看电视,当这位同性恋者握住她的手时,新犯人会依从她,生怕伤害了她唯一的朋友。这位新犯人很快发现别的犯人全都离她而去,她对这位同性恋者的依赖感越发强烈起来,于是亲昵行为开始了,最后,她会心甘情愿地委身于她的唯一的朋友,为她献出自己的一切。
  那些拒绝嫌身的人就会遭到强奸。在来到这所监狱的三十天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都会自愿或不自愿地从事同性恋活动。特蕾西惶惶不可终日。
  “当局怎么能允许这种行为发生?”她问欧内斯廷。
  “这已成为一种制度,”欧内弟廷解释说,“宝贝儿,所有的监狱都是如此。你无法使一千二百名得不到男人抚爱的女人从别的女人身上获取温存。我们不只是在追求性欲。我们是在追求权利,是向那些老爷们显示我们的权利。新来的犯人是所有搞同性恋者的老婆。这样,谁也就不会欺负她们了。”
  特蕾西清楚地知道她正在听一个专家讲话。
  “不光犯人,”欧内斯廷继续说,“狱卒们也不是好东西。一块鲜肉刚进来时,总是紧张得不得了,需要点儿真正的安慰。就在她烦得要死的时候,女狱卒就会给她点儿海洛因,但这位女狱卒的目的是想换来点好处,懂吗?结果这个新犯人就会委身于女狱卒,于是就得到了她的安慰。女些男狱卒就更不是东西了。他们有牢房的钥匙,一到夜里就钻进牢房,尽情地享受一番。他们可能会使你怀孕,但是也能给你带来很多好处。你要是想吃棒糖或会见你的男朋友,只要把屁股撅给他们就行了。这就叫交易,全国所有的监狱都在实行这套制度。”
  “这太可怕了!”
  “这才能活命。”牢房的灯光照在欧内斯廷的秃头上一闪一闪的,“你知道她们为什么离不开口香糖吗?”
  “不知道。”
  “因为这些姑娘要用它堵住牢门的锁眼,好让他们锁不上门,夜里她们就溜出去互相拜访。我们只遵守我们想要遵守的规定。干这种事的姑娘们可能太傻了,但她们是聪明的傻子。”
         ※        ※         ※
  监狱里的风流韵事屡见不鲜,情侣之间的礼仪甚至比外面还要严格。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里,女犯们创造和扮演着假夫妻的角色。“丈夫”在这个没有男人的地方承担男人的义务。她们都已改名换姓。欧内斯廷叫欧尼;特西叫特克斯;芭芭拉充当鲍博;凯瑟琳成了凯利。“丈夫们”把头发剪短或剃光,而且不干琐碎的事情。被统称为“老婆玛丽”的骑妻子们要为“丈夫们”打扫卫生、缝补和熨衣服。洛拉和波利塔为赢得欧内斯廷的青睐你争我夺,打得不可开交。
  争风吃醋的现象非常普遍而且常常导致暴力行动。如果“丈夫”发现“妻子”在院子里凝视另一个“丈夫”或和别的“丈夫”讲话,就会勃然大怒。情书在监狱里满天飞,由“下流女人”负责传递。
  情书被叠成小三角形,名曰“风筝”,所以很容易藏在乳罩或鞋子里。特蕾西看见过女人们趁去食堂或上工的路上擦肩而过时传递“风筝”的情景。
  特蕾西经常看到女犯人和警卫做爱。这是一种出于绝望、孤独和屈从的爱情。女犯人的一切都依赖于警卫:她们的食物、她们的健康,有时还有她们的生命。但特蕾西对谁都不动感情。
  性活动日以继夜地进行着。它发生在洗澡间、厕所和牢房里,夜间还有透过铁栅栏用嘴部进行性活动的现象。属于警卫的“老婆玛丽”夜间常被从牢房带到警卫的宿舍。
  熄灯以后,特蕾西就躺在床上,用手捂住耳朵,不让自己听到声响。
  一天夜里,欧内斯廷从她的床下拉出一盒大米,把它们撒在牢房外面的走廊上。特蕾西听到其他牢房的女犯人也在干同样的事情。
  “出了什么事?”特蕾西问。
  欧内斯廷转向她,厉声说道:“没你的事儿。你他妈的老老实实在床上呆着。”
  几分钟以后,从附近一个刚刚关进去一名新犯人的牢房里传来可怕的尖叫声:“噢,上帝,不。别这样!放开我!”
  特蕾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感到一阵恶心。那尖叫声持续了很久,最后终于变为绝望而又痛苦的啜泣声。特蕾西紧闭着双眼,胸中怒火燃烧。女人怎么能对女人干这种事情?她原以为监狱已使她变得坚强,但当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她决定不向欧内斯廷吐露自己的真实感情。特蕾西漫不经心地问:“撒米干什么?”
  “这是我们的防备手段。如果狱卒偷偷进来戏弄我们,我们就能听到声音。”
         ※        ※         ※
  特蕾西不久就理解了犯人们称进监狱为“上大学”的原因。监狱的确是一所学校,但犯人们所学的东西都是歪门邪道。
  监狱有各式各样的犯罪专家。她们经常交流诈骗、进商店盗窃和从醉汉口袋里偷东西的方法,切磋施展美人计和识别便衣警察的手段。
  一天早晨,特蕾西听到一个老犯人在娱乐室给一群全神贯注的年轻姑娘介绍偷盗方法。
  “真正的行家是哥伦比亚人。他们在波哥大十铃学校受过训练,在那儿你只要交两千五百块钱就可以学会偷东西。他们在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假人,给它穿上一身缝有十个兜儿的衣服,里面装满了钱和宝石。”
  “有什么奥妙吗?”
  “奥秘是每个兜儿里放一个铃铛。直到你掏空所有该死的兜儿,而又不让铃铛响一声,你才算毕业。”
  洛拉叹息地说:“我过去常和一个家伙出去偷东西。他穿着一件大衣,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两只手一直露在外面,却能把所有人的兜儿都掏得一干二净。”
  “那怎么可能?”
  “他的右手是假的。他把真手从大衣缝儿里伸出去,摸走了人家的钱包。”
  “我喜欢用贮藏柜钥匙偷窃法,”一个惯偷说,“你先在火车站周围来回溜达。当你看到一个老太太想把箱子或大包裹放进贮藏柜的时候,你就过去帮她一把,然后把钥匙交给她。不过这是一个空柜子的钥匙。等她一走你就把她的东西连锅端了。”
  一天下午,还是在这间娱乐室里,两个犯有卖淫和窝藏可卡因罪的犯人正在和一个看上去不超过十七岁、新来的漂亮姑娘讲话。
  “亲爱的,你被逮着一点儿都不奇怪,”一个岁数大一点儿的女人训斥道,“在你向男人要价之前,你得先摸摸他身上是不是有枪,决不能告诉他你想干什么,而要让他告诉你他想干什么。否则,撞上便衣警察,你就载了,懂吗?”
  另一个女人补充道:“对。而且还要注意他的手。如果那小子说他是工人,你就观察他的手是不是很粗糙。这是一个诀窍。不少便衣警察都穿工人服装,可是忘了化装他们的手,所以他们的手是光滑的。”
  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特蕾西想起奥古斯丁的一句格言:“时间是什么?如果没人问我,我是知道的。但让我做出解释,我就不知道了。”
  监狱的作息时间是从来不变的:
  上午 4:40 起床铃    下午 3:30 晚餐
     4:45 起床穿衣      4:00 回牢房
     5:00 早餐        5:00 文体活动
     5:30 回牢房       6:00 回牢房
     5:55 预备铃       8:45 预备铃
     6:00 上工        9:00 熄灯
     10:00 出操
     11:00 上工
  监狱的规定是非常严格的。所有的人都得去吃饭;排队时不准说话;牢房的小箱子里存放的化妆品不得超过五种;床铺必须在早餐前收拾好,并全天保持整洁。
  监狱有它自己的音乐声:铃声、踏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铁门的撞击声、白天的低语声、夜晚的尖叫声……警卫步话机的嘈杂声和餐具的磕碰声。到处都是铁丝网和高高的围墙,到处都是孤独、寂寞和仇恨。
  特蕾西成了模范犯人。她的身体能够自动对监狱里的各种声响做出反映:蝙蝠绕着牢房飞来飞去,该睡觉了;蝙蝠静止不动,该起床了;铃声响了,该上工了;哨音响了,该下工了。
  特蕾西的身体被监禁在这里,但是她的思想却毫无约束地思考着越狱计划。
         ※        ※         ※
  犯人不能给外面打电话,一个月允许接两次五分钟的电话。特蕾西只接到过奥托·施米特打来的电话。
  “我想你一定想知道,”他口齿笨拙地说,“葬礼办得很象样。特蕾西,帐单我来处理。”
  “奥托,谢谢您。我——谢谢您。”两个人都没有更多的话好讲。
  以后,她再没有接到过电话。
  “姑娘,你最好忘掉外面的世界,”欧内斯廷提醒她说,“外面没人等你。”
  你错了,特蕾西发狠地想:
  “乔·罗马诺
  佩里·波普
  亨利·劳伦斯法官
  安东尼·奥萨蒂
  查尔斯·斯坦厄普”
         ※        ※         ※
  特蕾西再次遇见大个子博莎是在做运动的院子里。这是一个露天的大院子,长方形,一面是高大的监狱外墙,一面是监狱内墙。每天早晨,犯人们可以在院子里活动半个小时。这是监狱中允许交谈的几个地方之一。吃午饭前,犯人们总是聚在一起交换最新消息和散布流言蚩语。特蕾西第一次走进院子时,突然产生了一种自由感,她知道这时候呆在户外的缘故。她看到了高悬的太阳和云彩,而且还能听到从远处蔚蓝的天空中传来飞机自由翱翔的轰鸣声。
  “是你!我一直在找你。”一个声音说。
  特蕾西转过身,发现是进监狱第一天撞到她身上的那个高大的瑞典人。
  “我听说你许配给一个黑不溜秋的同性恋狂了?”
  特蕾西想从这个女人身边闪过去。大个子伯莎一把抓住特蕾西的胳膊,一双大手象一把铁钳。“谁也躲不过我,”她低声说,“听话,小妞儿。”她用她那巨大的身躯抵住特蕾西,逼着她朝墙边退去。
  “离开我!”
  “你需要的是一次真正的亲嘴儿。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能满足你。宝贝,你将归我一个人所有。”
  在特蕾西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说:“你他妈的放开手,你这臭货。”
  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站在那儿,一双大拳头攥得紧紧的,两眼喷火,太阳照在她刮得发亮的头皮上闪闪发光。
  “欧尼,你满足不了她的需要。”
  “但我可以满足你的需要,”那黑人女人咆哮道,“你再动她一下,我就把你的屁眼儿当早点吃,煎着吃。”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个悍妇敌意毕露地互相盯着。她们准备为了我把对方杀死,特蕾西想。接着,她又感到这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她想起了欧内斯廷曾对她说过的话:“在这个地方,你就得拼搏,否则就得他妈的载在这儿。你要么心狠手辣,要么赶紧去死。”
  首先让步的是大个子伯莎。她轻蔑地看了欧内斯廷一眼。“咱们走着瞧。”她斜眼看着特蕾西说,“宝贝儿,你离出狱还早呢,我也一样。咱们后会有期。”
  她转身走了。
  欧内斯廷看着她的背影:“她坏透了。还记得在芝加哥把所有的病人都弄死了的那个护士吗?她对他们使用氰化物,然后呆在那儿看着他们死去。不错,那位仁慈的天使就是刚才要跟你惠特里热乎的那个人。呸!你得找个他妈的保护人。她不会放过你的。”
  “你能帮我越狱吗?”
  铃声响了。
  “该吃饭了。”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说。
  那天晚上,特蕾西躺在床上想起了欧内斯廷。
  尽管她再没有碰过特蕾西,特蕾西仍然不相信她。她永远忘不了欧内斯廷和另外两个同屋对她干的事情。但她需要这个黑人女人的帮助。
         ※        ※         ※
  每天晚饭后,犯人们可以在娱乐室呆上一个小时。她们可以在那里看电视、聊天或阅读近期的杂志和报纸。一天,特蕾西正随便翻着一本杂志,一张照片突然映入她的眼帘。那是一张查尔斯·斯坦厄普挽着他的新娘,笑容可掬地从教堂走出来的结婚照片。特蕾西的头嗡的一声。看着这张照片,看着洋溢在他脸上的幸福的微笑,她心中充满了痛苦,而这痛苦又逐渐变为愤怒。她曾经打算跟这个男人生活一辈子,他却抛弃了她,让他们把她毁掉,让他们的孩子死去。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那是一场梦。这张照片才是现实。
  特蕾西猛地合上了杂志。
         ※        ※         ※
  探监的日子里,很容易知道哪些犯人将有朋友或亲人来探望她们。这些犯人会洗上一个澡,换上新衣服,然后再打扮一番。欧内斯廷经常满面春风地从会客室回到牢房。
  “我的艾尔总是来看我,”她对特蕾西说,“他在等着我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能给他别的女人给不了的东西。”
  特蕾西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你是说……在性的方面吗?”
  “女人得相信自己的魅力。墙里面干的事情与外面毫不相干。在这儿,有时就得需要有一个热乎乎的身体抱着我们——摸我们,并且说爱我们。这样,我们就会产生一种被人那个的感觉。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否长久,都无所谓。我们图的就是这个。但是当我到了外面,”——欧内斯廷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我就会变成一个慕男狂,懂吗?”
  有件事情一直使特蕾西迷惑不解。她决定把它提出来:“欧尼,你一直在保护我。为什么?”
  欧内斯廷耸了耸肩:“这叫我怎么说呢?”
  “我真的想知道。”特蕾西小心地选择着字眼,“其他的每一个你的——你的朋友都是属于你的。你叫她们干什么,她们就干什么。”
  “对,如果她们想保全自己的话。”
  “但我却是例外。为什么呢?”
  “你不满意吗?”
  “不。我只是有点奇怪。”
  欧内斯廷想了一会儿:“好吧。你有我想要的东西。”她看到特蕾西的表情有些异样,“不,不是那个意思。宝贝儿,我想要的东西都有了。你有身份。我指的是真正的、地道的身份,就象在《时局》和城乡》中看到的那些神态自若的太太,全都穿着礼服、用银茶具喝茶的太太。你是属于那一类人的。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在外面碰上倒霉事,但我猜你一定是上了别人的当。”她看着特蕾西,有点胆怯地说,“我有生以来很少见到正派人,而你是其中的一个。”她背过身去,下面的话几乎听不清了,“我为你的孩子感到难过。我真地……”
  那天晚上熄灯以后,特蕾西在黑暗中低声说:“欧尼,我得逃出去。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得睡觉了!别说了,听见了吗?”
         ※        ※         ※
  欧内斯廷使特蕾西懂得了监狱的秘语。院子里有一群女人在说话:“这个同性恋狂朝灰女人身上扔裤腰带,以后你得用长柄勺喂她了……”
  “她本来不长了,但是在一个暴风雨天又被逮着了。一个醉熏熏的警察把她送到屠夫那里,结果她的起床时间吹了。再见了,红宝石……”
  特蕾西好象在听一群火星人说话。“她们说什么呢?”她问。
  欧内斯廷哈哈大笑去来:“姑娘,你不懂英语吗?那个搞同性恋的女人‘扔裤腰带’,这意思是说她从小伙子变为‘老婆玛丽’,和‘灰女人’——象你这样的白人——搞到一块儿去了。她得不到信任,这就是你和她掰了。她‘不长久了’,意思是说她的刑期快满了,但是她在服用海洛英时被一个‘醉熏熏的警察’——一个忠于职守、收买不了的警卫——逮着了,并且被送到‘屠夫’——那个狱医——那儿去了。”
  “‘起床时间’和‘红宝石’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红宝石’是假释。‘起床时间’是获释的日子。”
  特蕾西知道她什么都等不到。
         ※        ※         ※
  第二天,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和大个子伯莎之间的正式冲突在院子里爆发。犯人们正在进行垒球比赛,警卫们在一旁监督。大个子伯莎两棒都没有打好,第三棒却打了一个狠狠地直线球,并跑了第一垒。特蕾西正在那儿守垒,大个子伯莎朝特蕾西猛冲过去,把她撞倒,然后压在她的身上。她将两只手偷偷插进特蕾西的两腿之间,低声说:“没人敢拒绝我。小妞子,今天晚上我要去找你……”
  特蕾西拼命挣扎,企图脱身。突然,她觉得有人把大个子伯莎从她身上提了起来。欧内斯廷掐住这高大的瑞典人的脖子,掐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这该死的母狗!”欧内斯廷喊道,“我警告过你!”她的手指甲划过大个子伯莎的脸,朝她的双眼抓去。
  “我看不见啦!”大个子伯莎尖叫着,“我看不见啦!”她抓住欧内斯廷的两只乳房,开始用力扭。两个女人你和我扭打成一团。四名警卫跑过来,花了五分钟才把她们俩拉开。两个女人都被送进了医务室。欧内斯廷被送回牢房时,已经是深夜了。洛拉和波利塔赶忙走到她的床前去安慰她。
  “你没事儿吧?”特蕾西低声说。
  “没他妈的事!”欧内斯廷对她说,她的声音有点含混。特蕾西想,她伤得一定不轻。“我昨天得到了红宝石。我要离开这儿了,你可麻烦了。那条母狗不会放过你的。你是躲不掉的。当她把你玩个够了以后,她就会杀死你。”
  她默默地躺在黑暗中。终于,欧内斯廷又说话了:“也许我该和你商量从这儿逃出去的问题了。”


2011-1-23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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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2  

第十节
“保姆明天要走了。”布兰尼根监狱长向他的妻子宣布。
  休·爱伦·布兰尼根吃惊地抬起头:“为什么?朱迪对爱米很好嘛。”
  “我知道。但是她的刑期满了。明天早上她就要被释放了。”
  他们正在那幢舒适的小房子里吃早饭,这房子是布兰尼根监狱长享有的特权之一。其他的特权包括一名厨师、一名女仆、一名司机和一名照看他们快五岁的女儿爱米的保姆。所有这些人都是因表现好而受到信任的犯人。休·爱伦·布兰尼根五年前刚来这里时,她对住在监狱附近感到非常紧张,而对这幢房子全部由囚犯担任仆人更是怕得要命。
  “你怎么知道她们不会把我们家抢了,或者在深更半夜把我们的喉咙割断?”她曾问道。
  “如果她们这样做,”布兰尼根监狱长允诺说,“我会给她们加罪的。”
  他虽然没有打消妻子的顾虑,但还是说服她同意了。实践证明,休·爱伦的担心是没有根据的。这些囚犯急于给人一个好印象,以期减少她们的服刑期限,因此她们都非常踏实肯干。
  “我刚刚放下心来把爱米交给朱迪照看。”布兰尼根夫人抱怨说。她希望朱迪自由,但她不想让她走。谁知道爱米的下一个保姆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听说过许多关于新保姆虐待孩子的可怕传说。
  “乔治,你已经想好接替朱迪的人了吗?”
  监狱长早已认真考虑过了。适合照看他们女儿的人选有十几个。但是他总忘不了特蕾西·惠特里。他在她的案子中发现的一些问题使他深感不安。他当了十五年职业犯罪学家,颇感得意的是他具有识别犯人的能力。在他监管下的某些犯人的确是无可救药的罪犯,但其他犯人则是因为一时冲动,或是因为受了金钱的诱惑而被关进监狱的。但布兰尼根认为特蕾西·惠特里并不属于这两类人。他并没有被她自称清白无辜所影响,因为这是所有的犯人惯常的一种说法。使他感到怀疑的是那些协力把特蕾西·惠特里投进监狱的人。监狱长是由以州长为首的新奥尔良公民委员会任命的。尽管他坚决拒绝卷入政治,但他了解那些玩弄政治的人。乔·罗马诺是黑手党成员,是为安东尼·奥萨蒂效力的。特蕾西·惠特里的辩护律师佩里·波普是他们样的,亨利·劳伦斯法官也是一样。因此,对特蕾西·惠特里的判决肯定有鬼。
  布兰尼根监狱长作出了决定。他对妻子说:“是的,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人。”
         ※        ※         ※
  监狱的厨房里有一个凹室,里面摆有一个小餐桌和四把椅子,这是监狱里唯一适合单独交谈的地方。十分钟工间休息时,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和特蕾西坐在这里喝咖啡。
  “我想你该告诉我你急于越狱的原因了。”欧内斯廷说。
  特蕾西迟疑不决。能相信欧内斯廷吗?她没有别的选择:“有——有些人陷害我和我的家庭。我要出去报仇。”
  “是吗?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特蕾西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浸透着血和泪:“他们杀死了我的妈妈。”
  “他们是谁?”
  “我想这些名字对你毫无意义。乔·罗马诺、佩里·波普、一个叫亨利·劳伦斯的法官、安东尼·奥萨蒂——”
  欧内斯廷张着嘴巴盯着她:“耶稣基督!你在骗我吧,姑娘?”
  特蕾西感到意外:“你听说过他们?”
  “听说过!谁没有听说过他们?除非奥萨蒂或罗马诺点头,否则在他妈的新奥尔良什么也干不了。你可别惹他们。他们一口气就能把你吹趴下。”
  特蕾西平静地说:“他们已经把我吹趴下了。”
  欧内斯廷环顾了一下四周,察看是否有人在偷听她们的谈话。“你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我所见过最傻的女人,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她摇了摇头,“把他们忘了吧,赶快忘了吧!”
  “不,我忘不了。我一定要逃出去。有什么办法吗?”
  欧内斯廷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说:“我们到院子里去谈。”
         ※        ※         ※
  她们来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
  “前后有十二个人从这里越狱,”欧内斯廷说,“两个被开枪打死,另外十个被抓了回来。”特蕾西没有说话。“这座塔楼二十四小时都有警卫用机枪把守着。警卫都是些婊子养的龟儿子。如果有人逃走,他们就会丢掉饭碗,所以他们一看见逃犯就开枪。监狱四周都围上了铁丝网,就算你能逃过铁丝网和机枪,他们还有连蚊子放屁都闻得出来的警犬。几英里外还驻扎着一支国民警卫队,如果有犯人从这里逃出去,他们就派出带有机枪和探照灯的直升飞机。姑娘,他们肯定会把你活捉或打死了送回来。他们认为打死了更好,可以杀一儆百。”
  “可是还会有人想跑。”特蕾西固执地说。
  “那些越狱的人都有外援——有同伙把枪支、金钱和衣服偷运进来,还有逃跑的汽车接应她们。”她停顿了一下,“但她们还是被捉住了。”
  “可是她们捉不住我。”特蕾西发誓说。
  一个女看守走了过来。她朝特蕾西喊道:“布兰尼根监狱长找你,跑步去!”
         ※        ※         ※
  “我们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我们的女儿,”布兰尼根监狱长说,“这是自愿的工作。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干。”
  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我们的女儿。特蕾西飞快的思索着。这也许能使她更容易逃出去。在监狱长家干活,可能有助于她摸清监狱的地形。
  “是的,”特蕾西说,“我愿意干。”
  布兰尼根监狱长感到高兴。他有一种奇怪的、不合情理的感觉,好象他欠了这个女人什么东西。“好。一小时的报酬是六十美分,每个月的月底记在你的帐上。”
  犯人不允许存有现金,所有积蓄要在这个犯人被释放时一并付给。
  我不会在这呆到月底的,特蕾西想。但是她大声说:“好的。”
  “你明天早上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女看守会向你交待清楚的。”
  “谢谢您,监狱长。”
  他望着特蕾西,想再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好:“那就这样吧。”
         ※        ※         ※
  当特蕾西把这个消息告诉欧内斯廷时,那黑人女人沉思着说:“这表明他们把你当成表现好的犯人了。你可以观察一下监狱的地形,这也许有助于你逃出去。”
  “我怎么越狱好呢?”特蕾西问。
  “有三种方法,但都有风险。第一种方法是偷偷溜走。一天夜里,你把口香糖塞到牢门和走廊门的锁眼里,然后溜进院子,用一块毯子盖在铁丝网上,这样你就可以跳过去。”
  警犬和直升飞机穷追不舍,特蕾西觉得警卫射出的子弹雨点般地朝她飞来。她感到浑身发抖。“另外两种方法呢?”
  “第二种方法是冲出去。你找一支枪,再扣上一个人质。不过,他们要是逮着你,就会给你来个五分之二。”她看见特蕾西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就是把你的刑期延长五分之二。”
  “那第三种方法呢?”
  “大摇大摆地走掉。因表现好而受到信任的犯人会有外出半事的机会。一但你来到野外,姑娘,你就一走了之。”
  特蕾西思考着这种方法。没有钱和汽车,也没有藏身之处,她只有采用这种方法。“他们要是发现我失踪了,就会出去找我。”
  欧内斯廷叹了一口气。“姑娘,十全十美的越狱方法是没有的,这就是还没有一个人能从这里逃出去的原因。”
  我能,特蕾西发誓,我能逃出去。
         ※        ※         ※
  特蕾西被带到布兰尼根监狱长家的那天早晨,正好是她入狱的第五个月。将要与监狱长的夫人和孩子见面使她感到紧张,因为她想要得到这个差事的心情太迫切了。这是她走向自由的关键一步。
  特蕾西走进一间很漂亮的大厨房,坐了下来。她感到汗顺着她的腋下直往下流。一个身穿淡玫瑰红色便服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早上好!”
  “早上好!”
  这个女人刚要坐下,又改变了主意,站在那里。休·爱伦·布兰尼根是一位三十五岁、容貌悦人的金发女人。她面无表情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她长得很瘦小,从来也握不准应该如何对待那些身为犯人的仆人。应该对她们所做的工作表示感谢呢,还是只管吩咐她们干活就行了?应该和和气气呢,还是应该象对待犯人那样对待她们?休·爱伦至今仍不习惯生活在吸毒犯、盗窃犯和杀人犯中间。
  “我是布兰尼根夫人,”她说得很快,“爱米快五岁了,你知道孩子在这个年龄是很好动的,恐怕她一分钟都离不开人。”她瞥了一眼特蕾西的手,那上面没有结婚戒指,当然,如今这已经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了,休·爱伦想,尤其是对这种下层社会的人。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问道:“你有孩子吗?”
  特蕾西想起她那未能出世的孩子:“没有。”
  “噢,是这样。”休·爱伦被这个年轻女子弄得心神不定。她完全不是她所想的那种样子。她长得太美了。“我去把爱米带来。”她急匆匆地走出房间。
  特蕾西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房子宽敞整洁,而且陈设典雅。特蕾西觉得她已经多年没有到过别人家里了。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狱外的世界。
  休·爱伦领着一个小女孩回到厨房。“爱米,这是——”对一个犯人该称名字呢,还是该称姓?她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这是特蕾西·惠特里。”
  “嗨,”爱米说。她的长相随她妈妈,很瘦,一双深陷的淡褐色眼睛。她长得不漂亮,但身上有一种坦率的友善感,很能打动人。
  我不会被她打动的。
  “你就是我的新保姆吗?”
  “嗯,我是来帮助你妈妈照顾你的。”
  “朱迪被放出去了,你知道吗?你也会被放出去吗?”
  不会,特蕾西想。她说:“我要在这儿呆很长时间,爱米。”
  “这太好了,”休·爱伦高兴地说。她自觉失口,窘得满脸通红,赶紧咬住嘴唇,“我的意思是——”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开始向特蕾西说明她的工作,“你跟爱米一起吃饭。你可以给她做早饭,上午带她玩。午饭由厨师来做。午饭后,爱米要睡上一会儿。下午,她喜欢到农场各处转转。我认为让孩子看看庄稼是怎么生长的很有好处,你说呢?”
  “是的。”
  农场在监狱主楼的另一端,面积二十英亩,种有蔬菜和果树,由表现好的犯人管理。旁边有一个用于灌溉的很大的人工湖,四周围着高于水面的混凝土墙。
         ※        ※         ※
  接下去的五天对特蕾西来说,几乎象是在过一种新的生活。在一个全然不同的环境里,她本来可以享受到远离阴森的监狱围墙,在农场自由自在地漫步和呼吸清新的乡间空气的快乐,但她全然不觉,因为她脑子里只有越狱一件事。当爱米不需要她照看时,她得回监狱去报到。每天晚上,她还要被锁进牢房,但是在白天,她却有一种自由的感觉。在监狱厨房吃过早饭后,她就到监狱长的小房子为爱米做早饭。特蕾西从查尔斯那里学到了许多烹调知识,她很想用监狱长家食品柜里摆着的各种食品为爱米做一些可口饭菜,但爱米只爱喝燕麦粥,外加一点水果。早饭后,特蕾西就和这个小女孩一起做游戏,或者不加思索地,念书给她听。特蕾西开始教爱米做她妈妈曾经跟她做过的各种游戏。
  爱米喜欢木偶。特蕾西用监狱长的旧袜子给她做了一只小绵羊,但看上去不伦不类,既象鸭子又象狐狸。“我觉得它很漂亮。”爱米懂事地说。
  特蕾西让那木偶说各种不同的口音:法国的、意大利的、德国的,而爱米最喜欢模仿的是波利塔那轻快而有节奏的墨西哥语调。特蕾西常常望着这孩子脸上兴高采烈的神情,心想,我可不能把心思都用在她身上,我不过是想利用她从这里逃出去。
  爱米午睡起床以后,她们俩就长时间的散步,特蕾西抓住这个机会走遍了她以前没有去过的监狱所属的各个区域。她认真观察了所有出入口和各个塔楼的守备情况,并且记下了警卫换岗的时间。她清楚知道,她和欧内斯廷商讨的越狱方案,没有一个是行得通的。
  “以前没有人打算通过藏进往监狱里运东西的服务车来逃走吗?我看见牛奶车和食——”
  “忘了它吧,”欧内斯廷断然说,“每一辆汽车出入大门时,都要搜查。”
  有一天吃早饭时,爱米说:“我爱你,特蕾西。你当我妈妈好吗?”
  这话使特蕾西心如刀绞:“一个妈妈就够了,你不需要两个妈妈。”
  “不,我就要。我的朋友萨利·安的爸爸又结婚了,萨利·安就有两个妈妈。”
  “你可不是萨利·安。”特蕾西简短地说,“把饭吃光。”
  爱米委屈地看着她:“我一点儿都不饿。”
  “好吧,那我就念书给你听。”
  当特蕾西开始念书的时候,她感到爱米柔软的小手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能坐在你腿上吗?”
  “不行。”去你自己家里找温暖吧,特蕾西想,你不属于我。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我的。
  不知怎的,白天越是轻松,晚上越是难熬。特蕾西很不愿意返回牢房,痛恨象动物一样的被锁在铁笼里。她忍受不了黑暗中从附近牢房里传来的尖叫声。她紧咬着牙关,直到颚骨发疼。快了,她盼望着,我能挺过去的。她睡得很少,因为她总是在思考自己的计划。第一步是逃出去。第二步是找乔·罗马诺、佩里·波普、亨利·劳伦斯法官和安东尼·奥萨蒂报仇。第三步是查尔斯。但这是非常痛苦的,她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件事。等时机成熟了,我再着手这件事,她自言自语地说。
         ※        ※         ※
  现在越来越难避开大个子伯莎了。特蕾西知道这个高大的瑞典人正在暗中监视她。如果特蕾西去娱乐室,几分钟以后,大个子伯莎也会在那里露面;如果特蕾西来到院子里,要不了多久,大个子伯莎就会出现在那里。
  一天,大个子伯莎走到特蕾西跟前说:“小妞儿,你今天看上去太漂亮了,咱们快点团聚吧,我可等不及了。”
  “离我远点儿!”特蕾西警告说。
  那女巨人笑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你的那条黑母狗要走了。我正在安排把你转到我的牢房。”
  特蕾西凝视着她。
  大个子伯莎点点头:“亲爱的,我能做到的。等着瞧吧。”
  特蕾西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欧内斯廷离开前逃出去。
         ※        ※         ※
  爱米最喜欢那块五颜六色的野花装点得象彩虹一样美丽的草地上散步。那座巨大的人工湖就在附近,由一道矮矮的混凝土墙围着,一条长长的台阶连接着湖面。
  “我们去游泳吧,”爱米请求道,“求求你了,特蕾西,好吗?”
  “那儿不能游泳,”特蕾西说,“那湖水是用来灌溉的。”一想那凉冰冰、深不可测的湖水,她就发抖。
  她爸爸把她放在肩上朝海水里走去,当她惊叫起来时,她爸爸说,别怕,特蕾西。说完,他就把她扔进凉冰冰的海水里,当海水没过她的头顶时,她慌极了,开始喘不过气来……
         ※        ※         ※
  消息传来,特蕾西感到震惊,尽管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
  “下星期天,我要离开这儿了。”欧内斯廷说。
  这话使特蕾西从头凉到脚。她没有把大个子伯莎对她说的话告诉欧内斯廷。欧被斯廷不会在这儿帮她了。大个子伯莎也许有足够的能力把特蕾西转到她的牢房。特蕾西能够制止此事的唯一方法是告诉监狱长,但她知道,这样做等于去找死。监狱里所有的犯人都会与她为敌。你就得拼搏,否则就得他妈的栽在这儿。是的,她就要栽在这儿了。
  她和欧内斯廷再一次讨论了越狱的方案,但没有一个能令人满意。
  “你既没有汽车,外面也没有人接应。你肯定得他妈的被逮着,那样你的处境就更糟了。你最好还是安下心来,等刑期满再说。”
  但是特蕾西知道她不能安心,大个子伯莎正在步步逼近。一想起那高大的同性恋狂要对她做的事情,她就浑身发疼。
         ※        ※         ※
  那是星期六的上午,离欧内斯廷释放还有七天。休·爱伦·布兰尼根带爱米去新奥尔良度周末,特蕾西在监狱厨房里干活。
  “保姆工作怎么样?”欧内斯廷问。
  “还好。”
  “我见过那个小女孩,她看上去的确可爱。”
  “还可以。”她的声调显得冷淡。
  “能离开这儿,我的确很高兴。我永远不会再回这儿来了。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在外面帮你办——”
  “让一让。”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
  特蕾西转过身。一个男洗衣工正推着一辆上面装着满满一筐脏制服和各种衣服的特大手推车,朝出口处走去。特蕾西看着,感到有点奇怪。
  “我刚才说的是,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我帮你办,比如捎个东西或——”
  “欧尼,这车衣服送到哪儿去?监狱有自己的洗衣房呀。”
  “噢,那是狱卒们的衣服,”欧内斯廷笑着说,“他们过去也把他们的制服送到监狱洗衣房来,但所有的钮扣都会脱落,袖子也破了,里面还缝上写满了脏话的布条,衬衣也变小了,有些衣服甚至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堆破布。小姐,这也他妈的太不象话了吧?现在狱卒们只好把他们的衣服送到外面的洗衣店去洗。”
  特蕾西不再听她说什么了。她知道她该怎样越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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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3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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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3  

“她流泪了。为失掉了孩子流泪,为她自己流泪,为这个罪恶的世界流泪。”——嗨,我也流泪了,为这个罪孽深重的世界。为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


2011-1-23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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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4  

第十一节

“乔治,我认为我们应该把特蕾西辞掉。”
  布兰尼根监狱长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出什么事了吗?”
  “我也说不清楚。我觉得特蕾西不喜欢爱米,也许她根本就不喜欢孩子。”
  “她讨厌爱米,是吗?打她,冲她嚷嚷了吗?”
  “没有……”
  “那是怎么了?”
  “昨天爱米去搂特蕾西,可是特蕾西把她推开了。使我不安的是,爱米简直对她着了迷。跟你说句实话,我都有点嫉妒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布兰尼根监狱长笑了“休·爱伦,这很好解释。我认为特蕾西·惠特里很适合这个工作。当然,如果你发现她确实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我会采取措施的。”
  “好吧,亲爱的。”但休·爱伦还是有些顾虑,她拿起刺绣活儿做了起来。问题并未解决。
         ※        ※         ※
  “为什么行不通?”
  “姑娘,我已经跟你说了。狱卒对每一辆通过大门的卡车都要搜查。”
  “但是车上装了一大筐要洗的衣服,他们总不至于把衣服都翻出来检查吧?”
  “那还不至于,但是大筐子要送到杂用室,那儿有一个狱卒看着他们装筐。”
  特蕾西站在那里思索着:“欧尼……能不能找人把警卫引开五分钟?”
  “那有什么用——”她突然停住,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假如有人缠住他,挡住他的视线,你就钻进筐里,再用脏衣服盖住。”她点点头,“我看,这一招也许他妈的能行呢!”
  “那你能帮我吗?”
  欧内斯廷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好吧,我来帮助你。这是我踢大个子伯莎屁股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监狱的小道消息网开始传播特蕾西即将越狱的消息。越狱是一件影响全体犯人的大事。每次听说有人打算越狱,犯人们都会蠢蠢欲动,但愿自己也有这个胆量。但是一想到警卫、警犬和直升飞机,以及最后被运回来的犯人尸体,就又都泄了气。
  在欧内斯廷的帮助下,越狱的准备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欧内斯廷量了特蕾西的身材尺寸,洛拉从成衣间偷了一幅衣料,接着波利塔找了另一个牢房的一位裁缝把它缝好。她们又从服装保管库偷了一双监狱里穿的鞋,并且把它染成跟那身衣服相配的颜色。象变戏法似的,帽子、手套和手提包也一下子都有了。
  “我给你搞了一张身份证,”欧内斯廷对特蕾西说,“你还需要一些信用卡和一张驾驶执照。”
  “我怎么才能——”
  欧内斯廷咧开嘴笑了:“这事儿你就交给老欧尼·利特尔查普好了。”
  第二天晚上,欧内斯廷交给特蕾西三张署名简·史米斯的通用卡。
  “现在你就缺一张驾驶执照了。”
         ※        ※         ※
  午夜时分,特蕾西听见牢房的门被打开。有人溜了进来。特蕾西警觉地从床上坐起。一个声音低声说:“是惠特里吗?跟我走!”
  特蕾西听出是莉莲的声音。她是一位因表现好而享有特权的犯人。“你想干什么?”特蕾西问。
  黑暗中传来欧内斯廷的声音:“你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痴?闭上嘴,什么也别问。”
  莉莲轻声说:“我们得快点儿。要是被逮着,我的小命就没了。走吧。”
  当特蕾西跟着莉莲穿过漆黑的走廊,来到楼梯前时,她问:“我们去哪儿?”她们登上楼梯平台,确信周围没有警卫时,便迅速通过门厅,朝特蕾西曾经打过指模和拍照的房间走去。莉莲推开了房门。“进来。”她低声说道。
  特蕾西跟着她走进屋里。另一个犯人正在里面等候。
  “靠墙站好。”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紧张。
  特蕾西走到墙边,心跳得象敲鼓似的。
  “瞧着镜头。对。尽量放松点。”
  真滑稽,特蕾西想。她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照像机“卡嗒”一响。
  “照片明天早上给你送去,”那犯人说,“驾驶执照上用的。离开这儿——快点儿!”
  特蕾西和莉莲开始往回走。回去的路上,莉莲说:“我听说你要转牢房了。”
  特蕾西一下愣住了:“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你要搬到大个子伯莎那儿去了。”
         ※        ※         ※
  当特蕾西回到牢房时,欧内斯廷、洛拉和波利塔正等在那里。
  “怎么样?”
  “很好。”
  你还不知道吗?你要搬到大个子伯莎那儿去了,莉莲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
  “衣服星期六给你做好。”波利塔说。
  那是欧内斯廷的释放日,也是我的最后期限,特蕾西想。
  欧内斯廷低声说:“一切正常。洗衣房星期六两点收衣服。一点办以前,你得呆在杂用室。你不必担心警卫,洛拉将把她缠在隔壁的房间。波利塔在杂用室里等你,她拿着你的衣服。你的身份证在你的手提包里。两点一刻,你就可以出监狱大门了。”
  特蕾西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只要一谈到越狱,她就浑身发抖。“他们肯定会把你活捉或打死了送回来。他们认为打死了更好,可以杀一儆百。”
  再过几天,她就要冲向自由了。她并不抱幻想——命运在跟她作对。他们最后会找到她,并把她带回来。但是她发誓,在此之前她要完成她的计划。
         ※        ※         ※
  监狱的小道消息网知道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和大个子伯莎因特蕾西而引起的冲突的整个情况。既然已经传出特蕾西将要转到大个子伯莎的牢房,自然就没有人在大个子伯莎面前提起特蕾西的越狱计划:大个子伯莎不愿意听到不好的消息。她总是把不好的消息和传消息的人混为一谈,并以相应态度对待后者。大个子伯莎直到越狱即将开始的当天上午,才得知特蕾西的计划,这是为特蕾西照像的那个犯人向她透露的。
  大个子伯莎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没有吭声,但这恰恰是一种不祥之兆。这个消息似乎使她那高大的身躯变得更大了。
  她只问了一句:“什么时间?”
  “今天下午两点,伯特。她们要在杂用室把她藏在装脏衣服的大筐里。”
  大个子伯莎想了很久,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个女看守面前说:“我要马上见布兰尼根监狱长。”
         ※        ※         ※
  特蕾西一夜没有合眼。她紧张得想吐。她在监狱的几个月好象长达无数个世纪。她躺在床上,凝视着黑夜,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地从她的脑海里闪过。
  “妈妈,我就象神话里的公主一样,我从来不相信有人会象我这样幸福。”
  “听说,你和查尔斯打算结婚?”
  “你们计划度过多长时间蜜月?”
  “她自杀了……”
  “你击中我了,你这个婊子!……”
  “我并没有真正了解你……”
  多少世纪过去了?多少行星毁灭了?
         ※        ※         ※
  象冲击波一样,从走廊传来起床的铃声。特蕾西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欧内斯廷望着她:“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特蕾西撒谎说。她嘴唇发干,心脏嗵嗵乱跳。
  “好,今天我们俩都要离开这儿了。”
  特蕾西喉咙有点哽咽:“嗯。”
  “一点半你肯定能离开监狱长的家吗?”
  “没问题。爱米午饭后总要午睡的。”
  波利塔说:“你可别迟到,否则全吹了。”
  “我会准时到的。”
  欧内斯廷把手伸到床垫底下,拿出一卷钞票。“你得带点儿现款。我只有二百块钱,但足够你路上用的。”
  “欧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咳,别说了,姑娘,拿着。”
         ※        ※         ※
  特蕾西强迫自己咽了几口早饭。她的头在嗡嗡作响,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隐隐作痛。这样下去,我是坚持不了一整天的,她想,但我一定要坚持住。
  厨房里一片紧张和自然的沉寂,特蕾西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由她引起的。她已成了众人瞩目的人物和窃窃私语的话题。越狱就要开始了,而她正是这出戏里的主角。再过几个小时,她要么就自由,要么就是死。
  她没吃完早饭句起身朝布兰里根监狱长的家里走去。当特蕾西等候一名警卫打开走廊门时,她和大个子伯莎撞了个正着。那高大的瑞典女人咧着嘴朝她笑了。
  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特蕾西想。
  她的一切都攥在我的手心里,大个子伯莎想。
         ※        ※         ※
  上午的时候过得太慢了,特蕾西感到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每一分钟似乎都在无穷无尽地延长着。她给爱米念书,但却不知道自己在念些什么。她知道布兰里根夫人此刻正在窗口那儿看着她。
  “特蕾西,让我们玩捉迷藏吧。”
  特蕾西太紧张了,她根本不想玩什么游戏,但她又不敢不玩,生怕引起布兰里根夫人的怀疑。她强作笑颜:“好吧。爱米,你先藏行吗?”
  她们正在监狱长家的前院。从这儿,特蕾西可以看到远处那间杂用室所在的大楼。一点三十分,她得准时赶到那里。她将换上那身专门为她缝制的上街穿的衣服。一点四十五分以前,她要躺到那只装衣服用的大筐里,上面堆上要洗的制服和各种衣服。两点整,那个男洗衣工会用手推车把大筐运到卡车那儿。两点十五分以前,卡车会通过监狱大门,驶往洗衣店所在的那个城镇。
  司机从前面的座位上看不到卡车后面的情况。当卡车抵达城镇,在红灯前停下时,只要打开车门,若无其事地走下来,然后乘上一辆公共汽车,就可以到你想去的地方了。
  “你能找到我吗?”爱米喊道。她躲在一棵木兰树的后面,露出半个身子。她用手捂着嘴,极力不让自己咯咯笑出声来。
  我会想念她的,特蕾西想,离开这儿以后,我会想念两个人,一个是充当同性恋头头的光头黑人女人,一个是小姑娘。她想知道查尔斯·斯坦厄普会对此做何感想。
  “我现在就去找你。”特蕾西说。
         ※        ※         ※
  休·爱伦从房子里看着她们游戏。她觉得特蕾西的举止有点奇怪。一上午,她在不停地看表,好象在等什么人,她的心思显然不在爱米身上。
  等乔治回家吃午饭时,我一定要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休·爱伦决心已定。我要坚持让他把她换掉。
         ※        ※         ※
  在院子里,特蕾西和爱米玩了一会儿单腿踢石子的游戏,接着特蕾西又给爱米念书,最后,谢天谢地,时间终于到了十二点半,爱米该吃午饭了。特蕾西也该走了。她把爱米领进屋里。
  “我该走了,布兰里根夫人。”
  “什么?没人告诉你吗,特蕾西?我们今天要接待一个非常重要的代表团。他们要在这里吃午饭,所以爱米今天中午不睡觉了,你可以带着她。”
  特蕾西站在那里,极力不让自己喊出声来:“我——我带不了,布兰里根夫人。”
  休·爱伦板起面孔:“你说带不了是什么意思?”
  特蕾西看到她满脸怒容,心想,我千万不能惹她生气。她会把监狱长找来,这样我会被押回牢房。
  特蕾西强作笑容:“我的意思是……爱米还没有吃午饭,她会饿的。”
  “我已经吩咐厨师给你们俩准备了一份野餐。你们可以到草地好好玩玩,并且在那儿吃午饭。爱米喜欢野餐,是吗,亲爱的?”
  “我可喜欢野餐了。”她恳求地望着特蕾西,“特蕾西,行吗?可以吗?”
  不行!不,也许还能来得及。
  一定要在一点半以前赶到杂用室。可别晚了。
  特蕾西看着布兰里根夫人:“您——您想让我几点把爱米带回来?”
  “噢,三点左右吧。那时他们也该走了。”
  可卡车也会走的。这几个字在她的脑海里翻腾着:“我——”
  “你能行吗?你的脸色苍白。”
  对了。她想说她病了,要去医院。但他们会把她留在那儿,给她反复检查。她是决不会按时脱身的,还得另想办法。
  布兰里根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能行。”
  她一定有什么问题,休·爱伦·布兰里根想,我必须让乔治另找一个人。
  爱米兴奋得眼睛发光。“特蕾西,我要把最大的一块三明治给你。我们会玩得非常痛快的,对吗?”
  特蕾西没有回答。
         ※        ※         ※
  这个由大人物组成的代表团是刚刚来到的。州长威廉·哈伯正在亲自陪同监狱改革委员会成员视察监狱。这是布兰里根监狱长一年一度必然经历的事情。
  “乔治,我们准备各处都转转,”州长布置说,“好好打扫一下,让你的女士们脸上挂着笑,显得漂亮点,这样我们又能增加一笔预算。”
  州长哈伯一行预定上午十点到达。他们准备先视察监狱内部,接着参观农场,然后到监狱长家用午餐。
         ※        ※         ※
  大个子伯莎急得不得了。当她要求见监狱长的时候,女看守对她说:“监狱长今天上午时间很紧。明天会闲一点儿。他——”
  “什么他妈的明天!”大个子伯莎怒气冲冲地说,“我现在句要见他。我有要事相告。”
  监狱里没有几个犯人敢这么说话,但大个子伯莎是其中之一。监狱当局深知她的权势。他们见过她挑起骚动,而且也见过她把骚动平息。如果没有犯人头头的合作,世界上任何一所监狱都是无法管理的,而大个子伯莎正是一个头头。
  她坐在监狱长的外间办公室里已近一个小时,她那巨大的身躯快要把她坐着的椅子压垮了。她真是奇丑无比,监狱长的秘书想,简直能把人吓死。
  “还得等多久?”伯莎问。
  “也许不会太久。他正在接待客人,监狱长今天上午实在是太忙了。”
  大个子伯莎说:“以后他会更忙的。”她看了一下表:十二点四十五分。时间还多着呢。
         ※        ※         ※
  这天的天气好极了,晴空万里,温暖宜人,轻柔的微风拂过绿茸茸的草原,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特蕾西在靠近人工湖的草地上铺了一块台布,爱米正兴高采烈地大口咀嚼着一块鸡蛋色拉三明治。特蕾西瞥了一眼她的表,已经快一点钟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上午慢得象爬,而中午却快得象飞。她得赶紧想一个办法才行,否则时间将带着她冲向自由的最后机会一起消失。
         ※        ※         ※
  一点十分。在监狱长的接待室里,布兰里根监狱长的秘书放下电话,对大个子伯莎说:“很抱歉。监狱长说,今天他没有空接见你。我们可以另约一个时间。”
  大个子伯莎腾地站了起来:“他非得见我不行!这是——”
  “我们给你安排在明天好了。”
  大个子伯莎刚要说“明天就晚了”,但她及时停住。除了监狱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想干什么。告密者是没有好下场的。但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想让特蕾西·惠特里从她的手心里溜走。她走进监狱阅览室,在房间尽头的一张长桌子旁坐下来,草草地写了一张字条。当一名女看守有事走开时,大个子伯莎趁机把字条扔在她的桌子上,然后走了出去。
  女看守回来以后,发现了那张字条。她把它打开,一连看了两遍。
  你们今天最好搜一下运脏衣服的卡车。
  上面没有署名。是恶作剧吗?那女看守无从得知。她拿起电话:“请给我接警卫长……”
         ※        ※         ※
  一点十五分。“你还没吃呢。”爱米说,“你想尝一口我的三明治吗?”
  “去!别管我。”她本来不想说得那么粗暴。
  爱米停住不吃了:“你是生我的气吗,特蕾西?你别生我的气了,我可喜欢你了。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她那双温柔的眼睛充满了委屈的神色。
  “我没生气。”她可真要命。
  “如果你不饿,我也不饿了。特蕾西,让我们玩球吧。”说完,爱米从她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皮球。
  一点十六分。她该动身了。从这儿到杂用室至少得用十五分钟。如果她抓紧的话,也就勉强能赶上。但是她不能把爱米扔下不管。她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到远处有一群享有特权的犯人正在收割庄稼。突然,特蕾西知道她该怎么办了。
  “特蕾西,你不想玩球吗?”
  特蕾西站起身:“想玩。让我们玩一个新的游戏,看谁把球扔得远。我先扔,然后你再扔。”特蕾西捡起皮球,朝着有人的方向竭尽全力扔了出去。
  “嘿,太棒了,”爱米羡慕地说,“你扔得真远呀。”
  “我去捡球,”特蕾西说,“你在这儿等着。”
  她奔跑起来,为了她的生命,她简直快步如飞。已经一点十八分了。她们会等她吗?她跑得更快了。她听到爱米在她身后呼叫,但她没有理会。那些收割庄稼的犯人正在朝另一头移动。特蕾西朝她们大喊,她们停了下来。特蕾西气喘咻咻地跑到她们跟前。
  “出了什么事?”她们中的一个问道。
  “没,没出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后面那个小女孩,请照顾一下,我有急事,我——”
  她听到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于是转过身来。爱米正站在人工湖的混凝土围墙上,挥着手:“特蕾西,你瞧我!”
  “不!下来!”特蕾西尖声叫道。
  正当特蕾西惊恐万状地望着她时,爱米突然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湖里。
  “啊,天哪!”特蕾西一下脸色煞白。我不能救她,现在不能,会有人救她的。我得救我自己,我得从这儿逃出去,否则我就得死。已经一点二十分了。
  特蕾西转过身,以她有生一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奔。有人在她身后喊叫,但她没有听见。她拼命地奔跑。连鞋子掉了也不知道,连那锐利的石块割破了脚也不理会。她的心脏跳得象敲鼓,肺也快胀破了,但她驱使着自己越跑越快。她跑到围墙前,跳上墙顶。在下面深处,她看到爱米正在那吓人的、深不可测的湖水中挣扎着,眼看就要沉底了。没有半点犹豫,特蕾西纵身跳了下去。刚一接触水面,特蕾西猛然想起,啊,天哪!我不会游泳……
                 
第一部完


2011-1-24 0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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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5  

第二部

第一节

 新奥尔良
  八月二十五日,星期五,上午十时
  新奥尔良第一商业银行的出纳莱斯特·托兰斯在两个方面颇为得意:追逐异性的杰出才能和识别顾客身份的本领。莱斯特年近五十,又高又瘦,脸色灰黄,留着汤姆·凯力式的胡子和长长的鬓脚。他接连两次未获提升,作为报复,莱斯特把银行当成他讨好异性大场所。他能在一英里以外辨认出放荡的女人,而且善于引她们上勾。孤独的寡妇是最好说话的便宜货。她们年龄有别,境况各异,饥不择食的程度也不尽相同,而且迟早会出现在莱斯特那安有铁栅栏的提款台前。如果她们偶尔透支,莱斯特会做出同情的样子,推迟拒付她们的支票。作为回报,她们也许会和他共进一顿简单的晚餐吧!他的许多女顾客都找他帮忙,并且向他吐露一些妙不可言的秘密:她们需要一笔贷款,但不能让她们的丈夫知道……她们想私下保存几张已经填好的支票……她们打算离婚,莱斯特能否立即结束她们共有的帐户?……莱斯特总是非常乐意效劳,当然,她们也得让他高兴高兴。
  就在这个星期五的上午,莱斯特知道他的运气来了。那女人刚一迈进银行大门,他便看到了她。她绝对是一个美人儿:柔滑的黑发披至双肩,绷得紧紧的裙子和毛线衣显露出她那美丽的曲线,就是拉斯维加斯的女舞蹈演员见了也会羡慕。
  银行里还有另外四个出纳员。那年轻女子的目光依次扫过每一个提款台,仿佛在寻找帮助。当她的目光落到莱斯特的身上时,他热切地点点头,向她报以鼓励的微笑。果然不出莱斯特所料,她径直朝他的提款台前走来。
  “早上好!”莱斯特热情的说,“我能为您效劳吗?”他看到她那对在开士米毛线衣下高高耸起的乳房,心想,宝贝儿,我太愿意为你效劳了!
  “对不起,我遇到了点儿麻烦。”那女人柔声说道。她带有莱斯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最悦耳的南方口音。
  “排忧解难,”他亲切地说,“正是我在这儿的目的。”
  “噢,但愿如此。很抱歉,我做了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莱斯特向她报以慈父般的、“你完全可以依赖我”式的微笑:“我不相信象您这样漂亮的女子回做出什么糟糕的事。”
  “噢,但我还是干了。”她那双淡棕色的眼睛惊慌地睁大了,“我是约瑟夫·罗马诺的秘书。一个星期前,他曾让我为他的活期存款帐户订印一些空白支票,可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们的支票快要用完了,如果被他发现,真不知道他会把我怎样。”她柔声细语,动人异常。
  莱斯特太熟悉约瑟夫·罗马诺这个名字了。他是银行非常重要的主顾,尽管他户头下的存款不算多。谁都知道他的巨额款项是存在别处的。
  他可真会给自己挑选秘书,莱斯特想。他又微笑了一下:“嗯,好吧,这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太太——”
  “小姐,哈特福德,露琳·哈特福德。”
  小姐!他今天真要交桃花运了。莱斯特觉得结果将会妙不可言。“我马上就去给您订印新支票。两三个星期以后,您就可以拿到了。”
  她轻轻呻吟了一声,莱斯特觉得这声音里蕴涵着无限的允诺。“噢,太晚了,罗马诺已经对我非常不满了。您知道,我工作的时候老是走神儿。”她把身子朝前一倾,两只乳房轻轻地抵在提款台的前沿上。她气喘吁吁地说:“如果您尽快把那些支票印出来,我愿意多付点钱。”
  莱斯特苦笑着说:“哎呀,真抱歉,露琳,不可能——”他看到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实话告诉您,这是关系到我能否继续工作的问题。求求您……我什么都能答应。”
  这话莱斯特听来就象飘逸的醉人的乐曲。
  “我可以告诉您我的打算,”莱斯特说,“我准备打电话催他们一下,星期一您就可以拿到支票了。怎么样?”
  “噢,您真是太好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感激之情。
  “我会把支票送到您的办公室,而且——”
  “我还是自己来取的好。我不想让罗马诺先生知道我做过一件蠢事。”
  莱斯特宽容的笑了。“露琳,这算不得什么蠢事,谁都难免会有忘事的时候。”
  她温柔地说:“我永远也忘不了您。星期一见!”
  “我会在这儿等您。”他除非摔断了腰才会不来。
  她送上一个使他神魂颠倒的微笑,然后慢慢走出银行,她那走路的姿势就能使人一饱眼福。莱斯特一边笑着,一边走到卷宗柜前,查出约瑟夫·罗马诺的帐户号码,接着打电话让厂方赶紧印那些新支票。
  位于卡门街上的那家旅馆跟新奥尔良的其他上百家旅馆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正是特蕾西选中它的原因。她已经在一间陈设简陋的小房间里住了一个星期。与她的牢房相比,它简直象是一座宫殿。
  特蕾西从莱斯特那里回来以后,摘去黑色的假头套,用手指理顺自己的那头秀发,取了柔软的隐形眼镜,用面霜把脸上深色的化妆擦净。她在房间中那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切都很顺利。弄清罗马诺的帐户在哪一家银行是很容易的事情。特蕾西查看过罗马诺付给她妈妈的已经注销的支票。“乔·罗马诺?你可不能惹他。”欧内斯廷说过。
  欧内斯廷错了。乔·罗马诺只是她要惹的第一个人,其他几个都要轮上,一个也漏不掉。
  她闭上眼睛,再次回忆起带她到这里的那件奇迹……
  她感到那冰冷的、深绿色的湖水淹没了她的头顶,心中惊恐万分。她朝下潜去,她的手触到了那女孩儿,于是一把抓住,将她推出水面。爱米吓得胡乱挣扎,结果她们又沉了下去。特蕾西的肺都要憋炸了。她死死抓住那个女孩儿不放,拼命挣扎,想摆脱这座水的坟墓,可是她感到自己的体力越来越弱。我们没希望了,她想,我们要死了。有人在高声喊叫,她感到爱米的身体从她的怀里被夺了过去,她尖叫道:“噢,上帝,不!”一双有力的胳膊抱住了特蕾西的腰,一个声音说:“一切都很好。别慌。危险过去了。”
  特蕾西发狂地环顾四周,寻找爱米,发现她正平安无事地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她们俩都被从那深深的、冷酷的湖水中拖了上来……
  这件事本来最多只能作为一篇短讯刊登在早报的里页上,现在却因一个不会游泳的犯人奋不顾身地抢救监狱长的孩子而身价大长。一夜之间,特蕾西就被报纸和电视台的评论员捧成了一位女英雄。州长哈伯本人也和监狱长布兰里根一起到监狱医院看望特蕾西。
  “这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举动,”监狱长说,“我和我的妻子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他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特蕾西的身体还未恢复,想起那件事情就浑身发抖。“爱米怎么样了?”
  “她会恢复的。”
  特蕾西闭上了眼睛。如果她有三长两短,那我可受不了,她想。她回忆起自己对爱米的冷淡态度,而那孩子唯一想要的就是爱,特蕾西深深地感到内疚。这次事件使她失去了逃跑的机会,但她知道,假如重来一次,她还会这样做的。
  有关方面对这次意外事故作了简单的调查。
  “这事全怪我。”爱米对她爸爸说,“我们正在玩球,特蕾西跑去追球,让我等她们。但我却爬到了墙头上,想看得更清楚些,结果就掉到湖里去了。爸爸,是特蕾西救了我。”
  他们把特蕾西留在医院里观察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她被带到布兰里跟监狱长的办公室。报社、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记者们正在那里等她。他们只需要得到一点素材,便能知道这题材是否可以构成一篇吸引人的故事。合众社和美联社下属的记者们也来了,当地电视台还派来了一个新闻摄制组。
  当天晚上,有关特蕾西的英雄事迹的报道上了全国电视,影响迅速扩大。《纽约时报》、《新闻周刊》、《人民》以及全国数百种报纸都转载了这篇报道。随着报道的不断升级,信件和电报也如潮水般涌进监狱,要求对特蕾西作出特赦。
  哈伯州长和布兰里根监狱长讨论了这个问题。
  “特蕾西·惠特里是因为一些严重的罪行而被关进来的。”布兰里根监狱长说。
  州长沉思了一会儿:“但她没有前科,是吗,乔治?”
  “是的,先生。”
  “坦率地说,因为她,我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州长,我也一样。”
  “当然,我们不能让公众告诉我们怎样去管理监狱,对吗?”
  “当然,不能。”
  “但另一方面,”州长审慎地说,“惠特里这姑娘也确实表现出非凡的勇气,她已成为一位女英雄。”
  “这是毫无疑问的。”布兰里根监狱长赞同地说。
  州长点燃一支雪茄:“你有什么看法,乔治?”
  乔治·布兰里个小心地选择着字眼:“当然,您知道,州长,我个人对这件事是很关心的。她救的是我的孩子。但是,即使抛开这件事,我也不认为特蕾西会犯罪,而且我也不相信,如果她被释放,她会对社会构成威胁。我强烈建议您对她实行特赦。”
  州长正在考虑减刑的问题,当他听到监狱长的话后,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建议。在政治上,识时务者为俊杰。
  休·爱伦和丈夫讨论之后,对特蕾西说:“我和布兰里根监狱长非常希望你能搬到我们这儿来住。我们有一间空闲的寝室。你可以全天照看爱米。”
  “谢谢,”特蕾西感激地说,“我愿意服从您的安排。”
  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特蕾西不仅不必每天晚上回到牢房,她和爱米的关系也完全改变了。爱米非常爱特蕾西,后者也是一样。她很愿意和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在一起。她们总是一起做游戏,一起看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一起读书。她几乎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一员。
  但不知为什么,特蕾西每次去监狱办事,总能遇见大个子伯莎。
  “你这母狗挺有运气,”大个子伯莎咆哮道,“不过你早晚有一天得回这儿来。小妞儿,我正为这事奔波呢。”
  爱米脱险三个星期后的一天,特蕾西和爱米正在玩捉迷藏,休·爱伦突然急急忙忙地从屋里走出来。她站在那儿看了她们一会儿:“特蕾西,监狱长刚刚打来电话,他让你立刻去他办公室一趟。”
  特蕾西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是否要被重新送回监狱?是大个子伯莎施加影响的结果,还是布兰里根夫人觉得爱米和特蕾西太亲近了?
  “是,布兰里根夫人。”
  当特蕾西被带进监狱长的办公室时,布兰里根站在门口。“你最好坐下。”他说。
  特蕾西想从他的声调中听出她命运的答案。
  “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有特蕾西无法理解的情感,“我刚刚接到路易斯安那州州长的命令,”布兰里根监狱长继续说道,“宣布对你实行特赦,而且立即生效。”
  天哪,我没听错吧?她不敢开口。
  “我希望你知道,”监狱长继续说,“这并不是因为你救的是我的孩子。你是凭着你的天性那样做的,就象任何一个正派的公民都会那样做一样。无论怎么设想,我都无法相信,你会对社会构成威胁。”他笑着补充说,“爱米会想你,我们也一样。”
  特蕾西说不出话来。假如没有这次意外事故,监狱长的手下人也许正在到处搜捕她这个逃犯呢。
  “你后天就可以走了。”
  那是她的“起床时间”,但特蕾西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说。这儿的每一个人都为你感到非常自豪。我和我妻子希望你在外面能大有作为。”
  看来是真的了:她自由了。特蕾西感到浑身发软,不得不靠在椅子的扶手上稳住自己。当她终于开口时,她的声音很坚定:“布兰里根监狱长,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特蕾西离开监狱的前一夜,一个同狱犯人走到她跟前:“你要走了?”
  “是的。”
  这个女人名叫贝蒂·弗郎西斯克斯,已四十出头,但风韵犹存,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你在外面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去纽约找一个男人,他叫康拉德·莫根。”她偷偷塞给特蕾西一张字条,“他进过教养所,喜欢帮助坐过牢的人。”
  “谢谢,但我不需要——”
  “这可说不准,把他的地址保存好。”
  几个小时以后,特蕾西走出监狱大门时,电视摄影机的镜头对着她。她拒绝和记者们交谈,但当爱米从她妈妈那里挣脱,扑进特蕾西的怀里时,摄影机都开动了,这张照片出现在当天的晚报上。
  自由对特蕾西已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字眼,它已成为有形的、实实在在的、一种能够享受和感受到的东西。自由意味着呼吸新鲜空气,无人打扰,不用排队吃饭,不用老听铃声;它意味着热水澡、香皂、柔软的内衣、漂亮的服装和高跟鞋;它意味着你有名字而不是号码。它还意味着脱离了大个子伯莎、集体强奸的恐怖和刻板之极的监狱生活。
  特蕾西重新获得自由以后还会保持她在狱中的一些习惯。走在街上时,她会特别注意不要撞着别人。在监狱里,不小心撞着别的犯人是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的。特蕾西感到最难适应的这一经常性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了,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她了。
  她可以放开手执行她的计划了。
  在费城,查尔斯·斯坦厄普在电视上看到了特蕾西离开监狱时的情景。她还是那么漂亮,他想,凭她那副长相,她不可能犯有曾被指控的那些罪行。他看了一眼正坐在屋子另一端安安静静地织着毛衣的模范妻子。难道我错了?
  在纽约的一幢公寓里,丹尼尔·库珀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了特蕾西。他对她被释放出狱这件事毫无兴趣。他卡哒一声关上电视,继续整理他的那些卷宗。
  当乔·罗马诺看到这天的电视新闻时,他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惠特里姑娘真是个幸运的娘儿们。我敢打赌,监狱对她一定有所帮助。她现在一定更好斗了。也许,我们有一天还会见面的。
  罗马诺对自己的一手非常得意。那副雷诺啊的油画已经脱手,被苏里士的一位私人收藏家买去了。他从保险公司得到了五十万美元,又从那位私人收藏家手了得到了二十万美元。当然,这笔钱是和奥萨蒂平分的。罗马诺在和奥萨蒂的交往上是极为谨慎的,因为他看到过那些不能正确对待奥萨蒂的人的下场。
  星期一中午,特蕾西以露琳·哈特福德的身份又来到了新奥尔良第一商业银行。这时,银行里挤满了顾客。莱斯特·托兰斯的窗口前站了好几个人。特蕾西排在后头,当莱斯特看到她的时候,满面笑容地点了点头。她比他记得的还要漂亮十分。
  当特蕾西终于排到他的窗前时,莱斯特还得意地说:“唉,可真不容易,但我总算为您办妥了,露琳。”
  一个亲切、感激的微笑使露琳显得越发秀美。“您太好了。”
  莱斯特拉开抽屉,找到他小心保存起来的那盒支票,递了过去:“都在这儿,一共四百张空白支票。够了吗?”
  “噢,足够了,除非罗马诺先生突然高兴起来,拼命存款。”她看着莱斯特的眼睛舒了一口气,“您救了我的命。”
  莱斯特觉得他的腹股沟产生了一阵非常舒服的骚动感。“我认为大家应该互相帮助,您说呢,露琳?”
  “莱斯特,您说得太对了。”
  “您知道,您应该在这儿立个帐户。我会尽力照顾您的,竭尽全力。”
  “我知道您会这样。”特蕾西柔声说。
  “我们为什么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边吃晚饭一边把这事谈妥呢?”
  “我很愿意这样做。”
  “我到哪儿找您,露琳?”
  “噢,我会找您的,莱斯特。”她走开了。
  “请等——”下面一个顾客一步抢过来,将一袋硬币交给垂头丧气的莱斯特。
  银行大厅中央与四张桌子,上面摆着几盒空白存款单和提款单。桌子四周有许多人,他们正在忙着填写各种单据。特蕾西避开莱斯特的视线,趁一名顾客离开桌子时,占据了那个位置。莱斯特给她的那个盒子里放有八小叠空白支票。但特蕾西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些支票,而是支票背面的存款单。
  她小心翼翼地把存款单和支票分开,不到三分钟,她手里已经握有八十张存款单了。当她确信没有被人注意到时,特蕾西把二十张存款单放进了那金属盒。
  她走到另一张桌子前,在那儿又放上二十多张存款单。几分钟之内,那八十张存款单全都留在各张桌子上了。这些存款单虽然是空白的,但每张的底部都有一个磁性密码,计算机可以根据这种磁性密码将存款记入各个帐户。现在不管是谁存的钱,计算机都会根据这个磁性密码自动将每笔存款记入乔·罗马诺的帐户。根据他在银行工作的经验,特蕾西知道,不出两天,所有这些带有磁性密码的存款单就会被人用光,而要发现这个差错至少要等五天以后。这将使她有足够时间去执行她的计划。
  在回旅馆的路上,特蕾西把剩下的空白支票扔进了垃圾箱。乔·罗马诺先生不会再需要它们了。
  特蕾西的下一步骤是前往新奥尔良假日旅游社。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位年轻姑娘问:“您有事吗?”
  “我是约瑟夫·罗马诺的秘书。罗马诺先生想订一张前往里约热内卢的机票。他希望这个星期五动身。”
  “只要一张吗?”
  “是的。要头等的。靠通道口的座位,允许吸烟的。麻烦您给办一下。”
  “来回票吗?”
  “单程的。”
  那位旅游社的职员转向她桌子上的电脑。几秒钟后,她说:“好了。一张泛美航空公司第728航次的头等票,星期五下午六点三十分起飞,中途在迈阿密捉短暂停留。”
  “他一定非常满意。”特蕾西对那女人说。
  “票价是一千九百二十九美元。付现款还是记帐?”
  “罗马诺先生总是付现款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麻烦您星期四把票送到他的办公室,可以吗?”
  “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可以送去。”
  “不用。罗马诺先生明天不在那里。您能星期四上午十一点给他送去吗?”
  “可以。那就这样。请问地址?”
  “约瑟夫·罗马诺先生,博德拉斯街二百一十七号,四零八房间。”
  那女人记下地址:“很好,星期四上午一定送去。”
  “十一点整,”特蕾西说,“谢谢。”
  沿街走半里地,有一家旅游用品商店。特蕾西研究了一下橱窗里的展品,然后走了进去。
  一名售货员走到她跟前:“早上好。您要买点儿什么?”
  “我想为我丈夫买几个手提箱。”
  “您算找对地方了。我们正在大拍卖。我们有一些物美价廉的——”
  “不,”特蕾西说,“不要便宜货。”
  她走到靠墙放着的维顿公司生产的手提箱前。“这种还象个样子。我们要去旅游。”
  “嗯,我相信您丈夫会喜欢这种箱子的。我们有三种不同规格的,您想要哪一种?”
  “每一种都要一个。”
  “噢,好,是记帐还是付现款?”
  “货到付款。收货人是约瑟夫·罗马诺。您能在星期四上午把箱子送到我丈夫的办公室吗?”
  “那还用说,罗马诺太太。”
  “十一点钟行吗?”
  “我将亲自负责。”
  好象刚想起来似的,特蕾西补充说:“噢……你们能把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印在箱子上吗?要金色的,字母是J·R。”
  “当然可以。很高兴为您效劳,罗马诺太太。”
  特蕾西微笑着,给他留下了办公室的地址。
  在附近的西方联合电讯公司,特蕾西给里约热内卢科帕卡巴纳海滩里约奥顿饭店拍了一份电报。电文是:
  预定最好的套间两个月,本周五开始。请即回点电。美国路易斯安那新奥尔良博德拉斯街二百一十七号四零八房
  约瑟夫·罗马诺。
  三天以后,特蕾西接通银行,要莱斯特·托兰斯听电话。当她听到他的声音时,她柔声说:“莱斯特,您也许记不得我了。我是露琳·哈特福德,罗马诺先生的秘书。”
  还能忘得了她!他的声音很热情:“我当然记得您,露琳。我——”
  “您还记得我?啊,真是太荣幸了。您每天要见那么多人。”
  “那些人怎么能跟您相比,”莱斯特对她说,“您没忘记我们一起吃晚饭的约会吧?”
  “您不知道我是多么盼望呢。下星期二您方便吗,莱斯特?”
  “太妙了!”
  “那就这么定了。噢,您看我多么糊涂,我一高兴,差点儿把正事忘了。罗马诺先生让我核对一下他在银行里的存款额,您能帮我查查吗?”
  “当然可以,这太容易了。”
  照理说,莱斯特·托兰斯应该先问问查询者的出生日或其他形式的身份证明,但这次当然没有必要了。“别放电话,露琳。”他说。
  他走到卡片柜前,抽出约瑟夫·罗马诺的帐目卡,惊奇地细看起来。在过去几天,竟有一笔巨额存款记入罗马诺的帐户。罗马诺以前从来没有存过这么多的钱。显然,他正在做一笔大交易。他打算趁和露琳·哈特福德一起吃晚饭的机会,从她口里探出点消息,让她吐露内情是很容易的。他走回电话机旁。
  “您的老板真够我们忙的,”他告诉特蕾西,“他的活期存款已超过三十万美元了。”
  “噢,很好。这和我手头的数字完全一致。”
  “他是不是想让我们把这笔款项转到投资帐目上去?存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我可以——”
  “不。他不想转帐。”特蕾西对他说。
  “好。”
  “太感谢您了,莱斯特。您真好。”
  “等一等!星期二晚上的事儿,需要我去办公室接您吗?”
  “亲爱的,我会去找您的。”特蕾西说。
  电话挂断了。
  归安东尼·奥萨蒂所有的那座高耸入云的现代化办公大楼位于博德拉斯街上,一面临河,一面是极为宽阔的跑道场地。太平洋进出口公司占据了大楼的整个第四层。一端是奥萨蒂的办公室,另一端是乔·罗马诺的房间,中间是四个年轻接待员的地方,她们专门负责接待安东尼·奥萨蒂的朋友和前来谈生意的人。奥萨蒂的套间前面坐着两名彪形大汉,他们随时准备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他们的老板。他们还充当他的司机、按摩师和听差。
  这个星期四的上午,奥萨蒂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核对来自彩票、赛马赌博、卖淫以及太平洋进出口公司所控制的各种生意的收入。
  安东尼·奥萨蒂年近七十,身体畸形,上身粗大,两条腿又短又细,要是安在小孩子的身上还比较合适的。当他站着的时候,活象一只蹲着的大蛤蟆。他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蜘蛛网状的伤疤,彷佛是被一只喝醉了的蜘蛛织成的。他嘴巴很大,一双黑眼睛的四周全是鱼尾纹。他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那是十五岁那年患脱发症的后果。从那时起,他总是戴着一副黑色的假头套。这头假发与他很不般配,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奥萨蒂那双冰冷冷的眼睛属于赌徒式的,从来不露声色;他那张脸,除了和他所钟爱的五个女儿在一起的时候外,毫无表情。了解奥萨蒂情感的唯一线索是他讲话的声调。他的声音嘶哑刺耳,这是他二十一岁生日时被人用铅丝勒住脖子,企图置他于死地的结果。一个星期后,那两个竟敢冒如此之大不韪的人就陈尸于尸体待领处了。当奥萨蒂勃然大怒时,他的声音会低得象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叫人几乎听不到。
  安东尼·奥萨蒂是一个土皇帝,他一贯采取贿赂、威胁、敲诈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整个新奥尔良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所有的人都要向他鞠躬进贡。各国各地的黑帮头目都很敬重他,经常向他请教。
  此刻,安东尼·奥萨蒂的心境极佳。早餐是和他的情妇一起吃的。这位情妇平时住在他的比斯塔湖公寓里。他每周见她三次,今天早上的约会尤其令人满意。她能在床上对他做别的女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奥萨蒂非常相信她的话,因为她太爱他了。他的机构一直运转得很顺利,从未遇到过什么麻烦,因为奥萨蒂总是防患于未然。他曾向乔·罗马诺解释过他的哲学:“乔,不要让小事变大,否则就会他妈的后患无穷。如果哪个区的头头认为他该多捞一点,那你就悄悄地把他干掉,懂吗?这叫防患于未然。如果某个芝加哥的野心家要求容许他在新奥尔良占一席之地,你该怎么办?要知道这‘小小’的一席之地很快就会扩大,最后就会弄到你的头上。你可以对他说,可以,但当他来了以后,你就把那龟儿子悄悄地干掉。这就叫防患于未然。明白吗?”
  乔·罗马诺心领神会。
  安东尼·奥萨蒂很喜欢罗马诺。罗马诺就象他的儿子一样。当罗马诺还是一个小流氓,在小巷里醉得东倒西歪的时候,是奥萨蒂一把把他提拔起来的。他又机灵又可靠,仅仅十年,就成为安东尼·奥萨蒂的主要助手。他监督整个帮会的行动,只对奥萨蒂一个人负责。
  奥萨蒂的私人秘书露西敲了一下门,走进办公室。她芳龄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凭着她的脸蛋和身段,曾几次在当地的选美比赛中夺魁。奥萨蒂喜欢有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围着他转。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钟:十点四十五分。他早跟露西交待过,中午以前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他脸色阴沉地望着她:“什么事?”
  “对不起,打扰您了,奥萨蒂先生。一位叫积积·杜普雷斯的小姐打电话来。她听上去有点歇斯底里,但又不肯告诉我她有什么事。她坚持要和您一个人谈,我想可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奥萨蒂坐在那里,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积积·杜普雷斯?是不是上次在威加斯时,去过他套间的那几个女人之一?积积·杜普雷斯?他实在记不得了,尽管他总是以从不忘事而自豪。出于好奇,奥萨蒂拿起了电话,并挥手让露西出去。
  “喂,哪位?”
  “是安东尼·奥萨蒂先生吗?”她带点法国口音。
  “什么事儿?”
  “噢,谢天谢地,我可找到您了,奥萨蒂先生!”
  露西没有说错,这个女人的确有点歇斯底里,奥萨蒂毫无兴趣。他刚要挂上电话,又传来了她的声音。
  “请您一定要阻止他!”
  “小姐,我不知道您在说谁,再说我正忙着——”
  “我的乔,乔·罗马诺。他答应过带我走的,您明白吗?”
  “噢,你和乔吵架了,你找他算帐好了,我不是他的保姆。”
  “他把我骗了!我刚刚才知道他准备抛下我,一个人到巴西去。那三十万美元有一半是我的。”
  安东尼·奥萨蒂突然来了兴趣:“什么三十万美元?”
  “就是乔偷偷存在他的活期帐户里的钱。那笔钱——您知道吗?——是白捞的。”
  安东尼·奥萨蒂越来越有兴趣了。
  “请告诉乔,他一定得带我到巴西。求求您!您肯帮忙吗?”
  “是的,”奥萨蒂答应道,“我会关心这件事的。”
  乔·罗马诺的办公室非常摩登,全部呈白色和铬黄色,是新奥尔良最著名的室内装饰师设计的,唯一带有其他色彩的是墙上那三张昂贵的法国印象主义派的绘画。罗马诺对他的审美观颇为自豪。他是从新奥尔良的贫民窟中熬出来的,一切都靠自学。他懂得美术和音乐。当他外出吃饭时,他能长时间地、而且颇为内行地和饭店斟酒的服务员谈论酒。是的,乔·罗马诺就是这个城市的管理人。
  他的秘书走进他的办公室:“罗马诺先生,有人送来一张去里约热内卢的飞机票。给他开支票吗?我们从来是货到付款的。”
  “里约热内卢?”罗马诺摇了摇头,“告诉他,他搞错了。”
  那个身穿制服的送票人就站在门口:“是他们让我按照这个地址把票送给约瑟夫·罗马诺的。”
  “那是他们弄错了。嗯,会不会是航空公司拉客的新花招?”
  “不,先生,我——”
  “把票给我看看。”罗马诺从送票人手里接过飞机票看了看,“星期五。我星期五到里约热内卢去干什么?”
  “这个问题提得好。”安东尼·奥萨蒂说,他正站在送票人的身后,“乔,你为什么要到里约热内卢去?”
  “托尼,这完全是误会。”罗马诺把票朝送票人递过去,“哪儿拿来的,送回哪儿去。”
  “别那么着急。”安东尼·奥萨蒂接过票,察看起来,“这是一张头等机票,靠通道的座位,允许吸烟的,星期五飞往里约热内卢,单程。”
  乔·罗马诺笑了:“一定是弄错了。”他转身对他的秘书说,“玛奇,打电话给旅游社,告诉他们弄错了。有个可怜的蠢货要白白损失一张机票了。”
  这时,助理秘书乔琳走了进来:“请原谅,罗马诺先生,皮箱送来了。要我签收吗?”
  乔·罗马诺盯着他:“什么皮箱?我没订购什么皮箱。”
  “叫他们送进来!”奥萨蒂命令道。
  “天哪!”乔·罗马诺说,“大家是不是都疯了?”
  一个送货人提着三只维顿公司生产的手提箱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没订购过皮箱呀。”
  那送货人核对了一下送货单:“上面写着:约瑟夫·罗马诺先生,博德拉斯街二百一十七号,四零八房间。”
  乔·罗马诺发火了:“那上面是怎么写的,我他妈的管不着。这不是我订的,把它们拿出去。”
  奥萨蒂正在察看那些皮箱。“乔,这上面有你姓名的字头呢。”
  “什么?噢,等一等!也许是人家送来的礼物。”
  “你今天过生日吗?”
  “不是。托尼,您知道那些婊子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他们总是送礼。”
  “你去巴西有什么事吗?”奥萨蒂问。
  “巴西?”乔·罗马诺笑了,“托尼,一定是有人在开玩笑。”
  奥萨蒂文雅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对秘书和那两个送货人说:“出去。”
  当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安东尼·奥萨蒂说:“乔,你在银行存了多少钱?”
  乔·罗马诺看着他,感到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我想有一千五或者二千。有什么事吗?”
  “随便问问,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到银行核实一下?”
  “为什么?我——”
  “乔,核实一下嘛。”
  “可以,只要您高兴。”他按了一下通到秘书那里的电铃,“给我接第一商业银行的会计主任。”
  一分钟后,电话接通了。
  “哈罗,亲爱的。我是约瑟夫·罗马诺。您能帮我查查我的活期存款有多少吗?我的出生日是十月十四日。”
  安东尼·奥萨蒂拿起了电话分机,过了一会儿,会计主任回到了电话机旁。
  “抱歉,让您久等了,罗马诺先生。截止今天上午,您的活期存款是三十一万九百零五元三十二分。”
  罗马诺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什么?”
  “三十一万零九百零五——”
  “你这只蠢猪!”他喊道,“我帐上没有这些钱,你弄错了。让我跟——”
  他感到有人把话筒从他手里拿开,接着奥萨蒂把电话挂断了。“乔,这些钱是从哪里搞来的?”
  罗马诺面无人色:“托尼,我向天发誓,关于这些钱的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知道?”
  “您得相信我!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有人在陷害我。”
  “那一定是位非常喜欢你的人。他给了你三十一万美元的送行礼物。”奥萨蒂重重地坐在一把绸面安乐椅上,盯着罗马诺看了很久,“一切都准备妥了,嗯?一张去里约的单程机票,崭新的皮箱……看来你在计划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了。”
  “不!”乔·罗马诺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天哪,您是了解我的,托尼,我对您一向是忠心耿耿的。您待我就象是我的父亲。”
  他满头是汗。有人敲了敲门,玛奇把头探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报。
  “很抱歉,打扰你们了。罗马诺先生,这里有您一份电报,您得亲自签收。”
  凭着落入陷阱的野兽的本能,罗马诺说:“等会儿,我正忙着呢。”
  “给我看看。”奥萨蒂说。那女秘书还没关上门,他就离开了椅子。他不慌不忙地读着电文,然后把目光集中到罗马诺身上。
  奥萨蒂的声音低极了,罗马诺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奥萨蒂说:“我念给你听听,乔。‘请证实您从九月一日,本周五起预定了我们的特等套间两个月。’署名是:‘里约热内卢里约奥顿饭店经理S·蒙塔尔本德。’这是你自己预定的,乔,但你现在用不着它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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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4 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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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6  

第二节
安德烈·几烈安正在厨房里制做意大利粉、意大利式色拉和梨子馅饼,突然听到一阵很响的噗噗声,感到不妙。过了一会儿,中央空调器那令人舒畅的嗡嗡声消失了。
  安德烈跺了一下脚说:“糟了!今天晚上还得玩牌呢。”
  他急忙跑进安装着电器总开关的杂用房,把那些开关挨着个地按了一下,但毫无作用。
  噢,波普先生会发怒的!安德烈知道他的主人是多么盼望每周五晚上的牌会,这已经是多年的传统了,参加者也总是那几个社会名流。没有空调,屋里会热得让人受不了!九月的新奥尔良的鬼天气只有那些大老粗才能忍受。即使在太阳落山以后,热度和湿度也和白天毫无区别。
  安德烈回到厨房,看了一眼墙上的大钟,四点了。客人们将于八点到达。安德烈想给波普先生打个电话,把这事告诉他,但他突然想起这位律师说过,今天他要全天出庭。他太忙了,需要放松一下。真把人急死了!
  安德烈从厨房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皮的袖珍电话号码本,找到号码,拨动了电话机。
  铃响三遍以后,一个刺耳的声音说:“这是爱斯基摩空调服务公司,我们的维修人员现在没空。如果您能留下姓名、住址和简单的说明,我们将尽快赶去。请等候信号。”
  真是活见鬼!只有在美国,你才不得不和机器说话。
  安德烈听到话筒了传来一声令人厌烦的尖叫。他对着话筒说:“佩里·波普先生家,查尔斯街四十二号,我们的空调出了故障,请尽快派人来。要快!”
  他砰地一声撂下电话。维修人员当然不会有空。这个该死的城市里的空调可能都坏光了。空调不可能斗得过这该死的天气。唉,但愿能快点儿来人。波普先生的脾气可大了,大得不得了。
  在安德烈·几列安给这位律师当厨师的三年里,他深知他的主人是何等有势力,简直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再骄横的人在他面前都会变得低声下气。佩里·波普认识所有的人。只要他把手指啪地一捻,人们就会吓得跳起来。
  安德烈·几列安感到屋里越来越热,如果不快点采取措施,屋里就要成蒸笼了。
  安德烈一边切着意大利香肠和意大利熏干酪,心里一边嘀咕。他总有一种晚上要出事的可怕感觉。
  三十分钟后,当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安德烈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了,厨房热得象火炉。几列安赶忙跑去开门。
  两名身穿工作服的工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工具箱。一个是高个的黑人。另一个是白人,比他矮几英寸,脸上带着睡意和不耐烦的神情。在后面的车道上,停着他们的工作车。
  “你们的空调出毛病了吗?”那黑人问。
  “噢,谢天谢地,你们可来了。你们赶快把它修好,客人一会儿就要到了。”
  那黑人走到炉子旁边,闻了一下正在烤着的馅饼说:“好香啊。”
  “求求您,”几列安催促说,“快点吧!”
  “让我们检查一下总开关,”那矮个子说,“在什么地方?”
  “跟我来。”
  安德烈带着他们匆忙穿过一条走廊,来到空调总开关所在的那间杂用房。
  “这部分装置没问题,拉尔夫。”那黑人对他的同伴说。
  “是的,爱尔。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装置了。”
  “那它为什么不动了呢?”几列安问。
  那两个人转过身来盯着他。
  “你着什么急呀,”拉尔夫有点恼火地说。他跪着打开了机器下部的一道小门,取出手电筒,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这儿没毛病。”
  “那毛病在哪儿呢?”
  “一定是在哪个输出口短路了。也许整个线路都短路了。你们有多少个空调送风口?”
  “每间房都有一个。让我想想,至少有九个。”
  “问题可能就在这里。送风量超过了负荷。让我们去看看。”
  他们三个人穿过门厅,来到起居室。爱尔说:“波普先生住的地方真美啊。”
  起居室布置得相当雅致,摆满了有专家签名留念的很贵重的古董,地板上铺着色调柔和的波斯地毯。起居室左边是一间很大的餐厅,右边是书房,书房中间摆着一张蒙着绿呢子的大号牌桌,屋角支起了一张准备吃晚饭用的圆桌子。那两个工人走进书房,爱尔打开手电,朝墙上端的空调出风口里照着。
  “嗯,”他咕哝了一声,然后抬头望着牌桌上方的天花板问:“房顶上面是什么?”
  “阁楼。”
  “让我们瞧瞧。”
  那两个工人跟着安德烈爬上阁楼。那是一间又长又矮的房间,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爱尔走到安在墙上的电器箱前,查看了一下错综复杂的线路。“哈!”
  “您发现什么了吗?”安德烈焦急地问。
  “是电容器的问题。天气太潮了。这个星期已经有上百户人家找过我们。它短路了,得换一个电容器。”
  “噢,天哪!需要很长时间吗?”
  “很快。我们车上有一个新电容器。”
  “那请你们快点儿,”安德烈请求道,“波普先生很快就要到家了。”
  “你就放心吧。”爱尔说。
  安德烈说:“我得去厨房把色拉的调料准备好。你们自己能从阁楼上下来吗?”
  爱尔举起一只手。“别担心,伙计。你忙你的,我们忙我们的。”
  “噢,谢谢,谢谢。”
  安德烈看着这两个人走到工作车那里,提了两个大帆布袋回来。“如果你们需要什么东西,”他对他们说,“就招呼我一声。”
  “放心吧!”
  那两个人爬上楼梯,安德烈回到厨房。
  拉尔夫和爱尔回到阁楼,打开帆布袋,拿出一张露营用的小折叠椅、一把钻头、一盘三明治、两罐啤酒、一个可以在暗光下观察远处物体的双筒望远镜和两只注射了四分之三微克乙酰普马辛的活仓鼠。
  那两个人开始工作了。
  “老欧内斯廷会为我感到自豪的。”爱尔大笑着说。
         ※        ※         ※
  起初,爱尔死活不肯同意。
  “你这娘们一定是疯了。我他妈的才不去惹那个佩里·波普呢。那个花花公子会把我整得永世不得翻身。”
  “你不必担心他。他再也不会找别人麻烦了。”
  他们俩正在一丝不挂地躺在欧内斯廷房间里那张安有电热装置的充水床上。
  “亲爱的,这样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爱尔问道。
  “他是个混蛋。”
  “宝贝儿,天下混蛋多的是,你总不能把一辈子都用在割掉他们的睾丸上吧?”
  “告诉你,我是为了一个朋友干的。”
  “特蕾西?”
  “对。”
  爱尔很喜欢特蕾西。在她出狱那天,他们三人曾在一起吃晚饭。
  “她的确是个不错的姑娘,”爱尔承认说,“但我们为什么要为她找死呢?”
  “因为如果我们不帮她,她只好去找一个连你一半都不如的人,如果她被逮着,他们就会把她送回监狱。”
  爱尔在床上坐起来,吃惊地望着欧内斯廷:“宝贝儿,这事儿你真的看得那么重吗?”
  “是的,亲爱的。”
  她永远不能使他理解,但事实就是那么简单:一想到特蕾西要回到监狱里遭受大个子伯莎的蹂躏,欧内斯廷所关心的不只是特蕾西,而且也是她自己。她把自己看成是特蕾西的保护人,如果大个子伯莎的手再落到她身上,那就是欧内斯廷的失败。
  所以,她现在只是说:“是的。这事儿对我很重要。亲爱的,你会去干吗?”
  “我他妈的一个人可干不了。”爱尔嘟哝着说。
  欧内斯廷知道她胜利了。她开始吻他那瘦长的身体。她喃喃地说:“拉尔夫不是已经出狱几天了吗?”
         ※        ※         ※
  六点三十分,那两个人回到安德烈的厨房,满头是汗,浑身是土。
  “修好了吗?”安德烈焦急地问。
  “真他妈的难修,”爱尔说,“你看,这个电容器的交流电和直流电全断了,而且——”
  “别管它了,”安德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们修好了吗?”
  “好了,全修好了。再过五分钟,我们就让它运转得象新的一样。”
  “真把人吓坏了!请你们把帐单留在厨房的桌子上。”
  拉尔夫摇了摇头:“不必操心,公司会把帐单寄给你们的。”
  “这事儿多亏了你们二位。”
  安德烈看着这两个人提着他们的帆布袋,从后门走到院子里,打开装有空调室外电路的箱子。拉尔夫打着手电筒,爱尔把他在一两个小时以前扯断的电线重新接上,空调马上运转起来。
  爱尔把附在电容器标签上的电话号码抄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照这号码拨了电话。当他听到爱斯基摩空调服务公司的录音问话时,爱尔说:“这里是查尔街四十二号佩里·波普家的住宅。我们的空调现在运转得很好,不必派人来了。谢谢。”
         ※        ※         ※
  每星期五晚上,在佩里·波普家里举行的牌会,是所有参加者都热切盼望的一件事情。牌友从来都是几个经过精心挑选的人:安东尼·奥萨蒂、乔·罗马诺、一个高级市政官、一个州参议员,当然还有他们的东道主。赌金高得吓人,食品异常精美,宾主权倾四方。
  佩里·波普在寝室换上一条丝质白裤子和一件运动衣。他愉快地哼着歌,想着即将来到的晚上。他最近手气很好。事实上,我一生的运气都不错,他想。
  在新奥尔良,如果有谁想得到法律的帮助,就得找佩里·波普律师。他的权势来自跟奥萨蒂一帮人的勾结。从违章驾驶的传票到贩卖毒品罪,以至谋杀罪,都属于他的权力范围。生活真是妙不可言。
  当奥萨蒂到达时,他带来了一位客人。“乔·罗马诺不会再来玩牌了,”奥萨蒂宣布说,“纽豪斯督察是诸位的老相识。”
  大家互相握了握手。
  “先生们,饮料在食品柜上,”佩里·波普说,“今天开饭晚点儿。我们为什么不先来几把呢?”
  大家按以往的位置围着书房的绿呢台布坐下来。奥萨蒂指着罗马诺过去的位置对纽豪斯督察说:“梅尔,今后这就是你的座位。”
  其中一人打开一幅新牌,波普开始发筹码。他向纽豪斯督察解释道:“黑的代表五美元,红的代表十美元,蓝的代表五十美元,白的代表一百美元。每人先买价值五百美元的筹码。我们在桌面上投注,可以分三次注,由庄家决定。”
  安东尼·奥萨蒂的心情很不好:“好啦,让我们开始吧。”他的声音低沉。这不是个好预兆。
  佩里·波普很想知道罗马诺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还是不涉及这件事为好。奥萨蒂到时自然会跟他提起的。
  奥萨蒂的思绪很乱:我待乔·罗马诺就象父亲一样。我信任他,提拔他为我的第一副手。而这个婊子样的却在背后捅了我一刀。如果不是那个昏头昏脑的法国女人打来电话,他可能已经得逞了。是的,他再也跑不了啦。既然他那么精明,就让他跟那些犯人较量好了。
  “托尼,您下不下注?”
  奥萨蒂把他的注意力转回到牌上。赌桌上的输赢已有明显差距。奥萨蒂一输就火,但并不是因为钱。不管什么事,要他败在别人手下,他可忍受不了。他认为自己生来就是胜者。只有胜者才能在现实生活中爬到他这样的地位。在过去的六个星期,佩里·波普不知为什么一直手气很好。今天晚上,奥萨蒂决心打个翻身仗。
  今天是由庄家决定打法。但是,不管玩哪一种花样,奥萨蒂发现自己总是输。他开始加大赌注,不顾一切地想捞回本来。午夜时分,当他们暂时休战,去吃安德烈准备的晚饭时,奥萨蒂已经输了五万美元,而佩里·波普又成了大赢家。
  食品精美异常。奥萨蒂通常非常欣赏这免费的夜宵,但今天晚上,他却急不可待地要回到牌桌上去。
  “你还没吃东西呢,托尼。”佩里·波普说。
  “我不饿。”奥萨蒂拿起身旁的银咖啡壶,往一只维多利亚式样的瓷杯子里注满咖啡,然后在牌桌旁坐了下来。他看着其他人吃饭,真希望他们能快点。他急于把钱捞回来。当他开始搅动咖啡的时候,仔细地看了一下,好象是泥灰。他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又有什么东西掉到他的额头上。他忽然听到屋顶上有跑动的声音
  “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奥萨蒂问。
  佩里·波普正在给纽豪斯督察讲一件轶事:“很抱歉,您刚才说什么,托尼?”
  那跑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泥灰开始不断地撒落在绿呢台布上。
  “你家里好象有耗子。”那参议员说。
  “那不可能。”佩里·波普显得很不高兴。
  一块泥灰落到绿呢桌上。
  “我一会儿让安德烈去看看,”波普说,“如果大家都吃完了,我们就继续开始吧。”
  安东尼·奥萨蒂凝视着天花板上正对着他头顶的一个小洞。“等一下,让我们先上去看看。”
  “为什么?托尼,安德烈可以——”
  奥萨蒂早已站起身朝楼梯走去。其他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急忙跟了上去。
  “也许是一只松鼠跑到阁楼上去了。”佩里·波普猜测说,“每年这个时候,它们都到处乱跑,也许是要把坚果藏在这里过冬。”他为自己的幽默笑了起来。
  当他们来到阁楼前时,奥萨蒂将门推开,佩里·波普拉亮电灯。他们看见两只白色的仓鼠正在阁楼里疯狂的跑来跑去。
  “天哪!”佩里·波普说,“真是老鼠!”
  奥萨蒂根本没听波普在说什么,他正凝视观察那个房间。在阁楼正中,立着一把露营用的折椅,上面放着一盘三明治和两罐开了盖的啤酒,折椅旁边是一架望远镜。
  奥萨蒂走到跟前,拿起那些东西,细细查看了一遍,然后跪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将一个小木筒移开,显露出隐蔽在下面的窥视孔。奥萨蒂把眼睛对准窥视孔朝下望去,那牌桌看得一清二楚。
  佩里·波普站在阁楼中间,呆若木鸡:“到底是谁把这些破烂货扔在这儿的?我得好好审问一下安德烈。”
  奥萨蒂慢慢地站起来,掸掸裤子上的灰尘。
  佩里·波普低头看了一眼地板。“瞧!”他喊道,“他们在天花板上留下个个该死的洞。现在的工人都是吃货。”
  他蹲下身,顺着洞朝下望去,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站起来,疯狂地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
  “诸位!”佩里·波普说,“你们不会以为我——,我说伙计们,这不是我干的。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不骗你们。天哪,我们都是朋友啊!”他把手指塞进嘴里,拼命地咬着指甲。
  奥萨蒂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害怕。”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佩里·波普继续疯狂地咬着他那已经露出鲜肉的右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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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4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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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7  

第三节

“已经干掉两个了,特蕾西。”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大笑着说,“街上的人都在议论,说你的律师朋友佩里·波普不再搞法律了。他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事故。”
  她们坐在罗亚尔街上的一家小咖啡馆里喝着咖啡。
  欧内斯廷继续格格地笑着说:“姑娘,你的脑瓜还真灵。你不想和我合伙做生意吗?”
  “谢谢你,欧内斯廷,我还有几项计划没完成呢。”
  欧内斯廷急切地问:“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劳伦斯。亨利·劳伦斯法官。”
         ※        ※         ※
  亨利·劳伦斯是从担任路易斯安那州利斯德尔地区一个小镇的律师开始起家的。他在法律方面没有多少才能,但他具备两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外表动人,处事灵活。他的信条是,法律象一根柳条,可以随意歪曲以适应委托人的需要。由于固守这一信条,在他迁入新奥尔良之后没不久,他的法律事业就随着他的一些特殊委托人一起蒸蒸日上了。他从处理轻罪和交通事故发展到处理重罪和死罪,到他赫赫有名时,他已成为一个贿赂陪审团、戏弄证人和收买证人的老手。简而言之,他和安东尼·奥萨蒂同属一类人,两人搞到一起是必然的,他们是黑手党里天作之合的一对。劳伦斯成了奥萨蒂集团的辩护律师。当时机成熟的时候,奥萨蒂便让他当上了法官。
         ※        ※         ※
  “我想不出你能有什么高招治他。”欧内斯廷说,“他有钱有势,谁也别想碰他一根指头。”
  “他的确有钱有势,”特蕾西纠正她说,“但并不是碰不得的。”
  特蕾西早有安排,但当他打电话到劳伦斯法官的办公室时,她立刻意识到,计划必须改变。
  “劳驾,我想跟劳伦斯法官说话。”
  一名秘书说道:“很抱歉,劳伦斯法官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来?”特蕾西问。
  “我也说不准。”
  “事情很重要。明天早上他能来吗?”
  “不能。劳伦斯法官不在城里。”
  “噢,那我到哪儿找他呢?”
  “恐怕办不到。他出国了。”
  特蕾西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搀进失望的成分:“我懂了。请问他去哪儿了?”
  “他正在欧洲参加国际司法专题讨论会。”
  “那太遗憾了。”特蕾西说。
  “请问您贵姓?”
  特蕾西飞快地思索着。“我是伊丽莎白·罗恩·达斯廷,美国律师协会南方分会主席。本月二十日,我们将在新奥尔良举行一年一度的发奖晚餐会,我们已推选了亨利·劳伦斯法官为今年的获奖人。”
  “太好了,”法官的秘书说,“只怕他到时赶不回来。”
  “真遗憾。我们都在盼望听他演说呢。劳伦斯法官是我们评选委员会一致推举的。”
  “他也会因为失去这个机会而深感遗憾的。”
  “是的。我相信您一定知道这是多么崇高的荣誉。只有我国最杰出的法官才能当选。等一等!我有办法了。您认为法官能否将他表示接受这个荣誉的简短发言录下来——就是说几句感谢的话。您认为能行吗?”
  “嗯,我——我也说不准。他的日程安排得非常紧。”
  “许多全国性的电视台和报社都会为此发报道的。”
  沉默。劳伦斯法官的秘书知道他对电视台和报社的报道会多么高兴。事实上,据她所知,他此次之行似乎也主要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说:“也许他能抽出点儿时间为你们录几句话。我可以向他请示一下。”
  “噢,那太好了!”特蕾西高兴地说,“这将使我们的发奖晚餐会大为增色。”
  “您希望他的讲话能针对某个特别问题吗?”
  “噢,那当然。我们希望他能谈谈关于——”她迟疑了一下,“恐怕这有点太复杂了,最好由我直接跟他说。”
  又是一阵沉默。那秘书感到很为难。她得到过不准泄露上司行踪的命令。但另一方面,假如他失去了这么一个重要的获奖机会,同样会指责她的。
  她说:“我本来不该说,但我相信,对于这样一个盛典,他会允许我破例的。您可以打电话到莫斯科的俄罗斯饭店与他联系。他最近五天都在那里,然后——”
  “好极了。我马上跟他联系。太感谢了。”
  “谢谢,达斯廷小姐。”
         ※        ※         ※
  住在莫斯科俄罗斯饭店的亨利·劳伦斯法官一连接到几份电报。第一份电报的电文是:
  下次司法讨论会现已可以作出安排。请确定适当日期,并按要求选好地点。
                               鲍里斯
  第二天,他又接到一份电报。电文是:
  请告知旅行计划。你妹飞机晚点,但已安全抵达。护照和钱丢失。她将被安置在一流的瑞士旅馆。费用记帐户。
                               鲍里斯
  最后一份电报的电文是:
  你妹将设法通过美国使馆获取护照。瑞士视俄国如天使。将用船把你妹尽快送往你处。关于新签证的情况尚在未知之中。
                               鲍里斯
  苏联的秘密警察先按兵不动,等候新的电报。当电报不再发来时,他们逮捕了劳伦斯法官。
  审讯持续了十天十夜。
  “你把情报送哪儿去了?”
  “什么情报?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
  “我们说的是计划。那些计划是谁交给你的?”
  “什么计划?”
  “苏联核潜艇的计划。”
  “你们一定是疯了。我怎么会知道苏联潜艇的计划。”
  “这正是我们要查清楚的问题。谁和你秘密接头?”
  “什么秘密接头?我没有秘密。”
  “好。那你告诉我们,鲍里斯是谁 ?”
  “谁是鲍里斯?”
  “那个把钱存入你的瑞士户头上的人。”
  “什么瑞士户头?”
  他们暴怒起来:“你真是个顽固不化的笨蛋!”他们对他说,“我们准备拿你做样子,好好教训所有企图颠覆我们伟大祖国的间谍。”
  当美国大使获准与他见面的时候,亨利·劳伦斯法官已经掉了十五磅肉。他已记不得逮捕他的人是什么时候允许他最后一次睡觉的。他浑身颤抖,不成人样。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劳伦斯法官声音嘶哑地说,“我是美国公民,而且是一名法官。看在上帝的份上,把我救出去吧!”
  “我正在尽一切努力。”大使向他保证说。劳伦斯的变化使他感到震惊。当劳伦斯法官一行两个星期前抵达这里时,这位大使曾去迎接他们。大使见过的那个人和这个正趴在他面前乞求帮助的失魂落魄的家伙价值判若两人。
  这些俄国佬到底想干什么?大使思索着,这个法官怎么会是间谍?接着,他哭笑不得地想,要是我,我会选一个更象间谍的人。
  大使要求会见政治局的主席,遭到拒绝以后,他设法见到了一位部长。
  “我必须提出正式抗议,”大使怒气冲冲地宣布说,“您的国家对亨利·劳伦斯法官的所作所为是不能容忍的。把他这种身份的人当间谍简直是荒唐之极。”
  “如果您的话讲完了,”那部长冷冷地说,“请您看看这个。”
  他把那几份电报递给大使。
  大使看了一遍,然后茫然地抬起头:“这些电报有什么问题?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嘛。”
  “真的吗?也许您最好能再读一遍。这是一份已经破译的。”他将电报的副本递给大使。每隔几个字,下面就画上一道横线。
  下次司法讨论(会议)现已可以作出(安排)。请确定适当日期,并(按要求)选好地点。
                                  鲍里斯
  请告知旅行 (计划)。你妹飞机迟到,但已 (安全)(抵达)。护照 (和钱)丢失。她将被 (安置在)一流的 (瑞士)旅馆。费用记 (帐户)。
                                  鲍里斯
  你妹将设 (法)通过美国使馆 (获取)护照。瑞士视 (俄国)如天使。将用(船)把你妹尽快送往你处。关于 (新)签证的 (情况)尚在未知之中。
                                  鲍里斯
  我真是有眼无珠,大使想。
  开庭的时候,记者和公众都不准入内。犯人仍旧顽固不化,继续否认他是负有间谍使命来到苏联的。苏联当局向他允诺,如果他能供出他的上级机关,他将得到从轻处理。劳伦斯法官何尝不愿如此,即使出卖灵魂他也在所不惜。但是,唉,他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开庭的第二天,《真理报》刊登了一篇短讯,提到臭名昭著的美国间谍亨利·劳伦斯法官因犯间谍罪,被判处在西伯利亚服苦役,刑期十四年。
  美国的情报机关被劳伦斯事件弄得莫名其妙。一时间,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国防情报局和财政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他不是我们派去的,”中央情报局的人说,“他可能归财政部管。”
  财政部的人声明,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不,先生。劳伦斯不归我们管。可能是联邦调查局又他妈的在我们的管辖范围插了一手。”
  “从来没听说过此人,”联邦调查局的人说,“他可能是直属联邦政府或国防情报局。”
  国防情报局虽然同样糊里糊涂,但却狡猾地宣称:“无可奉告。”
  每一个机构都确信亨利·劳伦斯法官是由另一个机构派往国外的。
  “嗯,你不能不佩服他的胆量,”中央情报局的头子说,“他很坚强,一直守口如瓶,没有供出半点儿线索。老实说,我真希望我们能有一批象他那样的人。”
         ※        ※         ※
  对安东尼·奥萨蒂来说,一切都很不顺利,但他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原因。在他的一生中,这还是头一次走背运。先是乔·罗马诺背叛了他,接着是佩里·波普,现在那法官又去搀和一些愚蠢的间谍活动,结果弄得身败名裂。他们是奥萨蒂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的左膀右臂。
  罗马诺一直是奥氏家族中的轴心,奥萨蒂没能找到人来代替他。整个机构管理松懈,冷言冷语从那些向来不敢发半句牢骚的人那里纷至沓来。人们议论说,奥萨蒂日渐衰老,已经掌握不住他的人马,整个组织就要解体了。
  终于使他不能忍受的最后一击是从新泽西打来的一个电话。
  “我们听说你遇到了点儿麻烦,托尼,我们愿意帮你一把。”
  “我什么麻烦也没有,”奥萨蒂怒气冲冲地说,“当然,我最近遇到了一两个问题,但现在都已经解决了。”
  “托尼,这和我们听说的不一样。据说,你的城市有点儿混乱,已经没人能控制局面了。”
  “我在控制局面。”
  “也许你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吧!你已经劳累过度,也许需要休息一下了。”
  “这是我的城市,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把它夺走。”
  “喂,托尼,谁说要把它从你手里夺走了?我们只是想帮帮忙。东部的几家弟兄凑到一块儿开了个会,决定派几个人去帮你点儿小忙。老朋友之间,这没有什么不好,你说呢?”
  安东尼·奥萨蒂感到浑身发凉。这事只有一点不好:帮小忙会发展到帮大忙,后果不堪设想。
         ※        ※         ※
  欧内斯廷炖了一锅虾仁秋葵作晚餐,她把菜煨在炉子上,和特蕾西一起等爱尔回来。九月的热浪使每一个人都感到火烧火燎的,当爱尔终于走进这间小公寓时,欧内斯廷尖叫道:“你上哪儿去了?饭都他妈的要烧糊了,我也快要冒烟了。”
  但爱尔心情极佳,对此毫不在意:“我正忙着往那混蛋的屁眼里插棍儿呢。听着,”他转身对特蕾西说,“那些黑帮都背叛了奥萨蒂,新泽西的那帮人就要来接管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把那婊子养的治得够呛!”他望着特蕾西的眼睛,突然不笑了,“特蕾西,你不高兴吗?”
  问的真怪,特蕾西想。高兴?她已经忘了什么叫高兴。她不知道她今后还会不会高兴,她还会不会有正常人的情感。很久以来,她脑子里只装着为她妈妈和她自己报仇一件事。此事已接近尾声,她只感到惘然若失。
  第二天早上,特蕾西在花店前停住脚。“我应该给安东尼·奥萨蒂送一些花。一个用白色的麝香石竹扎起来的花圈,可以立着放,再加上一条宽宽的缎带。我要在缎带上写上‘安息吧’几个字。”她照此办理了。落款是:“多丽丝·惠特里的女儿敬献。”
               

(第二部完)


2011-1-25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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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8  

第三部

第一节

费城
  十月七日,星期二,下午四时
  该处置查尔斯·斯坦厄普了。前几个都是原来不认识的人,查尔斯却是她的恋人和她那夭折腹中的孩子的父亲,但他抛弃了她和孩子。
         ※        ※         ※
  欧内斯廷和爱尔到新奥尔良机场给特蕾西送行。
  “我会想你的,”欧内斯廷说,“你把这个城市闹了个天翻地覆。他们应该选你当市长。”
  “你到费城去干什么?”爱尔问。
  她对他们只讲了一半实话:“回银行重操旧业。”
  欧内斯廷和爱尔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们知道你要去吗?”
  “不知道。不过,副行长很喜欢我,不会有什么问题。好的计算机操作员是很难找到的。”
  “好。祝你走运。保持联系,听见了吗?姑娘,可别惹事了。”
  三十分钟后,特蕾西登上了飞往费城的飞机。
         ※        ※         ※
  她住进了希尔顿饭店,并把她仅有的一件好衣服挂在热气腾腾的澡盆上蒸了一下。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她走进银行,来到克拉伦斯·德斯蒙德的秘书跟前。
  “你好,梅。”
  那姑娘盯着特蕾西,好象遇见了鬼魂似的。“特蕾西!”她不知往哪儿看才好,“我——你好吗?”
  “很好。德斯蒙德先生在吗?”
  “我——我不知道。让我看看,请原谅。”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显得很慌张,然后匆匆忙忙地走进副行长的办公室。
  片刻,她走了出来:“你可以进去了。”当特蕾西朝门口走去时,她侧身闪在一旁。
  她怎么了?特蕾西感到奇怪。
  克拉伦斯·德斯蒙德正站在写字台旁。
  “您好,德斯蒙德先生。我回来了!”特蕾西高兴地说。
  “回来干什么?”他的声音不太友好,一下就能听出来。
  这使特蕾西感到意外。她硬着头皮说道:“嗯,您说过,我是您所见过的最好的计算机操作员,所以我想——”
  “你想我会让你复职吗?”
  “嗯,是的,先生。我的技术一点儿也没忘,我还可以——”
  “惠特里小姐,”他已不再称她特蕾西了,“很抱歉,你的要求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我相信你能明白,我们的顾客不会愿意和一个因持枪抢劫和谋杀罪而蹲过班房的人打交道,这和我们崇高的道德形象相距甚远。我认为,有你这样背景的人,哪家银行也不会雇用。我建议你去找一份更适合你的工作。我希望你将明白,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私人交情好讲。”
  特蕾西听了这番话,先是吃惊,接着感到气愤。照他的说法,她仿佛是一个社会弃儿和麻疯病患者。我们不想失掉你,你是我们最珍惜的雇员之一,他过去说过。
  “惠特里小姐,还有别的话要说吗?”他开始下逐客令了。
  特蕾西还有一百句话要说,但她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没有了。我想你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特蕾西转身走出办公室,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所有的银行职员似乎都在盯着她。梅的话早已传开:那囚犯回来了。特蕾西径直朝大门走去,高昂着头,但心如刀割。我不能让他们这样对待我。我有自尊心,那是谁也夺不走的。
         ※        ※         ※
  特蕾西在她的房间里呆了一整天,悲痛欲绝。她太天真了,她怎么能以为他们会张开双臂欢迎她回去呢?她现在已经一钱不值了。“你已经成了费城《每日新闻》的头条新闻。”好,那就让费城见鬼去吧,特蕾西想。她在这里还有点事情尚未了结,做完之后,她会离开的。她可以去纽约,那儿没有一个熟人。这个决定使她心里稍稍平静了一点。
  当晚,特蕾西在皇家饭店美餐了一顿。经过上午跟克拉伦斯·德斯蒙德那令人心碎的会面之后,她需要柔和的灯光、优雅的环境和美妙的音乐使她恢复信心。她叫了一杯伏特加鸡尾酒,当服务员把它送到她的桌上时,特蕾西抬头瞥了一眼,心里猛地一惊:就在对面的房间里,坐着查尔斯和他的妻子。他们还没有看到她。特蕾西霍地站起来,打算离去。在有机会实施她的计划以前,她不想和他见面。
  “您要点菜吗?”服务员问。
  “我——等一会儿吧,谢谢。”她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她又朝查尔斯那儿瞥了一眼,一下楞住了: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看到的是一个脸色灰黄、憔悴不堪、快要秃顶的中年男人,肩胛瘦削,愁容满面。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她曾一度爱过、和他睡过觉、打算和他过一辈子的男人。特蕾西又瞥了他妻子一眼:她也和他一样,满脸沮丧的神情。他们给人的印象是两个冤家硬被撮合到一起似的。他们呆呆地坐在那里,彼此之间一句话也没有。特蕾西可以想象到,摆在他们面前的将是那度日如年的漫长岁月。没有爱情,没有欢乐。这是查尔斯的报应,特蕾西想。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轻松,她终于摆脱了那黑暗的感情深渊。
  特蕾西把服务员叫过来:“我要点菜。”
  结束了。过去的一切终于被埋葬了。
         ※        ※         ※
  当天晚上,直到特蕾西回到旅馆的房间以后,她才想起她在银行雇员基金会还有一笔钱。她坐下来计算了一下,一共是一千三百七十五元六十五分。
  她给克拉伦斯·德斯蒙德写了一封信。两天后,她接到了梅写来的回信。
  亲爱的惠特里小姐:
   作为对您的答复,德斯蒙德先生让我通知您,鉴于雇员的财务计划的道德方针,您原来的款项已归入总基金。他希望您能相信,他对您决无个人成见。
       您的忠诚的
                     高级副行长秘书梅·特伦顿
  特蕾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居然能以维护银行道德的名义侵吞她的财产!她愤怒到了顶点。我不能让他们欺负我,她发誓说,今后谁也别想再欺负我。
         ※        ※         ※
  特蕾西站在熟悉的费城忠诚信托银行的大门外面。她戴着长长的黑色假发,皮肤也染成黑色,下巴上画出一道红红的伤疤。万一出现纰漏,他们首先记得的将是这个伤疤。尽管她化了装,特蕾西仍有一种已被人识破的感觉,因为她曾在银行工作了五年,这里的人对她太熟悉了。要想不露出破绽,她必须加倍小心才行。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瓶盖放进鞋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进银行。银行里挤满了顾客,特蕾西专门选择了银行生意最忙的时间。她走到服务台前,坐在台子后面的那个男人刚刚放下电话,他问:“有事吗?”
  此人叫乔恩·克赖顿,是一个偏执狂。他痛恨犹太人、黑人和波多黎各人,但在这种场合总还不至于发作。特蕾西在银行工作期间和他很熟,现在从他脸上看不出自己被认出来的迹象。
  “早上好,先生。我想立一个活期存款的户头。”特蕾西说。她用的是墨西哥人的口音,这口音是她在监狱的那几个月从她的同牢犯人波利塔那里经常听到的。
  克赖顿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叫什么?”
  “丽塔·冈萨雷斯。”
  “你要存多少钱?”
  “十美元。”
  他的声音里不无讥笑:“支票还是现款?”
  “现款。”
  她小心翼翼地从她的钱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快要破成两半的十元纸币递给他。他把一张白色的表格推到她跟前。
  “把它填好。”
  特蕾西不想留下任何笔迹。她皱着眉说:“对不起,先生。我——我的手受伤了,出了一次事故。如果您不介意,劳驾帮我填一下。”
  克赖顿哼了一声。这些一个大字不识的墨西哥非法移民!“你刚才是说你叫丽塔·冈萨雷斯吗?”
  “是的。”
  “住哪儿?”
  她给了他饭店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你母亲娘家的姓呢?”
  “冈萨雷斯。我母亲嫁给了她叔叔。”
  “出生日?”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二十日。”
  “出生地呢?”
  “墨西哥。”
  “墨西哥市。在这儿签个名。”
  “我只能用左手写。”特蕾西说。她拿起钢笔,笨拙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那字迹简直叫人无法辨认。乔恩·克赖顿填了一张存款单。
  “我给你的是一个临时支票簿。铅印的支票三、四个星期以后给你寄去。”
  “谢谢,先生。”
  他看着她走出银行。该死的穷鬼。
         ※        ※         ※
  把帐目非法输入电脑的方法非常之多,而特蕾西正是这方面的专家。她曾经帮助费城忠诚信托银行建立起它的安全系统,而现在她准备和它较量一番了。
  她的第一个步骤是先找到一家电脑商店,在那儿她可以用一个终端器接通银行的电脑。离银行不远的一家电脑商店几乎没有一个顾客。
  一个售货员急切地走到特蕾西身边:“小姐,我能为您效劳吗?”
  “谢谢,先生。我只是想看看。”
  他的目光转向一个正在玩电子游戏的少年。“请原谅。”他急忙走开了。
  特蕾西转身看着摆在她面前的一部台式电脑,这部电脑连接着一部电话。接通银行的电脑系统是很容易的,但若没有正确的存取密码,她就无能为力了,而银行的存取密码却是每天更换的。当初,特蕾西参加过决定密码形式的会议。
  “我们必须经常更换密码,”克拉伦斯·德斯蒙德说,“这样就可以防止有人捣鬼。但更换的方法要简单,好让有权使用它的人感到方便。”
  他们最后商定的密码是四季的名称和当天的日期。
  特蕾西打开终端器的开关,打出了费城忠诚信托银行的密码。她听到高音调的呜呜声以后,把电话听筒放到终端器的调制解调器里。一个符号显现在小荧光屏上:请告知您的认可密码。
  今天是十号。
  特蕾西打出:秋十。
  密码不对。电脑的荧光屏一片空白。
  他们更换密码了?特蕾西通过眼角的余光看见那售货员又朝她走来。她走到另一部电脑跟前,她只是随便瞧瞧,他想。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走进来,他匆忙迎了上去。特蕾西又回到那台式电脑前。
  她把自己放在克拉伦斯·德斯蒙德的位置上考虑问题。他是一个重视传统习惯的人,特蕾西深信他不会把密码改得面目全非。他也许仍然保持过去使用季节和日期的办法,但他会怎么更换呢?把数字全部更换就太复杂了,因此他可能会把季节挪位。
  特蕾西又试了一次。
  请告知您的认可密码。
  冬10。
  密码不对。荧光屏上又是一片空白。
  还是行不通,特蕾西失望地想,我要再试一次。
  请告知您的认可密码。
  春10。
  荧光屏空白了一会儿,接着讯号出现了:请继续。
  他果然把季节挪位了。她很快打出:内部款项交易。
  瞬间,银行的业务项目便在荧光屏上显示出来:
  您希望:
  A存款;
  B转帐;
  C从存折中提款;
  D分行之间转款;
  E从活期帐户提款。
  请输进您的选择。
  特蕾西选了B项。荧光屏空白了一会儿,接着显示出新的项目。
  转帐的数目?
  转向何处?
  由何处转?
  她打出:由总储备基金转给丽塔·冈萨雷斯。当她准备打金额的数字时,她犹豫了一下。这真是个诱人的机会,特蕾西想。由于她已接通,现在这唯命是从的电脑可以为她提供任何数目的款项。她可以得到好几百万美元。但她不是贼。她只想要应当属于她的那部分。
  她打上一千三百七十五元六十五分,接着又打上丽塔·冈萨雷斯的帐户号码。
  荧光屏上显示出:交易完成。您还希望其它交易吗?
  不。
  结束。谢谢。
  这笔钱会由银行之间汇划结算系统自动转划,这个系统掌握各银行之间每天汇划的二千二百亿美元。
  那售货员又走到特蕾西跟前,紧皱着眉头。特蕾西赶紧按了一下开关,荧光屏不亮了。
  “小姐,您想买这台机器吗?”
  “不谢谢,”特蕾西抱歉地说,“我不懂电脑。”
  她从街角的一家药房接通银行,让出纳组长接电话。
  “您好,我是丽塔·冈萨雷斯。我想把我的活期帐户转到纽约汉诺威第一银行。”
  “冈萨雷斯小姐,您的帐号是多少?”
  特蕾西把帐号告诉了她。
  一个小时以后,特蕾西离开希尔顿旅馆,启程前往纽约。
  当纽约汉诺威第一银行次日上午十点开门时,丽塔·冈萨雷斯已到那里提取她的全部存款。
  “一共多少钱?”她问。
  出纳核算了一下:“一千三百八十五元六十五分。”
  “完全正确。”
  “冈萨雷斯小姐,给您付支票行吗?”
  “不,谢谢,”特蕾西说,“我不想存在银行,我要现款。”
         ※        ※         ※
  特蕾西获释时得到了州监狱按规定发给她的二百美元,还有她为照顾爱米挣来的一小笔钱,但即使再加上她从银行储备基金中得到的那笔款项,她仍然没有经济保证。尽快找到一份工作已成为她的当务之急。
  她住进位于莱斯顿街的一家廉价旅馆,开始向纽约的各家银行寄求职信,申请当一名计算机专业人员。但特蕾西发现计算机突然成了她的敌人。她的生活不再是她个人的事情。银行的计算机存有她的生活经历,人们只要按一下按钮,很快就会得知她的一切。特蕾西的犯罪记录一被揭露,她的申请就会被自动拒绝。
  我认为,有你这样背景的人,哪家银行也不会雇用。克拉伦斯·德斯蒙德说的很对。
  特蕾西又向各保险公司和其他数十家注重计算机的单位一一发出求职信,但答复都是一样:拒绝。
  没关系,特蕾西想,我可以换个工作。她买了一份《纽约时报》,开始仔细阅读上面的招聘广告。
  广告栏中提到某出口公司要招聘一名秘书。
  特蕾西刚一进门,那里的人事主任就说:“嘿,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在狱中救了一个女孩,对不对?”
  特蕾西转身跑走了。
  第二天,她在塞克斯第五街被一家儿童商店招聘为售货员。薪水比她过去的低多了,但至少足以维持她的生活。
  上班后的第二天,一个歇斯底里的顾客认出她,告诉经理,说她拒绝接受女杀人犯的服务。他们不让特蕾西解释,立即将她解雇。
  特蕾西觉得,被她施以报复的那些人毕竟也决定了她的命运。他们把她变成了社会的罪犯,变成了被社会遗弃的人。她所遭到的不公平是具有腐蚀性的。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去,她第一次开始产生了绝望感。那天夜里,她检查了一下钱包,看看还剩下多少钱,结果在钱包的角落里发现了贝蒂·摩根,珠宝商,纽约市第五街六百四十号。他进过教养所,喜欢帮助坐过牢的人。
         ※        ※         ※
  康拉德·摩根珠宝店是一幢很雅致的大房子,门外有一名穿制服的看门人,屋内有一名武装警卫。商店本身的装饰注重艺术感,并不十分豪华,但店内的珠宝却精美无比、异常昂贵。
  特蕾西对商店的接待员说:“劳驾,我要见康拉德·摩根先生。”
  “是事先约好的吗?”
  “不是。一——一个朋友让我来见他的。”
  “贵姓?”
  “特蕾西·惠特里。”
  “请稍等。”
  那接待员拿起电话,低声讲着什么,特蕾西一句也没听清。她把电话放下。“摩根先生现在没空,他希望您六点钟来。”
  “好,谢谢!”特蕾西说。
  她走出商店,站在人行道上,迟疑不决。来纽约是错误的,康拉德也许帮不了她什么忙。他为什么要帮她呢?她和他素不相识。他可能会教训我一通并给我点儿施舍。是的,这两样我都不需要,我不需要从他或其他人那里得到什么。我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我会有办法的。让康拉德·摩根见鬼去吧,我不会再来找他了。
  特蕾西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经过了第五街上那华丽的展览馆,公园街上那设有警卫的公寓,莱斯顿街上那热闹的商店……她在纽欲的各条街道上走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满心苦闷,满肚辛酸。
  六点,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第五街,正站在康拉德·摩根珠宝店前。看门人走了,大门已上了锁。特蕾西气乎乎地拍了几下门,接着转身准备离去,但出乎她的意料,店门突然开了。
  一个带有长辈神态的男人站在那里看着她。他已经秃顶,耳朵上方围着一圈乱蓬蓬的灰发,脸色红润,一双蓝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活象一个笑口常开的小佛爷:“你一定是惠特里小姐吧?”
  “是的……”
  “我是康拉德·摩根。请进来吧。”
  特蕾西走进那空无一人的商店。
  “我一直在等你,”康拉德·摩根说,“让我们到我的办公室里谈吧。”
  他领着她穿过商店,朝一扇关着的、但没有上锁的大门走去。他的办公室陈设华丽,看上去更象一间住房。没有办公室,只有一些摆设巧妙的长沙发、椅子和桌子。墙上挂满古色古香的绘画。
  “你想喝点酒吗?”康拉德·摩根问,“威士忌、法国白兰地还是葡萄酒?”
  “不,我什么都不想喝,谢谢。”
  特蕾西突然紧张起来。她虽然对这个人不抱多大幻想,但她发现自己非常希望他能帮忙。
  “摩根先生,贝蒂·弗郎西斯克斯让我来找您。她说您——您愿意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坐牢这两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康拉德·摩根把两只手放在一起,特蕾西发现他的指甲修剪得非常好。
  “可怜的贝蒂。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她太不走运了,你知道吗?”
  “不走运?”
  “是的。”
  “我——我不明白。”
  “很简单,惠特里小姐。贝蒂过去是给我干活的。她本来是不会出事儿的。但这可怜的女人爱上了一个来自新奥尔良的司机,而且总是自作主张。结果,唉……被关进了监狱。”
  特蕾西感到茫然:“她在您这儿当过售货员?”
  康拉德·摩根把身子往后一靠,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不,亲爱的,”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贝蒂显然没有把一切都告诉你。”他靠在椅子上,双手合十,指尖朝上,“惠特里小姐,我有一个非常赚钱的副业,我很愿意把这些副业所得跟我的同事平分。我一向雇用象你这样的人——恕我冒昧——坐过牢的人。”
  特蕾西凝视着他的脸,越发糊涂了。
  “要明白,我的情况特殊。我的顾客都是非常富有的,而且是我的朋友。他们很信任我。”他轻轻地敲着手指,“我知道我的顾客们什么时候去旅行。在这盗贼横行的年代,很少有人会带着珠宝去旅行,他们总是把珠宝锁在家里。我向他们介绍保护珠宝的安全措施。他们有什么珠宝,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都是从我这儿买去的。他们——”
  特蕾西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耽误您时间了,谢谢您,摩根先生。”
  “你要走吗?”
  “如果您准备说我认为您会说的话——”
  “是的,正是这样。”
  她感到脸上发烧。“我不是罪犯。我是来找工作的。”
  “亲爱的,我会给你工作的。你只要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得到二万五千美元的报酬。”他俏皮地一笑,“当然是免税的。”
  特蕾西极力克制着怒火:“我不感兴趣。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站起来,把她领到门口,“你必须明白,惠特里小姐,如果有人有被捕的危险,那是与我无关的。我要保护我的名声。”
  “我向您保证我决不会说出去。”特蕾西冷冷地说。
  他笑了笑:“亲爱的,你真的没什么话要说吗?我的意思是,谁会相信你?只有我康拉德·摩根。”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摩根说:“如果您改变了主意,就告诉我一声,可以吗?最好是下午六点的时候给我来个电话,我会在这儿等候的。”
  “用不着。”特蕾西干脆地说。接着她朝那越来越浓的暮色中走去。当她会到她的房间时,身上还在瑟瑟发抖。
  她让旅馆的服务员送来一快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她不想见任何人。和康拉德·摩根的会面使她感到羞耻。他把她和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那些可悲的、糊涂的、沮丧的罪犯视为一类人。她不属那类人。她是特蕾西·惠特里,一个电脑专家,一个遵纪守法的正派公民。
  但也是一个无人雇用的人。
  特蕾西一夜未合眼,想着她的将来。她没有工作,钱已所剩无几。她做出了两项决定:早晨她要搬到便宜一点的地方去住,然后再去找工作,什么工作都行。
         ※        ※         ※
  那便宜一点的地方是位于下东区的一幢阴郁的无电梯的四层单室的公寓。从她的房间里,透过纸一样薄的墙壁,特蕾西能够听到邻居用外语相互高声叫嚷的声音。街道两旁那些小商店的门窗都安有铁栅栏。特蕾西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条街的住户似乎都是酒鬼和妓女。
  在她上街买东西的路上,特蕾西被人缠住三次——两次是男人,一次是一个女人。
  我能挺过去,我在这儿不会久住,特蕾西安慰着自己。
  她来到离她公寓不远的一家很小的职业介绍所。这家职业介绍所是墨菲太太经营的,她是一个神态安祥、身材矮胖的女人。她放下特蕾西写的个人简历,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她。“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找到我这儿来。象您这样的人,肯定会有很多家公司抢着要。”
  特蕾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有污点。”她说。她讲了起来,墨菲太太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特蕾西讲完以后,墨菲太太直言不讳地说:“您把计算机工作忘了吧。”
  “但是您说——”
  “各家公司最近都被计算机犯罪搞得心惊肉跳,他们不会雇用有记录的人。”
  “但我需要工作。我——”
  “工作多得很。您想当售货员吗?”
  特蕾西想起她在儿童商店的经历。要是再出那种事,她可受不了。“还有别的工作吗?”
  那女人犹豫了一会儿。对于墨菲太太脑子里想的那件工作,特蕾西·惠特里显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嗯,”她说,“我知道这不会合您的口味,不过杰克逊·豪尔餐馆的女招待工作是随时可以得到的。地点在上东区。”
  “女招待?”
  “是的。如果您愿意干,我可以不收任何手续费。我只是听说的。”
  特蕾西坐在那里思考着。她以前在学校食堂做过服务工作,但那只是为了开开心。现在可是关系到谋生的大问题。
  “我想试试。”她说。
         ※        ※         ※
  杰克逊·豪尔餐馆嘈杂异常,神经衰弱的人会感到吃不消,但食物经济实惠,因此总是门庭若市。女招待们马不停蹄地工作,没有片刻歇息的时间。头一天下来,特蕾西感到浑身酸痛,但她赚到了钱。
  第二天中午,当特蕾西正在一张坐满男售货员的餐桌上服务时,一个人的手顺着她的裙子摸上去,特蕾西把一碗辣椒扣到他的头上,而工作也就随之丢掉了。
  她回到墨菲太太那里,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墨菲太太说,“韦灵顿·阿姆斯饭店需要一名服务员。我可以介绍您到那儿去。”
  韦灵顿·阿姆斯饭店位于公园街,是一家非常豪华的小饭店,房客都是颇有身份的富人。饭店经理和特蕾西谈过之后,便将她录用了。工作不难做,同事很好相处,工作时间也还合理。
  上班一个星期以后,特蕾西被叫到经理办公室。副经理也在那里。
  “你今天查看过八二七号房间吗?”经理问特蕾西。这个套间里住的是好莱坞女演员詹妮弗·马洛。特蕾西的职责之一是检查每一个套间,看看那些女仆是否把工作做好了。
  “是的,怎么呢?”她说。
  “几点?”
  “两点。出什么事了吗?”
  副经理说话了:“马洛小姐三点钟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一枚贵重的钻石戒指不见了。”
  特蕾西感到全身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进过寝室吗,特蕾西?”
  “是的。我查看了每一个房间。”
  “你在寝室的时候,看见屋里有什么珠宝吗?”
  “为什么……没有。我想没有。”
  副经理抓住了她这句话:“你想没有?你不敢肯定吗?”
  “我不是去寻找珠宝,”特蕾西说,“我是去查看床铺和毛巾的。”
  “马洛小姐坚持说,当她离开房间时,她的戒指是放在化妆台上的。”
  “那我可不知道。”
  “但再没别人进过那房间。那些女仆已经为我们工作多年了。”
  “我没拿戒指。”
  副经理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只好请警察来调查。”
  “那一定是别人干的,”特蕾西喊道,“要么就是马洛小姐放错了地方。”
  “根据你的记录——”副经理说。
  原来如此,他终于直言不讳了。根据你的记录……
  “在警察到来之前,我得请你在保卫科等一会儿。”
  特蕾西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是先生。”
  她由一位保卫人员陪着走进保卫科,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监狱似的。她读到过有些人只因有坐牢记录就被当成罪犯搜捕的报道,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她身上。他们把标签贴在她身上,认定她就是那样的人。那就让我名副其实吧,特蕾西痛苦地想。
  三十分钟之后,副经理走进了房间,脸上带着微笑:“好了!”他说,“马洛小姐找到了她的戒指,到底还是她自己放错地方了。”
  “太好了。”特蕾西说。
  她离开保卫科,径直朝康拉德·摩根珠宝店走去。
         ※        ※         ※
  “这事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康拉德·摩根说,“我的一个顾客,洛伊斯·贝拉米已经去了欧洲。她的房子在长岛海崖。一到周末,那些人就都走了,因此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当地的巡逻队每隔四个小时巡视一遍,而你出入这所房子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他们正坐在康拉德·摩根的办公室里。
  “我了解那儿的警报系统,也有保险箱锁的号码。你要做的,亲爱的,就是进去,拿了珠宝再走出来。你把珠宝交给我,我进行加工后再把它卖掉。”
  “既然那么简单,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干?”特蕾西直言不讳地问。
  他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因为我要到外地出差。每次发生这类小小的‘事件’时,我总不在这个城市。”
  “我懂了。”
  “如果你怕这盗窃会损害贝拉米太太,那你大可不必。她是一个很叫人讨厌的女人,全世界都有她的产业。况且,她的保险额比她的珠宝还要多上一倍。当然,这是根据我个人的估计。”
  特蕾西坐在那里望着康拉德·摩根,心想,我一定是疯了。我竟会坐在这里和这个男人商量盗窃珠宝的勾当。
  “我不想再去蹲班房,摩根先生。”
  “这事毫无风险。我的人还从来没被逮着过,为我干活是万无一失的。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事情明摆着:她会拒绝的。整个计划都是极其愚蠢的。
  “您说二万五千美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是一笔数目可观的金额,在她为自己找到出路前,足够她用了。她想起了她那间令人做呕的小屋,那些高声叫嚷的房客,那顾客的喊叫:“我不想让一个女杀人犯为我服务。”那副经理的声音:“那我们只好请警察来调查了。”
  但特蕾西还是下不了决心。
  “我建议这个星期六的晚上就动手。”康拉德·摩根说,“每个星期六,一到中午,那儿的人就都走光了。我会用一个假名字给你弄一站驾驶执照和信用卡。你可以在曼哈顿租一辆汽车,然后前往长岛,十一点到。你拿到珠宝就返回纽约,把车还了……你会开车吗?”
  “会。”
  “好极了。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有一列客车驶往圣路易斯车站接你。你把珠宝交给我,我给你二万五千美元。”
  他把一切说得那么轻而易举。
  该是说声不成,起身离去的时候了。但是到哪里去呢?
  “我需要一头金色的假发。”特蕾西慢慢地说。
         ※        ※         ※
  特蕾西走后,康拉德·摩根黑着灯坐在办公室里,心里想着她。一个美人,绝顶的美人,太可惜了。也许他应该提醒她,他对那里的特殊防盗报警系统并不真的那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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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5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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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19  

第二节

 特蕾西用康拉德·摩根预付给她的一千美元买了两头假发——一头金黄色,一头黑色,上面带有许多小辫子。她还买了一身深蓝色的套装,一件黑色的罩衫,并且在莱斯顿街通过街头自动售货机买了一个仿盖斯出品的旅行袋。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象摩根答应过的,特蕾西得到了一张署名爱伦·布兰其的驾驶执照、一张贝拉米家的报警系统草图、寝室保险箱锁的号码和一张去圣路易斯的单人厢房的火车票。特蕾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就动身了。我再也不会住这样的地方了,特蕾西自言自语地说。她租了一辆汽车朝长岛驶去,踏上了盗窃之路。
  一路上,她就象在梦中一样,心里充满恐惧。万一她被逮着怎么办?冒这个风险值得吗?
  这事儿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康拉德·摩根说过。
  假如他没有把握,他是不会参与这件事的,他得保护自己的名声。我也得保护自己的名声,特蕾西痛苦地想,这事办得太不道德了,今后每丢失一件珠宝,我都会感到内疚,直到我被证明清白为止。
  当她到达海崖时,她的神经已近乎错乱了。一连两次,她险些把汽车驶离跑道。也许警察会因为我违章驾驶把我拘留起来,她满怀希望的想,那样我就可以告诉摩根先生,说事情出了岔子。
  但是连警车的影子也没有。真是的,特蕾西恼火地想,当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都不见了。
  她按照康拉德·摩根的吩咐,径直朝长岛海湾驶去。房子紧靠海边,是一座维多利亚式的老房子,很容易就能找到。
  就让我找不到它吧,特蕾西祈祷着。
  但房子就在那里,它就象恶梦中某个杀人魔王的城堡在黑暗中赫然出现在眼前,看上去里面的确空无一人。那些仆人怎么敢在周末统统走光?特蕾西愤愤地想,他们应该全被开除。
  她把车驶到一些高大的柳树后面,在那儿没人能看见车子。她把发动机关掉,倾听着夜晚的唧唧虫鸣。此外再无别的声响,四周一片沉寂。房子远离公路,而且在夜晚的这个时候也不会有车辆经过。
  房子被树挡得严严实实,亲爱的,最近的邻居也距离好远,所以你不必担心被人发现。治安巡逻队在晚上十点和凌晨两点各巡视一次。而在两点以前,你早就离开那里了。
  特蕾西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第一次巡逻已经结束,离巡逻队第二次到来,还有三个小时。或许只需要三秒钟,她就可以调转车头返回纽约,把这桩蠢事忘掉。但回去干什么?往事又在她的脑海中闪过。饭店副经理说:“万分抱歉,惠特里小姐,我们的顾客很挑剔……”
  “您把计算机工作忘了吧。他们不会雇用有犯罪记录的人……”
  “你只要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得到二万五千美元的报酬。如果你怕这盗窃会损害贝拉米太太,那你大可不必。她是一个叫人讨厌的女人。”
  我这是在干什么?特蕾西想,我可不是盗贼,不是真正的,我只是一个愚蠢的扒手。她吓得神经都要错乱了。
  如果我还有点理智的话,最好还是趁早离开这儿。趁巡逻队截住我,开枪扫射,然后把我那弹痕累累的尸体运到停尸放前离开。我已经看到了报上的标题:危险的罪犯在笨拙的盗窃中被击毙。
  谁会在她下葬时哭泣呢?只有欧内斯廷和爱米。特蕾西看了一下她的表。“噢,天哪!”她已经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了二十分钟。如果要干的话,最好快点行动。
  她一步也挪不动,她被吓僵了。我不能永远坐在这里,她自言自语地说。我为什么不去看看那所房子呢?就看一眼。
  特蕾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出汽车。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罩衫,膝盖在瑟瑟发抖。她慢慢地走到房子跟前,看到屋内一片漆黑。
  别忘了戴手套。
  特蕾西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副手套,把它们戴上。噢,上帝,我开始干了,她想,我真地要赶了。她的心脏跳得象敲鼓,别的声音她都听不见。
  警报器在正门的左边,一共有五个按钮。红灯亮着,这表明警报器有效。把它关掉的密码是三二四一一。红灯一灭,你就知道警报器已经失效。这是大门的钥匙。进去以后,你别忘了关门。用这支手电筒。屋里的灯,一盏也不能开,以防万一有人驾车驶过。主人的寝室在楼上,靠左边,正对着海湾。保险箱在洛伊斯·贝拉米的肖像后面,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保险箱,你只要照着这个号码把锁打开就成了。
  特蕾西呆呆地站着,身上抖个不停,准备一有动静马上逃跑。四周一片死寂。慢慢地,她伸出手,按照密码的顺序依此按了那警报器的按钮,真希望这密码不对。但红灯灭了。她不得不走第二步了。
  特蕾西把钥匙插进锁孔,门一下子打开了。她等了整整一分钟才进去。当她站在过厅,侧耳细听,动也不敢动的时候,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得乱跳。整座房子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她拿出手电,看到了楼梯。她走了过去,开始爬楼。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尽快结束这件事,然后跑掉。
  楼上的过道在手电桶筒的亮光下显得阴森可怕,那摇摆不定的光柱使人觉得四周的墙壁正在前后移动。特蕾西每经过一个房间,便朝里窥探一下,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
  主人的寝室在过道的尽头,面对着海湾,和摩根说的一样。寝室很漂亮,墙壁是暗淡的粉红色,摆着一张蒙有床罩的床和一个饰有粉红色玫瑰花的五斗橱,里面还有两只双人沙发,一个壁炉,壁炉前摆着一张餐桌。我差一点儿就要和查尔斯以及我们的孩子生活在这样的一间屋里,特蕾西想。
  她走到窗户跟前,望着远处停泊在海湾上的几只小船。告诉我,上帝,你为什么要让洛伊斯·贝拉米住在这样漂亮的房子里,而让我到这儿来行窃呢?动手吧,姑娘,她自言自语地说,不要去想什么道理了。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几分钟就可以办完,但要老是这么站着,可就永远也完不成了。
  她转身离开窗户,走到摩根描述的那幅肖像跟前。洛伊斯·贝拉米显得冷酷、傲慢。没错,她看上去的确是一个很叫人讨厌的女人。那幅画朝前倾着,没有贴着墙,在它后面有一个小小的保险箱。特蕾西已经背下了那号码锁的号码。往右转三下,转到四十二,再往左转两下,转到十,然后再往右转一下,转到三十。她的手抖得厉害,不得不重来一次。她听到“喀嗒”一声,门开了。
  保险箱装满了厚厚的信件,但特蕾西没有管它们。在后面的小搁板上放着一个装珠宝的鹿皮包。特蕾西伸手把它从搁板上拿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防盗报警器响了,特蕾西从来没听到过这么响的声音。警报器尖叫着,那生音仿佛来自整座屋子的每个角落。她站在那里,惊呆了。
  怎么回事?难道康拉德·摩根不知道珠宝被移动时,保险箱内部的警报器就会启动吗?
  她得赶快离开这里。她把鹿皮包塞进衣袋,开始朝楼梯奔去。这时,除了警报器的铃声,她又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越来越近的警笛声。特蕾西惊恐万状地站在楼梯顶,心脏狂跳,嘴里发干。她急忙走到窗户前,拉起窗帘,朝外窥视。一辆黑白相间的巡逻车刚在房子的前面停下。特蕾西看到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朝房子后面跑去,而另一个正朝房子的前门走来,逃不出去了。报警器还在响着,突然,它变成了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走廊里那可怕的铃声。
  不!特蕾西想,我不能让他们把我送回那儿去。
  前门的门铃响了。
         ※        ※         ※
  梅尔文·德尔金警官在海崖警察部队干了十年了。海崖是一个平静的城镇,警察的主要工作是处理毁坏他人财产的行为、为数不多的偷车事件和星期六晚上偶然发声的酒后争执。但贝拉米家的报警铃声却另当别论。德尔金警官之所以参加警察部队,正是为了防止这一类犯罪活动。他认识洛伊斯·贝拉米,知道她收藏了许多值钱的名画和珠宝。由于她不在家,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专门到她家巡视一遍,因为这幢房子是盗贼们垂涎三尺的目标。看来,德尔警官想,我终于要逮着一个了。当无线电的呼叫声从保安公司传来时,他正好离这儿不远。这回我可要露一手了,他吗的,好好地露一手。
  德尔警官又按了一下门铃。他希望能在他的报告里写上,他是按了三次门铃才破门而入的。他的伙伴已埋伏在屋后,盗贼绝无逃脱的可能,谁也逃不出梅尔文·德尔金的手心。
  正当警官要第三次按门铃时,门突然打开了。他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那睡衣完全透明,里面的一切暴露无遗。她脸下涂满了面部按摩膏,头发塞在卷发帽里。
  她问:“到底出什么事啦?”
  德尔警官咽了一下口水:“我……您是谁?”
  “我叫爱伦·布兰其,是洛伊斯·贝拉米的客人,她到欧洲去了。”
  “我知道。”警察被弄糊涂了,“她可没告诉我们她有客人住在这里。”
  门口的那个女人会意地点点头:“洛伊斯办事不就是这样吗?请原谅,我可忍受不了这声音。”
  德尔金警官看着洛伊斯·贝拉米的客人把手伸到警报器的按钮上,按照密码的顺序依次按了按钮,铃声止住了。
  “好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我真说不出见到您有多高兴。”她的笑声有点发颤,“我刚要上床,警报器就响了。一定是有贼进来了,但这儿只有我一个人,仆人们中午就走了。”
  “如果我们进去查看一下,您不会介意吧?”
  “求求你们,一定要好好查查!”
  仅用了几分钟,那警官和他的伙伴就查清没有人藏在屋里。
  “一切都清楚了,”德尔金警官说,“完全是一场虚惊。警报器一定是出了什么毛病,这些电子装置有时就是靠不住。我会通知保安公司,让他们来检查一下整个系统。”
  “那太好了。”
  “好了,我们该走了。”那警官说。
  “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我现在放心了。”
  她的体型真美,德尔金警官想。他真想知道摘下面部按摩膏和卷发帽之后,她是什么样。“布兰其小姐,您要在这儿住很久吗?”
  “再住一两个星期,我要等洛伊斯回来。”
  “如果您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一声。”
  “谢谢,我会的。”
  警车刚一消失在夜幕中,特蕾西顿觉浑身无力。她急忙走到楼上,洗去她在浴室里找到的面部按摩膏,除去洛伊斯·贝拉米的卷发帽和睡衣,换上自己的黑罩衫。从前门离开时,她又重新将警报器恢复了原状。
  只是在回曼哈顿的路上,她才为自己的冒险行动大吃一惊。她格格地笑了起来,接着又转为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的大笑,终于不得不把车子停在路旁。她一直笑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这是她一年来头一次开怀大笑,她感到痛快极了。


2011-1-26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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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0  

第三节

直到全国铁路旅运公司的火车驶出宾夕法尼亚火车站之后,特蕾西才开始松弛下来。在此之前的每一秒钟,她都在等着一只沉重的手抓住她的肩膀,等着一个声音:“你被逮捕了。”
  她留心观察着其他乘客上火车,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但特蕾西仍然提心吊胆。她一再说服自己相信,这次盗窃不可能那么快就被人发现,而且即使发现了,也没有任何线索能把此事与她联系起来。唐拉德·摩根会带着二万五千美元在圣路易斯等候。那是她可以尽情享用的二万五千美元啊!她得在银行干上一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我要去欧洲,特蕾西想,去巴黎。不,不去巴黎。我和查尔斯曾打算去那里度蜜月。我要去伦敦。在那儿,我就不是罪犯了。不知怎地,刚才的经历使特蕾西感到象是换了一个人,她仿佛获得了新生。
  她锁上厢房的门,取出鹿皮包,将它打开。一道光彩夺目的小瀑布泻到她的手上:三颗很大的钻石,一枚祖母绿饰针、一只蓝宝石手镯、三对耳环和两条项链——一条是红宝石的、一条是珍珠的。
  这些珠宝绝对不止一百万美元,特蕾西惊奇地想。当火车隆隆地驶过田野时,她靠在座位上,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经历。租汽车……驱车驶往海崖……宁静的夜晚……关掉警报器……进入房间……打开保险箱……震耳欲聋的警铃声以及警察的出现。他们没有想到,那个身穿睡衣、脸上涂着面部按摩膏、头上戴着卷发帽的女人正是他们要找的盗贼。
  现在坐在驶往圣路易斯的车厢里,特蕾西得意地笑了。她体味着瞒过警察的快乐。处在危险的边缘,会使人产生一种奇妙的兴奋感。她觉得自己勇敢、机智、不可战胜,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有人敲了一下门。特蕾西赶紧把珠宝放回鹿皮包里,然后又把那皮包放进她的手提箱。她拿出车票,给列车员打开门。
  两名身穿灰色套装的男人站在过道上。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另一个显得比他大十岁左右。那年轻一点的男人长得很帅,有一幅运动员的体格,下巴坚挺,小胡子修剪得非常整齐。他戴着一副角质边框的眼镜,眼镜下是一双聪慧的蓝眼睛。年长的那一位有一头浓密的黑发,身材又矮又胖,长着一双冷冰冰的棕色眼睛。
  “有事儿吗?”特蕾西问。
  “是的,小姐。”那年长一点的男人说。他掏出皮夹,接着举起一个身份证:
           联邦调查局
          合众国司法部
  “我是侦探丹尼斯·特雷富。这位是侦探汤姆·鲍沃斯。”
  特蕾西突然感到嘴里发干。她强笑了一下。“我——我不明白。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小姐,”那年轻一点的侦探说。他带有柔和的南部口音,“几分钟前,这列客车已驶进了新泽西州。把赃物运过州界是触犯联邦刑法的行为。”
  特蕾西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出现了一层红色的薄雾,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丹尼斯·特雷富——那年纪大一点的男人说:“请你把行李打开好吗?”这不是问话,而是命令。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设法把他们镇住。“那不行!你们怎么敢这样闯进我的厢房!”她气愤地说,“难道你们就会——就会打扰无辜的公民吗?我可要叫列车员了。”
  “我们已经跟列车员谈过了。”特雷富说。
  她的威胁没起作用。“你——你们有搜查证吗?”
  那年轻一点的男人文雅地说:“我们不需要搜查证,惠特里小姐。我们很清楚您的做案经过。”他们甚至知道她的名字。她已落入陷阱,无路可逃了。
  特雷富站在她的手提箱前,把它打开,阻止是毫无作用的。特蕾西看着他把手伸进去,掏出了那个鹿皮包。他打开皮包,看着他的伙伴,点了点头。特蕾西突然感到浑身无力,瘫倒在座位上。
  特雷富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照着单子核对了皮包里的东西,然后把皮包放进他的衣袋。“汤姆,都在这儿了。”
  “你——你们怎么发现的?”特蕾西痛苦地问。
  “无可奉告,”特雷富回答说,“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有权在律师来之前什么也不说。你现在说的任何话都可能被用作对你进行指控的证据。懂了吗?”
  她的回答是一声低沉的“是”。
  汤姆·鲍沃斯说:“我对此感到抱歉。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您的背景,我实在感到抱歉。”
  “天哪,”那年纪大的男人说,“这可不是社交。”
  “我知道,但我还是——”
  那年纪大的男人掏出一副手铐,对特蕾西说:“请把手腕伸出来。”
  特蕾西感到她的心痛苦地揪在一起。她记得在新奥尔良机场,当他们把她铐上手铐时,那一张张盯着她看的面孔。“求求您了!您——您一定要这样做吗?”
  “是的,小姐。”
  那年轻一点的男人说:“丹尼斯,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丹尼斯·特雷富耸了耸肩。“好吧。”
  那两个人走到外面的过道上。特蕾西坐在那里,头昏目眩,充满了绝望。她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
  “丹尼斯,看在上帝的份上,就不要把她铐上了吧,她不会逃走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象童子军那么嫩?你参加调查局的时间不比我短……”
  “算啦,就给她破个例吧。她已经够窘的了,再说……”
  “这对她可没有……”
  下面的话她听不见了,她也不想再听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回到厢房。大一点的男人面露愠色。“好吧,”他说,“我们就不铐你了。下一站,我们就带你走。我们会先用无线电通知调查局派车来。你不许离开这个厢房,清楚了吗?”
  特蕾西点点头,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叫汤姆·鲍沃斯的年轻人朝她同情地耸耸肩,仿佛在说:“但愿我能多给您点帮助。”
  事已至此,谁也帮不了忙,太晚了。她是被当场捕获的。警察一定以某种方式跟踪她,并且通知了联邦调查局。
  那两个侦探正在门外的过道里跟列车员说话。鲍沃斯指了一下特蕾西,并说了些什么,但她一句也听不见。那列车员点了点头。鲍沃斯关上厢房的门,这对特蕾西来说,就象牢房的门被咣的一声关上一样。
  一幅幅乡村画面在窗外一闪而过,但特蕾西却全然不知。她坐在那里,已经吓呆了。她两耳轰鸣,但却不是火车的隆隆声。她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她犯有证据确凿的重罪,他们会给她最重的判决。这一次不会再有监狱长的女儿让她去抢救了。摆在她面前的唯有那无穷无尽的地狱般的监牢岁月。当然,还有大个子伯莎。他们是怎么抓住她的?唯一知道这次盗窃行动的是康拉德·摩根,但他决不会把她和那些珠宝交给联邦调查局。也许是店中哪个雇员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向警察告密了。但不管什么原因,反正都是一样。她已被捉住了。下一站,她又要踏上监狱之路了。先是预审,然后是正式审判,再往下是……
  特蕾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极力不去再想。她感到两行热泪顺着她的双颊流了下来。
  列车开始减速。特蕾西呼吸加快,感到喘不过气来。那两个联邦调查局的侦探随时会进来把她带走。可以看到车站了,几分钟后,列车震动了一下,停住了。该走了。特蕾西合上手提箱,穿上外衣,又坐了下来。她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等着有人把它打开。几分钟过去了,那两个男人仍然没有出现。他们能在干什么呢?她想起他们的话:“下一站,我们就带你走。我们会先用无线电通知调查局派车来,你不许离开这个厢房。”
  她听到列车员在喊:“请大家都上车啦……”
  特蕾西心里一阵慌乱。也许他们的意思是,他们在月台上等她。一定是这样。如果她留在火车上,他们会指控她企图逃跑,这样一来,事情将会变得更糟。特蕾西抓起手提箱,打开厢房的门,匆匆走上过道。
  列车员朝她走来。“小姐,您要在这儿下车吗?”他问,“您最好快点。让我来帮您。处在您这种情况下的女人是不应该提重东西的。”
  她盯着那列车员。“处在我这种情况下?”
  “您不必难为情。您的两个哥哥告诉我,说您怀孕了,让我多关照一下。”
  “我的哥哥?”
  “他们真不错,对您太关心了!”
  特蕾西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那列车员把箱子提到车厢的尽头,搀着特蕾西走下扶梯。列车开动了。
  “您知道我哥哥去哪儿了吗?”特蕾西喊道。
  “不知道,太太。列车一停,他们就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啊!他们带着那偷来的价值一百万美元的珠宝远走高飞了。
  特蕾西朝机场赶去。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去处。既然他们乘的是出租车,那就是说他们没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而且他们一定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城镇。她靠在出租车的椅背上,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愤怒之极,同时也为自己轻而易举上当受骗感到懊恼。噢,他们干得太出色了,两个人都一样,真是太出色了。他们装得那么令人信服。一想到自己落入这个一个装红脸,一个装白脸的陈旧的圈套,她就感到脸上发烧。
  丹尼斯,看在上帝的份上,就不要把她铐上了吧。她不会逃走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象童子军那么嫩?你参加调查局的时间也不比我短……
  调查局?他们俩说不定都是逃犯呢。是的,我要把那些珠宝追回来。那两个骗子使我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我一定要及时赶到机场。
  她在座位上朝前一倾,对司机说:“请您再开快点。”
  他们正站在出口那些等着上飞机的人们的行列里。她没有马上认出他们。那个自称是汤姆·鲍沃斯的年青男人没有再戴眼镜,眼睛已从蓝色变为灰色,他的小胡子也不见了。另外那个名叫丹尼斯·特雷富的男人原来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现在也变成了一个秃子了。但特蕾西最终还是认出了他们,因为他们的衣服没顾得上换。当特蕾西走到他们跟前时,他们快要到上机的出口了。
  “你们忘了一件事。”特蕾西说。
  他们转过身,惊奇地望着她。那个年轻一点的皱了皱眉。“您来这儿干什么?调查局的汽车已经说好在车站接您。”他的南部口音消失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回去找那辆车?”特蕾西说。
  “不行。我们正在办另一个案子,”特雷富解释说,“我们得赶这班飞机。”
  “先把珠宝还给我!”特蕾西命令道。
  “恐怕我们不能给您,”汤姆·鲍沃斯对她说,“这是物证。我们会寄一张收条给您。”
  “不,我不要收条,我要珠宝。”
  “很遗憾,”特雷富说,“我们不能给你。”
  他们已经到了出口。特雷富把他的上机通行证递给检票员。特蕾西环顾了一下四周,准备孤注一掷,突然看到附近站着一个机场警察。她高声叫道:“长官!长官!”
  那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惊呆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特雷富压低声音说,“你想让我们全被捕吗?”
  那警察朝他们走来。“小姐,有事吗?”
  “噢,没事,”特蕾西高兴地说,“这两个好心肠的先生拾到了我丢失的一些贵重珠宝,他们正准备还给我。原来我还打算去联邦调查局呢。”
  那两个男人慌乱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他们建议也许您能陪我去找一辆出租汽车。”
  “当然可以,非常乐意效劳。”
  特蕾西转向那两个男人。“现在可以放心把珠宝交给我了。这位好心的长官会照顾我的。”
  “不,真的,”汤姆·鲍沃斯反对说,“最好还是让我们——”
  “噢,不,用不着,”特蕾西催促道,“我知道你们有急事,不能误了这班飞机。”
  那两个男人瞥了一眼警察,然后又无可奈何地互相瞧瞧。没有别的办法,汤姆·鲍沃斯无可奈何地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了那个鹿皮包。
  “就是它!”特蕾西说。她从他手里拿过皮包,打开,朝里看了看。“谢天谢地,一点也没少。”
  汤姆·鲍沃斯还想作最后努力:“还是先由我们为您保存,等到——”
  “不必了。”特蕾西高兴地说。她打开提包,把珠宝放了进去,然后拿出两张五美元的钞票,递给他们一人一张。“一点儿小意思,表示一下我的谢意。”
  其他旅客全部离开了出口。航空公司的检票员说:“这是最后一次点名了。先生们,你们得上机了。”
  “再次谢谢你们,”当她和身旁的那位警察走开时,特蕾西微笑着说,“这年头要想找一位诚实的人可真不容易呀!”


2011-1-26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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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1  

第四节

飞机起飞时,汤姆·鲍沃斯——真名杰弗·史蒂文斯——坐在飞机的舷窗旁朝外观望。他把手帕置于眼前,双肩上下起伏着。
  丹尼斯·特雷富——别名布兰登·希金斯——坐在他身旁,惊奇地望着他。“喂,”他说,“不过是几个钱,犯不上为它哭。”
  杰弗·史蒂文斯朝他转过身,泪水正顺着面颊流下来。出乎希金斯的意料,他看到杰弗笑得前仰后合。
  “你到底是怎啦?”希金斯问,“这事也犯不上笑呀。”
  对杰弗来说,这是太好笑了。特蕾西·惠特里在机场捉弄他们的手法,是他所见过的最别出心裁的骗局。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康拉德·摩根曾告诉他们,特蕾西是头一次干这种事。天哪,杰弗想,假如她是职业盗贼,那她又会是什么样呢?特蕾西·惠特里无疑是杰弗·史蒂文斯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而且也是最聪明的女人。杰弗常以自己是这一行中最出色的骗子手而自豪,但她却更胜他一筹。威利叔叔一定会喜欢她的,杰弗想。
         ※        ※         ※
  是威利叔叔把杰弗培养成人的。杰弗的母亲是一家农机厂的法定继承人,嫁给了一个满脑子都是快速发财计划但从未实现过的目光短浅的幻想家。杰弗的父亲是一个皮肤微黑的漂亮男人,颇有几分魅力,而且能说会道。婚后几年,他就把妻子继承的遗产花了个精光。杰弗能记得的最早的事情是父母为了钱的事争吵和父亲的外遇。这是一场痛苦的婚姻。年青的小伙子早就决定:我绝不结婚,永远不。
  他父亲的弟弟威利叔叔,是一个巡回游艺团的老板。只要到史蒂文斯一家居住的俄亥俄州的马里昂演出,他就去看望他们。他是杰弗见过的最令人愉快的人充满乐观精神,对美好的明天许下各种允诺。他总是设法为这个小男孩带些激动人心的礼物,并且向杰弗传授那神奇的魔术。威利叔叔起初是游艺团的一名魔术师,当游艺团破产的时候,他接管了它。
  杰弗十四岁那年,他母亲死于一场车祸。两个月后,杰弗的父亲娶了一个十九岁的酒巴女招待。“男人一个人生活是不正常的。”他父亲解释说。但是杰弗心中充满了怨恨,觉得父亲对他越来越冷淡了。
  杰弗的父亲是个推销员,一星期有三天在外地。一天夜里,当杰弗单独和继母在家时,他被自己房门的开门声惊醒了。过了一会儿,他感到一个柔软的、赤裸裸的身体躺到他的身边,杰弗吓得坐了起来。
  “抱着我,杰弗,”他的继母低声说,“我怕打雷。”
  “现——现在没有打雷。”杰弗结结巴巴地说。
  “但可能会打雷,报上说有雨。”她把她的身体紧贴在杰弗的身上。“跟我做爱,宝贝儿。”
  那男孩慌得不得了。“嗯,我们能到爸爸的床上去吗?”
  “O.K.”她笑了。“怪脾气,不是吗?”
  “我马上就去。”杰弗允诺道。
  她从床上滑下来,走进另一间寝室。杰弗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接着爬出窗口,径直朝堪萨斯锡马罗走去,威利叔叔的游艺团正在那里演出。他连头都没有回。
  当威利叔叔问杰弗为什么要从家里跑出来时,他只是说:“我和继母合不来。”
  威利叔叔和杰弗的父亲通了电话,谈了很久,终于决定让这男孩和游艺团呆在一起。“他在这里所受的教育会比在任何学校都好。”威利叔叔允诺道。
  游艺团本身就是一个小天地。“我们不是办主日学校,”威利叔叔对杰弗解释说,“我们是骗人的艺人。但请记住,孩子,除非是那些贪婪的人,正直的人你可不能去骗。”
  游艺团的人都成了杰弗的朋友。游艺团中有一些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她们全迷上了这个男孩。杰弗继承了母亲的敏感,也继承了父亲那皮肤微黑的英俊相貌。那些女孩子你争我夺,看谁先得到杰弗的童贞。他的第一次性体验是和一个擅长柔体表演的漂亮女杂技演员,结果多年来她一直成为其他女人效法的榜样。
  威利叔叔安排杰弗在游艺团里干各种各样的工作。
  “所有这些早晚都是属于你的,”威利叔叔对侄儿说,“你要把它们保住,唯一的办法就是比其他人懂得更多些。”
  杰弗首先从用六只假猫做道具的骗人把戏开始。顾客先付钱,然后试着用球把六只帆布做的有木底座的猫打进网里去。负责这个摊点的人首先示范,让顾客们看看打倒这些猫是何等容易,但当顾客们动手时,躲在帷幕后面的人便举起一根棍把木底座顶住。这时,你就是投得再准,也别想把这些猫打倒。
  “喂,您打得太低了,”负责这个摊点的人会说,“您只要打得是地方,那是很容易的事。”
  这是一句暗号。负责人的话刚一出口,躲在后面的人便把棍子放下,于是那负责人自然就把猫打倒了。接着,他又会说:“懂了吗?”这是让后面的人再次把棍子举起的暗号。总会有一个傻小子想在他咯咯直笑的女友面前一显身手的。
  杰弗在“计算摊点”也干过。他们把衣夹排成一行。顾客交钱后,便用橡皮圈去套那些被标上数字的衣夹,如果套中的总数达到二十九,他便会得到一件昂贵的玩具。但那傻瓜哪里知道这些衣夹两头的数字是不同的,所以这个摊点的负责人能否把达到二十九的数字隐瞒起来,使受骗的人永远也不能获奖。
  有一天,威利叔叔对杰弗说:“你干得很不错,孩子,我为你感到自豪。你现在可以去转盘摊点了。”
  负责转盘摊点的人在游艺团中最有身份,全团的人都尊敬他们。他们挣的钱比游艺团中的任何人都高,住最好的旅馆,驾驶豪华的汽车。转盘游戏就是在一个扁平轮子中央的玻璃上放一张薄纸,再在纸上小心地摆上一支箭。纸上分成很多格,每一个格都标有号码。顾客转动轮子,当轮子慢慢停下时,箭头会指在一个号码上,这号码便会被盖上。顾客再付钱把轮子转动,另一个号码又会被盖上。这个摊点的负责人解释说,当所有的号码全被盖上时,顾客就可以赢得一笔大钱。当顾客快要盖上所有号码时,负责人便会怂恿他多家赌注。负责人会紧张地环顾四周,低声说:“我不是这个团的老板,我希望您能赢。如果您赢了,能不能分我一点儿?”
  负责人会把五美元或十美元塞进那顾客的手中,说:“把这给我搭上,行吗?您赢定了。”于是,那受骗的人便会感到他仿佛有了个同盟者。杰弗成了榨取顾客油水的专家。当转盘上的空格越来越少、赢的可能越来越大时,气氛会随之高涨起来。
  “您现在赢定了!”杰弗会高声喊道,而那顾客便会匆忙增加赌注。当转盘上终于只剩下一个空格时,热烈的气氛会达到顶峰。那傻瓜会倾囊一掷,而且这个摊点的负责人或他的同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肘部将桌子轻轻一推,结果那箭头便会指错地方。
  杰弗很快就掌握了游艺团内部使用的各种术语:“鱼叉”的含义是,注意场上的情况,别让那些傻瓜赢了。那些站在游乐场前招徕生意的人被外边的人称为“叫驴”,而游艺团的人却管他们叫“演说家”。这些演说家可以得到百分之十的收入。“贫民窟”指的是发出去的奖品。“邮递员”指的是必须贿赂的警察。
  杰弗成了“大言不惭”的专家。当顾客们付钱看杂技表演时,杰弗会发表招徕生意的演说:“女士们、先生们,只要买一张通用入场券,那么外面照的一切、画的一切、广告上写的一切,不用出这个帐篷就可以一览无余。电椅上的那位年青姑娘刚刚经历过巨大的痛苦,她那可怜的身躯又要遭受五万瓦电流的折磨。此外,我们还额外增加了一个和这台节目绝无关系、外面广告上从未提及的精彩插曲。在这个围栏的后面,你们将看到一个非常真实、非常奇特、非常恐怖的东西,我们不敢在外面对它进行描述,因为这可能会吓着那些天真的儿童和敏感的妇女。”
  当那些傻瓜又额外付钱后,杰弗便领着他们走到里面去看一个没有腰的女孩或一个长着两个脑袋的婴儿,当然,这都是由于镜子的作用。
  游艺团中最赚钱的把戏之一是“老鼠钻洞”。一只活老鼠被放在桌子中间,上面再盖上一只碗。沿着桌子的边缘有十个洞,当盖着的碗被拿起,老鼠便会钻进其中的一个洞。每个顾客都对其中一个编号的洞下注,谁选中了老鼠进去的那个洞便会得奖。
  “这样的把戏怎么耍花招呢?”杰弗问威利叔叔,“您是用受过训练的老鼠吗?”
  威利叔叔哈哈大笑起来。“谁会有时间去训练老鼠?不,不。这很简单。那个摊点的负责人看到哪个号码没有人下注,他就用指头蘸一点儿醋涂到他希望老鼠钻进去的那个洞的洞口上,老鼠每次都会朝那个洞奔去的。”
  一个名叫卡伦的跳肚皮舞的动人女郎把“钥匙”把戏介绍给杰弗。
  “星期六晚上,等你发表完招徕生意的演说后,”卡伦对他说,“你把一些男顾客叫到一边,一次只能叫一个,把我的拖车的钥匙卖给他们。”
  每把钥匙的价钱是五美元。到了半夜,十多个男人便会在她的拖车的外面转来转去。而那时,卡伦却正在城里的一家旅馆里跟杰弗共度良宵。第二天早上,当那些傻瓜赶到游艺团进行报复时,游艺团早已不知去向了。
         ※        ※         ※
  在以后的四年里,杰弗学到了许多有关人的本性的知识。他发现要引起人们的贪欲是多么容易,而人们又是多么容易上钩。他们相信无稽之谈,因为他们的贪欲使得他们愿意相信。到了十八岁,杰弗已出落得非常英俊。女人们赞赏他那双相距适中的灰眼睛、高高的身材和黝黑的卷发。男人们羡慕他的机智、温润和幽默。甚至连孩子们仿佛也和他有共同语言,很快就会把他们的秘密告诉他。一些女顾客无耻的向他调情,威利叔叔警告说:“孩子,离这些城里人远点儿,她们的父亲往往是城里的行政司法长官。”
  是那个飞刀演员的妻子使杰弗离开游艺团的。那天,游艺团刚刚到达佐治亚洲的米尔奇维尔,大家都在忙着搭帐篷。他们安排了一个新节目:一个名叫伟大的佐比尼的西西里飞刀演员和他的迷人的金发妻子同台演出。当伟大的佐比尼在游艺团准备他的道具时,他的妻子邀请杰弗来到他们在城里的旅馆。
  “佐比尼将要忙上一整天,”她对杰弗说,“让我们好好玩玩。”
  这话听上去满不错。
  “给我一个小时,然后你再进屋。”她说。
  “为什么要等一小时?”杰弗问。
  她笑着说:“我要花这么长时间才能把一切准备好。”
  杰弗等着,越发感到好奇,当他终于走进她的房间时,她在门口迎接他,半裸着身体。他走到她跟前,但她却握着他的手说:“到这边来。”
  他走进浴室,惊讶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在浴盆里放满了六种不同味道的果冻,并且兑进了热水。
  “这是什么?”杰弗问。
  “甜食。脱衣服吧,宝贝儿。”
  杰弗脱光了衣服。
  “现在可以进浴盆了。”
  他坐进浴盆,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最奇异的感觉。那又软又滑的果冻似乎填满了他身上的每一道缝,抚摩着他的全身。那金发女人也钻进了浴盆。
  “现在,”她说,“开始吃午餐。”
  她顺着他的胸膛向他的腹股沟舔去。她一边舔着果冻,一边喃喃地说:“唔唔,你的味道真好。我最喜欢草莓的……”
  她那急促拍动的舌头和那又热又粘的果冻的摩擦使他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极为强烈的快感。就在这时,浴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伟大的佐比尼冲了进来。那西西里人望着他的妻子和惊呆了的杰弗,用意大利语大声骂道:“你找了个大娼妓,我要把你们俩全杀掉!”
  杰弗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熟悉这种语调。当伟大的佐比尼冲出浴室去取刀子时,杰弗从浴盆里跳了出来,他身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果冻,就象一道彩虹。他一把抓过他的衣服,光着身子从窗口窜了出去,沿着小巷狂奔。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叫喊,接着感到一把刀子呼啸着从他头顶飞过。嗖!又是一把。接着他跑远了。他在一个涵洞里穿上衣服,用力在粘稠的果冻上面拉上他的衬衣和裤子,然后咯吱咯吱地走到车站,赶上了第一班离城的公共汽车。
  六个月后,他到了越南。
         ※        ※         ※
  每一个参加战争的士兵都有他自己的看法。当杰弗从越南脱身时,他对官僚主义极为蔑视,对权力也深恶痛绝。他在一场永远也打不赢的战争中度过了两年时间。他对浪费金钱、物资和生命感到震惊,对那些玩弄字眼的将军和政客背信弃义和弄虚作假感到厌恶。我们被骗去参加了一场无人喜欢的战争,杰弗想,这是一个骗局,世界上最大的骗局。
  在杰弗退伍前的一个星期,他接到了威利叔叔去世的消息。游艺团解散了。过去的事情已不复存在,现在该是他享受未来的时候了。
  嗣后几年充满了冒险。对杰弗来说,整个世界就象一个游艺团,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他欺骗的对象。他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说只要付出一美元就可以得到一幅总统的彩色画像。当他收到一美元后,他便给他的上当者寄去一张印有总统画像的邮票。
  他在杂志上刊登声明,告诉公众,说只剩下六十天了,要赶快汇来五美元,否则就赶不上了。广告上没有明确说这五美元是用来买什么的,但钞票却源源不断地涌来。
  杰弗在锅炉房工作的三个月期间,曾通过电话出售假的石油股票。
  他喜欢船,当一个朋友为他在一条将要驶往塔布提岛的纵帆船上找到一个差事时,杰弗便签订了当水手的合同。
  那是一艘长一百六十五英尺的漂亮的白色纵帆船,船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船帆画得非常漂亮。甲板由柚木拼成,船体则是用光洁的俄勒岗出产的冷杉木制造的,船上还有一个可以容纳十二人的沙龙和一个带有电灶的厨房。船员的住处在尖舱。除船长外,有一名服务员、一名厨师和五名舱面水手。杰弗的工作是:帮助升帆、擦亮那些铜制的舷窗以及爬上绳梯把帆系在桅杆上。这条纵帆船上载着八名旅客。
  “船主叫霍兰德。”杰弗的朋友告诉他。
  霍兰德的全称是路易斯·霍兰德,一位二十五岁的金发美女。她父亲拥有半个中美洲。其他旅客都是她的朋友,被杰弗的伙伴戏称为“一群小丑”。
  出海的第一天,杰弗正顶着烈日擦拭甲板上镶铜的地方,路易斯·霍兰德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你是新来的吗?”
  他抬起头:“是的。”
  “你叫什么?”
  “杰弗·史蒂文斯。”
  “名字起的不错。”杰弗没有吭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我叫路易斯·霍兰德,这条船的船主。”
  “懂了。我是在为您干活。”
  她朝他微微一笑:“对了。”
  “如果您不想白花钱,最好还是让我继续干活。”杰弗朝另一根柱子走去。
         ※        ※         ※
  晚上,在船舱里,水手们把那些旅客贬得一钱不值,拿他们当笑料。但杰弗却暗自承认他羡慕他们——他们的社会背景、他们所受的教育和他们那悠然自得的风度。他们都是大户人家,上过最好的学校,而他的学校却是威利叔叔的游艺团。
  游艺团中有一个人过去是考古学教授,因为盗卖贵重文物被学院开除了。他和杰弗做过几次长谈,引起了杰弗对考古学的兴趣。“通过了解过去,你可以弄清人类发展的整个过程。”那教授说,“好好想想吧,孩子。几千年以前,人们也象我们这样憧憬未来、讲故事、繁殖后代。”他眼里露出恍惚的神色,“加太基——这是我一直想发掘的地方。早在耶稣诞生以前,它就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是古老非洲的巴黎。那时就有浴池和马车,竞技场有五个足球场那么大。”他发现那男孩来了兴趣,“你知道老加图结束他在古罗马元老院的演说时,说过一句什么话吗?他说:‘Delenda est cartaga’,意思是一定要灭掉加太基。他的愿望变成了现实。古罗马人把这块地方夷为平地,二十五年后又回来在它的废墟上建起了一座大城市。孩子,但愿有一天我能带你去那里发掘。”
  一年后,那教授死于酒精中毒,但杰弗仍盼望着有一天他能去发掘。先去加太基,替教授而去。
         ※        ※         ※
  在那条纵帆船将要抵达塔布提的前夜,杰弗被叫进路易斯·霍兰德的特等舱。她穿着一件透明的丝袍。
  “小姐,您要见我吗?”
  “杰弗,你是同性恋者吗?”
  “我认为这与您毫无关系,霍兰德小姐,但答案是否定的。不过我这个人眼很高。”
  路易斯·霍兰德使劲抿了一下嘴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恐怕是妓女吧?”
  “有时,”杰弗说,“霍兰德小姐,您还有别的事吗?”
  “是的。明天晚上,我要举行一个宴会。你愿意参加吗?”
  杰弗看了这个女人好一会儿,然后回答说:“为什么不?”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        ※         ※
  二十一岁以前,路易斯·霍兰德就已结过两次婚。当她遇见杰弗时,她的律师正和她的第二个丈夫办理离婚手续。第二天晚上,他们停泊在帕佩蒂海湾,当所有的旅客和船员都上岸后,杰弗又被叫到路易斯·霍兰德的舱房。当杰弗来到时,她正穿着一条分叉一直开到大腿的丝质彩色长裙。
  “我想把它脱掉,”她说,“拉链出了毛病。”
  杰弗走过去检查了一下。“这上面没有拉链。”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笑着说:“我知道。是我出了毛病。”
  他们在甲板上做爱,那柔和的热带空气象祝福似的抚慰着他们的身体。事后,他们侧身躺在一起,脸对着脸。杰弗用肘部支撑起身子,低头望着路易斯。“你父亲是行政司法长官吗?”杰弗问。
  她惊讶地坐起身。“什么?”
  “你是和我发生关系的第一个城里人。威利叔叔过去警告我说,她们的父亲往往是行政司法长官。”
  此后,他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路易斯的朋友起初觉得很有趣。他是路易斯的又一个玩物,他们想。但当她通知他们,说她打算嫁给杰弗时,他们都傻眼了。
  “天哪,路易斯,他算什么东西?他在游艺团干过。我的上帝,你去嫁给一个马夫好了。他很英俊——这我们承认。但除了性爱以外,亲爱的,你们毫无共同之处。”
  “路易斯,杰弗只能当早点,不能作正餐的。”
  “你得考虑你的社会地位。”
  “坦率的说,亲爱的,他太配不上你了。”
  但不论她的朋友们说什么,都不能动摇路易斯的决心。杰弗是她见过的最迷人的男人。她以前认为那些仪表堂堂的男人不是笨得要死就是呆板得要命。杰弗却既聪明又风趣,这种结合具有不可战胜的力量。
  当路易斯向杰弗提起结婚的问题时,他吃惊的程度不亚于路易斯的朋友们。
  “为什么要结婚?你已经得到了我的身体。我不能给你带来你没有的任何东西。”
  “这很简单,杰弗。我爱你。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杰弗从来没有产生过结婚的念头,但现在突然改变了想法。在老成练达的外表下,路易斯·霍兰德实际上是一个涉世不深,容易受到伤害的小姑娘。她需要我,杰弗想。有一个安定的家庭生活和生儿育女的想法突然具有无比的吸引力。他觉得,从他记事以来,他一直到处奔波,现在该是安定下来的时候了。
  三天后,他们在塔赫蒂大厦举行了婚礼。
         ※        ※         ※
  当他们回到纽约以后,杰弗被叫到路易斯·霍兰德的律师司各特·福格蒂的办公室。他是一个身材矮小、毫无魅力的男人,嘴唇紧绷着。也许他的屁眼儿也象这样紧绷着,杰弗想。
  “我这里有一份文件请您签名。”那律师宣布说。
  “什么文件?”
  “承认放弃权利的文件。它只是证明,一旦您和路易斯·霍兰德解除婚约——”
  “路易斯·史蒂文斯。”杰弗纠正说。
  “和路易斯·史蒂文斯解除婚约,您不会参与她在经济上的任何——”
  杰弗下巴上的肌肉绷紧了。“在哪儿签名?”
  “您不想让我念完吗?”
  “是的。我认为你是不会理解的。我不是他妈的为了钱才娶她的。”
  “不错,史蒂文斯先生!我只是——”
  “你想不想让我签名?”
  律师把文件放到杰弗面前。他草草地签上他的名字便冲出了办公室。路易斯的豪华轿车和司机正在楼外等他。当杰弗爬进汽车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干嘛要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一生都靠骗人吃饭,当我第一次想做正直的人时,他们却以为我在骗他们,所以我得他妈的表现得象一个主日学校的老师。
  路易斯把杰弗带到曼哈顿最好的裁缝那里。“你穿上晚礼服会显得神气些。”她哄他说。他照着办了。他们结婚不到一个月,路易斯的五个最好的朋友便企图把这位新来的漂亮男人勾引进她们的圈子,但杰弗没有理睬她们,他决心使这次婚姻能够非常美满。
  路易斯的哥哥巴奇·霍兰德提名让杰弗加入上层社会的纽约移民俱乐部,杰弗被接收了。巴奇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人,拥与一个轮船公司、一个香蕉种植园、几个牧场、一个肉品加工厂以及许多连杰弗也数不清的企业。巴奇·霍兰德毫不掩饰他对杰弗·史蒂文斯的蔑视。
  “你实在不是我们这个阶层的人,老弟!但你只要能在床上使路易斯开心,也就足够了。我很爱我妹妹。”
  杰弗用尽了一切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我不是和这混蛋结婚,我是和路易斯结婚。
  移民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也都瞧不起他,但他们发现杰弗非常风趣。每天中午,他们都在俱乐部吃饭,于是就让杰弗给他们讲他的“游艺团的日子”。杰弗故意把故事讲得十分乏味,使他们大为扫兴。
  杰弗和路易斯住在曼哈顿东区一幢计有二十间房子的宅邸里,仆人很多。路易斯在长岛和拉丁美洲的巴哈马群岛还有产业,在意大利的撒丁岛有一幢别墅,在巴黎福克大街有一所很大的公寓。除了那条游艇,路易斯还有四辆名牌汽车。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杰弗想。
  真是妙极了,杰弗想。
  真是烦死人了,杰弗想。
  一天早上,他从那张十八世纪的带有四根床柱的床上爬起来,披上一件华贵的晨衣,去找路易斯。
  他在早餐间里找到了她。
  “我得找个工作干。”他对她说。
  “天哪,亲爱的,为什么?我们不缺钱。”
  “这与钱无关。你不能总让我坐在这里吃闲饭,我得工作。”
  路易斯思考了一会儿。“好吧,亲爱的。我找巴奇说说。他有一家代客买卖证券的公司。你愿意做一名证券经济人吗,亲爱的?”
  “我只要不老呆在家里就行。”杰弗不置可否地说。
         ※        ※         ※
  他去给巴奇干活了。他以前从来没有干过有固定时间的工作。我会喜欢它的,杰弗想。
  结果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工作。他之所以继续干下去,只是因为他想拿一张工资支票回家给他妻子。
  “我们什么时候会有小孩儿?”星期天吃过早餐后,他问路易斯。
  “快了,亲爱的。我在想办法。”
         ※        ※         ※
  在移民俱乐部里,杰弗正和他的大舅子及五六个工业巨头一起用午餐。
  巴奇宣布说:“伙计们,我们刚发出了肉品加工厂的年度报告,我们的利润增加了百分之四十。”
  “那怎么不?”桌旁的一个人笑着说,“你他妈的收买了那个验收员。”他转向桌旁就坐的其他人,“老滑头巴奇买进次等肉,却打上优质肉的印章,结果赚了大钱。”
  杰弗吃了一惊。“天哪,肉是吃的东西,人们要用它养活自己的孩子。巴奇,你这不是在骗人吗?”
  巴奇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高声说:“这就叫无商不奸嘛!”
  在以后的三个月中,杰弗跟他同桌吃饭的人已经混得很熟了。爱德·泽勒为了在利比亚建立一个工厂,用了一百万美元进行贿赂。一家联合大企业的老板迈克·昆西是一个投机商,他收买了一帮人,并且非法向他的朋友泄露买卖股票的时间。餐桌上最富的人爱伦·汤普森在夸耀他的公司方针时说:“趁他们还没有更改那该死的法令,我们总是提前一年把那些老东西解雇,让他们领不到退休金,这样可以减少一大笔开销。”
  所有这些人都偷税漏税,买保险时弄虚作假,伪造开支帐目并把他们的情妇当作秘书或助理列入他们的雇员名单。
  天哪,杰弗想,他们不过是衣冠楚楚的游艺人罢了。他们都是摊点负责人。
  他们的妻子也好不了多少。她们那一双双贪婪的手无处不伸,而且她们还欺骗自己的丈夫。她们在玩卖钥匙的把戏,杰弗惊奇地想。
  当他把他的感想告诉路易斯时,她却笑着说:“不要太天真了,杰弗。你正在享受生活的乐趣,不是吗?”
  事实并非如此。他所以娶路易斯,是因为他认为她需要他。他觉得,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改变的。
  “让我们生个孩子吧。到时候了,我们结婚已经一年了。”
  “亲爱的,别着急。我找过医生,他说我没问题。也许你也该去查查,看看你是不是正常。”
  杰弗去了。
  “您没问题,可以得到健康的孩子。”那医生向他保证。
  但仍然毫无结果。
         ※        ※         ※
  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一,杰弗的小天地崩溃了。那天早上,当他去路易斯的药橱找一片阿斯匹林时,他发现药橱的一快搁板上摆满了避孕药,其中一盒已差不多空了。在盒子旁边,毫无遮掩的放着一小瓶白色的粉末和一把金色的小勺。这仅仅是事情的开始。
  中午,正当杰弗坐在移民俱乐部的沙发椅上等候巴奇时,他听到身后有两个男人在交谈。
  “她不止一次说那位意大利歌唱家太迷人啦。”
  有人窃笑了一声:“嗯,路易斯就是喜欢他。”
  他们说的是另一个路易斯,杰弗想。
  “这也许就是她当初要嫁给那游艺人的原因。她讲了他的不少趣闻。你简直不能相信,有一天他竟……”
  杰弗站起身,茫然地走出俱乐部。
  他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想杀人,他想杀死那个从未见过的意大利人。他想杀死路易斯,在过去的一年里,她跟多少男人睡过觉?难怪他们总是拿他取笑。难怪巴奇,还有爱德·泽勒,还有迈克·昆西,还有爱伦·汤普森,还有他们的老婆一直把他当成笑料。是的,还有路易斯,这个他想保护的女人。杰弗的第一个反应是收拾行装,一走了之。但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不想让这些混蛋笑到最后。
  当天下午,杰弗回到家里时,路易斯还没回来。“太太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男管家彼肯斯说,“我想她可能有好几个约会。”
  是的,杰弗想,她去找那位长着十英寸长的那个的意大利人去了。天哪!
  当路易斯回到家里时,杰弗竭力控制住自己。“你今天过得好吗?”杰弗问。
  “噢,还不是老一套,烦死人了,亲爱的。美容、买东西……你过得怎么样,亲爱的。”
  “挺有意思,”杰弗坦率地说,“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巴奇对我说你干得不错。”
  “是的,”杰弗说,“我不久还会干得更好。”
  路易斯拍了一下他的手。“我的丈夫真了不起。我们为什么不早点上床呢?”
  “今晚不行,”杰弗说,“我头痛。”
         ※        ※         ※
  他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制定他的计划。
  在俱乐部吃午饭时,他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了。“你们谁懂得利用电脑行骗的方法?”杰弗问。
  “怎么?”爱德·泽勒想知道,“你打算干一次吗?”
  一阵窃笑声。
  “不,我不是开玩笑,”杰弗继续说,“这是一件值得重视的事。人们正利用电脑骗取银行、保险公司和其他企业数以亿万计的金钱,而且越干越放肆。”
  “听起来这事很合你的口味。”巴奇咕哝着说。
  “我遇到一个人,他说他搞成了一台谁也欺骗不了的电脑。”
  “你想跟他较量一番吗?”迈克·昆西嘲笑道。
  “正相反,我想筹一笔款子来支持他。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当中有谁懂得电脑。”
  “没人懂,”巴奇笑道,“但我们知道如何支持发明家,是不是,伙计们?”
  一阵哄堂大笑。
  两天后,杰弗在俱乐部里对巴奇说:“很抱歉,我今天不能和大伙一块吃饭了,我要陪一个客人吃饭。”
  当杰弗朝另一张桌子走去时,爱伦·汤普森笑着说:“他可能要陪马戏团那位长胡子的小姐吃饭吧。”
  一个腰弯背曲、头发灰白的男人走进餐厅,被领到杰弗的桌子前。
  “天哪!”迈克·昆西说,“这不是阿克曼教授吗?”
  “阿克曼教授是何许人?”
  “巴奇,难道你除了经济报道以外什么也不看吗?弗农·阿克曼上了上个月《时代》杂志的封面。他是总统的国家科委主席,我们国家最杰出的科学家。”
  “他找我妹夫干什么?”
  整个午饭期间,杰弗和那位教授都在全神贯注地交谈,巴奇和他的朋友们变得越来越好奇了。当教授离开以后,巴奇把杰弗叫到他跟前。
  “喂,杰弗,他是谁?”
  杰弗看上去有点心虚。“噢……你是说弗农吗?”
  “是的。你们在谈什么?”
  “我们……嗯……”杰弗似乎想回避这个问题。“我……嗯……可能要写一本关于他的书。他这个人很有意思。”
  “真不知道你还会写书。”
  “嗯,我想试试。”
         ※        ※         ※
  三天以后,杰弗又邀请了一位客人和他一起吃午饭。这一次是巴奇把他认出来的。“嘿!那不是贾勒特国际电脑公司的董事长西摩·贾勒特吗?他找杰弗干什么?”
  杰弗和他的客人又进行了一次热烈的长谈。午饭后,巴奇找到杰弗。
  “杰弗老弟,你跟西摩·贾勒特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杰弗不在意地说,“随便聊聊。”他想走开,巴奇把他叫住。
  “别急,好兄弟。西摩·贾勒特是个大忙人。他是不会无缘无故跟你扯上那么长时间的。”
  杰弗一本正经地说:“好,实说了吧,巴奇。西摩喜欢集邮,我告诉他我也许能给他搞到一张邮票。”
  没人信你的鬼话,巴奇想。
  下一周,杰弗又在俱乐部和查尔斯·巴特利特共进午餐。此人是巴特利特父子公司的总经理,这个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财团之一。巴奇、爱德·泽勒、爱伦·汤普森和迈克·昆西都象着了迷似的看着那两个人说话,头紧靠在一起。
  “你妹夫最近结交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泽勒评论说,“巴奇,他在搞什么名堂?”
  巴奇心烦意乱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要查清楚。既然连贾特勒和巴特利特都有兴趣,那一定是牵涉到大钱的事。”
  他们看着巴特利特站起来,热情地握了握杰弗的手,然后走了。当杰弗经过他们的桌子时,巴奇抓住他的胳膊。“坐下,杰弗。我们有几句话跟你说。”
  “我得回办公室,”杰弗说,“我——”
  “你是为我工作的,记得吗?”杰弗坐了下来。“你刚才和谁在一起吃午饭?”
  杰弗迟疑着。“不是什么特殊人物,一个老朋友。”
  “查尔斯·巴特利特是你的老朋友?”
  “也算是一个吧。”
  “杰弗,你和你的老朋友在谈什么?”
  “嗯……主要是汽车。查尔斯喜欢收集老式汽车,我听说有一辆三七年的帕格特牌汽车,是四个门的敞蓬——”
  “胡说!”巴奇叫道,“你不是在集邮,也不是在卖车,更不是他妈的写什么书。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我——”
  “杰弗,你是在为什么事筹款吧?”爱德·泽勒问。
  “不是!”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巴奇用一只粗壮的胳膊搂住杰弗。“喂,好兄弟,我是你的大舅子。我们是一家人,知道吗?”他笨拙地紧搂了一下杰弗,“是关于你上星期提到的那台谁也钻不了空子的电脑的事情,对吗?”
  他们从杰弗的脸上看出他们已经击中了要害。
  “嗯,是的。”
  从这婊子养的嘴里掏出点东西就象拔他的牙那么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阿克曼教授也加入了?”
  “我没想到你们也有兴趣。”
  “你错了。如果你需要钱,总该找你的朋友嘛。”
  “教授和我都不需要钱,”杰弗说,“贾勒特和巴特利特——”
  “贾勒特和巴特利特都是他妈的魔鬼!他们会把你活吞了。”爱伦·汤普森喊道。
  爱德·泽勒接过话题。“杰弗,你和朋友打交道是不会吃亏的。”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杰弗告诉他们,“查尔斯·巴特利特——”
  “你签合同了吗?”
  “还没有,但我——”
  “那就全是空话。我说杰弗兄弟,生意人随时都会改变主意。”
  “我不想和你们讨论这个问题,”杰弗抗议说,“阿克曼教授的名字是不能提起的,他和政府有合约。”
  “我们知道。”汤普森和颜悦色地说,“教授认为这东西能成功吗?”
  “噢,他认为没问题。”
  “只要阿克曼认为没问题,我们也会认为没问题,对吗,伙计们?”
  他们一致表示同意。
  “喂,我可不是科学家,”杰弗说,“我什么也不能担保。据我所知,这东西可能毫无价值。”
  “当然。我们能理解。但假如它有价值的话,杰弗,能有多大赚头?”
  “巴奇,它能打见世界市场。这事不好估价,人人都会使用它。”
  “头一笔投资需要多少钱?”
  “二百万美元,但我们只需先支付二十五万美元。巴特利特答应——”
  “什么巴特利特!这点小菜儿。老弟,我们先包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对吗,伙计们?”
  “太对了!”
  巴奇抬起头,手指啪地一捻,一个服务员急忙走到桌前。“给史蒂文斯先生拿纸和笔来。”
  要的东西马上就送来了。
  “在这儿我们就可以把这笔小交易办妥,”巴奇对杰弗说,“你只要写个东西,把权利转让给我们,我们就签字,明天早上你就可以拿到一张二十五万美元的保付支票。你看怎么样?”
  杰弗咬着下嘴唇。“巴奇,我已经答应了巴特利特先生——”
  “去他妈的巴特利特!”巴奇咆哮着说,“你娶的是他妹妹还是我妹妹?现在就写。”
  “我们对这可没有专利权,而且——”
  “写吧,少他妈的来着套!”巴奇把笔塞到杰弗手里。
  非常勉强的,杰弗开始动笔写上:“同意见我的一台名称为‘盘算’的数学计算机的全部权利及利润转让给买主巴奇·霍兰德、爱德·泽勒、爱伦·汤普森和迈克·昆西,以作为对二百万美元的报酬——签约后即先付二十五美元。‘盘算’经过广泛试验,证明价格低廉、经久耐用、比目前市场上的任何计算机耗能都少。‘盘算’至少在十年内无需进行维修或更换零件。”所有的人都在伸着脖子看他写。
  “天哪!”爱德·泽勒说,“十年!市面上没有一种计算机敢这么夸口!”
  杰弗继续写道:“弗农·阿克曼教授和我本人对‘盘算’都没有专利权,买主对此表示理解。”
  “我们会有办法的,”爱伦·汤普森不耐烦地说,“我有一个搞专利法的律师。”
  杰弗继续写道:“我已向买主讲清,‘盘算’也可能毫无价值,除上述情况外,无论弗农·阿克曼教授或我对‘盘算’都不作任何保证。”他签上名,把纸拿起来。“满意吗?”
  “你对这十年期限有把握吗?”巴奇问。
  “保证。我要把它再抄一份。”杰弗说。他们看着他一笔一划地把他所写的又抄了一份。
  巴奇一把将那两张纸从杰弗手里夺过来,签上了名。泽勒、昆西和汤普森也相继签了名。
  巴奇喜形于色。“一份给你,一份给我们。老西摩·贾勒特和查尔斯·巴特利特肯定会急得屁眼儿冒烟。是不是,伙计们?我真恨不得现在就能看见当他们听说这笔买卖被人抢走时的倒霉样。”
  第二天早上,巴奇交给杰弗一张二十五万美元的保付支票。
  “那台计算机在哪儿?”巴奇问。
  “我已安排中午让人把它送到俱乐部来。我认为,当你接受它的时候,最好大家都在场。”
  巴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杰弗,你可真够精明的。中午见。”
  钟敲十二响的时候,一个拿着一个盒子的送货人出现在移民俱乐部的餐厅里,接着被领到巴奇的桌前,泽勒、汤普森和昆西也在坐。
  “送来了!”巴奇喊道,“天哪!这鬼玩意儿甚至可以随身携带。”
  “要等杰弗来吗?”汤普森问。
  “去他妈的。这东西现在归咱们了。”巴奇把盒子上的包装纸撕掉。里面有一堆充填物。他小心翼翼地、实质不无敬意地把放在充添物中间的一个东西取了出来。那些人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它。那是一个长约一英尺的长方形的框子,在一排金属条上穿着一串串的珠子。
  长时间的沉默。
  “这是什么?”昆西终于问道。
  爱伦·汤普森说:“算盘。东方人用来算数的东西——”他脸色突然变了,“天哪!‘盘算’就是把‘算盘’这个词儿倒过来说!”他转向巴奇,“这是开什么玩笑?”
  泽勒气急败坏地说:“价格低廉、经久耐用、比市面上的任何计算机耗能都少……叫他们不要支付那张支票!”
  他们一窝蜂地朝电话冲去。
  “您的保付支票?”那会计主任说,“放心好了。史蒂文斯先生今天上午就把它兑换成现款了。”
  男管家彼肯斯非常抱歉,因为史蒂文斯先生已经收拾行李走了。“他说他要长期外出。”
         ※        ※         ※
  当天下午,发了疯似的巴奇终于设法找到了弗农·阿克曼教授。
  “当然,杰弗·史蒂文斯是个很可爱的人。你说他是你的妹夫?”
  “教授,您和杰弗讨论了些什么?”
  “我想这算不上什么秘密。杰弗想写一本关于我的书。他使我相信,世人很想知道科学家背后的那些人……”
  西摩·贾勒特似乎不大高兴。“你为什么想知道我和史蒂文斯先生的谈话内容?你是想和我争邮票吗?”
  “不,我——”
  “喂,你打听也没用。这种邮票只有一张,史蒂文斯先生已答应一弄到手就卖给我。”
  他砰地挂上了电话。
  不等查尔斯·巴特利特开口,巴奇就知道他会说什么了。“杰弗·史蒂文斯?噢,是的。我收集老式汽车。杰弗知道哪儿能找到一辆崭新的三七年的有四个敞——”
  该是巴奇挂断电话的时候了。
  “别挂,”巴奇对他的伙伴们说,“我们先把钱追回来,再让那龟儿子在监狱里呆上一辈子。诈骗是犯法的。”
         ※        ※         ※
  这伙人来到律师司各特·福格蒂的办公室。
  “他骗走了我们二十五万美元,”巴奇对律师说,“我想让他在监狱里蹲一辈子。先去弄一张逮捕证,然后——”
  “巴奇,你们带合同来了吗?”
  “在这儿呢。”他把杰弗写的那张纸递给福格蒂。
  律师迅速浏览了一遍,接着又细细地研读了一遍。“他有没有在这份文件上伪造你们的签名?”
  “怎么?没有,”迈克·昆西说,“是我们自己签的。”
  “签名以前你们看过合同吗?”
  爱德·泽勒生气的说:”当然看过。你以为我们是傻瓜吗?”
  “先生们,我请你们自己判断一下。你们签的这份合同上写着,你们知道你们预先支付二十五万美元买来的东西,既没有专利权,也可能毫无价值。用法律上的话来说,你们是‘自愿受骗’。”
         ※        ※         ※
  杰弗是在雷诺市获准离婚的。在那里定居期间,他遇到了康拉德·摩根。摩根曾给威利叔叔干过事。“杰弗,你能帮我个小忙吗?”康拉德·摩根问,“有一个年青姑娘带着一些珠宝坐火车从纽约去圣路易斯……”
  杰弗透过飞机的舷窗朝外望去,想起了特蕾西,脸上浮现出微笑。
  特蕾西返回纽约后的第一站就是康拉德·摩根珠宝店。康拉德·摩根把特蕾西领到他的办公室,关上了门。他搓着双手说:“真把我急坏了,亲爱的。我在圣路易斯等你,可——”
  “你根本没去圣路易斯。”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蓝眼睛仿佛在闪闪发光。
  “我的意思是,你没去圣路易斯,你根本就没打算和我见面。”
  “那怎么可能!你拿着珠宝,我——”
  “你派了两个人把它从我这儿抢去。”
  摩根显得疑惑不解。“我不明白。”
  “起初我以为你的组织里出了奸细,但不是那么回事。是你搞的鬼。你告诉我,你亲自安排我的火车票,所以只有你才知道我的厢房号码。我用的是假名,而且化了装,但你的人却能清楚地知道到哪儿找我。”
  他那胖胖的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你是想告诉我有人把珠宝从你那儿抢走了吗?”
  特蕾西笑了。“我是想告诉你,他们没有成功。”
  这一次,摩根脸上的惊奇可是真的了。“珠宝还在你这儿?”
  “是的。你的朋友忙着赶飞机,把珠宝丢了。”
  摩根审视了特蕾西一会儿。“请原谅。”
  他走进一道秘密的门,特蕾西悠然自得地在那张长沙发椅上坐下来。
  康拉德·摩根去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当他回来的时候,脸上露出沮丧的神色。“我想这是一个误会,天大的误会。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惠特里小姐。你赢得了两万五千美元。”他羡慕地笑了笑。“把珠宝给我,然后——”
  “五万美元。”
  “请你再说一遍。”
  “我费了两次劲儿,所以应得五万美元,摩根先生。”
  “不行。”他口气很坚决,眼里的闪光不见了。“恐怕我不能为那点珠宝给你这么多钱。”
  特蕾西站起身。“没关系。我可以在拉斯维加斯找到认为它们值这么多钱的人。”她朝门口走去。
  “你是说五万美元?”康拉德·摩根问。
  特蕾西点点头。
  “珠宝在哪儿?”
  “在宾西法尼亚车站的一个储藏柜里。只要你把钱给我,要现款,再把我送上一辆出租汽车,我就把钥匙给你。”
  康拉德·摩根认输地叹了口气。“你赢了。”
  “谢谢,”特蕾西高兴地说,“和您共事真是让人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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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6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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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2  

第五节

丹尼尔·库珀已经知道今晨在雷诺兹的办公室所要召开会议的议题。前一天,公司所有的侦缉人员都发了一份材料,内容是有关一个星期前在洛伊斯·贝拉米寓所发生的一起盗窃案。库珀讨厌会议,他不愿坐在那里,听那些愚蠢的发言。
  他走进雷诺兹的办公室时,已经晚了四十五分钟,雷诺兹正在讲话。
  “您能光临,不胜荣幸。”雷诺兹讥讽地说。库珀并不答话。白费唇舌,雷诺兹想。库珀不懂什么叫讥讽——他什么都不知道。在雷诺兹看来,他就会抓罪犯,在这一点上,雷诺兹不得不承认,库珀的确是一把好手。
  办公室里坐着公司的三位高级侦探:大卫·斯威夫特、罗伯特别法庭施弗尔和杰利·戴维斯。
  “诸位都已经阅读了贝拉米住宅盗窃案的材料,”雷诺兹说,“但这里又出现了新的情况,贝拉米原来是警察局长的堂姐妹,因此,他这次火冒三丈。”
  “警方正在做些什么?”戴维斯问。
  “躲避报界的纠缠。这也难怪他们。那几个警察活象长着个木头脑袋,他们在寓所里抓住了那个盗窃犯,还居然和她谈了一会儿,却又放她跑了。”
  “如此说来,他们总该清楚她的长相啰?”斯威夫特说。
  “他们对她穿的睡衣描绘得倒挺详细,”雷诺兹败兴地回答说,“她的身段迷住了他们,这帮小子愣了神儿,连她头发的颜色都不知道。她头戴一顶卷发帽,脸上涂一层厚厚的面部按摩霜。他们说她二十来岁,乳房和臀部颇有性感,只此而已。我们毫无线索可循,无从入手。”
  “不,有线索。”丹尼尔·库珀第一次开了口。
  大家都将视线转向他,目光中流露出程度不同的反感。
  “你说什么?”雷诺兹问。
  “我知道她是谁。”
         ※        ※         ※
  库珀在前一天早上阅读材料时,便决定去贝拉米的寓所察看一番,作为逻辑推理的第一步。他认为,逻辑是上帝头脑的秩序,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基本原理,而施用逻辑,必先从第一步着手。库珀驱车来到坐落在长岛的贝拉米寓所。他没有下车,只是朝周围看了一眼,就掉转车头返回了曼哈顿。他已经握掌了他所要了解的一切。这幢寓所的周围没有其他房屋,附近也没有交通工具,这就是说,窃者很有可能是驱车来到此地。
  他运用推理,对雷诺兹办公室里在座的人说:“她不大可能使用自己的车,因为那样容易被察出;她很有可能偷一辆或租一辆。于是我决定先试一试租车场。我估计她可能会在曼哈顿租车,因为这样可以轻易地掩饰她的踪迹。”
  戴维斯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库珀,曼哈顿每天租出去的车至少不下几千辆。”
  库珀对他的打断不加理会。“出租的程序都是有计算机控制的。女人租车的数量相对来说不多,我都查了出来。这个女人在西二十三号大街巴基德租车场的六十一号停车坪租了一辆‘猎奇’牌轿车,时间是作案当晚八时。次日凌晨二点钟,她把车还回租车场。”
  “你怎么知道就是这辆车呢?”雷诺兹问,面带狐疑之色。
  库珀对这类愚蠢的问题感到厌烦。“我检查了自动记程表。从曼哈顿到洛伊斯·贝拉米的宅邸行程是三十二英里,返回是三十二英里,这辆‘猎奇’轿车里程表上的记录正好是这一数字相符。租者用的名字是爱伦·布兰奇。”
  “假名。”大卫·斯威夫特推测说。
  “不错,她的真名叫特蕾西·惠特里。”
  大家众目睽睽地盯住库珀。“上帝,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施弗尔急迫地问。
  “她出示的是假姓名和假地址,但她必须要签一个出租合同。我把原始单据拿到一个警察局,请他们进行指纹化验,结果与特蕾西·惠特里的指纹一致。她曾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服刑。也许你们曾记得,一年前,关于盗窃雷诺阿油画一案,我还和她谈过话。”
  “我想起来了,”雷诺兹点了点头,“你当时说,她是无罪的。”
  “她是无罪,不过是那个时候。这次不同了,她犯了盗窃贝拉米寓所罪。”
  这家伙这次又成功了!而且他还干得蛮利索。雷诺兹不想暴露自己心胸狭窄,便说:“干得——干得漂亮,库珀。的确漂亮。我们得盯紧她,通知警方将她逮捕并——”
  “依据是什么?”库珀语气温和地问,“因为租车?警方找不到她,而且没有指控她的证据。”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施弗尔问,“难道任凭她逍遥法外地走掉?”
  “这次只能这样,”库珀说,“但我知道了她。她还会再次作案,届时我一定抓住她。”
  会议终于结束。库珀非常想冲个淋浴。他掏出了一个不大的黑皮笔记本,工工整整地在上面写上:特蕾西·惠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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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7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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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3  

第六节

这是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了,特蕾西沉吟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子沦落为……什么?一个贼——是贼。她想起了欲瑟夫·罗马诺、安东尼·奥萨蒂、佩里·波普和法官劳伦斯。不,我是一个复仇者。这就是我现在的真面目。也许,还是个亡命徒。她战胜了警察、两个职业江湖骗子和一个冒牌珠宝商。她眼前又浮起欧内斯廷和爱米的形象,心里不由感到一阵隐痛。茫然地,特蕾西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一套约莫有六七个角色的木偶,把它邮寄给爱米。她在名片上写道:“送给你一些新朋友。想念并爱你的特蕾西。”
  然后,她又来到爱迪生街的一家皮货店,为欧内斯廷买了一件蓝色狐皮披肩。她把它寄出时,还附了一张两百美元的汇款单,名片上写着:“谨致谢意,欧尼。特蕾西。”
  我所欠的债都偿清了,特蕾西想。她突然生出一种欣慰的感觉。她现在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做任何她喜欢做的事了。
  为了庆贺她所获得的自由,特蕾西在海姆斯累皇家饭店订了一套高层房间。伫立在四十七层高的寝室钱,她可以鸟瞰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和眺望远方的乔治·华盛顿大桥。在另一个方向,只有几英里开外,是她最近曾经住过的那个阴郁地地方。我再不会到那里去,特蕾西在心里暗暗发誓。
  她打开侍者送来的一瓶香槟,坐下来啜饮,隔窗观赏着落日在曼哈顿岛的摩天楼群中渐渐隐没。月亮升起时,特蕾西已经考虑成熟,她准备去伦敦,她要去享受生活中所能给予她的一切幸福。我已备尝酸苦,她想,我应该得到享受的权利。
         ※        ※         ※
  她躺到床上,打开电视机收看晚间新闻。播音员正在采访两个人。一个人叫鲍里斯·迈尔尼科夫,是个矮小而粗壮的俄国人,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褐色上衣;他的对手身材瘦高,风度翩翩,叫皮尔特·尼古拉斯库。特蕾西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个人有何共同之处。
  “棋赛将在何地举行?”新闻播音员问。
  “在索契,美丽的黑海之滨。”迈尔尼科夫回答说。
  “你们两位都是国际象棋大师,这位先生还曾名噪一时。在过去的比赛中,二位多次轮流夺冠,最后一次是平局。尼古拉斯库先生,目前迈尔尼科夫先生保持着冠军称号,您认为能有把握从他手中夺冠吗?”
  “绝对有把握。”罗马利亚人说。
  “他没戏。”俄国人回了一句。
  特蕾西对棋术一窍不通,这两个人的傲慢神态又令她感到反感,于是她按下了遥控电钮,关掉电视,熄灯就寝。
         ※        ※         ※
  翌日清晨,特蕾西来到一家旅行社,预定了一套“伊丽莎白二世”号特等舱房间。这将是她首次出国旅行,心里充满了孩子般的喜悦。她花了三天时间购买衣服和随身物品。
  开船当天的一早,特蕾西叫了一辆计程车把她送到码头。“伊丽莎白二世”停泊在西五十五大街和十二大街交汇处的九十号码头三号船台。特蕾西抵达时,发现岸边拥慢了记者和摄影师,她的心头募地袭来一阵颤栗。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些人正在采访立在踏桥脚下的两个人——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那两位国际象棋大师。她拨开人群,来到踏桥下,把护照出示给一位船上的官员,然后走上船身。甲板上的一名侍者看了一眼特蕾西的船票,将她引到特等舱她的房间。这是一套供单人用的套间,有一个私用露台。虽然套见的费用出奇的昂贵,但特蕾西却觉得它的确非常豪华。
  她安置好行李后,便走出房间,在走廊上徘徊。几乎每一个房间都传出笑声、说话声和香槟酒碰杯声。每一个房间里都在为亲人饯行。一阵孤独感突然攫住特蕾西的心,没有人为她送行,她没有值得眷恋的人,也没有人眷恋她。不,不是这样,她对自己说,大个子伯莎想念我。想到这里,她失声大笑起来。
  她来到上层甲板,一些男人和女人分别向她站立的方向投去赞赏和妒忌的目光,她却全然不知。
  这时,传来一声沉闷的汽笛声,一个声音接着呼喊:“送行者请全体离船。”特蕾西感到一股兴奋的快感在她脉搏中跳动,她即将驶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未来。船身震颤了一下,拖船已开始将油轮拖出港口。特蕾西站在甲板上,夹杂在游客群中,观望着自由女神像渐渐从视野中消逝,她的心扑向远方。
  “伊丽莎白二世”不啻为一座城市,它足有九百英尺长,十三层楼高。船上拥有四个餐厅、六个酒巴、两个舞池、两个夜总会和一个矿泉浴池,还有数不清的商店、四座游泳池、一个健身房、一个高尔夫球场和一个田径跑道。我也许永远也不想离开这条船,特蕾西暗自惊叹地说。
         ※        ※         ※
  她在上层甲板的“公主”餐厅订了一个位子。这家餐厅小巧雅致,令她感到比在主餐厅意。她刚刚入座,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哈罗,您好啊!”
  她抬起头,眼前站着曾佯装成联邦调查局侦探的汤姆·鲍沃斯。哦,不,命运不该这样对待我,特蕾西心里说。
  “真是巧合。可以与您共同进餐吗?”
  “没必要。”
  他坐进她对面的一把椅子里,笑吟吟地对她说:“我们本应成为朋友。无论如何,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上了这条船,嗯?”
  特蕾西不明白他的意思,说:“听着,鲍沃斯先生——”
  “史蒂文斯,”他语气轻松地说,“杰弗·史蒂文斯。”
  “您叫什么我不感兴趣。”特蕾西离坐起身。
  “且慢,我想解释一下我们之间上次的相遇。”
  “没什么可解释的,”特蕾西说,“一个痴呆的孩子都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欠康拉德·摩根的情。”他苦涩地笑笑,“我怕他对我不满意。”
  又是那份曾经完全迷住过她的洒脱、率真的魅力。“看在上帝的份上,丹尼斯,就不要把她铐上了吧。她不会逃走的……”
  她不客气地说:“我对您也不满意。您来这条船上做什么?您是不是只配坐一条小船?”
  他大笑:“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在这条船上,这条船就是一只小船。”
  “谁?”
  他惊愕地望着她。“怎么,您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皮尔庞德是世界上的大富翁之一。他的嗜好就是让竞争的企业破产。他喜欢骑马和放浪的女人,这两样东西他都不缺,他是当今唯一挥金如土的人。”
  “那么您是想替他减轻一点儿多余财富的负担啰?”
  “不是一点儿,是很多。”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您知道你我该做些什么吗?”
  “当然知道,史蒂文斯先生。我们应该说‘再见’。”
  他坐在那里,看着特蕾西离坐起身,走出了餐厅。
  特蕾西改在房间里用晚餐。她边吃边暗中思,不知什么劫运又把杰弗·史蒂文斯推到她的面前。她想起在火车上自己误以为被捕时所受到的惊吓,她想忘掉这一切。哼,这次航行可不能让他再给搅了,我绝对不理睬他。
  晚饭后,特蕾西来到甲板上。夜色姣好,点点繁星镶嵌在金丝绒般的天幕上,唤起神秘的氛围。她倚在甲板扶手上,望着那在月光下波光粼粼轻柔似锦的浪涌,晚风在她耳畔低吟。这时,杰弗挨到她身边。
  “您想象不出您站在这里是多么美丽。您相信海上风流韵事吗?”
  “当然相信。我不相信的就是您。”她离开船舷。
  “等等,我有话对您说。我刚刚发现,皮尔庞德先生并不在船上,启航前,他临时取消了这趟旅行。”
  “噢?真是遗憾,您的船费算白扔了。”
  “倒也未必见得,”他向她投去审视的一瞥,“您愿不愿意利用这趟航行发点儿小财?”
  这人实在不可思议。“除非您的衣袋里装着潜艇和直升飞机,否则您甭想在这条船上进行抢劫。”
  “我可没说过要抢劫什么人。也许您听说过鲍里斯·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吧?”
  “那又怎么样?”
  “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要去俄国参加比赛。如果我来安排您和他们倆下棋,”杰弗认真地说,“就可以捞一大笔钱。这可是一桩垂手可得的美差。”
  特蕾西不轻信地望了他一眼。“您安排我和他们下棋?这可是您的美差?”
  “晤,算了,您看怎么样?”
  “我倒是想试一试。不过,有一个麻烦。”
  “什么?”
  “我不会下棋。”
  他温和地一笑。“没问题,我来教您。”
  “我看您是疯了,”特蕾西说,“要是您想咨询大夫,您会发现您自己就是一位不错的精神病专家。晚安。”
         ※        ※         ※
  第二天一早,特蕾西与迈尔尼科夫撞了个满怀。迈尔尼科夫在上层甲板跑步,跑到一个拐角时,一头撞在特蕾西的身上,把她掼倒在地。
  “走路看着点儿!”他大吼一声,然后跑开了。
  特蕾西坐在甲板上,望着他的背影。“野蛮的家伙!”她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一名侍者走上前来。“您伤着了吗,小姐?我看到他——”
  “不,没关系,谢谢。”
  谁也不情愿搅乱这次航行。
  特蕾西返回房间后,看到六张纸条,让她去找杰弗·史蒂文斯先生,她一概置之不理。下午,她游泳、读书、按摩;晚上,她来到一家酒吧,想在晚餐前喝点鸡尾酒。此刻,她感到心旷神怡。然而,她这种心境却未能维持长久。那位罗马利亚人尼古拉斯库也坐在酒吧,他看到了特蕾西,于是走上前来,说:“我能请您喝一杯吗,漂亮的夫人?”
  特蕾西略事踌躇,然后嫣然一笑,说:“当然可以,谢谢。”
  “您想喝点儿什么?”
  “一杯伏特加和一杯开胃酒。”
  尼古拉斯库走到酒吧前要了酒,然后返回特蕾西的座位前。“我叫皮尔特·尼古拉斯库。”
  “我知道。”
  “当然,人人都知道我。我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棋手。在我们国家,我是民族英雄。”他挨近特蕾西,一只手放到她膝头上,说,“我还是一个性欲狂。”
  特蕾西以为听错了他的话。“什么?”
  “我还是一个性欲狂。”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把酒泼到他的脸上,但她克制出冲动。她突然心头一亮。“对不起,”她说,“我要去会一个朋友。”
  她起身去找杰弗·史蒂文斯。在“公主”餐厅里,她看到了他。她朝他坐着的方向走去,却发现一位漂亮的金发碧眼女郎正同他一道用餐。女郎身段姣美,穿一件宽松的晚礼服裙,象画在她身上似的。我早该想到这一层,特蕾西想。她转身走入走廊。须臾,史蒂文斯又出现在她身旁。
  “特蕾西……您找我吗?”
  “我不想打扰你们……吃饭。”
  “她只是个陪衬,”史蒂文斯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事吗?”
  “关于迈尔科夫和尼古拉斯库的事,您不是说着玩的吧?”
  “当然不是。怎么?”
  “这两个人都缺乏教养,我想给他们点儿颜色看。”
  “我也是这样想。在教训他们的同时,还可以赚钱。”
  “好。您怎么打算?”
  “您必须在棋桌上把他们击败。”
  “我可没跟您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
  “我说过,我不懂走棋。我连国王和兵卒都分不清。我——”
  “不必担心,”他向她保证,“只要跟我学上几盘,您肯定能把他们两人杀得落花流水。”
  “他们两人?”
  “噢,我不是对你说过,你要同时与他们俩对弈吗?”
         ※        ※         ※
  鲍里斯·迈尔科夫坐在钢琴酒吧里,紧挨着他身边的是史蒂文斯。
  “那个女人是个非凡的棋手,”史蒂文斯对迈尔尼科夫悄声说,“她这次是匿名旅行。”
  俄国人咕哝了一声,说:“女人不懂得棋术,她们不会思想。”
  “这个女人不同,她说赢你很轻松。”
  迈尔尼科夫不禁大笑。“没人能赢我——不管轻松不轻松。”
  “她愿意押一万美元的赌注。她可以同时赢你和尼古拉斯库两个人,而且至少还可以与你们其中一人下成平局。”
  迈尔尼科夫噎了一口酒。“什么?这——这简直是荒唐之极!同时与我们两个人对阵?就她——这个业余女棋手?”
  “正是这样。每人赌一万美元。”
  “我倒要教训教训这个愚蠢的白痴。”
  “假若你赢了的话,钱将储存到你所选择的国家。”
  俄国人的脸上掠过一抹贪婪的表情。“我连这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同我们两个人对阵!上帝,她一定是疯了。”
  “她身上有二万美元的现款。”
  “她是哪国人?”
  “美国人。”
  “啊哈,怪不得。所有的美国富翁都犯神经病,特别是女富翁。”
  史蒂文斯站起身。“好吧。我看她只能与尼古拉斯库一个人对阵了。”
  “尼古拉斯库要与她下?”
  “对,我方才不是对你说过,她准备与你们两个摆阵,但假如你害怕……”
  “害怕?鲍里斯·迈尔尼科夫会害怕?”他咆哮起来,“我要让她一败涂地。什么时间开始这盘荒唐的比赛?”
  “她想在星期五,船上的最后一个晚上。”
  迈尔尼科夫沉吟片刻。“三局两胜吗?”
  “不,一盘定夺。”
  “赌金是一万美元?”
  “对。”
  俄国人叹息一声:“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钱。”
  “不要紧,”史蒂文斯安慰他说,“惠特里小姐不过是想赢得与鲍里斯·迈尔尼科夫大师下棋的荣誉。如果你失手,送她一张你亲手签名的照片就算了事;如果你赢了,可以净得一万美元。”
  “谁来做保人?”他的声音里有几分狐疑。
  “轮船事务长。”
  “说定了,”迈尔尼科夫口气断然,“星期五晚上,我们十点钟准时开始。”
  “她一定感到荣幸。”史蒂文斯说。
  第二天上午,史蒂文斯在健身房又遇到了尼古拉斯库,两人把比赛的事敲定。
  “她是美国人?”尼古拉斯库问,“我应该听说过她。美国人都是疯子。”
  “她可是象棋高手。”
  尼古拉斯库嗤之以鼻。“高手算不了什么,一流才是真本事,我就是一流的。”
  “所以她迫不及待地要与你交手。如果你输了,送她一张你签名的照片,如果你赢了,白拿一万元的现金……”
  “尼古拉斯库可不与业余棋手对垒。”
  “……可以储存到你所指定的任何国家。”
  “不可能的事。”
  “唉,好吧,我看她只能与鲍里斯·迈尔尼科夫一个人对弈了。”
  “什么?你是说迈尔尼科夫已经同意与这女人下棋了?”
  “没错。不过,她是希望能与你们二位同时下。”
  “我还从没听说过这种——这种——”尼古拉斯库悻悻然,找不出恰当的字眼,“傲慢,她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以为可以击败两名世界级的一流棋手!她一定是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
  “她是有些怪癖,”史蒂文斯说,“不过她的钱却是诱人的,都是现金。”
  “你说赢她的话得一万美钞?”
  “对。”
  “迈尔尼科夫也拿相同的数儿?”
  “如果他赢的话。”
  皮尔特·尼古拉斯库咧开嘴笑了。“噢,他当然能赢她,我也一样。”
  “不瞒你说,我当然知道你们会赢。”
  “谁来作保?”
  “轮船事务长。”
  怎么能让迈尔尼科夫一个人把钱从这个女人身上拐走?尼古拉斯库想。
  “朋友,就这样说定了。什么时候,在哪儿?”
  “星期五晚上,十点钟。在‘皇后’娱乐室。”
  皮尔特·尼古拉斯库贪婪地笑笑:“我一定到。”
         ※        ※         ※
  “您是说他们同意了?”特蕾西大声问。
  “同意啦。”
  “哦,我感到不舒服。”
  “我去给您拿条湿毛巾。”
  史蒂文斯冲进特蕾西房间的浴室,用冷水濡湿了一条毛巾,又跑回来。特蕾西仰靠在一张躺椅上,史蒂文斯用毛巾盖住她的额头。“感觉好点儿吗?”
  “太可怕了,我想这是偏头疼。”
  “从前您犯过偏头疼?”
  “没有。”
  “那么就不是这种病。听我说,特蕾西,遇到这种事情神经总是要紧张,这是很自然的。”
  她直起身,甩掉头上的毛巾。“这种事?从来就没有过这种事!我和两个国际象棋大师对阵,事先只从您这儿上了一课,而且——”
  “是两课,”史蒂文斯纠正她,“您有走棋的天资。”
  “天哪!我怎么会让您说服我去干这事?”
  “因为我们要赚一笔大钱。”
  “我不想赚大钱,”特蕾西大叫,“我希望这条船沉掉。它怎么不是‘泰坦尼克’号?”
  “好啦好啦,冷静点儿,”史蒂文斯安慰说,“这将是——”
  “这将是一场灾难!船上所有的人都要会来观看棋赛。”
  “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不是吗?”史蒂文斯喜形于色。
         ※        ※         ※
  史蒂文斯已经和轮船事务长谈妥了一切。他把赌金交给事务长——二万美元旅游支票——并让他在星期五晚上准备好两张棋桌。这一消息在船上不胫而走,许多游客找到史蒂文斯,问他棋赛一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杰弗向每一个人前来询问的人打定心针,“实在是不可思议,可怜的惠特里小姐自以为会赢,说真的,她还下了赌注呢。”
  “我想问,”一名游客说,“是否我也能押个小赌注。”
  “没问题。押多少钱都可以。惠特里小姐只提出十比一的赌注。”
  一百万比一的赌注恐怕来得更有意义一些。第一个游客的赌注被接受后,闸门便打开了。倏忽间,似乎船上所有的人,包括机舱的水手和船上的官员,都愿意为这场比赛押赌。赌金从五美元到五千美元不等,个人赌注清一色地押在俄国人和罗马利亚人身上。
  轮船事务长大为困惑,向船长报告说:“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船长。一下形成了一股风,几乎所有的乘客都押了赌注,我手里赌金的数目已达二十万美元。”
  船长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问:“您说惠特里小姐将与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同时对阵?”
  “是的,船长。”
  “您可证实过这两人的确是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
  “哦,当然不会错,先生。”
  “他们俩会不会有意输掉呢?”
  “他们俩颇为自负,与其这样做,他们毋宁去死。如果他们输给这个女人,回国后,他们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船长用手指捋了捋头发,眉头紧蹙。“您了解这位惠特里小姐和史蒂文斯先生吗?”
  “完全不了解。据我所知,他们两都是单独旅行。”
  船长做出了决定:“这看上去有点诈骗的味道,一般情况下,我会阻止这件事。但巧得很,我本人也颇懂得点儿棋术。我敢用生命担保,在下棋方面可来不得半点儿的欺骗。好,可以举办这场比赛。”他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黑色皮革钱袋,“为我也押五十英镑,押在大师们身上。”
  星期五晚上九点钟,“皇后”娱乐室里挤满了一等舱的客人,不值班的官员和水手。二、三等舱的许多人也溜了进来。按照杰弗的要求,两个房间被腾出来作为比赛用。一张桌子摆在“皇后”室的中央,另一张摆在毗邻的大厅里,两个房间中间拉下一块隔离的幕布。
  “这样棋手之间不相互影响,”杰弗解释说,“观众可以任意选择一个房间观赛。”
  棋桌周围拉起了丝绒绳,防止观众靠近。观众期待着观看一场他们认定再也不会遇到的比赛。他们对这位年轻貌美的美国女人一无所知,但他们明白,她根本不可能——任何人也不可能——同时赢得优秀的尼古拉斯库和迈尔尼科夫,也谈不上与他们之一杀个平局。
  棋赛即将开始,杰弗将特蕾西介绍给两位棋界大师。特蕾西身穿一件柔和的绿色雪纺绸宽松裙服,袒露出半边肩胛,宛若一幅希腊绘画,白皙的脸上嵌着一双妩媚的眼睛。
  皮尔特·尼古拉斯库细微地注视她。“在您所参加的国家级比赛中,您都赢了吗?”他问。
  “赢了。”特蕾西神态自若。
  他耸耸肩。“我从没听说过您。”
  鲍里斯·迈尔尼科夫也同样傲慢无理。“你们美国人总是不知道怎样来处置金钱,”他说,“我要提前谢谢您,我赢了钱一定会使我家人格外高兴。”
  特蕾西的眸子象两颗碧玉。“您还没赢呢,迈尔尼科夫先生。”
  迈尔尼科夫的笑声在整个房间里迴荡。“我可爱的夫人,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我却知道我自己。我是首屈一指的迈尔尼科夫。”
  十点钟。杰弗环视四周,看到两个房间已观众盈盈,便宣布:“比赛开始。”
  特蕾西面对迈尔尼科夫在桌旁就坐。她已经一百次地扪心自问,自己怎么会扮演这样一出戏。
  “绝对有把握,”杰弗曾为她打气,“有我呢。”
  于是,她象傻子一样信任于他。我一定是发了神经病,特蕾西想。她与两名世界最优秀的象棋大师摆垒,却连一丁点儿棋法都不谙知,杰弗统共花了四个小时来教她。
  关键的时刻终于来临,特蕾西感到双腿在颤栗。迈尔尼科夫转向期待中的观众,笑容可掬。他向侍者发出一声嘘声。“一杯白兰地,要拿破仑。”
  “为了对各方公平,”杰弗对迈尔尼科夫说,“我提议你是白方,先走棋,与尼古拉斯库交手时,惠特里是白方,她先走棋。”
  两位大师点头表示同意。
  观众的声音缄默下来。迈尔尼科夫俯身棋盘,他采用王后开局让棋法,将王后的士卒移前两格。我不仅要赢这个女人,还要把她击得粉碎。
  他抬眼盯视特蕾西。特蕾西研究了一下棋局,点点头,站起身,并未移动一个棋子。她转身向隔壁大厅走去,侍者忙着为她清开拥满观众的道路。她来到这间大厅的桌前,尼古拉斯库正在这里坐等。房间里至少有一百名观众,她悠悠然坐在尼古拉斯库的对面。
  “啊,我的小鸽子,已经战败了迈尔尼科夫了?”尼古拉斯库为自己的玩笑话放声大笑,笑声粗嘎而放荡。
  “正在想法子,尼古拉斯库先生。”特蕾西语调平淡。
  她倾过身子,将白色王后的兵卒移前两格。尼古拉斯库抬头望望她,露齿而笑。他已经预定好在一小时之后去按摩,因此要在这段时间内结束比赛。他俯下身,将黑方王后的兵卒推出两格。特蕾西审视棋盘片刻,然后起身离桌,侍者再度为她开路,回到迈尔尼科夫处。
  特蕾西重又坐下,把黑色士卒推出两格。从眼角余光里,她看到杰弗诡地向她点头称赞。
  迈尔尼科夫不假思索,又将白色王后的象卒移动两格。
  两分钟后,特蕾西再度面对尼古拉斯库,也把白色王后的象卒移动两格。
  尼古拉斯库继续走国王兵卒。
  特蕾西离开棋盘,又返回迈尔尼科夫等待的房间,她继续走国王兵卒。
  如此看来,她并非是一个完全的业余棋手,迈尔尼科夫不无惊异地想。看她下一步怎么走。他跳王后马去踩象。
  特蕾西注视着,微点头,又来到尼古拉斯库对面,将迈尔科尼夫的走法效法一遍。
  尼古拉斯库将王后的象卒移动两格,特蕾西再度回到“皇后”室,继续重复尼古拉斯库的招数。
  渐渐地,两位大师感到异常惊讶,他们意识到面前这位对手的确来之不善。无论他们的数路怎样高明,这位业余棋手总能招架自如。
  由于他们三人分开对阵,所以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怎么也想不到实际上是他们俩在对弈。迈尔尼科夫每走一步棋,特蕾西便在尼古拉斯库面前效法一次,后者想出反招的招数后,又被特蕾西用去对付迈尔尼科夫。
  棋下到一半时,两名大师再不敢自命不凡,而开始为自己的名誉苦心麛战。他们起身踱步,没好气地吐着烟圈,每走一步都要苦思冥想一番。只有特蕾西仍旧泰然自若。
  比赛开始时,为了速战速决。迈尔尼科夫试图有意让掉一个马,以便他的象压迫到黑方国王的边线。特蕾西将此招运用到尼古拉斯库身上,后者仔细思考一番,对白马置之不理,却加强了对国王的防御。随即,她又将一个黑车推到白方棋盘的第七排,迈尔尼科夫急忙阻挡住它,不让它破坏自己的阵脚。
  两人怎么也战胜不了特蕾西,比赛进行到四个钟头时,两个房间的观众竟无一人离开。
  大凡名家的头脑中都记存着几百个其他大师所惯用的招数,这盘特殊的比赛即将接近尾声时,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才悟出特蕾西棋术上的特点。
  这个婊子,迈尔尼科夫心想,原来她跟尼古拉斯库学过。他指导过她。
  尼古拉斯库暗中说,她一定是迈尔尼科夫的弟子,这个畜生原来教过她。
  他们愈想努力击败特蕾西,却愈发意识到,战胜她已成为不可能。比赛恐怕要以平局的形式告终。
  翌日凌晨四点钟,比赛进行了六个小时后,对弈者才宣告结束。每一方的棋盘上都只剩下三个兵、一个车和国王,谁也不可能取胜。迈尔尼科夫研判棋局良久,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说:“我认可平局。”
  观众顿时掀起一片喧哗,特蕾西在巨大的声浪中说:“我也认可。”
  倾刻,人群疯狂起来。
  特蕾西起身,穿过人群,来到另一个大厅,她刚要在棋桌前坐下,尼古拉斯库便怏怏地说:“我认可平局。”
  这间大厅也沸腾起来。观众简直不敢相信刚刚所目睹的场景。一个无名的女人,竟然与两名世界上第一流的象棋大师同时下成平局!
  杰弗出现在特蕾西身旁。“走吧,”他笑容可掬,“去喝一杯。”
  他们离开大厅后,迈尔尼科夫和尼古拉斯库仍颓然地倒在椅子里,痴愣愣地瞪视着棋盘。
         ※        ※         ※
  特蕾西和杰弗坐在上层甲板的一家酒吧里。
  “干得妙极了,”杰弗大笑,“您是否注意到了迈尔尼科夫脸上的表情?我以为他会犯心脏病。”
  “我却以为我会犯心脏病,”特蕾西说,“我们赢了多少钱?”
  “大约二十万美元。明天一早在索斯安普敦靠岸后,我们向事务长要钱。我明天与您一起在餐厅用早餐。”
  “好的。”
  “我得回去休息了。让我先送您回去。”
  “我还不想去睡,杰弗。我太兴奋了,您先去吧。”
  “您是冠军,”杰弗对特蕾西说。他俯过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晚安,特蕾西。”
  “晚安,杰弗。”
  她目送他离去。去睡觉,不可能!今晚是她一生中度过的最不平凡的时刻之一。那个俄国人和罗马利亚人自以为是的骄傲。杰弗曾说过“包在我身上”,她照他的话做了。她对他并不抱幻想,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他机灵、逗趣、伶俐、好相处。但,她当然不会认真的对他感兴趣。
  杰弗在回房间的途中,遇上一名船上的官员。
  “比赛精彩极了,史蒂文斯先生。关于这场棋赛的消息,收音机里已经广播了。恐怕到了索斯安普敦,记者会立即采访你们二位。您是惠特里小姐的经理人吗?”
  “不,我们只是在船上萍水相逢。”杰弗漫不经心西说。“然而他的脑子却在紧张地转动。如果人们认为他和特蕾西是一伙的,棋赛就有可能被视为一个阴谋,甚至还会进行调查。于是,他决定在引起任何怀疑之前,先把钱弄到手。
  杰弗给特蕾西写了一张纸条:“钱已拿到,萨瓦伊饭店等您,早餐上对您庆贺。您很了不起。杰弗。”他把纸条封入一个信封,交给一名侍者,说:“请明天一早务必将此信面交惠特里小姐。”
  “是的,先生。”
  杰弗径直向事务长办公室走去。
  “对不起,打扰您了!”杰弗歉意地说,“还有几个小时船就要靠岸了,我知道那时您一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现在付给我钱?”
  “没问题,”事务长笑吟吟地说,“那位年青夫人实在是绝了,是不是?”
  “她是个奇才。”
  “我想冒昧问一句,史蒂文斯先生,她的一手好棋艺到底是在哪学的?”
  杰弗凑上前去,煞有介事地悄声说:“我听说她曾师从博比·菲西尔。”
  事务长从一只保险柜里取出两个棕色大纸口袋。“这里的钱可不是小数目,我照这个数为您开张支票如何?”
  “不,不必麻烦了,现金就行。”杰弗说,“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个忙?邮船在客轮停泊前先驶来取邮件,是不是?”
  “是的,清晨六时到达。”
  “您若能安排我搭邮船上岸,我将不胜感激。我母亲已病入膏盲,我想尽快赶到她身边,否则就太”——他的嗓音黯然下来——“太晚了。”
  “哦?我为您深感惋惜,史蒂文斯先生。您当然可以搭邮船,我与海关交涉一下。”
         ※        ※         ※
  清晨六点过一刻,杰弗顺着轮船的软梯降落到邮船上,他随身携带着一只箱子,两只大纸口袋仔细藏匿在箱子里。他回过头去,向那高耸的客船轮廓送去最后一瞥。船上的乘客仍在酣睡之中,他将比“伊丽莎白二世”提前许久抵岸。“这是一次愉快的航行。”杰弗对小船上的一名水手说。
  “是的,谁说不是呢?”一个声音附和他。
  杰弗转过头去,看到特蕾西坐在一卷绳子上,满脸发丝散乱,任凭晨风吹拂。
  “特蕾西!您在这儿做什么?”
  “您想我在这里做什么?”
  他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表情。“等等!您不是以为我会弃您而逃吧?”
  “我为什么要那样想?”她声音尖刻。
  “特蕾西,我留下字条给你,我打算在萨瓦伊等您——”
  “您当然要等我,”她目光凌厉,“您从不轻易放弃,是不是?”
  他凝视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        ※         ※
  在萨瓦伊饭店特蕾西的房间里,杰弗在点钱,特蕾西在一旁用心地观望。“您的一份是十万一千美元。”
  “多谢。”她声音冰冷。
  杰弗说:“特蕾西,您误解了我。给我个机会让我向您解释。今晚同我一起吃饭,如何?”
  她略事迟疑,说:“好吧。”
  “好,我在八点钟来接您。”
  当晚,杰弗来到饭店接特蕾西时,侍者说:“对不起,先生,惠特里小姐下午就付帐离开了,不曾留下任何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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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7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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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4  

第七节

特蕾西后来认定,是那张手写的请柬改变了她的生活。
  从杰弗·史蒂文斯手里拿到钱后,特蕾西离开萨瓦伊饭店,搬进了花园街四十七号。这是一家有部分房间供居住用的饭店,地方幽静,房间漂亮宽敞,服务极佳。
  她抵达伦敦的第二天,大厅侍者将一张请柬送到她的房间。请柬上是一手娟秀的铜版手写字:“一位中间朋友建议说,我们两人若能相识,对双方都有裨益。敬请下午四时光临里兹一道用茶。请原谅我不能免俗,我将在衣服上戴一朵红色石竹花。”落款的名字是“冈瑟·哈脱格”。
  特蕾西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忘掉这张帖子,但她的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四时十五分,他伫立在里兹饭店豪华的餐厅入口处,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约莫六十来岁,她猜想,模样有点可笑,有一张清和充满智慧的脸。他的皮肤光滑而清晰,已近乎透明。他穿一身做工极考究的灰色西装,上衣翻领处佩着一朵红色石竹花。
  特蕾西走到他的桌前,他立起身,微微一躬。“谢谢您肯赏光赴约。”
  他以老式的殷勤方法请特蕾西入座,使她感到既特别又意外。他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特蕾西实在是难以琢磨他对她在打什么主意。
  “我来,是出于好奇。”特蕾西率直地说,“您能肯定,没有把我和另一个叫特蕾西·惠特里的人搞混吗?”
  冈瑟·哈脱格莞尔一笑。“我听说,只有一个特蕾西·惠特里。”
  “您具体都听说了些什么?”
  “我们一边饮茶一边谈,怎样?”
  饮茶不只是茶水,还有夹馅三明治——馅是碎鸡蛋、鲑鱼肉、黄瓜、水芥和鸡肉、奶油果酱烤饼,以及新出笼的馅饼。他们边吃边说。
  “您的请帖上提到一位中间朋友。”特蕾西先开口问。
  “康拉德·摩根。我偶尔和他做些生意。”
  我也曾与他做过一次生意,特蕾西忿忿地想。他竟然想诓骗我。
  “他对您极为崇拜。”冈瑟·哈脱格继续说。
  特蕾西倍加审视地盯住她的东道主。他的举止和风采给人一种家底殷实的贵族味道。他为何要与我结识?特蕾西暗自沉吟。她希望他把这一话题说下去,但他却不再提康拉德·摩根,也不透露他与特蕾西可能会得到什么样的裨益。
  特蕾西感到这次会面既愉快又眩惑。冈瑟向他谈起了他的历史背景。“我出生在慕尼黑,父亲是一个银行家,很有钱。我从小有些娇惯,美丽的绘画和古玩是我的小天地。我母亲是犹太人,希特勒当权后,我父亲不愿遗弃她,因此财产被抢得精光。父母都在轰炸中去世了。朋友设法帮我逃离出德国,流亡到瑞典。战争结束后,我已不想重返故乡,因此来到伦敦定居,在蒙特街开了一片古玩店。我希望有一天您能赏光莅临。”
  原来如此,特蕾西惶惑地想,他想向我推销商品。
  然而,她的猜测是错误的。
  冈瑟·哈脱格在付饭费时漫不经心地说:“我在汉普郡有一座小乡间别墅,这个周末,我邀请了几个朋友到那里聚一聚,您若能参加,我将十分高兴。”
  特蕾西不免踌躇,这个人完全是陌生的,她直到此刻也弄不清他要她做什么。但,她转念又想,此举对她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        ※         ※
  周末过得很愉快。冈瑟·哈脱格的“小乡间别墅”是一座美丽的丝七世纪庄园,占地三十英亩。冈瑟是个鳏夫,除佣人外,他孑身度日。他引领特蕾西观看这座庄园。庄园里有一个马房。饲养着六七匹马,还有一个喂养猪和鸡的庭院。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挨饿了。”他声音低沉地说,“现在,我请你看看我真正的嗜好。”
  他引特蕾西来到一个笼子前,里面都是鸽子。“这些都是信鸽,”冈瑟流露出骄傲,“瞧这些美丽的小家伙。看到那边那只蓝灰色的了吗?它叫玛戈。”他抓住它,高高举起,“你是个厉害的女孩子,是不是?它欺侮其他鸽子,可它却是最聪敏的。”他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鸽子头上的羽毛,轻轻将它放下。
  鸽子的颜色五色斑斓。有蓝色的,银白色的和带花格图案的蓝灰色的。
  “没有白色的?”特蕾西说。
  “信鸽没有白色的,”冈瑟解释说,“因为白色羽毛脱落的快,而鸽子返家时,要以平均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飞行。”
  冈瑟用一种加入维它命的特殊食物喂鸽子,特蕾西伫立一旁观看。
  “它们是一种非凡的鸟类,”冈瑟说,“你知道吗?它们可以从五百多英里以外的地方飞回家中。”
  “真有趣。”
  客人们也同样有趣:一位内阁部长和他的妻子;一个伯爵;一位将军和他的女友;还有一位漂亮和蔼、来自印度的年青女邦主。“请管我叫V.J.。”她说,几乎不带乡土口音。她身披深红色的莎丽服,红色里交织着金丝绒,颈上佩戴的美丽珠宝特蕾西从来没见过。
  “我把大部分珠宝都锁在保管库里,”V.J.解释说,“近来抢劫成风。”
         ※        ※         ※
  星期天的下午,特蕾西将要返回伦敦城之前,冈瑟带她来到他的书房。他们在一套茶具两边相对而坐,特蕾西在望薄似晶片的杯子里倒茶时说:“我不知道您为什么邀请我到这里来,冈瑟,但无论是什么理由,我却过得很舒心。”
  “我很高兴,特蕾西。”停顿片刻,他又说,“我一直在观察你。”
  “哦?”
  “你对将来有何打算?”
  她迟疑片刻,说:“没有,我还没有决定将来做什么。”
  “我想我们能很好地在一起工作。”
  “您是说在您的古玩店?”
  他纵声大笑。“不,亲爱的,岂能让你屈才去做那种事。我知道你是怎样从康拉德·摩根的手中逃脱的,你干得漂亮极啦。”
  “冈瑟……那些都已成为过去。”
  “但摆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你说你没有打算,你必须要考虑你的未来。无论你有多少钱,总有一天会花光的。我建议咱们合作,我出入于世界各国的上层社会,我参加慈善舞会,参加狩猎游艇俱乐部,我对富人阶层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看不出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把你介绍进这个金色社交圈子里。这的确是金色的,特蕾西。我将为你提供有关价值连城的首饰和绘画的情报,并告诉你如何安全获得它们的办法。然后我再私下将它们脱手。这样一来,你将与那些靠剥削他人而致富的人平分秋色。我们之间再平分所得的一切财富,你看如何?”
  “我不同意。”
  他深思地凝视她。“好吧。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尽管告诉我。”
  “我不会改变主意,冈瑟。”
  近黄昏时,特蕾西返回伦敦。
         ※        ※         ※
  特蕾西崇拜伦敦,她出入这里的名家饭店,还曾光顾一家专门经营真正美国汉堡包和热辣椒的餐馆。她去国家戏院和皇家歌剧院看戏,参加拍卖场上的拍卖,到一流书店浏览书籍。一次周末,她雇了一辆车和司机来到汉普郡,住进位于新弗瑞斯特附近的一家饭店,观看壮丽的落日和享受那里周到的服务,度过了另她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
  但所有这些享受都是昂贵的。无论你有多少钱,总有一天会花光的。冈瑟·哈脱格说的不错,她的钱不可能维持长久。特蕾西意识到,她必须为了将来而未雨绸缪。
         ※        ※         ※
  几次周末,冈瑟都邀请特蕾西来到他的乡间别墅。每一次,她都感到十分遐意,对冈瑟的陪伴也感到愉快。
  一个星期天晚上,在餐桌上,一名议员转向特蕾西说:“我从没见过真正的德克萨斯州人,惠特里小姐,他们是什么样?”
  于是,特蕾西恶作剧地模仿起德克萨斯州暴发户贵妇人的神态,惹得在座的哄堂大笑。
  饭后,当特蕾西与冈瑟独处一隅时,冈瑟问:“您想不想通过你的模仿赚些钱?”
  “我不是演员,冈瑟。”
  “你低估了自己。伦敦有家珠宝商店,商号是帕克帕克,常以‘坑害’顾客——请允许你们美国人的说法——引以为荣。我从你身上得到启发,打算让他们为欺诈付出些代价。”他对特蕾西讲了他的想法。
  “不行!”特蕾西说。然而她越是思索这件事,越觉得入迷。她再度记起在长岛智斗警察的紧张场面,还有鲍里斯·迈尔尼科夫、皮尔特·尼古拉斯库和杰弗·史蒂文斯。那些都是给人以快感,不可名状的经历。但那仍是属于过去的一部分。
  “不行,冈瑟。”她重申,但这一次,她声音中的肯定语气减弱了。
         ※        ※         ※
  伦敦的十月异常温暖,英国人和旅游者都尽情享受那明媚的阳光。午时,交通十分拥挤,特拉法加广场,皮卡迪利广场以以查令交叉大道一带时有阻塞发生。一辆白色戴姆勒牌轿车离开牛津街,驶入纽邦德街,在往来车辆中穿行。轿车驶过几家大公司和苏格兰皇家银行大楼,又往前开了一会儿,便慢慢在一家珠宝商号前停住。商号的侧门上挂着一个不太惹眼,但却很精致的牌子:帕克帕克。身穿制服的司机从车中钻出,急忙打开车后门。一个年青的女人跳出车来,她披着金色长发,施着浓妆,穿一件紧身意大利织线裙,外面罩着黑色貂皮大衣。她的装束与时令极不相宜。
  “门在哪儿,小伙子?”女人问,她声音响亮,带着刺耳的德克萨斯口音。
  司机指了指入口处。“在那儿,夫人。”
  “OKAY,亲爱的,别走远了,时间不会很长。”
  “我得绕到楼的那一边,夫人,这里不让停车。”
  她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说:“随你怎么办,俊小伙。”
  俊小伙!司机瑟缩了一下。这是对他降低身分,对开出租轿车者的惩罚。他讨厌所有美国人,尤其是德克萨斯州人,都是些野蛮人,有钱的野蛮人。假如他知道他拉的客人压根儿就没去过德克萨斯州,他一定会惊讶不已。
  特蕾西对着橱窗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粗俗地笑了笑,仰首朝大门走去。一名穿制服大侍者为她拉开门。
  “您好,夫人。”
  “你好,俊小伙。除了首饰珠宝,你们这个赌场还卖什么?”她为自己的表演暗自发笑。
  侍者脸色一白,特蕾西却早已一阵风卷门而入,身后留下一股浓烈的香水气味。
  身穿晨礼服的店员阿瑟·吉尔顿迎上前来。“您买什么,夫人?”
  “可能买,可能不买,老头P.J.让我为自己买一件生日礼物,所以我就到这儿来了,你们有什么?”
  “夫人对什么感兴趣?”
  “嘿,伙计,你们英国佬干活的效率不低吗,嗯?”她沙哑地笑着,拍了一下店员的肩头。店员强装镇静。“也许绿宝石之类的货。老头P.J.高兴为我买绿宝石。”
  “请到这边来……”
  吉尔顿领她来到一只玻璃柜前,里面陈放着几盘绿宝石。
  金发女郎轻蔑地向柜中一瞥:“这些是孩子,妈妈和爸爸在哪儿?”
  吉尔顿态度矜持地说:“这些宝石的最高价格是三万美元。”
  “啊哈,那不过是我给理发师的小费钱。”女人嘲笑说,“老P.J.看到我带回去这么个小卵石,一定会气炸的。”
  吉尔顿的眼前浮现出P.J.的形象:浑身脂肪,大腹便便,咋咋唬唬,象这个女人一样令人讨厌。他们倒是相配的一对儿。钱为什么都跑到这种人的腰包里?他心中自问。
  “夫人想出什么样的价格?”
  “是不是可以先看看价值六个数字左右的货?”
  吉尔顿茫然若失。“六个数字?”
  “见鬼,我知道你们讲标准英语。六个数字,十万美元。”
  他语塞。“哦,我看,请您最好还是找我们经理直接面洽。”
  经理叫格里戈里·霍尔斯顿。他规定,凡有大宗买卖,一律由他本人处理。帕克帕克的职员不领取销售佣金,所以这一规定并不影响他们的收入。吉尔顿遇到这样一位可憎的客人,正巴不得将她打发给霍尔斯顿去对付。他锨了一下柜台下方的电钮。片刻,从后面大厅中走出一位瘦高、苍白的人。他的视线立即抓住了那位穿着花哨的金发女郎,心中不禁暗自祈祷,但愿在她离开之前,店里的常客不要光顾。
  吉尔顿说:“霍尔斯顿先生,这位夫人是……”他看着女人。
  “本尼克,宝贝。玛丽·罗·本尼克。老P.J.本尼克的妻子。我敢打赌,您一定听说过P.J.本尼克。”
  “当然。”霍尔斯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算是向她投去一个笑脸。
  “本尼克夫人想买一颗绿宝石,霍尔斯顿先生。”
  霍尔斯顿指了指盘中的宝石。“我们这里有一些上乘的祖母绿——”
  “她想要价值约十万美元的宝石。”
  听到这话,霍尔斯顿脸上的假笑真实起来。一天伊始就这么走运。
  “您瞧,今儿是我生日,老P.J.让我为自己买点儿漂亮货。”
  “既然如此,”霍尔斯顿说,“请跟我来。”
  “你这个滑头,脑子里打的什么算盘?”金发女郎傻笑说。
  霍尔斯顿和吉尔顿尴尬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该死的美国佬!
  霍尔斯顿领着美国女人来到一扇上锁的门前,他用钥匙打开门,他们走入一间灯火辉煌、面积不大的房间。霍尔斯顿随即又谨慎地把门反锁上。
  “这里的珠宝是专供尊贵客人挑选的。”他说。
  房间中央立着一只柜子,里面摆着钻石、红宝石和绿宝石,色彩纷呈,交映生辉。
  “啊,这倒象那么回事,老P.J.到这儿来一定会发疯。”
  “夫人喜欢些什么?”
  “哦,我得先看一眼。”她走到一只玻璃柜前,里面陈列着绿宝石,“我要看看那堆东西。”
  霍尔斯顿又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玻璃柜,拖出一盘绿宝石,放到桌面上。盘中共有十枚绿宝石,陈放在金丝绒布上。霍尔斯顿看着美国女人从中挑出了一颗最大的。
  “就按老P.J.说的那样:在这颗绿宝石上刻上我的名字。”
  “夫人很有眼力。这是一颗草绿色哥伦比亚宝石,重十克拉,毫无瑕疵,而且——”
  “绿宝石从来就没有瑕疵。”
  霍尔顿蓦然一惊。“夫人说得对,自然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位女人的双眸就象她手中的宝石一样滢滢碧绿。她正转动着宝石,仔细审视它的各个刻面。
  “我们还有一些珠宝,如果——”
  “不用费事了,宝贝儿,我就要这个。”
  不到三分钟,挑选就完成了。
  “好极啦,”霍尔斯顿说。然后,他又婉转地说:“如果付现钱的话,一共是十万美元。夫人想如何付款?”
  “不用担心,豪(霍)尔斯顿,俊小伙。我在伦敦一家银行有个人帐户。我可以开张个人支票,然后再让P.J.把钱付给我。”
  “太好啦。我吩咐人把宝石擦干净,送交到您的饭店。”
  宝石并不需要擦拭,但霍尔斯顿在这个女人的支票兑现之前并不想把它脱手。他所认识的许多珠宝商都曾上过狡诈的骗子的当。霍尔斯顿迄今还不曾被人骗过一英镑,他为此而感到得意。
  “绿宝石送到什么地方?”
  “我们在多彻租了一套房间。”
  霍尔斯顿在本上记下:“多彻斯特饭店。”
  “我叫它石油饭店,”她笑着说,“许多人都不喜欢它,因为那儿住满了阿拉伯人,不过老P.J.和他们有不少买卖。‘石油是个王国’。他常说。P.J.可是个精明的家伙。”
  “他一定是的。”霍尔斯顿应酬着。
  他看着女人撕下一张支票,在上面填写数字。这是一张巴克雷斯银行的支票。妙极了,他正好在那里有个朋友,可以验证本尼克帐户的真伪。
  他接过支票,说:“明天一早,我将亲自派人把珠宝送到您的饭店。”
  “老P.J.一定喜欢它。”她满面春风地说。
  “是的,他一定会的。”他礼貌地附和。
  他送她到大门口。
  “豪(霍)尔斯顿——”
  他正待要纠正她,却又没说出口。多此一举,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感谢上帝!“哦,夫人?”
  “哪天下午到我们那儿去一起喝杯茶?你会喜欢老P.J.的。”
  “这是当然。不过,抱歉得很,我下午要工作。”
  “真糟糕。”
  霍尔斯顿目送她走到路边,一辆白色戴姆勒缓缓驶到她身前。司机跳下车,为她打开后门。金发女郎转过身子,向霍尔斯顿翘了翘姆指,然后驱车而去。
  霍尔斯顿一返回办公室,便给他在巴克雷斯银行的朋友要通电话:“彼得,亲爱的,我这儿有张支票,款项是十万美元,户主是玛丽·罗·本尼克夫人。你给查查。”
  “等等,老兄。”
  霍尔斯顿等待着。他希望支票是可靠的,因为近来生意不太景气。拥有这家珠宝店的帕克兄弟十分烦恼,不断提出抱怨,仿佛生意萧条的责任全在他身上。当然赢利额并不象预想的那样糟糕,帕克帕克珠宝店还设有一个专门擦拭珠宝的部门,常常客人送来的珠宝再一次回到手中时,质量却变得低劣了。不少人曾提出抱怨,但却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彼得再度回到电话机旁。“没问题,霍尔斯顿。帐头的树木足够支付支票的款项。”
  霍尔斯顿宽心地松了一口气。“谢谢,彼得。”
  “不客气。”
  “下周请吃饭——我请客。”
         ※        ※         ※
  第二天上午霍尔斯顿兑换了支票,随即,哥伦比亚绿宝石被送到了下榻在多彻斯特饭店的P.J.本尼克夫人手中。
  当天下午,在打烊之前,霍尔斯顿的秘书对他说:“霍尔顿先生,一位本尼克夫人要见您。”
  他的心一沉。她一定是来退还宝石的。倘若如此,他没有办法拒绝她。这些该死的女人,该死的美国人,该死的德克萨斯州人!霍尔斯顿强装笑脸,迎了出去。
  “下午好,本尼克夫人。是不是您的丈夫不喜欢这颗宝石?”
  “你估计错了,宝贝儿,老P.J.看到它时,高兴得快疯了。”
  霍尔斯顿喜不自禁。“是吗?”
  “不瞒你说,他喜欢得不得了,让我再来买一颗,以便配成一副耳坠。所以我还要一颗与它相似的。”
  霍尔斯顿眉头微微一蹙。“本尼克夫人,这恐怕有点困难。”
  “什么困难,宝贝儿?”
  “您买走的那颗非常罕见,没有第二颗与它相似。我们还有一颗风格不同的漂亮——”
  “我不想要其它种类的宝石,就要我买的那种。”
  “坦率地说,本尼克夫人,十克拉哥伦比亚无瑕疵,”——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基本无瑕疵的绿宝石不可多见。”
  “别啰嗦了,俊小伙,肯定还会有的。”
  “不瞒您说,我几乎很少见到那样高质量的绿宝石,即使按照其形状和颜色进行精确的仿造也是不可能的。”
  “我们德克萨斯人有句话,不可能的事只是拖延一些时间罢了。星期六是我的生日,P.J.要我戴上这副耳坠。P.J.想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
  “我恐怕勉为其难——”
  “我付了多少钱买那颗宝石——十万张票子?我了解老P.J.,他一定愿意出二十万或三十万美元买第二颗。”
  霍尔斯顿的脑筋在快速转动,一定要设法搞到一颗宝石,倘若老P.J.本尼克愿意出二十万美元购买,这可意味着一笔可观的钱财。实际上,霍尔斯顿想,我可以设个圈套,独吞这笔利润。
  于是,他大声说:“我愿意为您询问一下,本尼克夫人。不过我敢肯定,伦敦没有第二家珠宝商拥有相同的绿宝石。但拍卖财产的事却接连不断,我可以登份广告,看看结果如何。”
  “这个周末你一定要搞到,”金发女郎对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不定老P.J.会出三十五万元的价来买它呢。”
  说罢,本尼克夫人一阵风卷了出去,貂皮大衣在她身后飘拂。
         ※        ※         ※
  格里戈里·霍尔斯顿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做着黄梁美梦。命运将一个人推到他的手里,这个人如此痴迷于那位轻佻的金发女郎,以至愿意出三十五万美元的价钱来购买价值仅十万美元的绿宝石。这宗买卖的净利就是二十五万美元。霍尔斯顿感到没有必要把这些细节告诉帕克兄弟,届时在记帐簿上只将第二颗绿宝石的售价标上十万美元就可了事,多余额自然流入他的私囊。这二十五万美元足以使他在未来的生涯中青云直上。
  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要寻觅一颗与他售给P.J.夫人相似的孪生绿宝石。
  霍尔斯顿在寻找宝石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比他预料的大得多。他通过电话与伦敦许多珠宝商联系,但他们的存货中都没有他所要索取的那种绿宝石。他在《伦敦时报》和《财经时报》上登广告,询问克里斯蒂、素斯比和其他十来家私人财产拍卖代理商。几天之内,低档、中档和高档绿宝石如潮水般涌到他的眼前,但无一颗与他所要寻觅的相类似。
  星期三,本尼克夫人打来电话。“老P.J.等得不耐烦了,”她警告说,“你找到了没有?”
  星期五,她再度打来电话。“明天就是我的生日。”她提醒霍尔斯顿。
  “我知道,本尼克夫人。如果您再宽容我几天,我就能——”
  “嗨,不必操心了,俊小伙。如果明天早上还搞不到绿宝石,我就把我买的那颗退回去。老P.J.——愿上帝赐福于他——准备为我买一幢好大的乡间房子。听说过萨塞克斯这个地方吗?”
  霍尔斯顿急出一身冷汗。“本尼克夫人,”他呻吟说,“您不会喜欢萨塞克斯的,居住在乡村房子里会使您厌烦。这些房子大多条件简陋,没有取暖设备,没有——”
  “不瞒你说,”她打断他,“与房子相比,我还是喜欢耳坠。老P.J.甚至说他宁肯付四十万美元买第二颗宝石。你想象不出老P.J.有多么固执。”
  四十万!霍尔斯顿似乎已感到那笔钱在他手指间簌簌滑动。“相信我,我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他祈求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说了没用,宝贝,”她说,“老P.J.说了才算。”
  电话挂断了。
  霍尔斯顿呆坐在椅子上,诅咒命运。他到哪儿去寻觅一颗相同的十克拉绿宝石呢?他极度苦恼,陷入深思,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第三遍他才听到。他按下电钮,大嚷道:“什么事?”
  “一位玛瑞萨夫人打来电话,霍尔斯顿先生关于我们登广告寻访绿宝石的事。”
  又是一位!这一天早晨,他已经接了至少十次电话,统统是浪费时间。他拿起话筒,语气粗鲁地说:“喂?”
  话筒里传来一位带意大利口音的柔软的女性声音:“早上好,先生。我在广告上看到,您大概希望购买一颗绿宝石,是不是?”
  “如果是我要的那种,不错。”他颇不耐烦地说。
  “我家里有一颗绿宝石,已经收藏多年,卖掉它我感到很遗憾,不过,我现在的境况迫使我不得不这样做。”
  这类话他早已听腻了。我必须再一次询问克里斯蒂,霍尔斯顿想,或者索斯比,天知道关键时刻他们会收到什么个人财产,也许——
  “先生?您要的是重十克拉的绿宝石,是不是?”
  “对。”
  “我有一颗十克拉的绿色——哥伦比亚。”
  霍尔斯顿刚要答话,发现自己的喉有噎住。“您——请您再说一遍。”
  “哦,我有一颗重十克拉的草绿色哥伦比亚宝石,不知您是否感兴趣?”
  “也许,”他审慎地说,“您是否可以来一趟,让我过一下目?”
  “恐怕不行,我现在忙得脱不开身。我们预备为我丈夫举行一次聚会,正在大使馆里进行筹备。也许下星期我可以——”
  不行!下星期就太迟了。“我能去府上吗?”他竭力掩饰声音中的焦急,“我现在就可以动身。”
  “哦,恐怕不行,我现在要去商店。”
  “您住在哪儿,夫人?”
  “萨瓦里饭店。”
  “我十五分钟就能赶到,十分钟。”他的声音焦灼急迫。
  “也好。您的名字是——”
  “霍尔斯顿。格里戈里·霍尔斯顿。”
  “我的房间是——二十六号。”
         ※        ※         ※
  出租车仿佛行驶了一个世纪。霍尔斯顿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假如这颗绿宝石真的与另一颗相似,他将成为梦里也想象不出的富豪。四十万美元!从中可以赚三十万。有了这些钱,他便可以在里维爱拉买一幢房子,也许还可以买一只游艇。有了别墅和自己的游艇,他就可以勾引无数漂亮的年轻女人……
  霍尔斯顿是位无神论者,但当进入萨瓦里饭店的过厅,朝二十六号房间走去时,他却开始祈祷:愿这颗宝石与另一颗相似,愿它能博取老P.J.本尼克的欢心。
  他在二十六号房间前停住脚步,呼吸缓慢而深沉,尽力控制住心跳。他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哦,上帝,霍尔斯顿心想,她走了,她没在等我。她出去买东西去了,而且——
  门打开了,霍尔斯顿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位尊贵的夫人。她看去五十来岁,眼眸黑黝,脸上有皱褶,黑发的边缘已染上银霜。
  她说话时,声音柔软,仍带着那熟悉而优美的意大利口音。“您是?”
  “我——我是格里戈里·霍尔斯顿,您曾打——打电话给我。他因紧张而口吃。
  “啊,对。我是玛瑞萨夫人。请进,先生。”
  “谢谢。”
  他走进房间,两条腿紧紧并拢伫立着,以便不使它们颤栗。他险些脱口而出:“绿宝石在哪儿?”但他控制住自己。他知道他不能表露出急迫的心情。倘若宝石合他的意,他还可以讨价还价。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专家,而她只是外行而已。
  “请坐。”夫人说。
  他坐下来。
  “唔,我的英文讲不好。”
  “不,不,很不错,不错。”
  “您喝茶还是咖啡?”
  “我什么都不要,夫人,谢谢。”
  他感到自己的胃有些痉挛。现在就提绿宝石的话题是不是为时尚早?然而,他不能再等待了,哪怕是一秒钟。“绿宝石——”
  “哦,这颗绿宝石是我祖母送给我的,我准备等我女儿二十五岁时,将它传给她。可是,我丈夫要在米兰开办新的生意,而且我——”
  霍尔斯顿心不在焉,他对坐在他面前的这位陌生人所讲述的枯燥的家庭琐事毫无兴趣。他急于想看到那颗绿宝石。这种拖延实在令他不能容忍。
  “而且我认为帮助我丈夫兴办生意很重要。”她苦笑了一下,“也许我在做蠢事——”
  “不,不,”霍尔斯顿急切地说,“完全不是着样,夫人,支持丈夫本来就是妻子的责任。绿宝石在哪儿?”
  “在这里。”夫人说。
  她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颗用薄绢包裹的宝石,放到霍尔斯顿面前。他凝眸细看,不禁喜出望外。他眼前的是一颗他所见到过的最精巧的十克拉草绿色哥伦比亚绿宝石。它在形状、色泽、体积上与他卖给本尼克夫人的那一颗如此相似,以至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异。肯定是有差异的,霍尔斯顿内心说,但只有鉴赏家方能洞察得出。他的双手开始发颤,但他却佯装漠然。
  他转动宝石,让阳光反射到它的各个美丽的刻面。“这颗宝石蛮漂亮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美极啦。多少年来,我一直珍惜它,我真不想将它卖掉。”
  “不过您做得对,”霍尔斯顿抚慰她说,“一旦您的丈夫在生意上获得成功,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收集这类宝石。”
  “我也是这么想的,您很通情达理。”
  “我要为朋友帮个忙,夫人。我们的店里有比这更高级的珠宝,但这位朋友的妻子买了一颗与此相同的绿宝石,他想再买一颗配成对儿。我想他大概肯出六万美元购买这颗绿宝石。”
  夫人悲戚地说:“我的祖母要知道我将这颗宝石只卖了六万美元,她在坟墓中的灵魂一定会来纠缠我。”
  霍尔斯顿噘了噘嘴,他有资本把价码再放高些。他笑笑,说:“我可以告诉您……我将设法劝我的朋友出十万美元,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渴望得到这块宝石的心情太迫切了。”
  “这还差不多。”夫人说。
  霍尔斯顿的心因喜悦而膨胀开来。“好极啦!我随身带了支票簿,可以马上为您开张支票——”
  “不,别急……恐怕这还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一抹沮丧的神情浮上夫人的脸庞。
  霍尔斯顿盯视她:“您的问题?”
  “您瞧,我刚刚说过,我丈夫要兴办新生意,他需要三十五万美元的资金。我可以给他十万美元,但还短缺二十五万。我希望这笔钱也能通过这块宝石得到。”
  他摇了摇头:“亲爱的夫人,世界上没有任何价值如此之高的绿宝石,相信我,十万美元已经是赚了。”
  “我相信这一点,霍尔斯顿先生,”夫人对他说,“但这却对我丈夫的生意无济于事,是不是?”她站起身。“我还是留下它传给我女儿的好。”她伸出一只细长纤弱的手,“先生,谢谢您光临。”
  他立起身,茫然失措。“等等,”他说。他的贪婪与理智在相互角逐,然而他知道,他绝不能失去绿宝石。“请坐,夫人。我想我们一定能达成某种令双方满意的协议。假如我劝我的朋友付十五万美元——”
  “二十五万美元。”
  “二十万美元,如何?”
  “二十五万美元。”
  她丝毫不动摇。他决定让步。十五万美元和利润总比没有强,虽然他只好买一幢小别墅和一只小游艇,但这毕竟是一笔财产。帕克兄弟待他菲薄,这是对他们的报应。他决定在一两天之内通知他们,下周,他就可以领略蓝色海岸的风光了。
  “就这样说定了。”他说。
  “妙极了!真让我高兴!”
  这回你可得意了,臭婊子,霍尔斯顿想。但他也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他期待着飞黄腾达。他向绿宝石最后瞥了一眼,把它装进衣袋里。“我付给你一张我们珠宝店帐户的支票。”
  “谢谢,先生。”
  霍尔斯顿写好支票,递给她。他要让P.J.本尼克夫人为他开一张四十万美元的支票。彼得将为他兑换这张支票,他再用帕克兄弟的帐户为这位夫人兑换支票,然后把差额揣入腰包。他将与彼得商量出办法,不使二十五万美元的支票出现在帕克兄弟的每月财务报告上。十五万美元!
  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沐浴在温煦的法国阳光之中。
         ※        ※         ※
  出租车仿佛瞬间就返回了珠宝店。霍尔斯顿想象得出,当他把这一好消息告诉本尼克夫人时,她脸上一定会绽开欣喜的笑容。他不仅为她寻觅到了她所希冀的珠宝,还使她不用去居住那颓败而四面透风的乡村房子,忍受那份痛苦。
  当霍尔斯顿飘然置身于珠宝店时,吉尔顿迎上前说:“先生一位客人想要——”
  霍尔斯顿兴奋地想他一挥手。“以后再说。”
  他没有功夫关照客人,现在没功夫,将来永远也不会有了。从现在开始,该轮到别人伺奉他了,他要出入赫姆斯、兰纹等最高级的商店。
  霍尔斯顿一阵风似地卷入办公室,关上门,把绿宝石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话筒里传来接线员的声音:“多彻斯饭店。”
  “请接‘石油套间’。”
  “您要找哪一位说话?”
  “P.J.本尼克夫人。”
  “请稍等。”
  霍尔斯顿手握听筒,嘴里吹着口哨。
  接线员的声音再度出现:“很抱歉,本尼克夫人已经清帐离开。”
  “那么,请为我接她新搬入的房间。”
  “本尼克夫人已经离开了饭店。”
  “这不可能,她——”
  “我把电话转到接待处。”
  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接待处,您有何事?”
  “哦,请问,P.J.本尼克夫人搬进了哪套房间?”
  “本尼克夫人今晨办妥帐目,离开了饭店。”
  这里面一定有某种原因,也许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
  “是否请将她现在的地址告诉我,我叫——”
  “对不起,她没有留下地址。”
  “她肯定会留下的。”
  “是我为本尼克夫人办理的手续,她没有留下任何地址。”
  他感到肚子上仿佛遭到猛烈的一击。他慢慢放下听筒,坐了下来,头脑里一片茫然。他一定要想法找到她,告诉她,他终于找到了绿宝石。同时,他还必须从玛瑞萨夫人手里索回那张二十五万美元的支票。
  他立即拨通萨瓦里饭店。“请接二十六号房间。”
  “您找谁?”
  “玛瑞萨伯爵夫人。”
  “请稍等。”
  接线员的声音还没再度出现,霍尔斯顿便被一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他感到某种灾难性的消息一定在等待着他。
  “很抱歉,玛瑞萨伯爵夫人已经结帐离开。”
  他挂上电话。他的手指剧烈地抖动,好不容易才拨通了银行的号码。“请接总会计师……快!我要停止兑现一张支票。”
  但,自然,他又晚了一步。他以十万美元的价格出售了一块绿宝石,又以二十五万美元的价格将它重新购买回来。格里戈里·霍尔斯顿颓丧地倒在椅子里,不知应如何向帕克兄弟作出解释。


2011-1-27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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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5  

第八节

 特蕾西开始了新的生活。她在伊登广场四十五号买下一幢古老而漂亮的乔治王朝时期的房子。房间敞亮明快,有足够的面积招待宾客。房前有一座安妮王后——英国人称前花园的俚语;房后有一座玛丽·安妮——即后花园。温暖时节,花园中的花卉争奇斗妍。冈瑟帮着特蕾西为房间布置家具,经过他们两人的妙手,这幢房子成了伦敦最华丽的住宅之一。
  冈瑟将特蕾西介绍到社交界,她以一名腰缠万贯的年轻寡妇的身份出现。丈夫曾以进出口买卖起家立业,她立即便大获成功;名流望族旋即为她的漂亮、迷人、聪敏所倾倒,纷纷邀请她参加各种社交活动。
  特蕾西经常赴法国、瑞士、比利时和意大利作短途旅行,每次周游,她和冈瑟·哈脱格都获利匪浅。
  在冈瑟的指导下,特蕾西研读了《哥达年鉴》和《迪布莱特贵族与爵位名册》。欧洲所有的王室和有衔头的家族的详细情况都记载在这两本书中。特蕾西成了一个变色龙,在乔装打扮、模仿各种方言方面有了极深的造诣。她身上有半打儿护照,在不同的国家里,她一忽儿是英国公爵夫人,一忽儿是法国航空小姐,一忽儿又成了南美洲的女继承人。一年过后,她积攒下了她过去不敢想象的巨大财富。她匿名将大量的钱财过户到资助被释放的女犯人的组织名下;她每月为奥托·施米特寄去一笔可观的养老金。她再也不想从这一“行业”中退出。她喜欢这种挑战:与狡诈和成功的人们斗智。每一次大胆的恶作剧都象药物的效用一样,给她带来快感。特蕾西发现,她愈发需要更新和更大的冒险。然而,她却坚守一个信条:行事谨慎,绝不伤害无辜的人。凡是跳入她的圈套的人,不是贪婪,必是堕落,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她告诉自己,这些人绝不会因为上了她的当而去自杀。
  报纸纷纷开始披露在欧洲各地发生的大胆的诈骗事件。由于特蕾西往往化妆成各种角色,所以警方深信,一系列巧妙的盗窃和诈骗案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妇女犯罪集团。国际警察组织对此发生了兴趣。
         ※        ※         ※
  在国际安全保卫联合会曼哈顿总部里,J.J.雷诺兹把丹尼尔·库珀叫到他的办公室。
  “出问题了,”雷诺兹说,“我们在欧洲的许多委托人受到侵犯——肇事者显然是一个妇女集团。凶杀的恐怖威胁着每一个人。他们希望擒获这伙人。国际警察已经同意与我们配合。这个任务交给你,丹尼尔,你明天一早就飞往巴黎。”
         ※        ※         ※
  特蕾西在蒙特街的“斯考德”餐厅与冈瑟一道用晚餐。
  “你听说过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吗,特蕾西?”
  这个名字听起来好耳熟,她从前在哪儿听到过?她想起来了,在“伊丽莎白二世”号上,杰弗·史蒂文斯说过,我们为同一个目的来到船上: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
  “他很有钱,是吗?”
  “而且还很残忍。他专事吞并其他企业,迫使他人破产。”
  这时,奥托·施米特的话在她耳边响起:约瑟夫·罗马诺接管企业后,解雇了所有的人,而把自己的人安插到管理部门。然后,他开始洗劫企业……他夺走了一切——企业、厂房、汽车……
  冈瑟用异样的眼光凝视她。“特蕾西,你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有时,命运是不公正的,她想,只有靠自己去伸张正义。“再给我多讲一些皮尔庞德这个人。”
  “他的第三个妻子刚刚与他离异,他现在是独身一人。我想你如能和他相识,可以大获其利。他已预定了星期五从伦敦开往伊斯坦布尔的东方快车。”
  特蕾西欣然一笑。“我还从没坐过东方快车,我想一行会很开心。”
  冈瑟也笑笑,说:“好。除了列宁格勒的隐士博物馆之外,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是唯一一位有名的彩蛋收藏家。据保守的估计,他的收藏价值为二千万美元。”
  “如果我设法为你搞到一些彩蛋,”特蕾西好奇地问,“你将怎么办呢,冈瑟?它们是不是太有名而无法卖出?”
  “找私人收藏家,亲爱的特蕾西。你尽管为我把彩蛋弄到手,我会为它们找到‘巢穴’。”
  “我试试看。”
  “皮尔庞德是一个不易接近的人。不过还有两个人也预定了东方快车,去威尼斯参加电影节。我想他们很容易上钩。你是否听说过西尔文娜·罗娣?”
  “那位意大利影星?当然。”
  “她嫁给了专门生产恐怖传奇片的阿尔勃托·佛纳提。佛纳提名声不佳,雇用演员和导演的佣金极为刻薄,总是许诺说在赢利后按高比例分红,但却总是独吞利润。他花大量的钱为妻子购买珍贵的珠宝,他愈是对她不忠,送给她的珠宝就愈多。时至今日,西尔文娜已经可以自己开珠宝店了。我敢肯定,你一定会感到这些人很有趣。”
  “我翘首以待。”特蕾西说。
         ※        ※         ※
  东方快车每星期五上午十一时四十四分从伦敦维多利亚火车站发车。这趟列车总站是伦敦,终点站是伊斯坦布尔,途经包龙格、巴黎、洛桑、米兰和威尼斯。发车前三十分钟,站台前入口处立起了一座移动检票柜台。两名身穿制服的粗壮大汉用胳膊肘将焦灼等待的旅客推开,把一条红色毛毯铺在柜台上。
  东方快车的股东们想创造出十九世纪末期铁路旅行黄金时代的气氛,因此,经过重新修造的车身,恢复了早期火车的模式。车身包括英国普尔曼式车厢、法国维根里特式餐车车厢、酒吧沙龙车厢和卧车车厢。
  一名身穿二十年代镶金边藏青色制服的侍者将特蕾西的两只箱子和一只手提包送到她的房间。房间小得可怜,只有一个长形座椅,上面套着花卉图案的马海呢面。铺在地板和伸向上层卧铺梯子上的毛毯都是绿色的长毛绒。站在房间里,犹如置身于一只巧克力盒子之中。
  一瓶香槟酒放在一只银桶里。特蕾西看到酒瓶上挂着一张卡片:奥立弗·奥伯特,列车经理。
  我要留着这瓶酒,等待成功再打开它庆贺,特蕾西想。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杰弗·史蒂文斯在他身上失败了。能胜过史蒂文斯先生的确是一件愉快的事。想到此,特蕾西不禁笑了笑。
  她在狭小的空间打开行李箱,把要穿的服装挂起来。她宁愿乘坐泛美喷气飞机旅游,而不愿坐火车。但这次旅程将会令人心情振奋。
  东方快车正点起动,慢慢滑出火车站,特蕾西仰靠在椅子里,望着伦敦南郊从她眼前缓缓掠过。
  下午一点一刻,火车到达福克斯通港口,旅客在此转乘渡船,穿越英吉利海峡前往包龙格。到达彼岸后,他们将搭乘另一辆东方快车驶向南方。
  特蕾西走到一名侍者身旁。“我听说,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也在乘客当中,你能指给我看是哪一位吗?”
  侍者摇摇头。“爱莫能助,夫人。他订了一个房间,但却从不露面。据说,他是一位莫测高深的绅士。”
  于是,只好先拿西尔文娜·罗娣和她那位生产艺术性不高的传奇性影片的丈夫开刀了。
         ※        ※         ※
  到达包龙格后,乘客又登上了大陆东方快车。不幸得很,特蕾西的房间于她在第一辆车的房间毫无两样,加上铁路的颠簸起伏,使她感到极不舒适。她一整天就这样把自己关闭在房间里,筹谋计划,晚上八时,她开始梳妆打扮。
  东方快车有一个不成文的服装条文,建议乘客穿夜礼服,特蕾西选择了一件扎眼的柔灰色雪纺绸裙服,一双灰色长统袜和灰色缎子鞋。她颈项上的唯一装饰是一串配对儿的珍珠项链离开房间前,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凝视良久。她那双绿色的眼睛透出一份天真,脸蛋有一抹无邪而脆弱的神情。镜子在骗人,特蕾西想。我已不再是那一类女人。我现在生活在虚假之中,但却是可以带来快感的虚假。
  特蕾西走出房间时,手提包掉到了地上,她躬身拾包时,迅速审视了一番门外的锁。一共有两把:一把圆筒锁,一把普通锁。没问题。特蕾西挺直背脊,向餐车走去。
  车上共有三个餐车车厢。座椅都是长毛绒铺面,墙壁经过镶饰,柔软的灯光从墙上的烛台倾洒下来。特蕾西来到第一节餐车,看到有几张空桌。侍者领班朝她迎去:“一个人,小姐?”
  特蕾西朝四下张望一下,说:“我在找几个朋友,谢谢。”
  她又来到第二个餐车,这里略微拥挤一些,但仍有几张空桌子。
  “晚上好,”领班说,“一个人用餐?”
  “不,我在找人,谢谢。”
  她走进第三个餐车,这里,所有的餐桌都已占满。
  领班在门口迎住她。“恐怕要等一等,夫人。不过,其他餐车还有座位。”
  特蕾西朝屋里环视了一下,在较远的一个角落,她发现了她要寻找的目标。“没关系,”她说,“我看到了几位朋友。”
  她款步来到角落里的餐桌前。“对不起,”她歉意的说,“所有的位子都满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在这儿就座。”
  桌旁的男人立即站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特蕾西,然后高声说:“好极了!欢迎!我叫阿尔勃托·佛纳提,这是我妻子,西尔文娜·罗娣。”
  “我叫特蕾西·惠特里。”这回她随身带的是自己的护照。
  “啊!美国人!我英语也讲得蛮漂亮呢。”
  阿尔勃托·佛纳提矮胖、秃顶。西尔文娜·罗娣为何出嫁给他,共同生活了十二年,一直是罗马最热门的话题。西尔文娜·罗娣是个绝顶美人,拥有一副性感身材,天资聪敏过人。她曾获得奥斯卡和银棕榈奖,约请他拍片的人不胜枚举。特蕾西注意到,罗娣身穿的夜礼服价值不下五千美元,她佩戴的珠宝则价值一百万。冈瑟·哈脱格的话又在特蕾西的耳畔回响:“他愈是对她不忠,送给她的珠宝就愈多。时至今日,西尔文娜已经可以自己开珠宝店了。”
  “这是您第一次乘坐东方快车,小姐?”特蕾西坐定后,佛纳提开始了话题。
  “是的。”
  “啊,这是一列罗曼蒂克的列车,充满了传说。”他的眼睛有些朦胧,“有不少有趣的故事。比如,军火大亨巴西尔·萨哈罗夫爵士过去经常乘坐东方快车——总是在第七号车厢。一天夜晚,他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传来一阵砸门声。一位年轻貌美的西班牙公爵夫人投入他的怀抱。”佛纳提停了停,把黄油涂抹到一片面包上,咬了一口,“原来,她的丈夫要杀她。这门亲事是父母包办的。可怜的女孩儿后来发现她丈夫神经不正常。萨哈罗夫制止了丈夫的暴行,并好心安慰歇斯底里的年轻女子。于是,一段罗曼史便由次开始,竟维持了四十年。”
  “真有趣!”特蕾西说,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好奇。
  “以后,每一年,他们都在东方快车上会面。他仍在七号车厢,她在八号车厢。她丈夫死后,这位夫人与萨哈罗夫结了婚。为了表示他的爱情,他把蒙蒂卡罗的娱乐场全盘买下送给她做结婚礼物。”
  “多么美丽的故事,佛纳提先生。”
  西尔文娜·罗娣一言不发,冷若冰霜。
  “别忘了吃。”佛纳提提醒特蕾西。
         ※        ※         ※
  食谱包括六道菜。特蕾西注意到,阿尔勃托·佛纳提吃光了每道菜,还把妻子盘中剩下的全数报销。边吃,他还不停的说话。
  “你大概是位演员?”他问特蕾西。
  她大笑。“不,我只是一个旅游者。”
  他向她微笑。“美人,你的美貌足以使你成为一名演员。”
  “她说过她不是演员。”西尔文娜尖刻地说。
  佛纳提对她置若罔闻。“我生产故事片,”他对特蕾西说,“你一定听说过,《野人》、《巨人与超级女性》……”
  “我看的影片不多,”特蕾西歉意地说。她感到他的胖腿在桌子底下抵住她的腿。
  “也许,我可以设法让你看几部我的影片。”
  西尔文娜气得脸色苍白。
  “你去过罗马吗,亲爱的?”他的腿挨着特蕾西的皮肤上下移动。
  “是这样,离开威尼斯后,我预备去罗马。”
  “好极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吃饭,是不是?”他向西尔文娜投去迅速的一瞥,又说,“我们在爱频大道旁边有一座可爱的别墅,占地十英亩——”他的手臂在桌面上一挥,把一只碗碰翻,里面的肉汤泼洒到他妻子的膝头上。特蕾西无法断定,他这一举动是不是有意的。
  西尔文娜·罗娣突地站起身,看了一眼遍洒在裙服上的油渍。“哎哟!”她尖叫道,“看你做了些什么!”
  她忿忿然冲出餐车,所有的眼光都投向她的背影。
  “真遗憾,”特蕾西喃喃地说,“那套服装很漂亮。”这个人这般待他的妻子,她真想掴他一记耳光。他的妻子远远配得上她所拥有的每一克拉珠宝,特蕾西想。
  他暗叹一声,说:“佛纳提又得为她买一件。对她的举止不必介意,她非常忌妒佛纳提。”
  “我想,她这样做一定有充足的道理。”特蕾西莞尔一笑,掩饰住话中的嘲讽口吻。
  他凝视她。“是这样,女人常常发现佛纳提很具魅力。”
  面对这矮胖的浮夸男人,特蕾西险些失声大笑。“我能看得出。”
  他把手伸过桌面,握住她的手。“佛纳提喜欢你,”他说,“佛纳提非常喜欢你。你的职业是什么?”
  “秘书。我积蓄下所有的收入,就是为了这趟旅行。我希望在欧洲找到一个有意思的工作。”
  他的一双凸眼在她身上扫视一番。“你不会有问题,佛纳提向你保证。只要对他好的人,他一定会报答。”
  “您真好。”特蕾西羞赧地说。
  他压低嗓门。“也许今晚我们可以在你的房间讨论这件事?”
  “那不大合适吧?”
  “为什么?”
  “您太有名气,车上所有的人大概都认识您。”
  “自然。”
  “如果您到我的房间去——嗯,我想,一些人恐怕会产生误解。当然,如果您的房间离我的房间不远……您在哪个房间?”
  “E70。”他望着她,眼中充满希冀。
  特蕾西吁一口气。“我在另一节车厢。我们何不在威尼斯见面?”
  他喜形于色。“妙极了!我妻子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家里,她的脸怕太阳。你从前去过威尼斯?”
  “没有。”
  “啊。我要带你去托塞罗。那是一座美丽的小岛,上面有一个极好的餐厅,它也是一家小饭店。”他的双眸放光,“很幽静。”
  特蕾西慢慢耳濡目染会意地朝他一笑。“一定会很有意思。”她垂下眼睑,仿佛过于兴奋而不知所措。
  佛纳提倾过身子,紧紧握住她的手,醺然而悄声说:“你还不知道真正有意思的是什么呢,亲爱的。”
  半个小时后,特蕾西回到自己的房间。
         ※        ※         ※
  东方快车在寂静的夜间奔驰,路过巴黎、迪让和瓦拉贝。乘客都已进入梦乡。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已交出护照,因此,一切边境手续都由列车员代办。
  凌晨三点半,特蕾西悄悄离开了她的房间。这是关键的时刻。火车即将越过瑞士边境,于早上五点二十一分到达洛桑,九点一刻到达意大利米兰。
  特蕾西身穿睡衣睡裤,手里拎着一只海绵橡皮包,来到走廊上。她全身神经绷紧,脉搏遽跳,又进入那熟悉的兴奋状态。火车房间里没有马桶,卫生间在车厢的两端。特蕾西已准备好,一旦有人问她,就说去卫生间。但她没有遇上任何人。列车员和侍者都在利用凌晨的钟点补偿睡眠。
  特蕾西顺利地来到E70号房间。她迅速转动了一下门把,里面锁着。于是,她从海绵包里掏出一个金属器物和一个带喷头的小瓶,旋即进入工作。
  十分钟后,她重新返回自己的房间,三十分钟后,她已酣睡入梦,一抹笑意停伫在她刚刚擦洗过的面颊上。
         ※        ※         ※
  早上七点钟,在东方快车到达米兰前的两个小时,列车中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声音来自E70号房间,震醒了整个车厢的乘客。人们纷纷从房间探出头来,察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名列车员迅即穿过走廊,进入E70号。
  西尔文娜·罗娣正在歇斯底里。“来人那!”她死命地喊,“我所有的珠宝都不见了!这列瘟车到处都是贼!”
  “请镇静一下,夫人,”列车员祈求说,“上一次——”
  “镇静!”她的声音提高八度,“你怎敢让我镇静下来,你这个蠢货!有人偷了我价值一百万元的珠宝!”
  “这会是怎么发生的呢?”佛纳提质问列车员,“门是锁着的,我佛纳提睡觉极轻,如果有人进来,我立刻就会醒来。”
  列车员长叹一声。这是怎么发生的,莫过于他了解得最清楚,因为这种事过去也曾发生过。晚间,窃者潜入走廊,用乙醚喷洒在锁孔中,对于懂行的人来说,门锁恰若儿童的玩物。他悄悄进入房间,把门关好,掠走所需之物,再偷偷返回自己的房间,熟睡的被窃者压根儿不会察觉。但这次盗窃有一点却与过去的有所不同。窃者在抵达终点站后容易被发现,因此每每在作案后离车出逃。而这次却不同,案情发生后,并没有一个乘客下车。这说明珠宝仍在火车上。
  “不必担心,”列车员向佛纳提夫妇保证说,“你们能找回珠宝,窃贼仍在车上。”
  说罢,他立即去给米兰警察局挂电话。
         ※        ※         ※
  东方快车抵达米兰车站时,十二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和便衣侦探已等候在站台两旁。他们下令,任何乘客和行李不得离开火车。
  警长卢齐·瑞西亲自来到佛纳提的房间。
  西尔文娜·罗娣的歇斯底里有增无减。“我所有的珠宝统统都放在那只盒子里,”她叫嚷,“一颗也没有上保险!”
  警长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珠宝盒:“昨晚您的确把珠宝放在这里了,夫人?”
  “当然,我敢肯定。我每天晚上都把它们放在那儿。”她那双曾使千百万崇拜者为之痴迷的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凝聚着泪花。瑞西警长决心要为她严惩作案者。
  他走到房间门前,弯下腰,闻了闻锁眼。他嗅到了滞留乙醚的气味。这是盗窃,他一定要抓获这个冷酷的窃贼。
  瑞西挺直脊背,说:“不用担忧,夫人。珠宝无法离开这列火车,我们一定能抓住窃贼,把珠宝还到您的手中。”
  警长完全有理由感到自信,天罗地网已经撒下,罪犯已毫无脱身的可能性。
  侦探用绳子将车站的一间候车室拦开,把乘客一个个带到里面进行仔细地搜身检查。许多颇有地位的人认为受到侮辱,大为震怒。
  “对不起,”瑞西警长一一向他们做出解释,“但价值一百万美元的盗窃案实在是非同小可。”
  乘客被带出列车后,侦探便在他们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把每一寸空间都查个遍。对瑞西警长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利用。倘若能找回失去的珠宝,他将得到擢升。他漫无边际地想:西尔文娜·罗娣对他将不胜感激,大概还回邀请他……他精力充沛,不断地下达命令。
  有人敲了一下特蕾西的门,瞬间,一名侦探走了进来。“对不起,小姐,发生了一起盗窃案。所有的乘客都必须搜身。请跟我来……”
  “盗窃案?”她的声音充满惊恐,“在这列车上?”
  “是这样,小姐。”
  特蕾西一离开房间,两名侦探便走进来。他们打开她的箱子,开始仔细检查里面的每一件物品。
  经过四个小时的搜索,全车查出了几包大麻、五司可卡因、一把刀子和一支私藏手枪。丢失的珠宝却毫无踪影。
  这一结果令瑞西警长不敢相信。“整个火车都查到了吗?”他历声问一名少尉。
  “警长,我们查遍了所有的地方。我们搜查了引擎室、餐车、酒吧、卫生间、旅客房间。我搜查了乘客、列车员和每一件行李。我敢向您担保,珠宝不在这列火车上,也许那位夫人误以为她的首饰被盗。”
  但瑞西警长知道得很清楚。他询问过侍者,他们证实说,昨天晚上吃晚餐时,的确看到西尔文娜·罗娣戴着首饰,遍身散发着珠光宝气。
  东方快车的一名代表乘飞机来到米兰。“你们不能再扣压这列火车了,”他坚持说,“我们已经晚点多时了。”
  瑞西警长失败了,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稽留东方快车。他再也施展不出任何招数。他所能想出的唯一解释是,窃贼在夜里已设法将珠宝投掷出车外,转手给等待中的同谋。然而,这可能是真实的情景吗?这样做在时间计算上几乎不可能。窃贼无法提前知道走廊里何时无人,预算不出何时列车员或乘客不出来走动,也不会知道火车何时到达某个荒无人烟的指定地点。这是一个超出了警长的能力所能理解的迷。
  “放行!”他命令说。
  他站在那里,沮丧地望着东方快车缓缓地驶出了车站。车身还带走了他的晋升,带走了他与西尔文娜·罗娣的寻欢作乐。
         ※        ※         ※
  在餐车的早餐上,主要的话题就是这场盗窃案。
  “这是我多年来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事,”一名古斑板的女子学校的老师说。她手指间摩挲着一串很小的宝石金项链,“我算走运,他们没把这个偷走。”
  “你很走运。”特蕾西一本正经地说。
  阿尔勃托·佛纳提走进餐厅,他一眼就看到了特蕾西,于是匆忙走到她身旁。“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知道被盗的正是佛纳提的妻子吗?”
  “哦?”
  “正是!我的命好危险。一伙盗贼潜入我的房间,用氯仿将我麻醉,佛纳提险些在睡眠中被杀死。”
  “真可怕!”
  “现在,我不得不为西尔文娜重新购买所有的珠宝。这要花一大笔钱呢。”
  “警察没有找到珠宝?”
  “没有,但佛纳提知道盗贼是怎样将珠宝转移的。”
  “哦,怎样呢?”
  他朝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说:“一名同谋在我们昨天夜间路过的某个车站等待。窃贼把珠宝从车内扔出去,喏——就这样,万事大吉。”
  特蕾西赞赏地说:“你能想到这一层,真不简单。”
  “唔,”他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你不会忘记我们在威尼斯的幽会吧?”
  “当然不会。”特蕾西笑着说。
  他用劲捏了一把她的肩膀:“佛纳提期待着这一时刻。我现在必须回去安慰西尔文娜,她仍在犯神经。”
  东方快车到达威尼斯的桑塔露西娅车站后,特蕾西夹在第一批乘客中下了车。她叫出租车把行李运到飞机场,她本人随身携带着西尔文娜·罗娣的珠宝,乘下一次航班飞回伦敦。
  冈瑟·哈脱格一定会感到高兴。


2011-1-27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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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6  

第九节

 七层楼高的国际犯罪警察组织总部坐落在巴黎以西六英里的阿尔明加德大街二十六号。总部大楼隐匿在圣克劳迪山中,周围拦着高耸的白色石墙和绿色栅栏。面对大街的正门二十四小时上着锁,来访者只有通过闭路电视系统的检查方可允许入内。建筑物内,每一层楼梯入口处,另设一座白色铁门,夜里上锁。每一层楼都安装着单独的警报系统和闭路电视装置。
  这种繁杂的安全措施是强制性的,因为在这座大楼里,存放着二百五十万名罪犯的详尽档案卷宗。国际警察组织还是一个情报交换中心,为七十八个国家中的一百二十六个警察组织提供服务。它配合各国警察在国际范围内进行反诈骗、伪造、毒品走私、抢劫和凶杀的侦缉活动。该组织印行一份刊有最新情报的简报《交流》,用广播、光电传真和卫星等手段传播出去。巴黎总部大楼里的工作人员都是来自巴黎秘密警察组织或巴黎警察总监公署的前秘密侦探。
  五月的一个清晨,国际警察组织总部负责人特里让局长的办公室里正在召开会议。这间办公室陈设简单,却很舒适,窗外的景致更是令人心醉。遥远的东面矗立着直插云霄的爱菲尔铁塔;西面依稀可见圣心教堂的白色塔尖。局长四十多岁,是一位颇具魅力和权威的人物。他一头黑发,脸庞透出一份睿智,黑色的角质眼镜后面闪烁着一双深邃的褐色眼睛。坐在办公室的是来自英国、比利时、法国和意大利的侦探。
  “诸位,”特里让局长说,“我已经得知你们各个国家的急迫请求,要求提供最近在整个欧洲发生的一系列案件的有关背景情报。六七个国家内同时出现了一连串巧妙的诈骗与行窃事件,其中不无一些相似的特征。受害者都是声名狼藉的人物,作案从不采用暴力,而且作案者皆为女性。我们已经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国际妇女犯罪集团。根据受害者和一些零散见证人的描述,我们整理出一些模拟画像,诸位将会看到,这些画像无一张是相同的。一些是白肤金发,一些却是浅黑型皮肤。根据不同的报案,她们当中有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美国人——或德克萨斯州人。”
  局长锨下一个电钮,墙壁的荧光屏上映出一系列画面。“这是一张浅黑肤色、短发女人的模拟画像。”他重新按下电钮,“这张是白皮肤,亚麻色爆炸式发型……另一个是白皮肤,烫发……浅黑肤色,齐肩短发……上年纪的妇女,法国式卷发……年轻女子,亚麻色发辫……老年妇女,野蛮爆炸式。”他关掉投影机。“至于她们的头目是谁,总部设在哪儿,我们都一无所知。她们从不留下任何线索,而且象烟雾般转瞬即逝。不过,早晚我们能抓住她们当中的一个,一旦如此,我们就能将整个集团一网打尽。现在,请诸位为我们提供一些具体的线索,否则,我们将一筹莫展……”
         ※        ※         ※
  当丹尼尔·库珀的飞机降落到巴黎时,特里让局长的一名助手将库珀接出戴高乐机场,驱车将他送德加勒斯王子饭店,它的有名的姐妹饭店乔治五世就在比邻。
  “已为你安排好明天一早去见特里让局长,”助手告诉库珀,“我八点十五分来接你。”
         ※        ※         ※
  丹尼尔·库珀对这趟欧洲之行并不抱多大热情,他打算尽快完成任务,然后回国。他熟悉巴黎生活的奢靡,并不想陷身其内。
  他办好手续,来到他的房间,径直向浴室走去。卫生间使他感到惊奇,他暗自承认,浴缸比他家里的呀大,使他很满意。他拧开龙头,往浴缸里放水,一面回到房间打开行李箱。在他箱子的底部,替换外衣和内衣之间,安稳地放着一只上了锁的小盒子。他拿起它,凝视片刻,觉得它仿佛在与他生命的脉搏一齐跳动。他把盒子拿到卫生间,放到脸盆上,然后取出一串钥匙,用其中最小的一把打开合盒子上的锁。里面有一张已经边黄了的报纸剪报,上面的字迹令他触目惊心。
  儿童出庭作证凶杀案
  十二岁的丹尼尔·库珀今天在审判弗莱德·齐默尔的法庭上作证。这位年轻男孩的母亲被强奸杀害,齐默尔被指控为凶手。根据儿童的证词,他从学校返家时,看到邻居齐默尔从库珀家走出,双手和恋上沾有鲜血。儿童进到房间后,发现其母在浴缸中被凶残刺死。齐默尔供认自己是库珀太太的情人,但否认他杀害了她。
  男孩已经由其姨妈照管。
  库珀的双手剧烈地颤抖,他把剪报丢回到盒子里,重新锁上。他发疯似地举目四望,卫生间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都溅污着血迹。他看到他母亲赤裸裸的身体漂浮贼被血染红的水中。他探测一阵眩晕,立即抓住了洗脸盆。他内心中的叫喊此刻变成了痛苦的呻吟,于是,他狂乱地脱掉衣服,跳入了被鲜血温热的浴缸中。
         ※        ※         ※
  “我必须告诉你,库珀先生,”特里让局长说,“你在这里的身份是最特别的。你不属于任何警察组织,所以你不代表官方。不过,一些国家的警察部门一再敦促我们,希望我们与你合作。”
  丹尼尔·库珀没说话。
  “据我所知,你是国际安全联合会的侦探,这是一个国际性保险公司组织。”
  “我们一些欧洲客户最近蒙受巨大损失,听说找不到任何线索。”
  特里让局长暗然长叹:“恐怕正是如此。我们知道所面临的是一伙狡猾的妇女集团,但抛开这一点——”
  “密探也没有提供情报?”
  “没有,毫无情报。”
  “您不认为这很蹊跷吗?”
  “怎么讲,先生?”
  这在库珀开来很明显,他毫不掩饰心底的不耐烦。“如果是一伙人,总会有喝得多、花得多、嘴快的人。一大群人要想守口如瓶是不可能的事。您能不能把这伙人的卷宗让我过过目?”
  局长从心底里就想拒绝他。在他眼中,丹尼尔·库珀是他所见到的最缺乏外观吸引力的男人。而且,还十分傲慢。他一定是一个难对付的家伙;然而,别人曾敦促他要全力合作。
  他口气牵强地说:“我复制一份给你。”说罢,他把这一命令传递给内报通讯电话机。为了寻找话题,特里让局长说:“一份有趣的报告刚送到我的办公桌上:东方快车发生了一起盗窃珠宝事件——”
  “我看过了。意大利警察被盗贼愚弄了一番。”
  “谁也想象不出珠宝是怎样被盗的。”
  “这再明显不过了,”库珀口气生硬,“十分简单的逻辑。”
  特里让局长面带惊讶之色,他透过眼镜望着库珀。上帝,他的教养简直不如一头猪。他冷冷地说:“逻辑可帮不了这起案子的忙。火车的每一寸空间都查遍了,乘客、工作人员以及所有的行李也都一一搜查过。”
  “并非如此!”库珀反驳说。
  这个人一定是疯了,特里让局长想。“哦?——那么?”
  “并不是所有的行李都检查了。”
  “我可以告诉你的确都检查了。”特里让局长坚持说,“我阅读了警察局的报告。”
  “丢失珠宝的那个女人——西尔文娜·罗娣,她的行李也检查过了?”
  “哦?”
  “珠宝被窃时,她是把它们放在一只临时的盒子里的,是不是?”
  “对。”
  “警察是否检查了罗娣小姐的行李?”
  “只检查了那只放珠宝的盒子。她是被盗者,为什么要检查她的行李?”
  “因为从逻辑上说,那是窃贼唯一能藏放珠宝的地方——放在罗娣的一只行李箱的底部。他大概有一只与罗娣相同的行李箱。火车到达威尼斯后,当行李堆放在站台时,他只消交换一下行李箱,就可以溜之大吉。”库珀站起身,“那些卷宗大概复印好了,我这就去拿。”
         ※        ※         ※
  三十分钟后,特里让局长与威尼斯的阿尔勃特·佛纳提接通电话。
  “先生,”局长说,“我打电话想询问一下,你们到达威尼斯后,您妻子的行李出现过什么差错吗?”
  “哦,是的,”佛纳提抱怨说,“那个白痴行李工将我妻子的行李取错了。回到放间后,我妻子打开行李箱,里面除了些旧杂志,别无一物。我已经告之东方快车总部。他们找到我妻子的箱子了?”他满怀希望地问。
  “没有,先生,”局长说。然后,他又默默对自己说,要是我的话,我根本不指望能找回来。
  打完电话,他坐到椅子上,沉思起来。这个丹尼尔·库珀的确不是等闲之辈,委实厉害。


2011-1-29 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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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7  

第十节

特蕾西在伊登广场的房子处于一个港湾。它坐落在伦敦最美丽的地区之一。一幢幢老式的乔治王朝房子前,是树木苍翠的花园。衣服浆洗得笔挺的保姆用婴儿车推着有钱人家的孩子,在公园中的砾石小路上徘徊。儿童在四处玩耍。我想念爱米,特蕾西想。
  特蕾西漫步在那些有名的古老街道上,在伊丽莎白大街的蔬菜水果店、杂货店中采购物品;这些小店门口出售的各种颜色的鲜花,令特蕾西感到心醉。
  冈瑟·哈脱格辅助特蕾西为正当的慈善事业捐钱财,与可利用的人打交道。她与富有的公爵或破落的伯爵约会,向她求婚者多如牛毛。她年轻、漂亮、富有,而且天真娇弱。
  “人人都认为你是理想的目标,”冈瑟笑着说,“你干得很出色,特蕾西。你现在已经成功了,拥有了你所需要的一切。”
  事实的确是这样。她在欧洲各国都有银行存款,在伦敦有一幢房子,在莫里兹山还有一座避暑别墅,她拥有她所需要的一切。但她缺少一个人,能与她分享这一切的人。她想起她曾经几乎要建立起的那种生活,身边有丈夫、孩子。这种生活还能再度回到她身边吗?她已经不能将她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任何男人,也不能靠隐瞒过去的历史,在谎言中度日。她曾经扮演过如此众多的角色,以至连自己也弄不清她到底是谁。然而,她却明白,她再也无法投身到她以前的生活中去。好吧,特蕾西挑站似的对自己说,许多人也是甘当寂寞的,冈瑟说的对,我拥有了一切。
         ※        ※         ※
  她预备在第二天晚上举办一次鸡尾酒会,这还是她从威尼斯返回后的第一次。
  “我衷心盼望着,”冈瑟对她说,“你举行的酒会是伦敦的热门‘节目’。”
  特蕾西天真地说:“你是我的保护人嘛。”
  “都有谁来参加?”
  “所有的人。”特蕾西说。
  在所有的人当中,却有一位特蕾西所未曾料到的不速之客。她邀请了霍华斯男爵夫人,一位年轻美貌的女财产继承人。当男爵夫人到来时,特蕾西迎上前去准备寒喧。但她的话还未出口,便倏然停止在她的嘴边。与男爵夫人一道进来的,是杰弗·史蒂文斯。
  “特蕾西,亲爱的,我想你不认识史蒂文斯先生。杰弗,这位是特蕾西·惠特里夫人,你的女主人。”
  特蕾西口气生硬地说:“您好,史蒂文斯先生。”
  杰弗握住特蕾西的手,迟迟不肯放开。“特蕾西·惠特里夫人?”他说,“啊哈!我是您丈夫的朋友。在印度时,我们曾在一起。”
  “这太巧啦!”霍华斯男爵夫人大叫。
  “奇怪,他从来没提到过您。”特蕾西冷冰冰地说。
  “没有吗?真的?这令我感到惊奇。有趣的老头。实在遗憾,他走上了那条路。”
  “哦,发生了什么?”霍华斯男爵夫人问。
  特蕾西瞪视杰弗。“这算不得什么。”
  “算不得什么?!”杰弗责怪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在印度被绞死了。”
  “巴基斯坦,”特蕾西不动声色,“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丈夫确实说起过您。您的妻子怎么样?”
  霍华斯男爵夫人看看杰弗。“你可从没提过你曾结过婚,杰弗。”
  “塞四丽和我离婚了。”
  特蕾西莞尔一笑。“我指的是罗丝。”
  “啊,那个妻子。”
  男爵夫人目结舌。“你结过两次婚?”
  “一次,”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和罗丝不算数,我们都太年轻。”他想转身离去。
  特蕾西问:“不是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吗?”
  霍华斯男爵夫人大叫:“双胞胎?”
  “他们与母亲一起生活,”杰弗对她说。他眼睛看向特蕾西,“能与您交谈倍感荣幸,惠特里夫人。但我们不能垄断住您。”说罢,他挽住男爵夫人的手臂走开。
  第二天上午,特蕾西在哈罗兹超级市场的电梯里又与杰弗邂逅。市场里的人摩肩接踵。特蕾西到三层楼后从电梯中出来。她在跨出电梯门之前,转向杰弗,清晰地、响亮地说:“顺便问一句,那次您为何被指控犯有道德罪?”电梯门阖然而关,杰弗仿佛置身于陷阱,周身投来陌生人忿恨的目光。
  当天夜晚,特蕾西躺在床上想起杰弗,不由忍俊不禁。他是一个游艺人,一个恶棍,但却很迷人。她猜想他与霍华斯男爵夫人之间的关系:对于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无人比她了解得更清楚。杰弗和我是一丘之,特蕾西想。他们两人都是不肯回头的浪子,他们的生活充满了紧张、刺激和实惠。
  她又转而想到她下一步的任务,她将去法国南部。此行将是一次挑战,冈瑟告诉她,警察正在侦缉一伙集团。她嘴角浮上一抹微笑,渐渐进入梦乡。
         ※        ※         ※
  在巴黎的饭店里,丹尼尔·库珀正在研读特里让局长复制给他的材料。时间是凌晨四点钟,库珀已对那些被认为是有关联的盗窃和诈骗案件仔细研究了若干小时。其中一些作案手法库珀是熟悉的,一些是生疏的。正象特里让局长提到的那样,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清一色的声名狼藉的人物。这伙集团显然认为她们是罗宾汉的化身了,库珀心里想。
  再看三份报告,他就可阅读完毕。他取过摞在最上面的那份,封面上写着“布鲁塞尔”的字样。库珀翻过封皮,浏览内容。价值两百万美元的珠宝从壁保险箱中被盗,被盗者是一位名叫范罗森的比利时证券经济人,他曾在几宗可疑的商业买卖中有牵连。
  主人出外度假,房子空无一人——看到此,库珀感到心律遽然加速。他回过头来,重读第一个句子,把注意力集中到报告的每一个字上。这起案件与其他案件相比,有一点很不相同:盗窃者主动按响报警器,警察赶到现场时,房中出现一女子,迎接他们入内。她身穿薄纱长睡衣,头发兜在网罩里,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冷霜。她声称是范罗森家的客人。警察对她毫不怀疑,待到他们与度假中的房主人取得联系后,女子和珠宝却早已不翼而飞。
  库珀合上卷宗。逻辑,逻辑。
         ※        ※         ※
  特里让局长不耐烦地说:“你的看法是错误的,这么多案件不可能出于一个女人之手。”
  “有一个办法可以查证。”丹尼尔·库珀说。
  “什么办法?”
  “我先用电子计算机把最近几次手发相同的盗窃与诈骗案的地点和日期核算出来。”
  “这简单得很,但——”
  “然后,我查对移民局的报告,摘出一份作案时在同一城市中的女性美国旅游者的名单。她有时可能会使用假护照,但这并不排除她也使用真护照的可能性。”
  特里让局长深思起来。“我看出了你的推理方法,先生。”他审视着眼前这个矮个男人,心里一半希望库珀的判断是谬误,他过于自信了。“好吧,我立即布置人去做。”
  众多盗窃案的第一起发生在斯德哥尔摩。来自国际警察组织瑞典分部的报告将作案那一周在斯德哥尔摩的美国女性旅游者列成名单,把名字输入计算机。第二个城市是米兰。当作案时在米兰的美国女性旅游者的名单与在斯德哥尔摩的女性名单相互核对后,筛下的人数是五十五人。这五十五人名单又与在爱尔兰发生诈骗案时的一组美国女性名单相核对,剩下的人数减少至十五人。特里让局长把计算结果交给丹尼尔·库珀。
  “我还要用这些名字与伯林的诈骗案进行核对,”特里让说,“而且——”
  库珀抬起头:“不必了。”
  列在名单之首的名字是:特蕾西·惠特里。
         ※        ※         ※
  终于找到了可循的线索后,国际警察组织立即投入行动。应予以优先考虑的红色《交流》简报,分发到各国国警分部,告诫他们要密切注意特蕾西·惠特里。
  “我们还将用电传机发送绿色通知。”特里让局长告诉库珀。
  “绿色通知?”
  “我们采用颜色密码系统。红色《交流》是最重要的案情,蓝色是询问有关嫌疑犯的情况,绿色是告诫警察部门某人已受到怀疑,须加以严密监视,黑色是询问不明身份的尸体。XD是特急情报,D是紧急情报。现在,无论惠特里小姐去往哪一个国家,只要她一入关,就会受到严密的监视。”
  翌日,特蕾西·惠特里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时的传真照片在国际警察组织总部归档备案。
  丹尼尔·库珀挂通雷诺兹家中的电话。铃声响了十几遍才有人拿起听筒。
  “哈罗……”
  “我需要一些情报。”
  “是你吗?库珀?天哪,这里现在是早上四点钟。我正睡得——”
  “我想请你把有关特蕾西·惠特里的一切材料都寄来。新闻剪报、录影磁带——一切材料。”
  “那边发生了什么——?”
  库珀已挂断电话。
  总有一天,我要杀掉这个畜生,雷诺兹兀自诅咒。
         ※        ※         ※
  过去,丹尼尔·库珀只是断断续续对特蕾西·惠特里发生过兴趣。现在,她成了他的猎捕对象。他把她所有的照片都贴在饭店房间的墙上,并且阅读了所有有关她的新闻报道。他租了一台录像机,反复映放特蕾西在判刑后和从监狱中释放出来时的电视新闻镜头。库珀一连几个钟头坐在黑暗的房间里,观看录像,怀疑的初步印象渐渐化为肯定。“你就是那伙女人集团,惠特里小姐。”库珀大声说。随即,他又锨回倒按钮,重新播放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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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每年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六,马提纳伯爵都要为巴黎儿童医院举办一次慈善舞会。这场隆重盛会的门票是每人一千美金,世界各国名流纷纷乘飞机前来参加。
  马提纳庄园是法国名门望族府邸之一,周围的土地都经过认真的平整,庄园本身则建于十五世纪。舞会那天当晚,豪华的大舞厅和小舞厅里拥满了身穿华丽礼服的宾客,制服笔挺的仆人不停地送上一杯杯的香槟酒。舞厅的四周摆着巨大的餐桌,上面摆满乔治王朝时期的大浅底银盘,里面陈放着精美的珍馐佳肴。
  特蕾西正在与男主人跳舞。她身穿一件白色镶边礼服裙,发髻高高盘起,用一枚钻石头簪挽住,看上去雍容华贵。马提纳伯爵是一位六十多岁,矮小而整洁,面孔秀气苍白。伯爵为儿童医院举办的慈善舞会是一场骗局,冈瑟·哈脱格告诉特蕾西。百分之十的资金捐献给儿童——百分之九十的钱则流入伯爵自己的腰包。
  “您的舞跳得绝妙极啦,公爵夫人。”伯爵说。
  特蕾西嫣然一笑:“多亏我的舞伴跳得好。”
  “怎么以前我们从没见过面?”
  “我一直居住在南美洲,”特蕾西解释说,“在丛林里,确切地说。”
  “那是为何?”
  “我丈夫在巴西拥有几座煤矿。”
  “啊,您丈夫今晚来了吗?”
  “没有。不幸的很,他不得不留在巴西照料生意。”
  “嗯,对他对我都是不幸。”他的手臂圈紧她的腰际,“我希望咱们能成为要好的朋友。”
  “我也这样想。”特蕾西喃喃细语。
  越过伯爵的肩头,特蕾西突然看到了杰弗·史蒂文斯。他皮肤晒得黝黑,健康的身体透出一份滑稽。他正与一个肤色浅黑、身段窈窕的美丽女子跳舞,那女子身穿绯红色塔夫绸裙服,将身体紧紧贴住他。在这一瞬间,杰弗也看到了特蕾西,对她莞尔一笑。
  这个坏种完全有理由去笑,特蕾西忿忿地想。上两个星期,特蕾西曾精心计划过两次盗窃。第一次,她已潜入房中,打开保险柜,里面空无一物。杰弗·史蒂文斯抢先走了一步。第二次,特蕾西正待要进入房屋,倏然听到汽车加油的声音,她猛回首,看到杰弗的身影疾驰而去。他又一次击败了她,令她激怒不已。此刻,他又钻到了我预备要盗窃的城堡中来,特蕾西想。
  杰弗和他的舞伴旋转过来。杰弗笑着说:“晚上好,伯爵。”
  马提纳伯爵也笑笑。“啊,杰弗,晚上好。您能光临我很高兴。”
  “我不会失去这种机会。”杰弗颐指怀中的妖娆女子,“这是华莱士小姐。马提纳伯爵。”
  “非常荣幸!”伯爵转向特蕾西。“公爵夫人,让我们介绍一下,华莱士小姐和杰弗·史蒂文斯先生。这是拉罗萨公爵夫人。”
  杰弗疑问地微扬眉梢。“对不起,我没有听清名字。”
  “拉罗萨。”特蕾西丹淡淡地说。
  “拉罗萨……拉罗萨。”杰弗用心打量特蕾西,“这名字听起来好耳熟。啊,想起来啦!我认识您丈夫,他和您一起来了?”
  “他在巴西。”特蕾西咬牙切齿。
  杰弗笑着说:“哦,真遗憾。过去我们常在一起打猎。当然,那是在他受伤之前。”
  “受伤?”伯爵问。
  “是的,”杰弗语调懊丧,“他的枪走了火,打中了他身体的敏感部位。这实在是一件愚蠢的事。”他转向特蕾西,“他还有恢复正常的希望吗?”
  特蕾西不动声色地说:“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象你一样正常,史蒂文斯先生。”
  “哦,好极了。见到他时,您会为我带去最衷心的问候,是不是,公爵夫人?”
  音乐停止了。马提纳伯爵歉意地对特蕾西说:“抱歉,亲爱的,我要去尽一点主人的职责。”他捏了一把她的手,“别忘了,到我的餐桌就座。”
  伯爵离去后,杰弗对他的舞伴说:“小天使,你的手提包里有几片阿斯匹林,是不是?能不能给我拿一片来?我头痛得厉害。”
  “哦,我可怜的人,”她双眸透出一份崇拜的神情,“我马上就来,宝贝儿。”
  特蕾西望着她扭摆而去的背影,说:“你不怕她把你宠坏了?”
  “她很甜,是吗?你近来怎样,公爵夫人?”
  由于周围有许多人,特蕾西始终面带微笑。“你才不会真正关心这个。”
  “啊,我关心。实际上,我尤为关心,以至要进几句朋友的忠言。千万别抢劫这座庄园。”
  “哦?难道你又要先动手?”
  杰弗挽住特蕾西的手臂,把她领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不远处是一架钢琴,一个黑眼睛的青年正在深情地演奏美国酒吧音乐。
  在音乐中,只有特蕾西能听清楚杰弗的声音。“实际上,我曾想在这座庄园上打点儿小主意,但太危险。”
  “真的?”特蕾西开始对话题发生了兴趣。
  回复她本来的面貌,停止做戏,使她感到轻松。“伪君子”一词在希腊语中就是“演员”的意思,特蕾西想,这个词变得好。
  “听我说,特蕾西。”杰弗郑重其事地说,“千万别碰这座庄园。首先,你就别指望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晚上,这里有一条凶猛的护家犬守夜。”
  倏地,特蕾西认真听起来。杰弗的确要预备抢劫这座庄园。
  “每一扇窗户和门都有电网。警报器直接连到警察局。即使你设法进入内室,整个房间也布满了看不见的红外线光束。”
  “这我都知道。”特蕾西不禁有些自鸣得意。
  “你还必须知道,当你触到红外线光束时,警报器并不响,而当你的身体离开时,警报器才响,它对温度的变化产生感应。无论如何你也无法不触响警报器。”
  这一层她确实不知道。杰弗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他莞尔一笑。她认为他从没有象此刻这般迷人。“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你被抓住,公爵夫人。我希望能时常见到你。特蕾西,你和我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你错了。”特蕾西毫不含糊地说。她看到杰弗的女友匆匆朝他们走来。“甜太太来了。快活去吧。”
  特蕾西掉转身,听到杰弗的女友说:“我还为你拿来了香槟酒,用它来送药,亲爱的,可怜的人。”
  晚餐丰盛豪华。每道菜都有相应的配酒,戴白手套的仆人侍立桌旁,尽心地服侍宾客。第一道菜是白菌汁法国笋片,第二道菜是嫩羊肚清炖肉汤。接下来是羊肉里脊,配有伯爵花园中种植的新鲜蔬菜拼盘。最后一道菜是鲜嫩的苣荬菜沙拉。甜食是单客冰淇淋和盛在吊灯式银盘中的香脆小圆糕。甜食之后是咖啡和白兰地。饭后,男人们发给雪茄烟,女人们发给水晶瓶包装的喜悦牌香水。
  饭毕,马提纳伯爵转向特蕾西,说:“您曾提到要观赏一下我的藏画。现在去看一看好不好?”
  “好极了。”特蕾西欣然说。
  画廊宛如一个私人博物馆,挂满了意大利大师、法国印象派和毕加索的名画。出自这些名师笔下的迷人线条和色彩相映生辉,使长长的大厅看上去犹如落英缤纷。画家中有蒙耐斯、瑞诺瓦、卡纳莱托斯、加第斯和蒂脱瑞托斯,还有三张出自蒂波罗、加尔辛诺和提伸之手的精致绘画。此外,塞赞尼斯的作品几乎占据了一面墙。这些收藏价值连城,无法估量。
  特蕾西伫立画前,凝视良久,深深品尝它们的美丽。“我想,这些画是需要仔细保护的。”
  伯爵笑着说:“盗贼曾三次企图抢劫我的画。第一个人被我的狗咬死,第二个负伤身残,第三个被送到监狱服无期徒刑。这座庄园固若金汤,公爵夫人。”
  “如此说,我感到放心,伯爵。”
  窗外闪过一束耀眼的光。“烟火表演开始了,我想您一定喜欢看。”伯爵拉过特蕾西纤柔的手,放到他枯瘦的手中,领她走出了画廊,“明天一早我要去布维尔,我在海边有一处别墅。下个周末我邀请了几位朋友,我想,您一定乐意光临。”
  “我当然愿意,”特蕾西歉意地说,“但我丈夫恐怕要等得不耐烦了,他要我马上回去。”
  烟火表演持续了近一个钟头。特蕾西利用这段时间又把庄园侦察了一番。杰弗的预言是正确的:抢劫这座庄园将面临极大的危险。但,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使特蕾西的挑战心理跃跃欲试。她知道,在楼上伯爵的卧室里有价值两百万美元的珠宝和六七幅名画,包括一张达芬奇的画。
  这座庄园是座宝库,冈瑟·哈脱格曾对特蕾西说,因此戒备森严。除非你制定出绝对有把握的计划,千万不可贸然采取行动。
  我已经制定出一个计划,特蕾西想,它到底有没有绝对的把握,明天早上便知分晓。
  第二天夜晚,天气阴凉昏暗,庄园周围的高墙愈加显得阴森可怖。特蕾西站在阴影中,她穿一身黑色紧身工装服,胶底鞋,手上戴一双黑色羊皮手套,肩上挎着一只挎包。刹那间,监狱的高墙突然在特蕾西的脑际中闪现,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她把租赁来的一辆大蓬车沿着石墙根开到庄园的后门,围墙的对面传出一阵低沉而凶猛的嗥叫,一只大狗蹿入空中,疯狂吠叫着,准备进攻。特蕾西仿佛已看到这只猎犬庞大而有力的躯干和锋利的牙齿。
  她轻声朝蓬车里呼唤一声。
  一个身材矮小、中等年纪的男人从蓬车中出来。他也是一身皂色,背上挎着一只帆布包,怀中抱着一只雌性猎犬。这只狗正在发情期中,瞬间,对面围墙的狂吠即刻变成了兴奋的呜呜声。
  特蕾西帮着那个男人将母狗举到与围墙高度几乎相等的蓬车顶部。
  “一、二、三!”她轻声念。
  两人将母狗举过墙,掷到庄园内。先是传来两声尖锐的狂吠,而后是一连串鼻音声,最后两只猎够跑远,四周又恢复一片静寂。
  特蕾西转向她的同谋。“我们走。”
  男子点点头。他叫几恩·路易斯。特蕾西在安提比斯一地发现了他。路易斯是惯偷,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监狱里度过。他并不聪明,但却是对付各种警报器和暗锁的天才,今晚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刻。
  特蕾西从蓬车顶端越到墙头上,顺墙抛下一架云梯,一头用钩子挂在墙头。他们沿梯子攀缘而下,落到草地上。
  庄园领地内与前一天晚上的景象大相径庭。当时是灯火辉煌,到处洋溢着宾客的欢笑声,此刻却显得荒凉而黯然。
  几恩·路易斯紧紧尾随在特蕾西身后,不无恐惧地监视着两只猎犬的行踪。
  城堡的墙壁上缠满生活了几世纪之久的常春藤,一直爬到屋顶。前一天晚上,特蕾西曾漫不经心地检验过这些常春藤。此刻,她攀缘而上,常春藤完全经受住了她身体的重量。她一边向上爬,一边扫视地面,察看猎狗的踪迹。但愿它们在一起多呆一些时间,她暗自祈祷。
  特蕾西到达屋顶后,向路易斯发出信号,等待他也爬到自己身边。然后,她照亮一支光线微弱的手电,看到一扇底部牢牢锁住的玻璃天窗。路易斯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小玻璃刀,不到一分钟就将玻璃拉开,移走。
  特蕾西向下望去,看到蜘蛛网状的警报器阻碍住他们的道路。“你有办法吗,几恩?”
  “没问题。”他从帆布袋里取出一根一英尺长,两端各有一个小夹子的金属线。缓慢地,他找到警报线的首端,把线上的胶皮剥掉,再用小夹子钳住电线。他又取出一把钳子,小心地把电线剪断。特蕾西绷紧了每一根神经,随时准备听到警报器的响声,但,四野始终是一片然。几恩抬起头,露齿而笑。“好了,完事了。”
  不,特蕾西想,这仅仅是开始。
  他们借用第二支云梯从天窗下去,安全地来到顶楼。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但一想到前面的重重障碍,特蕾西不禁猝然心跳。
  她取出两幅红镜偶护目镜,把一幅交给几恩·路易斯。“把这个戴上。”
  她想出了分散猎犬的办法,但红外线光束却是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杰弗说得对:整个房间都布满了看不见的光束。特蕾西长久而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意念集中,运气,放松。她强使自己进入清晰的思维:当一个人进入光束时,传感器就会测出温度的变化,于是引向警报器。这就是说,窃者在打开保险柜之前,警报就会鸣响,因此在她得暇脱身之前,警察便可赶到。
  然而,特蕾西想,这也正是整个系统的致命弱点。她只需想出一个办法,让警报器在打开保险柜之后鸣响,便可脱身。凌晨六点三十分,她想出了办法。盗窃一经成为可能,特蕾西再度感到那种熟悉的亢奋之情在胸中膨胀。
  她戴上红外线护目镜,即刻,屋中的一切物体都罩上一层怪异的红晕。在顶楼的门前,特蕾西看到一束红光,如果不戴护目镜,它是看不到的。
  “从它下面过去,”她警告几恩·路易斯说,“小心点。”
  他们从光束下匍匐过去,来到一个漆黑的过道上,过道直通马提纳伯爵的寝室。特蕾西打亮手电筒,在前引路。同过护目镜,特蕾西再度发现一束光波,低低地交叉在寝室门槛前。她谨慎地从上面跃过去,几恩·路易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特蕾西将电筒照到墙壁上,现出了满壁的绘画,摄人心魄,使人生畏。
  一定要把达芬奇的画弄到手,冈瑟说,当然还有珠宝。
  特蕾西把画摘下,正面朝上放在地板上。然后她小心地把画从柜架中取出,卷好,放到挎在肩头的包里。现在剩下要做的就是撬开保险柜。保险柜在寝室的另一头,藏放在一个带幕帘的壁中。
  特蕾西掀开幕帘。四道红外线光束纵横交错,从地板至天花板封锁住壁,欲想打开保险柜而不触及光束是不可能的。
  几恩·路易斯惊愕地瞪视着光束。“天哪!这些光波可没法越过。它们低得无法从底下爬,又高得无法从上面跳。”
  “听着,按照我说的去做,”特蕾西说。她转到他的背后,拦腰紧紧将他抱住。“好,跟我一起迈步。先出左脚。”
  他们一齐朝光束迈进一步,再迈一步。
  几恩·路易斯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我们要走进去啦!”
  “对。”
  他们径直闯到各个光束汇集的中央部位,然后特蕾西停住脚步。
  “好,仔细听,”她说,“你现在走向保险柜。”
  “但这光束——”
  “别担心,不会出事。”她焦心地企盼她的判断不会失误。
  几恩步履维艰地走出红外线光波,没有引起任何声响。他回首瞥视特蕾西,眼眸扩大,充满了惊悸。她伫立在光束中心,用身体的热度阻止传感装置引响警报器。几恩·路易斯立即奔向保险柜,特蕾西纹丝不动地站立着,她知道,只要她稍许移位,警报器就会鸣响。
  透过眼角的余光,特蕾西看到几恩从他的帆布包里取出工具,开始撬保险柜上的锁。她静立在那里,呼吸缓慢而深沉。时间已经停滞,几恩·路易斯似乎永远也不会把锁撬开。特蕾西的右小腿开始酸疼,继而痉挛。她牙齿摩擦作响,但却丝毫不敢移动。
  “需要多久?”她悄声问。
  “十——十五分钟。”
  特蕾西感到,她已经伫立了一个世纪。她左腿的肌肉开始麻木,她因疼痛而想放声叫喊。她被钉在了光束之中,僵硬了。她听到喀嚓一声,保险柜打开了。
  “啊!耀眼的财宝!您什么都要吗?”几恩·路易斯问。
  “钞票不要,只要珠宝。所有的钞票现款都归你。”
  “谢谢。”
  特蕾西听到几恩在搜劫保险柜。俄顷,他朝特蕾西走来。
  “财宝惊人!”他说,“我们怎么才能不惊动警报器,从这儿离开呢?”
  “不必管警报器。”特蕾西对他说。
  他瞪视她。“什么?”
  “站到我前面来。”
  “不过——”
  “照我说的做。”
  几恩·路易斯惶地再度走入光束。
  特蕾西屏住呼吸,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好,现在,我们慢慢地退出房间。”
  “之后呢?”几恩·路易斯的瞳孔在护目镜后面睁得如杏核般大。
  “之后,我的朋友,我们赶紧逃命。”
  他们蜗牛般沿着光束移动,一直来到幕帘旁,这里是光束的边缘。特蕾西深吸一口气,说:“好,我一说‘跑’,我们就按进来的路线跑出去。”
  几恩·路易斯点点头。特蕾西可以感到他瘦小的身躯在颤抖。
  “跑!”
  特蕾西疾转身,飞一般向房门冲去,几恩·路易斯紧追不舍。他们的身体脱离光束的刹那,警报器便鸣叫起来,声音发聋震耳。
  特蕾西一阵风卷到顶楼,爬上云梯,穿过屋顶,顺常春藤攀缘而下。几恩紧紧尾随在后。两人从庄园领地疾驰而过,爬上第二个云梯。须臾,他们翻过墙头,跳到大蓬车顶棚,钻进车里。特蕾西跳进驾驶座,几恩坐到她身旁。
  大蓬车开到路边时,特蕾西看到一簇树荫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瞬间,蓬车的前灯扫亮了轿车内部,驾驶盘旁,坐着杰弗·史蒂文斯,身旁卧着一只硕大的猎犬。蓬车从轿车旁擦边而过时,特蕾西仰头大笑,向杰弗抛去一个飞吻。
  远方,传来警车刺耳的汽笛尖叫声。


2011-1-29 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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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8  

第十二节

地处法国西南海岸的贝尔瑞兹已失去了半个世纪前的辉煌魅力,曾名噪一时的贝利维娱乐场因急需修葺而关闭。位于马加格安大街的市政娱乐场也已变成一座颓败的建筑物,如今只开设一些小店铺和一所舞蹈学校。山中的古老别墅仍保持着昔日的体面外表,内部却早已凋零败落。
  然而,每逢六月到九月的盛夏季节,欧洲的达官显贵仍蜂拥而至,享受那里的阳光,追忆往日的时光并挥金赌博。没有别墅的人们下榻在帝国大街一号的宫廷饭店。这座饭店位于一岬角之巅,濒临大西洋,原是拿破仑三世的避暑所在。它周围的自然景色极为别致:一侧矗立着一座灯塔,塔身两翼是犬牙交错的巨大岩石,从灰色的海水中兀地拔起,宛若史前期的怪物;另一侧是一条海滨栈桥。
  八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法国玛格丽特男爵夫人一阵风卷进了宫廷饭店的大厅。她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女人,柔软的亚麻色头发兜在网罩里。她身穿一袭白绿相间的绸裙,衬托出一副姣美的身段,女人看到她,不免要回头再妒忌的看上两眼,男人则为之咋舌。
  男爵夫人走到接待台前。“请给我房间的钥匙。”她说,一口迷人的法国口音。
  “好的,男爵夫人。”侍者把钥匙递给特蕾西。
  当特蕾西走向电梯时,一个戴着眼镜、不修边幅的男人突然从一只陈列围巾的玻璃柜前走靠,撞到她身上,把她手中的皮包碰到地上。
  “哦,天,”他说,“非常抱歉。”他拾起皮包,还到她手中。“请原谅。”他说话带着中欧国家的口音。
  玛格丽特男爵夫人傲慢地向他点了下头,立即走开。
  一名侍者将特蕾西引入电梯,把她送到三层。特蕾西的房间是三一二号。她知道,房间的选择往往如同选择饭店本身一样重要。在开普利,她住在奎西桑饭店带游廊的平房五二二号;在墨约卡,她住在桑维达饭店的一等房间,能俯瞰群山和远处的海湾;在纽约,她选择了豪尔姆斯莱宫廷饭店的高层房间四七一七号;在阿姆斯特丹,她则在阿姆塔尔饭店包下了三二五房间,那里窗外的运河水轻缓地拍打着两岸,象催眠曲般地把人送入梦乡。
  宫廷饭店三一二房间可以尽览海洋和城市的全景。透过每一扇窗子,特蕾西都可以观看浪涛拍击岩石的景色,那些永恒的巨石从海中隆起,象溺水的人形。窗子底下,是一座肾形游泳池,湛蓝的池水与灰色的海洋形成鲜明的对比,游泳池旁,遮阳的蘑菇伞一直伸向远方。房间的墙壁挂着蓝白相间的锦缎,墙基是大理石踢脚板,地毯和窗帷都是玫瑰色。房门和百叶窗的木头因年久而发出微弱的光泽。
  特蕾西进屋后反锁上门,取下紧箍的亚麻色假发,按摩着头皮。男爵夫人是她最喜爱扮演的角色之一。在《哥得年鉴》和《迪布莱贵族与爵位名册》中,有几百个贵族头衔可供选用,无数公爵夫人、男爵夫人、伯爵夫人和公主遍布在二十多个国家中。因此,这两本书已成为特蕾西的无价之宝。它们可以提供几世纪之久的家族史,包括父母、孩子的名称、所受教育的学府,以及家族宅邸的住址。选择一家名门望族,成为该家族的一个远方亲戚——一个富有的远方亲戚——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人们都为头衔和财产所惑。
  特蕾西想到了在饭店大厅中与她相撞的那个陌生人,嘴角浮上一抹微笑。又开始了。
  晚上八点钟,玛格丽特男爵夫人坐在饭店的酒吧里。与她相撞的那个人看到她,于是朝她桌前走来。
  “对不起,”他怯怯地说,“我再一次向您表示歉意,我下午的大意实在是不可原谅。”
  特蕾西莞尔一笑。“没什么,这不过是偶然的。”
  “你真大度。”他稍事犹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一杯。”
  “可以,假若您愿意的话。”
  他坐到对面的座位里。“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是阿道夫·苏克曼教授。”
  “玛格丽特。”
  苏克曼向侍者打了个手势。“您想喝点儿什么?”苏克曼问特蕾西。
  “香槟。但大概——”
  他抬起一只手打断她。“我付得起钱。说实话,我很快就可以买得起世界上任何东西。”
  “真的?”特蕾西微微一笑,“恭喜你呀。”
  “是这样。”
  苏克曼要了一瓶宝凌格,然后转向特蕾西说:“我遇到了一件最奇特的事,我本不应该和素不相识的人谈及这个,但我实在太兴奋,以至不能藏在心里。”他倾过身子,压低声音说,“实际上,我是一个普通学校教员——或者说不久以前一直是。我教授历史。这门课蛮有意思,您知道,但并不令人兴奋。”
  她倾听着,脸上现出几分兴趣。
  “这就是说,直到几个月前,并不感到兴奋。”
  “我能问一下几个月前发生了什么吗,苏克曼教授?”
  “我一直从事西班牙无敌舰队的研究工作,希望能搜集到一些奇闻轶事,以便在给学生讲课时增加情趣。在当地博物馆的卷宗中,我意外发现了一份掺杂在其他档案中的旧文件。文条详细记载了菲利浦王子在一五八八年秘密派遣的一次远征航行。其中一只船上载有一束条金,据说这条船在一次风暴中沉入海底,至今杳无痕迹。”
  特蕾西沉思地凝视他。“据说沉入海底?”
  “正是。但根据记载,船长和船员故意将船沉入一个无人去的海湾处,预备以后再度返回取走财宝。但他们在中途遭到海盗袭击,积数被杀。由于海盗船上的水手都是文盲,所以这份文件幸存下来,海盗并不知道它的真正价值。”他的声音由于兴奋而颤抖,“现在——”他压低嗓门,环视四周,看到无人注意,便继续说——“文件在我手里,上面写着如何找到这批财宝的详细说明。”
  “你的发现真走运,教授。”她声音里透出一份羡慕。
  “那束条金今天大约值五千万美元。”苏克曼说,“我所要做的就是把它捞上来。”
  “那么什么在阻止你呢?”
  他窘迫地耸耸肩。“钱。我必须装备一条船,才能把宝物捞出水面。”
  “哦?需要多少钱?”
  “十万美元。说实话,我干了一尖愚不可及的事。我身上带了二十万美元——我一生的全部积蓄——来到贝尔瑞兹的游乐场赌博,指望能赢得足够的……”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然而你输了。”
  他颔首。特蕾西看到他镜片后面闪烁着的泪花。
  香槟酒到了,侍着撬开瓶口,将金色的液体注满他们的杯子。
  “为了你的好运气。”特蕾西举杯祝酒。
  “谢谢。”
  他们啜着杯中酒,陷入沉思。
  “请原谅我对您讲这些恼人的事。”苏克曼教授说,“我不该把心中的苦衷告诉一位美丽的夫人。”
  “不过,我认为你的故事很动人,”她说,“你敢肯定金子在那个地方,是吗?”
  “毫无疑问。我有船长本人下的航海命令和他画的海图,我知道金子的确切位置。”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他,说:“你需要十五万美元?”
  他略微苦笑一下。“是的,为了得到价值五千万美元的财宝。”他又呷了一口酒。
  “也许可以……”她顿住。
  “什么?”
  “你从没想过找一个合伙人?”
  他愕然地望着她。“合伙人?不,我一直打算自己干。不过当然,既然我现在输光了钱……”他的声音再度低下去。
  “苏克曼教授,假如我给你十万美元的话——”
  他忙摇头。“绝对不行,男爵夫人。我不会接受,您会失去这笔钱。”
  “你能肯定金子在那个地方吗?”
  “哦,这一点是无疑的。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毕竟是不能保证的事。”
  “生活中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保证的事。你遇到的问题很有趣。假如我能帮助你解决,恐怕我们双方都可从中获利。”
  “不行。万一您失去了钱,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这些钱我不在乎。”她说,“而且我相信这笔钱投资一定能赚大钱,是不是?”
  “当然,这是肯定的。”苏克曼教授承认。他坐在那里权衡此事,脸上布满重重疑虑。终于,他说:“如果您真愿意这样,您将是百分之五十的合伙人。”
  她绽开笑容:“同意,我接受。”
  教授立即又加了一句:“费用不包括在内。”
  “这是自然。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越快越好。”教授倏然充满了活力,“我已经找到了所使用的船只。船上有现代化挖掘设备,四个水手。当然,得到宝物后,我们还必须分一小部分给他们。”
  “可以。”
  “我们必须尽早行动,否则恐怕要失去船只。”
  “五天之内,我可以把钱交给你。”
  “好极啦!”苏克曼喊道,“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把一切准备就绪。啊,我们两人的相逢很有运气,是吗?”
  “是的,当然。”
  “为了我们的冒……”教授举起酒杯。
  特蕾西也举起杯,说:“愿它能为我们赢利。”
  他们碰杯。蓦地,特蕾西的眼睛直视前方,身子僵直在座位里。在远处犄角的一张餐桌旁,坐着杰弗·史蒂文斯。他脸上挂着一抹感兴趣的笑容,正视着她。一个迷人的女人坐在他身边。身上的珠宝熠熠生辉。
  杰弗向她点头示意,她嫣然一笑。她想起最后一次在马提纳庄园外见到杰弗的情景,当时他身旁站着那只痴狗。那一次我战胜了你,特蕾西高兴地想。
  “嗯,很抱歉,”苏克曼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我会再与您联系。”特蕾西衿持地伸出手,他在上面轻吻一下,然后离开了。
  “我看到你的朋友把你冷落在这儿,实在想象不出为什么。你简直漂亮极了,金发碧眼女郎。”
  特蕾西抬起头,杰弗站在桌旁。他坐到阿道夫·苏克曼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恭喜你,”杰弗说,“马提纳庄园的把戏干得漂亮,出手不凡。”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算是过奖了,杰弗。”
  “你破费了我不少钱,特蕾西。”
  “你会习惯的。”
  他玩弄着面前的酒杯。“苏克曼教授想要干什么?”
  “哦,你认识?”
  “就算是吧。”
  “他……唔……只是想喝一杯。”
  “顺便再告诉你他那些沉没的财宝?”
  特蕾西陡地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
  杰弗愕然地凝视她:“你不会陷进去吧?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骗局。”
  “这次可不会。”
  “你是说你相信了?”
  特蕾西生硬地说:“我无权讨论这个,教授不过碰巧知道一点内幕情况而已。”
  杰弗疑惑地摇了摇头。“特蕾西,他想引你上钩。他要你出多少钱去打捞他的海底珠宝?”
  “这你不必关心,”特蕾西淡淡地说,“反正是我的钱,我的事情。”
  杰弗耸耸肩。“对。只是到时候可别说老朋友杰弗没有劝过你。”
  “你不至于对那束金条也感兴趣吧,嗯?”
  他双手挥向头顶,仿佛绝望地说:“你为什么总是怀疑我?”
  “很简单,”特蕾西答道,“因为我不信任你。跟你在一起的那女人是谁?”她突然感到多余问这个问题。
  “苏珊娜,一个朋友。”
  “一定很有钱啰?”
  杰弗漫不经心地对她笑笑:“实话说,她的确有些钱。欢迎你明天同我们一起吃午饭,她在港口里停放着一只长二百五十英尺的游艇,上面的厨师能做一手——”
  “多谢。我压根没有想到要去打扰你们的午餐。你出卖给她什么?”
  “这是私事。”
  “当然。”她说话的语气比她的本意要刻薄得多。
  特蕾西透过酒杯的边缘审视杰弗。他的确很有魅力。五官清秀端正,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长长的睫毛,身体里跳动着一颗蛇心,一条高智能的蛇。
  “你从来没想到去经营一门合法的生意,是不是?”特蕾西问,“说不定你会很成功哩。”
  杰弗面露惊诧之色。“你说什么?放弃这一切?你莫非在开玩笑?”
  “你一直就是一个江湖艺人。”
  “江湖艺人?我是企业家。”他责怪地说。
  “你怎么会成了企——企业家?”
  “我十四岁时从家中跑出来,参加了一个巡回游艺团。”
  “十四岁?”这是特蕾西第一次穿过杰弗那诱人、世故的表层,透视到他的内部。
  “这对我很有好处——我学会了处世。那场堂而皇之的越南战争爆发后,我戴上了绿色贝雷帽,受到了一流的教育。我想我学到的主要东西是,那场战争是最大的骗局。与此相比,你我不过是业余新手。”他突然转换了话题,“你喜欢回力球吗?”
  “这就是你正在兜售的货?不喜欢,谢谢。”
  “这是项体育比赛。我有两张今晚的票,苏珊娜不能去,你想去吗?”
  特蕾西不由自主地肯首同意。
         ※        ※         ※
  他们在城市广场的一家小餐厅用晚餐。菜谱是当地酒和土豆、在蒜交汁烤鸭,味道鲜美可口。
  “这是这家餐馆的独特风味。”杰弗对特蕾西说。
  他们谈政治,谈书,谈旅游,特蕾西发现杰弗具有惊人的知识面。
  “当你十四岁就开始立时,”杰弗说,“你学本事的速度很快。首先你学会要有自己做事的动机,然后去揣摩推动他人做事的动机。行骗与柔道相类似。柔道的窍门在于借用对方的力量,行骗则利用他人的贪婪。你先虚晃一个架势,别人就会上钩。”
  特蕾西笑笑,不知杰弗是否意识到他们之间有多么相似。她喜欢跟他在一起,但她清楚,一旦有机会,他便会不假思索地出卖她。他是一个须加提防的人,她也正是抱定这种心理与他相处的。
         ※        ※         ※
  贝尔瑞兹山上的回力球竞赛场地设在室外,面积和一个足球场相仿。球场两端矗立着高大的绿色混凝土石板,中央是赛球区。场地两侧是四排石凳。黄昏降临后,燃起了泛明灯。特蕾西和杰弗来到场地时,观众席上已人头攒动,两支球队在球迷的喝采声中已步入球场。
  两个球队的每一名队员轮流将球猛掷到混凝土墙壁上,然后用绑在臂膀上的长而窄的网子捕抓弹回的球。回力球是一种速度快,危险性大的体育项目。
  每当队员没有捕抓住球时,观众席便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狂叫。
  “他们看得真上瘾。”特蕾西说。
  “还为比赛押下不小的赌金哩。巴斯克人是一个好赌的民族。”
  观众仍源源不断地入场,座位愈来愈拥挤。特蕾西发现自己正紧紧地贴住杰弗的身体。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球赛的速度和激烈程度似乎也在不断地升级,球迷的喊叫在夜空中回荡。
  “回力球真的象看上去这样危险吗?”特蕾西问。
  “男爵夫人,球在空中飞行的速度几乎是每小时一百英里。如果击在头上,人便当场毙命。但运动员接不到球的时候是罕见的。”他漫不经心地轻抚她的手,眼睛一刻不离球赛。
  运动员个个都是高手,娴熟地移动着脚步,显示出非凡的控制能力。但球赛进行到中场时,一名队员突然把球投掷到石墙的错误角度,可怕的球径直向杰弗和特蕾西坐着的观众席方向飞来。观众纷纷抱头掩蔽,杰弗抓住特蕾西,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然后伏在她身上。他们只听到球从头顶上掠过,砸到侧面的墙壁上。特蕾西卧在地板上,感受到杰弗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和他贴得很近的脸颊。
  他抱了她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把她拉起来。一时间,两人都感到有些窘迫。
  “我——我想今晚的兴奋已经够了,”特蕾西说,“我想回饭店去。”
  他们在饭店的大厅中互道晚安。
  “今晚上玩得很痛快。”特蕾西对杰弗说,这是她的心里话。
  “特蕾西,你并末打算与苏克曼去干那打捞财宝的蠢事,是不是?”
  “不,仍要干。”
  他注视她良久。“你仍旧认为你对那束条金也感兴趣,是吗?”
  她直视他的双眼。“难道不是吗?”
  他的表情变得冷峻。“祝你走运。”
  “晚安,杰弗。”
  特蕾西看着他掉转身,走出饭店。她想他一定去找苏珊娜了。可怜的女人。
  侍者说:“晚上好,男爵夫人,有您的一份留言。”
  是苏克曼教授留下的。
         ※        ※         ※
  阿道夫·苏克曼遇到了问题,一个棘手的问题。当他坐在阿曼德·格兰杰尔的办公室里,意识到所发生的事情时,不由惊吓得脊背沁出冷汗。格兰杰尔是一家私人地下赌场老板,赌场开在弗莱斯大街一二三号的一座豪华私人别墅里。对格兰杰尔来说,市政娱乐场是否关闭没有多大影响,因为弗莱斯大街的赌场从来都是阔佬盈门。这里与政府办的娱乐场有所不同,赌注额不受限制,因此大头商贾乐意光临此地玩轮盘赌、掷骰赌和纸牌赌。格兰杰尔的客人中有阿拉伯王子、英国贵族、东方巨商和非洲国家首脑。半裸的年轻女子穿梭于赌场中,与其他阶层相比,有钱阶级白占便宜的心理来得更重。格兰杰尔送得起饮料,所有的纸牌戏和轮盘赌博都操纵在他的掌心之中。
  赌场里常常拥满年轻貌美的女子,由年老的绅士陪伴着。迟迟早早,这些女人便被吸引到格兰尔的身边。他个子矮小,相貌却俊俏,一双明亮棕色的眼睛,嘴唇柔软而富有性感。他身高仅五英尺四寸,正是这短小的身材和漂亮的面孔象磁铁般诱惑着女性。他无论对谁,都献上一份虚假的殷勤。
  “人发现您的美貌不可抗拒,亲爱的,但对人俩来说都不幸的很,人正疯狂地爱着另一个人。”
  这是真的。自然,那“另一个人”每周都要换一次,因为在贝尔端兹,有源源不断的美男子,格兰杰尔愿意让每一个人都得到一番享受。
  格兰杰尔与黑社会和警察瓜葛颇深,因此开设赌场有强硬的后台撑腰。他最初只是一伙罪犯集团中跑龙套的,后来转去贩卖毒品,最后在贝尔端兹独霸了一席之地;与他做对的人最终都会发现这个小侏儒心狠手辣,但意识到这点时却都为时晚矣。
  此刻,阿曼德·格兰杰尔正在盘问阿道夫·苏克曼。
  “关于这个同意与你打捞宝物的男爵夫人,还有什么更多的情况?”
  从他愤怒的语气中,苏克曼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怕的差错。
  他咽了口口水,说:“呜,她是一个寡妇,她丈夫留给她一笔财产。她说,她将拿出十万美元。”他自己的声音为他增添了点自信,他继续说,“一旦拿到钱,我们自然就告诉她打捞船出了故障,还需要五万美元。然后再索取十万美元,然后,您知道,就按以往那样做。”
  他看到阿曼德·格兰杰尔脸上现出鄙夷之色。“出了——出了什么问题,头?”
  “问题是,”格兰杰尔声音粗暴,“我在巴黎的一个亲信刚刚打来电话。他曾为你的男爵夫人伪造了一个护照。她的名字叫特蕾西·惠特里,是个美国人。”
  苏克曼顿觉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她——她的确对此事很感兴趣,头。”
  “够了!蠢货!她是个江湖骗子,你想在骗子身上去打主意!”
  “那么,她——她为什么同意呢?她为何不当场拒绝呢?”
  格兰杰尔声音冰冷。“我怎么会知道,教授。但是我要探测清楚。一旦水落石出,我就把这位夫人送到海湾里去喂鱼。谁也别想在阿曼德·格兰杰尔的身上打主意。现在你立即打电话给她,就说你的一位朋友愿意出一半的钱,并且马上去见她。会说吗?”
  苏克曼急切地说:“当然,头。请放心。”
  “我如何会放心?”格兰杰尔慢慢地说,“我对你很不放心,教授。”
  阿曼德·格兰杰尔不喜欢解谜。海底沉宝的把戏已经演了几个世纪,但受骗者往往都是易于轻信的人,江湖骗子绝不会上钩。这正是搅乱格兰杰尔的一个谜,他决定解开它,一但他找到答案,他就把这个女人转手给布鲁诺·维森特。维森特喜欢与上钩者斗智周旋,然后再把他们处理掉。
  格兰杰尔的小轿车在宫廷饭店前停下,他钻出车门走入大厅,径直来到朱尔斯·伯杰莱克面前。伯杰莱克是巴斯克人,从十三岁起便在这家饭店工作,如今已是鬓发苍白。
  “玛格丽特男爵夫人住几号房间?”
  饭店严格规定,侍者不得泄露客人的房间号码,但阿曼德·格兰杰尔并不受这条规定的限制。
  “三一二房间,格兰杰尔先生。”
  “谢谢。”
  “还有三一一房间。”
  格兰杰尔掉转身。“什么?”
  “男爵夫人在她房间的隔壁还定了一套房间。”
  “哦?谁住在那里?”
  “没人。”
  “没人?你肯定吗?”
  “是的,先生。她要它锁着,不让侍者入内。”
  格兰杰尔困惑地蹙紧眉头。“你有万能钥匙吗?”
  “有。”不假思索地,他将手伸到柜台下方,取出一把钥匙,递给格兰杰尔。
  朱尔斯望着格兰杰尔朝电梯走去。面对格兰杰尔这样的人,无人会多嘴。
  阿曼德·格兰杰尔来到男爵夫人的房间时,发现门微开着。他推门走进去,起居室空无一人。“哈罗。屋里有人吗?”
  一个女性声音从另一个房间里传出:“我正在淋浴,很快就完。请自己动手喝点什么。”
  格兰杰尔在房间里踱步,这里的布置他很熟稔,多年来,他曾安排不少朋友下榻在这家饭店。他踱步到寝室,感到梳妆台上零乱地散放着珍贵的珠宝。
  “我很快就完。”声音又从浴室里传来。
  “不急,男爵夫人。”
  狗屁男爵夫人!他忿忿地想。无论你耍什么花招,亲爱的,到头来定要让你作茧自缚。他走到毗邻另一套房间的门前,门锁着。格兰杰尔取出万能钥匙,打开门。房间里涌出一股无人居住的霉气。侍者说没人住在里面,那么她为什么要包下它呢——?格兰杰尔的视线被某种不协调的物体吸引过去。一根沉重的黑色电线蛇也似的蜿蜒横贯地板,一头连接墙上的插座,另一头消失在一个橱柜里。柜子的门微张,刚刚可以使电线进入。格兰杰尔好奇心起,走上前打开橱柜。
  橱柜里横贯一根铁丝,上面用衣夹凉着一串一百元一张的湿漉漉的钞票。一架打字机上鼓起一样东西,用布覆盖着。格兰杰尔掀起布,露出一台小型电动印刷机,上面还有一张水湿的一百元钞票。印刷机旁放着一摞白纸,规格大小与美国货币相仿,还有一太切纸机。数张边缘切得不很规整的百元纸钞零乱地丢在橱柜的底层。
  格兰杰尔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愤怒的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急转身,看到特蕾西·惠特里走进房间,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裹在一条毛巾里。
  阿曼德·格兰杰尔缓缓地说:“伪造!你想用伪造货币蒙骗我们。”他看到她脸上瞬间掠过各种表情,抵赖,愤怒,最后停驻的是蔑视。
  “就算是吧,”特蕾西让步说,“这有什么关系,没有人能辨别真伪。”
  “骗子!”能击败这样的对手,实在不失为一种乐趣,他想。
  “这些票子象金子一样可爱。”
  “是吗?”格兰杰尔的声音充满鄙夷。他从铁丝上取下一张水湿的钞票,看过一面,又看另一面,然后再度仔细审视一番,做得很出色。“谁切的印模?”
  “这无关紧要。我说,星期五我就能预备好十万美元。”
  格兰杰尔凝视她,有些困惑。终于,他理清楚了她的思想,于是放声大笑。“上帝,”他说,“你实在愚笨,压根就没有什么财宝。”
  特蕾西顿觉懵憧。“你说什么,没有财宝?苏克曼教授对我说——”
  “你就信以为真了?愚蠢,男爵夫人。”他再度看了一遍手中的钞票,“这张我拿走。”
  特蕾西耸耸肩。“愿意拿多少尽管拿,反正它们是纸。”
  格兰杰尔抓了一把潮湿的百元钞票。“你怎么会知道女侍者不会进入这间房子?”他问。
  “我付给她们不少钱,不让她们进来。而且我出去时,就锁上橱柜。”
  她倒蛮镇静自若,阿曼德·格兰杰尔想。但她迟早要为此付出代价。
  “别离开饭店,”他说,“我有一个朋友想让你见一下。”
         ※        ※         ※
  格兰杰尔本想立即把这个女人转交给布鲁诺·维森特,但某种直觉又阻止他。他再次拿出一张钞票审视。他也曾经手过不少伪钞,然而没有一张制作得这样完好。无论是谁切的印模,这人一定是个天才。钞票的质感逼真,边缘整齐质脆,颜色清晰柔和,即便处于水湿状态,本杰明·弗兰克林的头像也全然无瑕。这个婊子说得对,要想辨别她手中钞票和真钞票之间的真伪,决不是一件易事。格兰杰尔暗想,这样的钞票确实可以作为真货币来使用。这种想法诱惑着他。
  他决定暂时先不告诉布鲁诺·维森特。
  翌日清晨,格兰杰尔把苏克曼召来,递给他一张一百的美元。“到银行把它兑换成法郎。”
  “好的,头。”
  格兰杰尔目送他匆匆离开办公室。这是对苏克曼愚笨的惩罚。倘若他被抓住,他将无法说出他从哪里搞到的这张钞票,即使他想活也没办法。但倘若他能成功的蒙混过关……等着瞧吧,格兰杰尔想。
  十五分钟后,苏克曼返回办公室,把兑换来的法郎如数献出。“还有别的事吗,头?”
  格兰杰尔瞪视着法郎。“你可曾遇到麻烦?”
  “麻烦?没有。怎么回事?”
  “你现在再返回这家银行去,”格兰杰尔命令说,“你必须这样说……”
  阿道夫·苏克曼步入法兰西银行的正厅,朝经理坐着的桌子走去。这一次,苏克曼意识到自己面临着危险,然而,他宁肯正视这危险,也不愿招惹格兰杰尔的暴怒。
  “有事吗?”经理问。
  “对。”他极力掩饰内心的紧张,“是这样,昨天夜里,我和几个在酒吧里相逢的美国人一道玩纸牌。”他顿住。
  银行经理领悟地点点头。“你输了钱,大概希望贷款。”
  “不,”苏克曼说,“实——实际上,我赢了。只是,这些人看上去好象要诈我。”他掏出两张一百元的钞票,“这是他们给我的钱,我担心——担心这钱是伪造的。”
  银行经理倾过身子,用一双短而粗的胖手接过钱币,苏克曼顿时感到呼吸急促起来。经理仔细审视钞票,两面翻看着,最后把它们举起,放在光下透视片刻。
  他面向苏克曼,笑着说:“你的运气不错,先生,这是真票子。”
  苏克曼深深吁出一口气,感谢上帝!总算万事大吉。
         ※        ※         ※
  “没问题,头。他说这些货币是真的。”
  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几乎令人不可置信。阿曼德·格兰杰尔坐在那里沉思良久,一个朦胧的计划逐渐在他脑中形成。
  “去把男爵夫人叫来。”
         ※        ※         ※
  特蕾西坐在阿曼德·格兰杰尔的办公室里,面对桌子后面的主人。
  “你和我将成为合伙人。”格兰杰尔对她说。
  特蕾西站起身。“我不需要合伙人。”
  “坐下。”
  她注视着格兰杰尔的双眼,再度坐下来。
  “我是贝尔瑞兹城的主人。只要你抛出一张你那些钞票,你就会莫名其妙地被抓起来。懂吗?漂亮的女人在我们的监狱里日子可不好过。在此地没有我的认可,你将寸步难行。”
  她凝视他。“这样说,我从你那里买到的仅是保护?”
  “不对。你从我这儿买的是你的生命。”
  特蕾西相信他的话。
  “好,现在告诉我,你从哪里弄来的那台印刷机?”
  特蕾西踌躇不决,格兰杰尔乐意看到她惶惑不安,他要看着她投降。
  她不情愿地说:“我是从一个居住在瑞士的美国人那里买下的,他曾是美国造币厂的镌版师,干了二十五年。他退休时,关于他的养老金出现了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所以他没有领取到。他感到被人欺骗,于是决心报复。厂里有几台一百元钞票的金属印板,人们以为已经报废,他便设法将它们盗出,然后又通过关系,搞到了财政部用来印钱的纸张。”
  原来是这样,格兰杰尔得意地想。怪不得伪钞如此逼真。他变得愈加兴奋:“那台印刷机一天可以制造多少钱?”
  “一小时只能印一张。纸的两面都需要加工,而且——”
  他打断她。“有没有再大一点的机器?”
  “有。他还有一台,八小时内可印出五十张钞票——一天生产五千美元——但出售价格是五十万美元。”
  “买下它。”格兰杰尔说。
  “我可没有五十万美元。”
  “我有。你何时可以把机器搞到手?”
  她嗫嚅说:“我想,不过我不——”
  格兰杰尔抓起电话听筒。“路易斯,我急需价值五十万美元的法郎现款。把我保险柜里的钱全部拿出,差额到银行去取。然后把钱送到我的办公室,要快!”
  特蕾西惶悚地站起身。“我最好先回去,恐怕——”
  “你哪里也别去。”
  “我的确应该——”
  “坐下,安静一会儿。我要斟酌一下。”
  他在商界有一些同伙,他们肯定也愿意介入这笔买卖。不过瞒着他们,于他们亦丝毫无损,他想。他要自己买下这台印刷机,然后印出钞票去偿付赌场向银行的借贷。之后,他将把这个女人交给布鲁诺·维森特去处置。她并不喜欢合伙人。
  正好,阿曼德·格兰杰尔也不喜欢与人合伙。
         ※        ※         ※
  两个小时后,一只装满钱币的大麻袋被送到办公室。格兰杰尔对特蕾西说:“你从宫廷饭店搬出来。我在山上有一座私人房子,交易做成之前,你先住在那里。”他将电话机推到她跟前。“现在给你在瑞士的朋友要电话,就说你要买下那台大印刷机。”
  “他的电话号码在饭店,我可以在那里挂。把你房子的地址告诉我,我让他把印刷机邮运到那儿——”
  “不行。”格兰杰尔厉声说,“我不想暴露任何蛛丝马迹。我会叫人到飞机场去取机器。今晚吃饭时我们再详谈。我八点钟去见你。”
  这是逐客令,特蕾西从椅中站起身。
  格兰杰尔手指口袋。“好生保管这些钱。我不希望它——或你——发生什么意外。”
  “尽管放心。”特蕾西说。
  他慢条斯理地笑笑。“好。苏克曼教授护送你回饭店。”
  两人缄默地坐在轿车里,中间放着装满钱币的口袋。他们各自的心中都在紧张地盘算着,苏克曼对所发生的一切不甚摸底,但他凭嗅觉感到事态的发展对他会有好处,而关键的人物就是这个女人。格兰杰尔命令他监视她,这也正是他自己的本意。
         ※        ※         ※
  当天夜晚,阿曼德·格兰杰尔沉浸在欣喜若狂之中。此刻,大型印刷机的买卖大概已经敲定。那个女人惠特里说,这台机器每天可印刷五千美元,但,格兰杰尔却有更高明的主意。他预备让机器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时,这样,每天将可制造一万五千块钱,一个星期即可超过十万美元,十周就可达到一百万。而这,仅仅是开端而已。今晚,他预备探听出那位镌版师是何许人,与洽谈再多搞一些机器。倘若如愿,他的财源将会源源不断。
  八点正,格兰杰尔的轿车在宫廷饭店前的曲线型车道上嘎然停住,格兰杰尔从车中走出。当他进入大厅时,满意地看到苏克曼正坐在入口处附近,警觉地注视着饭店的正门。
  格兰杰尔走到接待台前。“朱尔斯,告诉玛格丽特男爵夫人我在这里,让她到大厅来。”
  朱尔斯抬起头,说:“男爵夫人已经结帐离开了,格兰杰尔先生。”
  “你记错了,打电话给她。”
  朱尔斯·伯杰莱克陷入一份窘境,与阿曼德·格兰杰尔相互矛盾不会有什么好处。“是我给她结的帐。”
  不可能。“什么时间?”
  “她返回饭店不久。她要我把帐单送到她的房间,她用现款付的帐。”
  格兰杰尔的脑筋在急速转动。“现款?是法郎?”
  “是的,先生。”
  格兰杰尔发狂似地问:“她从房间里拿走什么东西吗?箱子或是盒子?”
  “没有。她说她以后再取行李。”
  如此说来,她只身带着他的钱已前往瑞士,去购买那台大型印刷机去了。
  “带我去她的房间,快!”
  “是,格兰杰尔先生。”
  朱尔斯·伯杰莱克从搁物架上取下一把钥匙,尾随格兰杰尔匆匆奔向电梯。
  格兰杰尔掠过苏克曼身边时,忿忿地说:“你还坐在那儿干吗?白痴!她已经溜了。”
  苏克曼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他。“这不可能,她从没有来大厅,我一直在监视她。”
  “监视她,”格兰杰尔讥讽地说,“你是否也在监视一名护士——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夫人——或一名少女,不让她们走出大门?”
  苏克曼惘然若失。“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回娱乐场去,”格兰杰尔厉声嚷,“回头再跟你算帐。”
  房间里和格兰杰尔上次看到时一模一样。连接另一套房间的门洞开着,格兰杰尔走进去,冲到橱柜前,猛地拉开门。印刷机仍摆在原处,感谢上帝!这个惠特里女人逃得如此匆忙,以至忘记带上它,这是她的一个失误。但,这并非她唯一的失误,格兰杰尔想。她拐骗了他五十万美金,他要复仇,让她偿还。他可以利用警察帮忙擒获她,把她投入监牢,然后让他手下人收拾她。他要让她说出谁是那个镌版师,而后就让她在大牢里烂掉。
  阿曼德·格兰杰尔拨通警察总部的电话号码,要求与杜芒警长说话。他一本正经地通过话筒叙述了三分钟,最后说:“我在这里等着。”
  十五分钟后,他的朋友杜芒警长来到现场。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人,长着一副女性身材和一副格兰杰尔所见到过的最丑陋的面孔。他的前额过大,仿佛随时会从脸上抛出来,一对棕色眼睛几乎消失在厚厚的镜片后面,但却反射出一个狂热者的犀利锋芒。
  “这是丹尼尔·库珀先生,”杜芒警长说,“格兰杰尔先生。库珀先生对你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女人也感兴趣。”
  库珀接住话题:“你对杜芒警长说,她卷入了一桩伪造案。”
  “不错。此刻,她正在去往瑞士的路上,你们可以在边境截获她。这里,我掌握你们所需的一切证据。”
  他以他们来到橱柜前,库珀和杜芒警长向里张望。
  “这就是她印钞票的机器。”
  库珀俯身向前,仔细审视一番机器。“她用这台机器印钱币?”
  “我刚才对你说过,”格兰杰尔语气暴躁。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瞧,这是她给我的一张一百元的伪钞。”
  库珀走向窗边,将钞票对着光线。“这是一张真货币。”
  “看上去与真的一样,因为印版是一个曾在费城造币厂工作过的镌版师偷出来的,她又从他手里买下。她就用这台机器印钞票。”
  库珀粗鲁地说:“你真愚蠢。这是一台普通印刷机,最多能印信笺抬头。”
  “信笺抬头?”房间开始旋转起来。
  “你真地相信这样的童话,一台机器把白纸变成了百元的真钞票?”
  “我说过我曾亲眼看到——”格兰杰尔顿住。他看到了什么?几张挂在铁丝上晾着的湿淋淋的百元纸钞,一些白纸和一幅切纸刀,只此而已。他逐渐透视出这场骗局的高妙。根本就没有伪造的过程,也没有在瑞士等待的镌版师。特蕾西·惠特里压根就没有陷入海底沉宝的圈套。这个婊子利用了他的诱骗当钓饵,拐走了他五十万美元。倘若这件事传出去……
  另外两个人在注视他。
  “你想不想报案?阿曼德?”杜芒警长问。
  他怎么报案?他能说些什么?说他在准备为伪造货币提供资金之际受到了欺骗?假如他的同伙听说他盗用了他们的钱而且白白送了出去,他们将怎样对待他呢?突地,一阵惧怕袭上他的心头。
  “不,我——我不想报案。”他的声音充满惊悸。
  非洲,阿曼德·格兰杰尔想,他们永远不会在非洲找到我。
  丹尼尔·库珀心想: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抓住她。


2011-1-29 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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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29  

第十三节
特蕾西建议冈瑟·哈脱格在马乔卡会面。特蕾西喜欢这座岛屿,它景致如画,是世界上的仙境之一。此外,她对冈瑟说:“这里曾一度是海盗的避难所。我们在那里一定会感到很自在。”
  “我们最好不要一道去。”他建议说。
  “让我来安排。”
         ※        ※         ※
  不久冈瑟从伦敦打来电话:“我又为你揽来了一件不寻常的差事,特蕾西。我想你会发现这是一次真正的挑战。”
  翌日清晨,特蕾西乘机飞往马乔卡的首府帕尔马。由于国际警察总部已经散发监视特蕾西的红皮《交流》,因此她离开贝尔瑞兹和抵达马乔卡的消息立即便被地方当局所掌握。当特蕾西办好手续,住进桑维达饭店的一级客房时,一个监视组已经成立,对她进行二十四小时的跟踪。
  帕尔马警察局长欧内斯托·马兹曾与国警总部的特里让局长通过电话。
  “我确信,”特里让说,“一系列的案件都是特蕾西·惠特里一个人所为。”
  “她不会有好下场。只要她在马乔卡作一次案,她就会发现我们的天网既严密又迅速。”
  特里让局长说:“先生,我还有一件事要提及。”
  “哦?”
  “一位美国客人将要拜访你。他的名字叫丹尼尔·库珀。”
         ※        ※         ※
  盯梢特蕾西的侦探们发现,她似乎只对观光感兴趣。他们尾随着她游览全岛风光,参观圣富兰西斯科修道院,迷人的贝尔富城堡和尹利塔斯海滨。她在帕尔马观看了一场斗牛比赛,在瑞恩广场的几家馆子用餐;每次出访,她总是孑然一身。
  她离开帕尔马去富曼特、瓦尔德摩萨和格兰加游玩,还参观了一座在曼纳科的珍珠厂。
  侦探报告欧内斯托·马兹说:“她到此地是来旅游的,局长。”
  局长的秘书走进他的办公室。“有一位美国人要见您。他是丹尼尔·库珀先生。”
  马兹局长有许多美国朋友。他喜欢美国人,他有种预感,虽然特里让局长说了些不利于库珀的话,他将喜欢这个人。
  他的预感错了。
  “你是白痴,你们都是。”丹尼尔·库珀声色俱厉,“她显然不是到此地来旅游的,她是有目的的。”
  马兹局长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先生,你说过惠特里小姐总是在追逐不同凡响的目标,她喜欢冒大险。我已经仔细研究过,马乔卡可没有什么值得惠特里小姐发挥才能的猎物。”
  “她在此地见过什么人吗?……与谁交谈过?”
  局长倨傲地说:“不,没有。”
  “她会这样做的。”库珀干脆地说。
  我现在才领教,马兹局长暗自说,可恶的美国人是什么意思。
         ※        ※         ※
  马乔卡拥有两百座著名的洞穴,其中最引人入胜的是位于波多克里斯多附近的“飞龙洞”,离帕尔马一小时的路程。这些古老的洞穴深深钻入地表,巨大饿穹状洞壁傻瓜悬挂着钟乳石和石笋,如雕像一般。洞内沉寂无声,偶尔传出地下水冲刷岩石的声响。蜿蜒流淌的清水不断变幻成绿、蓝或白色,各种色彩预示出湖水的深度。
  这些洞穴是象牙建筑的幻境,是绵亘不断的迷宫,在人造火炬的照射下反射出微茫的折光。
  在没有向导引领下,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洞穴。但每天早上洞穴一开放,便旋即拥满了游客。
  特蕾西选择了一个星期六游览洞穴,这是最拥挤的时辰,来自世界各个国家的几百名游客蜂拥而至。她在一个小柜台前买了门票,瞬间便消失在人群之中。库珀和另外两名马兹局长手下的人紧紧盯住她。一名导游引领旅游者沿着一条狭窄的石道拾阶而下,头顶上的钟乳石宛如骸骨的手指,阴森森地指向下方,水滴不断从上面滴落下来,使石面变得很滑。
  山洞里遍布凹室,参观者可以离开小道,步入其间,观赏那由岩石构成的奇异的动物、鸟内和树木。点着微光的小道两旁还有黝黑的水潭,特蕾西便踅入一泓水潭之中。
  丹尼尔·库珀向前紧赶几步,但特蕾西的身影早已消失。沿小道而下的人群杂沓纷扰,根本无法找到她。库珀不能确定她是在他身前抑或在他身后。她来此处一定有某种目的,库珀对自己说,但这目的是什么?在哪儿进行?用什么方式?
  洞穴的最底层是一个竞技场大小的石窟,石窟里有一个大湖,对面是一个罗马式剧场,三面围着石凳,供观众在这里观赏一小时一次的奇景。游客们在黑暗中摸索到座位,等待着表演开始。
  特蕾西数到第十一排石凳,找到第二十个座位。坐在第二十一个座位的人转向她:“一切顺利?”
  “顺利,冈瑟。”她倾过身子,亲吻了一下他的面颊。
  他说话时,她必须把耳朵贴近他才能听见,四周人声嘈杂。
  “我本想咱们最好不要见面,因为你可能被盯梢。”
  特蕾西环顾一眼庞大漆黑、挤满了人的石洞,说:“这里很安全。”她好奇地注视他,“这个差事一定不一般。”
  “正是。”他凑向她,“一个有钱的顾客想要得到戈雅的名画《波多》。无论谁为他搞到,他将付五十万美元的现款。这超出了我的委托能力。”
  特蕾西若有所思。“有人想试一试吗?”
  “是的,不过,据我估计,成功的可能性极小。”
  “这幅画收藏在哪儿?”
  “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普拉多!”特蕾西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在她脑际一闪而过的字眼儿。
  他紧紧贴近她,全然不顾由于剧场爆满而掀起的声浪,对着她耳朵说:“此事非足智多谋的人干不了。所以我想到了你,亲爱的特蕾西。”
  “过奖了,”特蕾西说,“五十万美元?”
  “一分不少。”
  表演开始了,剧场自倏忽一片阒静。渐渐地,无数看不见的灯泡发出光亮,音乐声起,在巨大的石洞中回荡。舞台中心是面对观众席的一泓湖水,一只平底船从湖面的石笋背后驶出,突然被隐藏的聚光灯照亮。船上有一位风琴师,演奏优美悦耳的小夜曲,乐声在湖水上荡漾。观众痴迷地观看着,五彩的光线象彩虹般在黑穹中闪烁,小船缓慢地划过水面,挟带着袅袅余音在彼岸消失。
  “美极了,”冈瑟说,“光为了这场表演也值得到此一游。”
  “我喜欢旅游,”特蕾西说,“你知道哪座城市是我一直想去的,冈瑟?马德里。”
         ※        ※         ※
  站在洞穴的出口处,丹尼尔·库珀看到特蕾西·惠特里走了出来。
  她只身一人。


2011-1-30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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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0  

第十四节

里兹饭店坐落在马德里里尔泰德广场,被认为是西班牙的一流饭店。一个多世纪来,这里曾接待过数十个欧洲各国的君主大亨。总统、独裁者、亿万富翁都曾在此下榻。特蕾西对里兹早已耳熟,但现实却使她大失所望。大厅中的雕漆已经褪色,现出一派败落的景象。
  副经理陪同她来到她定的套间:南配楼的四一一——四一二号房间。
  “我相信您会满意的,惠特里小姐。”
  特蕾西走向窗子,朝外望去。饭店下面,横过一条街,就是普拉多博物馆。“这里很好,谢谢。”
  房间底下的大街上传来阵阵的车辆喧嚣声,但这里正中她的下怀:一幅普拉多博物馆鸟瞰图。
  特蕾西在房间里定了一份简单的便餐,饭后不久便更衣就寝。她躺在床上,感到能在这里入睡犹如通过中世纪的酷刑一样艰难。
  子夜时分,守在大厅中的一个侦探对前来接替他的同事说:“她没有离开过房间,我想她已经睡下了。”
         ※        ※         ※
  马德里警察总部设在波塔德绍尔大街,占据了一座大楼。大楼由红砖砌成,顶部有一个高耸的钟塔。正门上方飘扬着红黄色彩的西班牙国旗,门旁永远有一名警察站岗。站岗者身穿米色制服,头戴贝雷帽,身挎一只自动步枪、一支警棍、一把手枪和一副手铐。警察总部就在着里与国际警察组织保持联系。
  前一天,马德里警察局长桑帝亚哥·拉米罗接到一份X-D级的紧急电传,通知他特蕾西·惠特里即将抵马德里,局长将电文的最后一句话读了两遍,然后打电话给巴黎国警总部的安德烈军属特里让局长。
  “我不明白你的电报,”拉米罗说,“你让我的组织通力与一个连警察都不是的美国人合作,为什么?”
  “局长,我想你会发现库珀先生非常有用。他对惠特里小姐很了解。”
  “有什么可了解的?”局长反驳说,“她不过是个罪犯而已。也许手腕高明,但西班牙监狱里关押着许多高明的罪犯,这个人也一样逃不出我们的罗网。”
  “对。你不会反对与库珀先生合作吧?”
  局长不情愿地说:“既然你说他有用处,我不会反对。”
  “谢谢,先生。”
  “再见,先生。”
         ※        ※         ※
  拉米罗局长与巴黎的特里让局长一样,不喜欢美国人。他觉得美国人粗鲁、幼稚、过分实际。这个人也许不同,他想,我大概会喜欢他。
  他第一眼就对丹尼尔·库珀产生了反感。
  “她已经击败了大半个欧洲的警察组织,”库珀一踏进局长的办公室就断言说,“你的结果大概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局长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懑:“先生,我们不需要别人来关照我们的事情。惠特里小姐今晨在巴拉扎机场一着陆,就置身于严密的监视之下。我敢对你说,任何一个人在大街上投下一枚别针,只要惠特尼小姐将它拾起,等待她的就是监狱的大门。她过去还从末与西班牙警察打过交道。”
  “她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在大街上拾别针的。”
  “你认为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也说不准。但我可以告诉你,她肯定有大阴谋。”
  拉米罗局长沾沾自喜地说:“阴谋越大越好。我们会监视她的每一个行动。”
         ※        ※         ※
  特蕾西早上醒来时,感到浑身乏力,她在汤马斯设计的床上睡得很不安宁。她要了一份简单的早餐和一杯不搀牛奶的热咖啡,然后走到可以俯瞰普拉多博物馆的窗前。普拉多博物馆是一座庄严的城堡,由石头和红砖建成,周围长满了青草和树木。建筑物正面立着两根陶立式圆柱,两边各有阶梯,引向博物馆的正门。面对街道的两侧黑各有两个入口处。学生和来自十多个国家的观光游客在博物馆前列成队,上午十时整,守卫打开正面的两扇大门,游客开始从中间的转门和两边的侧门鱼贯而入。
  蓦地,电话铃响了起来,特蕾西吃了一惊,除了冈瑟·哈脱格外,无人知道她在马德里。“哈罗?”
  “早上好,小姐。”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代表马德里商会打来电话,商会指示我尽一切努力使你在我们的城市玩得愉快。”
  “你怎么知道我在马德里,杰弗?”
  “小姐,商会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你是第一次光临此地吗?”
  “对。”
  “好极了!我可以带你去一些地方观光。你准备在马德里呆多久,特蕾西?”
  这是关键性问题。“不大肯定,”她轻描淡写地说,“买点儿东西,看看风景就走,你来马德里做什么?”
  “跟你一样,”他也口气轻松地说,“买东西看风景。”
  特蕾西不相信巧合。杰弗·史蒂文斯来此地是抱着与她同一的目的:盗窃那幅《波多》。
  他问:“晚餐有约会吗?”
  这是激将法。“没有。”
  “好。我在赛马场俱乐部定两个位子。”
  特蕾西对杰弗绝不怀抱任何幻想,但当她从电梯中走到大厅里,看到他站在那里等待她时,她却为见到他而心里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
  杰弗握住她的手。“啊,妙!你可爱极了。”
  她在穿着上曾用了一番心思。她身穿一件藏青色外罩,脖子上潇洒地围一条俄国黑貂皮衣领,一双浅口无带皮鞋,手上拎一只藏青色皮包,上面刻着海尔梅斯神的首写字母H。
  丹尼尔·库珀在大厅中的一角,坐在一张小圆桌旁,手中擎一杯酒。当他注视着特蕾西与她同伴寒喧的场景时,感到心头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正义是我的,我是上帝复仇的利剑和工具。我的一生就是苦行赎罪,上帝将帮助我。我即将惩罚你。
  库珀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警察组织拥有足够的智慧可以迫使特蕾西·惠特里就范。非我莫属。库珀想,她是属于我的。
         ※        ※         ※
  特蕾西已不单纯是丹尼尔·库珀的追捕对象,她已经变成为一种执著的缠绕。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携带着她的照片和卷宗,每晚就寝前,他读不无爱慕地研读这些材料。他抵达贝尔瑞兹晚了一步,没有抓住她。在马乔卡,她再度巧妙地从他眼皮下逃避。但现在国际警察又发现了她的行踪,库珀认为这是最后的一次较量。
  他夜间梦见了特蕾西。她被锁在一只大笼子里,全身赤裸,祈求他将她释放。我爱你,他说,但我不能还你自由。
         ※        ※         ※
  赛马俱乐部餐厅面积虽小,但却雅致。
  “这里的烹饪是一流的。”杰弗自信地说。
  他今晚看上去尤其漂亮,特蕾西想。象她一样,他周身也洋溢着一股兴奋的氛围,她知道其中原因:他们正在相互角逐,在一场大赌注游戏中较量智慧。我一定要赢,特蕾西想。我一定要设法在他之前把那幅画从普拉多博物馆盗出来。
  “最近有一个奇怪的谣传。”杰弗开口说。
  她直直地看着他。“什么谣传?”
  “你是否听说过丹尼尔·库珀这个人?他是保卫联合会的侦探,手段不凡。”
  “没有,他怎么了?”
  “小心。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不必担心。”
  “不过我一直放心不下,特蕾西。”
  她大笑。“为了我?为什么?”
  他把手放到她手上,漫不经心地说:“你这个人很不寻常,感受到你的存在,生活才有乐趣,可爱的人。”
  他诱人的手段的确高明,特蕾西想。倘若我不谙世故,一定会上他的钩。
  “我们要菜吧,”特蕾西说,“我快饿坏了。”
         ※        ※         ※
  在以后的日子里,杰弗和特蕾西在马德里走马观花,四处游玩。他们每到一处,拉米罗局长的两名侦探和那个神秘的美国人便尾随而至。拉米罗允许库珀加入他的监视小组,纯粹是为了不想见到这个给他惹麻烦的人物。这个美国人是个疯子,偏执地认定惠特里迟早要在警察的鼻子底下偷盗贵重的财宝。何等的荒唐!
  杰弗和特蕾西出入于马德里的高级餐馆。杰弗还知道一些不为游客熟悉的地方,他和特蕾西在这些地方尽情享受丰美的地方风味小吃。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不远处总会出现丹尼尔·库珀和另外两名侦探的影子。
  从远处观察他们,库珀对杰弗·史蒂文斯在这出正在上演的剧中所扮演饿角色感到迷惑。他是何许人?特蕾西的又一个牺牲品?抑或他们在共同策划什么阴谋?
  库珀就此与拉米罗局长交谈。“你是否掌握杰弗·史蒂文斯的材料?”库珀问。
  “没有。他没有作案前科,只是一个旅游者。我想不过是那位夫人选择的一名伴侣而已。”
  库珀的直觉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然而他所猎获的对象并不是杰弗·史蒂文斯。特蕾西,他暗自说,我要的是你,特蕾西。
         ※        ※         ※
  一天晚上,特蕾西和杰弗很迟才返回里兹饭店,杰弗把特蕾西送到她的房间门口。“我们何不进去喝一杯?”他建议说。
  特蕾西近乎抗拒不住这一引诱。她倾过身子,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把我看做你的姐妹,杰弗。”
  “你对乱伦持什么看法?”
  但她已掩上了门。
  几分钟后,他从他的房间打电话给她。“你明天想不想和我一同去塞哥维亚?这是一座迷人的古城,驱车离马德里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
  “好极啦。今晚过得很愉快,谢谢。”特蕾西说,“晚安,杰弗。”
  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的头脑里充满了她无权去想的念头。已经有很长的时间,她未曾和任何男人有过情感上的交流。查尔斯曾重重地伤害过她,她不想再度受到伤害。杰弗·史蒂文斯是一个有趣的伴侣,但她知道,她绝不能给予他越雷池的机会。与他相爱易如反掌,但却是愚蠢的举动。
  毁灭。
  快乐。
  特蕾西的睡意迟迟不来。
         ※        ※         ※
  塞哥维亚之行痛快至极。杰弗租了一辆小型轿车,他们驶出首都,在西班牙风景如画的葡萄酒乡间道路上奔驰。整整一天,一辆不起眼的西特牌轿车缓缓地跟在他们身后,但这却不是一辆普通的车。
  西特是西班牙出产的唯一的轿车,也是西班牙警察的官方车,普通型号的发动机只有一百马力,而厂家卖给国家警察和过民卫队的型号却可达到一百五十马力。因此,库珀和两名侦探被特蕾西·惠特里和杰弗·史蒂文斯巧妙甩掉的危险绝不会发生。
  特蕾西和杰弗中午时分到达塞哥维亚,他们来到中心广场的一家漂亮餐厅吃中饭。两千年前罗马人建造的一条高架渠道,横在餐厅上方,投下一片荫蔽。中饭后,他们在这座中世纪的古城中漫步,先参观了圣玛丽亚大教堂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市政厅,然后又驱车前往阿尔喀萨,瞻仰那座落在高山之上的古罗马城堡。山上岩石嶙峋,景致令人叹为观止。
  “我敢打赌,如果我们在这里多逗留一会儿,我们就会看到唐·吉诃德和桑乔·潘萨从山下的平原骑马而来。”杰弗说。
  她沉思地望着他。“你喜欢挑风车,是不是?”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风车。”他轻声说,身体靠近了她。
  特蕾西从峭壁的边缘移开。“再给我讲讲塞哥维亚吧。”
  情感的氛围打破了。
  杰弗是位充满热情的导游,具有丰富的历史、考古和建筑方面的知识,但特蕾西不得不随时提醒自己,他还是个行骗江湖的人。这一天是特蕾西所度过的最愉快的日子,令她永远不能忘怀。
  两名西班牙侦探之一的约瑟·帕瑞拉对库珀咕哝说:“他们盗窃的不是别的,而是我们的时间。他们不过是一对情侣而已,难道你看不出?你敢肯定他们在酝酿某种阴谋?”
  “我敢肯定,”库珀叫嚷。他对自己的反应感到眩惑。他的全部目的就是要擒获特蕾西·惠特里,给予她应有的惩罚。她是一名罪犯,捕抓她是他的职责。然而,每当他看到特蕾西的伴侣挽住她的臂膀时,库珀就会感到一阵愤怒,内心象被针扎一般痛苦。
  特蕾西和杰弗返回马德里后,杰弗说:“如果你不觉得很疲乏,我带你去一个特殊的地方吃晚饭。”
  “好啊。”特蕾西不希望这一天结束。今天我要献出我自己,象其他女人一样,只在今天。
         ※        ※         ※
  马德里人喜好夜间进餐,大部分餐馆都在晚上九点钟以后开张营业。杰弗在赞拉坎餐馆预定了十点钟的座位。这是一家豪华餐厅,菜肴味美,服务一流。特蕾西没有要甜食,但侍者却为他们端来制作精细的薄片糕点,特蕾西认为这是她品尝过的最可口的食品,她靠在椅子上,感到心满意足。
  “这顿晚餐美极了,谢谢你。”
  “能使你满意,我很高兴。这里是带朋友来的地方,可以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问:“你想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杰弗,是吗?”
  他笑吟吟说:“当然。下一步还有你瞧的呢。”
  下一个去所是一家烟雾弥漫、不惹眼的小咖啡馆,里面坐满了穿皮茄克装的西班牙工人。屋里有十几张桌子,一个酒吧,房间的一头有一个略微倾斜的平台,两个吉他手正在上面胡乱地弹奏。特蕾西和杰弗坐在离平台不远的一张小方桌旁。
  “你听说过弗卡芒科舞吗?”杰弗问。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压过酒吧里的喧闹声。
  “只知道这是一种西班牙舞蹈。”
  “最早是吉卜赛舞蹈。你可以在马德里的高级夜总会里看到弗拉芒科舞,但那只是模仿,今晚你可以看到货真价实的东西。”
  听到杰弗声音里的激情,特蕾西欣然一笑。
  “你马上就会欣赏到绝妙的弗拉芒科舞。那是一组歌手、吉他手和舞蹈演员。他们先是一齐表演,然后轮流单独献艺。”
  在靠近厨房的一张桌子旁,库珀注视着特蕾西和杰弗。不知什么话题如此吸引他们,他想。
  “这种舞蹈很微妙,需要全面的配合——动作、音乐、服装、节奏的速度……”
  “你怎么会了解这么多?”特蕾西问。
  “我曾结识过一位弗拉芒科舞蹈演员。”
  怪不得,特蕾西想。
  咖啡馆里的光线暗淡下来,聚光灯照亮了小舞台,音乐声起,缓慢而悠扬。一群表演者慢步走上平台。女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裙子、罩衫,头上插着高高的梳子,鲜花佩戴在美丽发式的两侧。男舞蹈演员穿着传统的紧腿裤和马甲,脚上蹬一双锃亮的科尔多瓦皮革半高统靴。吉他手奏出一阕哀婉的旋律,坐着的一个女人用西班牙语唱出歌词。
  Yo queria dejar
  A mi amante,
  Pero antes de que pudiera ,
  Hacerlo ella me abandono
  Y destrozo mi corazon.
  “你明白她唱的内容吗?”特蕾西轻声问。
  “明白。‘我想离开我的恋人,到我还没对他说,他却先我而去,留给我一颗破碎的心。’”
  一名舞蹈演员来到舞台中心。她以踢踏舞开始,随着吉他节拍的加快,舞步渐渐急剧起来。音乐节奏再度加速。舞姿瞬间化为淫荡的疯狂,她不断地变幻各种舞步,再现出一百多年前山洞吉卜赛人的风姿。当伴奏变得愈发紧张和兴奋,按照古典音乐节奏音型,从小快板到快板,再发展到更快板和急板,舞步已愈加迷乱而销魂时,舞台两侧的表演者欢呼雀跃,不断以喊叫鼓励独舞女郎。
  各种各样的喝彩声交织一片,引诱跳舞者施展出更加疯狂和剧烈的舞步。
  陡地,音乐和舞蹈嘎然而止,咖啡馆里一片阒然。但只俄顷又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她跳得美极了!”特蕾西叫嚷。
  “还没完呢。”杰弗对她说。
  又一位舞女走上舞台中央,她皮肤黝黑,是标准的凯斯提尔美人。她神态超然冷漠,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观众的存在。吉他开始演奏一首忧伤而低回的旋律,乐曲充满东方的韵味。一名男舞伴也走上舞台,于是,两名凯斯提尔人踏着稳健有力的节奏,跳起双人舞。
  在一旁坐着的表演者有节奏的喝彩、拍手掌,为弗拉芒科舞伴奏。抑扬顿挫的手掌拍击声包容了音乐,包容了舞蹈,将气氛推详谈高潮,直到整个房间都在舞蹈音乐的冲击下震颤起来。舞蹈者用脚趾、脚跟和脚掌击打出令人心醉的节奏、变换不定的声调和速度,把观众带到极度兴奋的境界之中。
  表演者的身体在疯狂的欲望中分离、聚合,象动物做爱般狂热地扭动,但却不相接触,这种充满野性和激情的舞姿渐渐达到高潮,观众为只狂嗥。当光线突然熄灭,瞬间又再度明亮时,人们欣喜若狂,特蕾西发现自己也加入到众人的喊叫声中。她意识到自己的性欲被激发起来,不免感到窘迫。她不敢正视杰弗的眼睛。他们俩之间的空气在紧张的氛围中颤动。特蕾西俯身看向桌面,望到杰弗嗯粗壮、晒黑的双手,她感到她的身体在任凭这双手抚摸,缓慢地、快速地、急迫地;她自己的双手倏然颤栗起来,她迅即将它们藏进膝头。
  他们在驱车返回饭店的路上,没说什么话。到了特蕾西房间的门口时,她转过身,说:“今天晚上——”
  杰弗的嘴唇吻住了她的,她用双臂勾住他,紧紧拥住他的身体。
  “特蕾西——”
  答应他的字眼已经滑到她的唇边,但她鼓起了最后一丝意志力,说:“今天玩得太晚了,杰弗,我已经困不欲支了。”
  “哦。”
  “我想明天我哪儿也不去,关在房中休息。”
  他回答的声音冷漠而平淡:“好主意。恐怕我也会这样做。”
  他们谁也不相信对方的话。


2011-1-30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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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1  

第十五节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特蕾西站在普拉多博物馆入口处前面的长队中。大门打开后,一名身穿制服的卫兵守在一扇旋转式栅门旁,一次只放入一个参观者。
  特蕾西买了门票,夹在人流中进入圆形大厅,库珀和侦探普雷拉尾随在她身后。库珀感到一股不断加剧的兴奋情绪在心中蠕动,他意识到,特蕾西·惠特里绝不是以一名参观者的身份来到博物馆。无论她怀抱什么计划,即将可见端倪。
  特蕾西从一个大厅走入另一个大厅,信步在各个画廊中。展出的作品有鲁本斯、提伸的、蒂托莱托斯的、鲍什的,还有多曼尼科斯·西多科波罗斯的,他是以爱多·格莱克的名字蜚声美术界的。戈雅的作品陈列在一个专门的展厅中,设在一楼。
  特蕾西注意到,每一个大厅的门口都有一名穿制服的守卫,离他一臂之遥是一个红色警报器按钮。她知道,警报器鸣响的一刹那,博物馆的一切出口和入口都将封锁,根本没有逃出去的缝隙。
         ※        ※         ※
  她坐在缪斯大厅中央的长条椅上,这间画廊里展出的都是十八世纪佛兰芒大师的作品。她的视线移到地板上,看到入口出两侧各有一个圆形的通路装置,那一定是在夜间放射的红外线光束。在特蕾西所参观过的博物馆中,守卫往往显得倦怠和乏味,对喋喋不休的参观者人流很少留意。但这里的守卫却十分警觉。艺术品在世界各地被不法之徒毁坏的事例时有所闻,但普拉多博物馆则绝不允许这种现象发生。
  在十多个画廊中,都有艺术家支起各自的画板,用心地临摹大师的作品。博物馆对此不加以干涉,但特蕾西看到,即使对这些临摹者,守卫也不松懈警戒的眼睛。
  参观完主要的展厅后,特蕾西走下楼梯,来到一层的戈雅作品画廊。
  侦探普瑞拉对库珀说:“瞧,她除了看画,没别的目的。她——”
  “不是这么回事。”库珀小跑着下了楼梯。
  特蕾西感到,戈雅的展厅比其他展厅防范更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画廊的每面墙上,炫耀着动人心魄的永恒美。特蕾西从一幅幅油画前走过,深深地被这位天才大师所吸引。戈雅的《自画像》,使他看上去酷似中年的神祗潘……色彩细腻的《查理四世之家》、《穿衣美女》和著名的《裸体美女》。
  呵,那里,在《妖魔聚会日》的旁边,悬挂着《波多》。特蕾西停止脚步,盯住这幅画,她的心在怦然跳动。画的前景是十几名身穿美丽服装的男女,站在一堵石墙前,背景是一抹透明的薄雾,雾中几条渔船泊在港口中,远方矗立着一个灯塔。画的左下角是戈雅的亲笔题字。
  这就是目标。五十万美元。
  特蕾西向四下瞥了一眼,一名守卫站在入口处,在通往其他画廊的甬道上,还有几名守卫。她站在那里良久,仔细研判着《波多》。她转身正待离去时,看到一群参观者顺楼梯走下来,中间夹杂着杰弗·史蒂文斯。特蕾西侧过头,躲过他的视线,从侧门匆忙而出。
  这是一场竞赛,史蒂文斯先生,我一定要成为胜者。
         ※        ※         ※
  “她企图盗窃普拉多博物馆的藏画。”
  拉米罗局长怀疑地看着丹尼尔·库珀。“不可能!没人有本事能从普拉多偷画。”
  库珀固执地说:“她在那里呆了一上午。”
  “普拉多过去从来没出现过贼,将来也不会。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不可能。”
  “她不会采取惯用的手法。你必须守卫好一切出口,以防毒气攻击。如果守卫在上班期间可以喝咖啡,要注意咖啡的来处,别让人掺进了麻醉药。还要检查饮水——”
  拉米罗局长的忍耐力达到了极限,一周来,他已经受够了这位其貌不扬的美国人的无礼。他的国家警察局一直在紧缩的预算经费下工作;而为了二十四小时跟踪特蕾西·惠特里,他却浪费了宝贵的人力。此刻,这个不识相的家伙又站在他面前,居然告诉他怎样来指挥他的警察,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据我看,这个夫人到马德里来纯粹是为了观光,我预备撤消对她的警戒。”
  库珀一惊。“什么?!你不能这样做。特蕾西·惠特里是——”
  拉米罗局长从椅上站起来。“我做的事情,请您不必多嘴,先生。好啦,还有什么其他可说的吗?我可是个忙人。”
  库珀僵立在原地,感到失望。“如果这样的话,我愿意单独继续监视她。”
  拉米罗局长笑着说:“为了防范这个女人盗窃普拉多博物馆吗?你当然可以继续。这下我晚上可以睡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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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冈瑟·哈脱格曾对特蕾西说,非足智多谋的人干不了。
  特蕾西伫立在房间的窗前,注视着下方普拉多博物馆的屋顶,刚才在博物馆中看到的一切在脑中过电影。博物馆早上十点钟开门,晚上六点钟闭馆,在此其间,警报器是关闭的,但,每座大厅入口处都设有一名守卫。
  即使有人可以设法把画从墙上取下来,特蕾西想,也绝对无法将它潜送出去。经过大门时,所有的行李都要检查。
  她认真观察普拉多的屋顶,考虑是否可以进行夜间袭击。采取这一步骤有几点不利:首先是极易暴露目标。特蕾西曾留意到,晚间照明灯点燃时,博物馆的屋顶一片雪亮,几里外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再则,即便有可能进入建筑未被发现,还会遇到馆内红外线光束和夜班守卫的阻拦。
  普拉多实在是固若金汤。
  杰弗在怎样策划呢?特蕾西想,想他一定也企图要劫掠那幅戈雅的《波多》。倘若能探测出他狡诈的脑瓜里转的主意,我宁肯付出任何代价。有一点特蕾西却毫不动摇:她绝不能让他抢在她前头。她一定要想出一条妙计。
  第二天,她再度参观了普拉多。
  除了参观者的面庞,没有任何变化。特蕾西刻意寻找杰弗,但他没露面。
  特蕾西想,他已经策划好了盗窃计划,这个混帐。他所施展出的魅力完全是为了分散我的心力,阻挠我抢先得到那幅画。
  她压抑住心中的忿懑,代之以冷静、清晰的逻辑思考。
  特蕾西再一次来到《波多》面前,她的眼光流盼到周围的游画、警惕的守卫、坐在画架前的业余描摹者、出出进进的人流。她的视线四下流盼时,特蕾西的心遽然跳动起来。
  我有了锦囊妙计!
  她在一个公共电话亭时正打电话,库珀站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门口观望。若能知道她在与谁联系,他情愿会出一年的薪水。他肯定这里是一个国际长途,而且是由受话者付款,以免留下任何痕迹。他盯住她身上的青绿色亚麻短裙,他过去从没见她穿过。两条长腿袒露在裙外,为了让男人们去看,他想,婊子。
  他心中充满愤怒。
  在电话间里,特蕾西的谈话即将结束:“一定要让他快,冈瑟。他的时间非常短促。一切都将取决于速度。”
    接受人
    丁·丁·雷诺兹   文件编号Y-72-830-412
    发送人
    丹尼尔·库珀    机密
    嫌疑犯:      特蕾西·惠特里
  据观察,上述嫌疑犯正在马德里谋划一起严重犯罪活动。目标可能是普拉多博物馆。西班牙警察不予配合,但我将独自监视该嫌疑犯,并在必要时将其拘捕。
  两天后的上午九时,特蕾西独自歇憩在罗提诺公园的长椅上,喂养鸽子。秀丽的罗提诺公园横贯马德里市中心,园内树木婀娜,绿草茸茸,一泓湖水,清澈如镜,还有几座专为儿童表演的小舞台。罗提诺象磁铁般吸引着马德里人。
  一个名叫塞萨·波雷塔的老人趔趔趄趄行走在花园的小径上。他头发灰白,略有些佝偻。他来到长椅边,坐在特蕾西身旁,然后打开一个纸袋,将里面的面包屑抛撒给鸽子吃。“早上好,小姐。”
  “早上好。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小姐。我所需要的只是时间和日期。”
  “尚不确定,”特蕾西对他说,“很快搞到。”
  他咧开无牙的嘴,报之一笑。“警察会发疯的。还从来没有人敢尝试这种事。”
  “所以一定能成功,”特蕾西说,“我尽快给你回话。”她把手中的最后一点面包抛向鸽子,然后起身走开,丝绸裙裾在她双腿的打弯处迷人地左右摆动。
  当特蕾西与塞萨·波雷塔在公园会面的时辰,库珀正在搜索她住在饭店的房间。他在大厅看到特蕾西离开饭店,前往公园。她没有向服务台订早点,因此库珀认定她一定是出去吃早餐了。他总共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进入她的房间很简单,只消避开女侍者,撬开门锁即可。他知道他要寻找什么:一幅赝本绘画。他想象不出特蕾西将怎样偷梁换柱,但他认定,这就是她的计划。
  他快速而敏捷地搜索着她的房间,不放掉任何一样东西。他打开衣橱,检查她的服装,然后再查看梳妆台。他来开梳妆台的每一层抽屉,里面塞满了紧身短裤、胸罩和长筒袜。他拾起一条粉红色内衣衬裤,放到他脸上摩擦,想象她甜滋滋的肉体。瞬间,她身体的气味弥漫开来。他放回内衣,立即又审视其他的抽屉。没有绘画。
  库珀走进浴室。浴缸里有一些水滴。她的身体曾躺在这里,上面漂浮着温暖的水,库珀想象得出特蕾西浸在缸中的情景。她身体赤裸,臀部微微上下摆动,任凭清水抚摸她的胸脯。她身体的气味向他袭来,他拉开了裤子的拉链。他用一块香皂打湿毛巾,擦拭自己。面对镜子,他瞪视着那一双燃烧的眸子。
  几分钟后,他象进来时一样迅速离开,径直奔向附近的一座教堂。
  第二天一早,当特蕾西离开里兹饭店后,丹尼尔·库珀便盯在她身后。此刻,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亲呢感契入他们之间。他知道了她身体的气味;他已经看见了她泡在浴缸里,裸露的身体在热水中蠕动;她已完全属于他,等待他去摧毁。他紧紧盯住她,在大街上闲逛,在商店中浏览商品,他跟着她进入一家大百货商场,谨慎地避开她的视野。他看到她与一名售货员说话,然后又离开,踅进女盥洗间。库珀站在门口,有些怅然。这是他唯一无法跟踪她的地方。
  倘若库珀可以走进去,他就会看到特蕾西正在与一位臃肿肥大的中年女人说话。
  “夫人,”特蕾西说,一边对着镜子将口红施到唇上,“明天上午,十点钟。”
  女人摇摇头,说:“不行,小姐。他不会同意明天。这日子选择得再糟糕不过了。卢森堡王储明天抵达西班牙,进行国事访问,报纸说他将参观普拉多。博物馆内外一定会增设安全守卫和警察。”
  “越多越好。说定明天。”
  特蕾西走出女盥洗间,胖女人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这女人一定是疯了……”
  皇家使团预定在上午十时整抵达普拉多,博物馆四周的街道已经被国民卫队用绳索拦开。但由于皇宫仪式的耽搁,大队人马直到中午时分方才出现。警察的摩托车队嘶鸣着刺耳的警笛声在前引路,护送六辆黑色小轿车在博物馆的前门停下。
  博物馆馆长克里斯琴·马查德伫立在门前,诚惶诚恐地等待着殿下驾到。
  上午,马查德仔细视查了一遍博物馆,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并指示守卫们要格外警惕。这座博物馆是马查德的骄傲,他希望给王储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攀附显贵没有什么害处,马查德想。为什么?说不定殿下今晚还会邀请我出席皇宫里举行的晚宴哩。
  令马查德感到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办法阻拦那些前来参观的大批游客。然而,王储的随身保镖和博物馆内的安全守卫已足以保护王储的人身安全。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参观路线从楼上的主要展厅开始。馆长毕恭毕敬地迎接王子殿下,然后在武装卫兵的护卫下,陪同他穿过拱形大厅,步入十六世纪西班牙大师的画廊。这些画廊中展出的艺术家有裘安斯、帕德罗·马朱卡、费尔南德才兼备雅乃兹。
  王储慢慢走着,欣赏那映入眼帘的艺术珍品。他是一个艺术赞助人,真心热爱那些能再现历史并使其保持永恒的艺术家。他自己虽没有绘画的天才,但当他四下环视,看到站在画板前的绘画者在刻意捕捉大师们的天才火花时,内心不由得充满了羡慕之感。
  使团参观毕楼上的画展后,克里斯瑟·马查德骄傲地说:“殿下如能赏光,我将陪同您参观楼下的戈雅画廊。”
  整个上午,特蕾西如坐针毡。王储未按照预定时间于十点钟到达普拉多,她便开始紧张起来。她的一切步骤都已按照严格的时间计划妥贴,但只有王储到场才能实施。
  她从一个大厅踱步到另一个大厅,混杂在人群里,以便不致引起旁人的注意。他还没有到,特蕾西无奈地想,看样子今天干不成了。正在这时,她听到了街上传来的车队警笛声。
  丹尼尔·库珀从隔壁大厅的一个有利位置监视着特蕾西,他同时也听到了警笛声。理智告诉他,此刻企图从博物馆盗画是根本不可能的。但直觉又告诉他,特蕾西一定有这种企图,而库珀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走近她,隐蔽在参观者的人群中。他不想放过她的每一个动作。
  特蕾西进到一间画廊,毗邻的画廊里陈列着《波多》。她越过甬道望去,看到驼背老人鳃萨·波雷塔正坐在一幅画架前,临摹戈雅的《穿衣美女》,《波多》即悬挂在旁边。一名守卫站在离他三英尺远的地方。在特蕾西所在的画廊中,一名女画家正专心致志地在画板上临描《波多尔挤奶工》,刻意捕捉戈雅画面上那种辉煌的棕、绿色调。
  一群日本游客蜂拥至大厅,象一群异国侯鸟一样咻咻地带来一片喧扰。时候到了!特蕾西暗自说。她一直等待的时刻已经降临,她的心却怦然跳动得如此剧烈,以至害怕守卫听到。迫近的日本人接近她时,她朝女画家的方向倒退让出空间。一个日本人从她跟前经过,轻拂了她一下,特蕾西随即顺势向后倒去,仿佛被重重推了一把,将身体撞到女画家的身上,女画家连人带画板、颜料一齐跌倒在地板上。
  “哦,实在对不起!”特蕾西大声说,“我来拉你一把。”
  当她上前搀扶余悸未消的画家时,特蕾西的鞋后跟踏在了散乱的颜料上,把色彩涂抹了一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库珀匆忙移到近处,绷紧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他认定,这是特蕾西·惠特里行动的第一步。
  守卫冲上前来,大声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参观者的注意力被这一事件吸引过来,他们围观跌倒在地的女人,鞋上踩满了从压扁的颜料管里溢出来的色彩,在硬木地板上画出离奇古怪的图案。王储即将莅临,而这里却陷入一片混乱,守卫不禁慌作一团。他大吼:“塞基奥!到这里来!快!”
  特蕾西看到隔壁画廊的守卫匆匆跑过来帮助维持秩序。陈列《波多》的大厅里只剩下塞萨·波雷塔一个人。
  特蕾西被围在喧闹的中心。两名守卫枉然地推搡着游客,要他们离开颜料涂污的地方。
  “去叫馆长来,”塞基奥大叫,“快!”
  另一个守卫立即向楼梯口跑去。糟糕透了,他想。
  两分钟后,克里斯琴·马查德出现在混乱的现场。他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大声咆哮:“去叫几名清洁女工来——快!带上拖把、抹布、松节油。快!”
  一名年轻的助手在他的吩咐下立即跑开。
  马查德转向塞基奥。“回到你的位置上去。”他吼叫。
  “是,先生。”
  特蕾西望着这个守卫挤开人群,返回波雷塔正在作画的画廊。
  库珀一刻也未将视线从特蕾西身上移开过,他在等待她的下一步行动,但却始终没有发生。她没有接近任何一幅绘画,也没有与任何同谋搭讪。她所做的仅限于撞翻了一副画架,泼溅了一地的颜料,但他认定,这一举动是有意的。然而,出于什么目的?库珀多少感到,她所策划的阴谋已经发生了。他举目朝四壁的绘画瞥去,没有一幅画丢失。
  库珀立即踅近了隔壁的画廊,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名守卫和坐在画板前临摹《穿衣美女》的佝偻老人。所有的展品都在原位,但不知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库珀下意识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再度匆忙回到满脸窘相的馆长面前。在此之前,他曾与后者见过面。“我有理由相信,”库珀突然脱口而出,“刚才不久,这里的一幅藏画已经被盗。”
  马查德盯住面前这位双眸放大的美国人,说:“你在说些什么?如果这样的话,守卫早就按响警报器了。”
  “我想,一幅真画已经被一幅假画换了下来。”
  馆长对他宽容地笑笑:“你的理论有点小瑕疵,先生。一般参观者有所不知,每一幅画的后面都安装有感应器,倘若有人想把画从墙壁上取下来——他如果想偷梁换柱,必然会这么做——警报器即刻就会鸣响。”
  丹尼尔·库珀仍将信将疑。“难道警报器不能被切断?”
  “不会。如果切断连接电源的电线,警报器同样会鸣响,先生。企图从这座博物馆里偷画,一如痴人说梦。我们的安全措施万无一失,连白痴都晓得三分。”
  库珀站在那里,惘然若失。馆长说的一切令人信服,在此处盗画似乎的确不可能。然而,特蕾西为什么要故意将颜料涂抹一地呢?
  库珀仍旧不甘心。“为了使我信服,您是否可以让工作人员在全馆审查一遍,确实查清没有一幅画丢失。我在饭店里等候结果。”
  除此之外,库珀已无计可施。
  晚上七点钟,马查德要通库珀的电话。“我亲自检查了一遍,先生。每幅画都完好无损,博物馆没有一幅画失踪。”
  事实也许果真如此。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次偶然的时间。但,具有猎手嗅觉的丹尼尔·库珀意识到,他的猎物这次再度逃脱了法网。
  杰弗邀请特蕾西在里兹饭店的主餐厅吃晚饭。
  “你今天晚上满面春风呵。”杰弗向她献殷勤。
  “谢谢,我感到格外愉快。”
  “这是因为有我作陪的缘故。下周同我一起去巴斯隆尼亚,特蕾西。这座城市很迷人,你一定喜欢——”
  “对不起,杰弗。我不能去,我马上要离开西班牙。”
  “哦?”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怅然,“什么时候?”
  “几天之内。”
  “啊,我感到失望。”
  当你听说我已经盗走了《波多》,你会感到更加失望,特蕾西想。她思忖着他欲盗窃此画的方案。然而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她已经智胜了狡狯的杰弗·史蒂文斯。但出于一种难以名状的原因,特蕾西内心油然生出几分懊悔。
  克里斯琴·马查德早晨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津津有味地啜着一杯浓郁的咖啡,为王储参观的成功而独自庆幸。除了颜料涂脏了地板,引起一场令人不快的喧哗之外,一切都按照事先的安排进行得很顺利。王储和他的扈从一直被拖住,直到地板擦净后才进入那间大厅,对此,马查德感到欣慰。馆长想起那个美国白痴侦探,不由忍俊不禁。他试图说服他,有人从普拉多盗走藏画。这种事过去没有发生过,今天和明天也绝不会发生,他自鸣得意地沉吟着。
  他的秘书走进办公室。“对不起,先生。有一位先生想见您。他要我把这个给您。”
  她递给他一封信函,信笺上端印着苏黎世康斯撒西博物馆的字样。
  我尊敬的同僚:
  兹介绍亨利·伦戴尔先生前往贵馆。伦戴尔先生是一位艺术品鉴赏家,正在巡视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他尤其渴望能一睹贵馆无以伦比的珍藏。如蒙您给予提供方便,我将不胜感激。
  落款处是康斯撒西博物馆馆长的签字。
  或迟或早,马查德得意地想,所有的人都会到我这里来。
  “让他进来。”
  亨利·伦戴尔身材高大,风度翩翩,头顶已谢,讲话带一口浓重的瑞士口音。他们相互握手时,马查德注意到,对方的右手失去了食指。
  亨利·伦戴尔说:“我感到荣幸。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参观马德里,我期待着欣赏贵馆著名的艺术品。”
  克里斯琴·马查德谦恭地说:“我想说您不会感到失望,伦戴尔先生。请跟我来,我亲自陪同您。”
  他们在园形大厅中慢慢走着,先看佛兰芒大师的杰作,然后看鲁本斯和他的追随者们的作品。随后他们又来到中央大厅,鉴赏西班牙画家的名画。亨利·伦戴尔仔细欣赏每一幅画,两个专家不时发表着高见,对于不同艺术家的风格、透视和色调感作出各自的评价。
  “现在,”馆长声称,“让我们去参观西班牙的骄傲。”他领着客人走下楼梯,来到戈雅的作品画廊。
  “这里是视觉艺术的奇迹!”伦戴尔惊呼,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请等等!让我站在原地看一会儿。”
  马查德伫立等待着,客人的敬畏之感使他满心喜悦。
  “我从没有见过如此辉煌的艺术。”伦戴尔大声说。他在画廊里慢慢移动着脚步,研究着每一幅珍品。“《妖魔聚会日》,”伦戴尔喃喃说,“精美绝伦!”
  他们继续走着。
  “戈雅的《自画像》——美极了!”
  马查德春风满面。
  伦戴尔在《波多》面前停伫片刻。“绝妙的赝品。”他再度移动脚步。
  馆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什么?您刚才说什么,先生?”
  “我说这是一幅逼真的赝品。”
  “您完全搞错了。”他面有愠色。
  “我不会搞错。”
  “您肯定搞错了,”马查德生硬的说,“我敢向您断言,这是真画。我有它的出处。”
  亨利·伦戴尔凑到画前,更加仔细地甄别一番,说:“此画的出处也是摹写。这幅作品出自戈雅的弟子尤金尼奥·卢卡斯之手。您当然知道,卢卡斯临摹了几百幅戈雅的作品。”
  “这我当然知道,”马查德厉声说,“但这幅并不是他画的。”
  伦戴尔耸耸肩。“我尊重您的判断。”他向前走去。
  “这幅画是我亲手购买的,曾经过摄谱仪检验。颜料检验也——”
  “我毫不怀疑它是赝品。卢卡斯制作此画时,与戈雅处在同一个时期,使用的材料也是相同的。”他俯下身认真看了看这幅画下端的落款,说:“如果您愿意的话,验证这幅作品真伪的方法很简单,把它拿到修复室,检验一下签字就清楚了。”他感兴趣的笑笑,“卢卡斯的自我意识驱使他在每幅画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但他的钱袋却迫使他临摹戈雅的名字,覆在他的名字之上,这样一来,价格就提高了百倍。”伦戴尔瞥了一眼手表,“请原谅,我有一个约会已经迟了。承蒙您陪同欣赏这些珍品,非常感谢。”
  “不必客气。”馆长声音冰冷。这人是个十足的阿斗,他想。
  “我住在大别墅饭店,有事可以与我联系。再一次谢谢,先生。”说罢,伦戴尔自顾走了。
  马查德望着他走远的背影。这个瑞士白痴,居然敢断言那幅戈雅的名作是赝品!
  他掉转头再度瞥向那幅画。这是一幅不朽的作品,优雅美丽。他俯身细看戈雅的签字,没有一丝破绽。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呢?疑虑的阴影逡巡而不肯离去。人人都知道,戈雅的同时代人尤金尼奥·卢卡斯临摹了几百幅戈雅的画,借这位大师的光而发迹。马查德付了三百五十万美元才买下戈雅的《波多》。倘若这是假的,他可被黑市交易坑惨了,想到这一层,他浑身不寒而栗。
  亨利·伦戴尔所说的一点却是有道理的:甄别此画真伪的方法十分简便。他准备检验一下落款,然后打电话给伦戴尔,不失礼貌地暗示他,也许其他的职业更适合于他。
  馆长把他的助手叫来,指示他将《波多》送往修复室。
  检验杰作是一项十分细致复杂的工作,稍不留心,就会损坏一件无价之宝,而且无法补偿。普拉多的修补人员都是行家。大多数人都是不成功的画家,他们改行去干修复工作,为的是能够接触到他们所喜爱的艺术。他们从学徒起步,在老师傅的指导下学习,工作数年后升为助手,此时便可承担名作的修补工作,但身边必须有经验丰富的老技师监督。
  普拉多艺术品修复室的负责人朱安·戴尔加多,将《波多》放在一个专门的木制支架上,马查德站在一旁观望。
  “我想让你验证一下签字。”馆长对他说。
  戴尔加多内心一惊,但却不露声色。“好,馆长先生。”
  他往一个小棉花球上倒上二烯酒精,把棉花球放到《波多》旁边的一张桌子上。然后又在另一个棉花球上倒上汽油馏出液,这是一种中和液。
  “准备好了,先生。”
  “开始吧,但要小心点儿。”
  马查德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呼吸也困难起来。他看着戴尔加多拈起第一个棉球,在戈雅名字的第一个字母“G”上轻轻擦了一下,随即,他又拈起第二个棉球,中和这一部位的二烯,以便不至让酒精渗透得过深。两个人紧紧盯着画面。
  戴尔加多蹙蹙眉。“对不起,看不出效果,”他说,“我必须使用更强烈的溶剂。”
  “快动手!”馆长近乎命令地说。
  戴尔加多打开另一只瓶子,将里面的溶液溢在一个新棉花球上。然后,他用这个棉球擦拭戈雅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接着,用第二个棉球再擦一遍,房间里充满了浓烈而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马查德伫立在那里,瞪视着画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戈雅名字的开首字母“G”渐渐消失,在它原来的位置上清晰地出现了字母“L”。
  戴尔加多转向他,脸色苍白。“还——还继续吗?”
  “对,”马查德沙哑地说,“继续。”
  逐渐地,在溶剂地化学作用下,戈雅名字的字母一个一个地消失,卢卡斯的名字完全再现出来。后者名字的每一个字母对马查德都是一个打击。他,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馆之一的馆长,竟然被欺骗了。这一消息将传到董事会;将传到西班牙国王的耳中;将贻笑全世界。他,完蛋了。
  他趔趔趄趄地返回办公室,要通亨利·伦戴尔的电话。
  他们两人坐在马查德的办公室里。
  “您说得对,”馆长沉重地说,“此画是卢卡斯的手笔。这消息一经传出,我便会贻笑大方。”
  “卢卡斯蒙骗过不少专家的眼睛,”伦戴尔慰藉地说,“他的赝本画正巧是我的嗜好。”
  “为此画我付出了三百五十万美元。”
  伦戴尔耸耸肩。“您还能追回这笔钱吗?”
  马查德绝望地摇摇头。“我是直接从一个寡妇的手里买下这幅画的。她声称这幅画在他丈夫的家里已经珍藏了三代。如果我起诉她,法院恐怕会拖延此案,以致招来满城风雨。这样一来,博物馆收藏的每一幅画都会受到世人的怀疑。”
  亨利·伦戴尔陷入沉思。“的确没有招来满城风雨的必要。也许您可以向上司做个解释,然后悄悄地把这幅卢卡斯的画处理掉。您可以将它委托给索斯比或克里斯蒂代理商,请他们代为拍卖。”
  马查德摇头说:“不行。那样的话,这件事就会不胫而走。”
  伦戴尔眼眸一亮。“也许您可以碰碰运气。我有一个顾客专事购买卢卡斯的作品,他收藏它们。他是一个行事谨慎的人。”
  “要是能把它脱手我很高兴。我不想再见到这幅赝品混杂在我的美丽名画当中,将它白送出去都可以。”他苦克地说。
  “这倒大可不必。我的顾客大概会付给您五万美元。我打个电话好吗?”
  “太感谢您了,伦戴尔先生。”
  在紧急召开的会议上,董事会成员无不为这一消息感到震惊。会议决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来掩盖普拉多的一幅上乘名画是赝品这一事实。董事们一致同意,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加声张、尽快将此画处理掉。当西服革履的董事会成员悄然离开会议室时,没有一个人跟马查德打招呼,他定定地站立着,痛苦使他感到昏眩。
  当天下午,一笔买卖成交。亨利·伦戴尔前往西班牙银行,开出一张五万美元的保付支票。于是,尤金尼奥·卢卡斯的《波多》被包在一块不显眼的粗麻布里,交到他手中。
  “如果这一事件张扬出去,董事会将会大发雷霆,”马查德谨慎地说,“但我已向他们保证,您的顾客一贯为人谨慎。”
  “您尽管放心。”伦戴尔安慰地说。
  亨利·伦戴尔离开博物馆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马德里北部的一片住宅区。他挟着卢卡斯的画,上到一座公寓的三层,敲开了一扇门。开门的是特蕾西,她背后站着塞萨·波雷塔。特蕾西狐疑地看着伦戴尔,他微微一笑。
  “他们迫不及待地要脱手这幅画!”伦戴尔幸灾乐祸地说。
  特蕾西紧紧抱住他。“快进来。”
  波雷塔接过画,放在一张桌子上。
  “现在,”驼背老人说,“让您来目睹一个奇迹——戈雅的名画死而复活。”
  他取来一瓶特制酒精,打开盖,刺鼻的气味立即弥漫全屋。特蕾西和伦戴尔看着他往一个棉球上倾注了一些酒精,然后用棉球轻轻蘸擦卢卡斯的名字,一次擦一个字母。渐渐地,卢卡斯签字隐退消失,戈雅的名字活脱脱显现出来。
  伦戴尔惊愕地睁大双眼:“妙呵!”
  “这是惠特里小姐的主意,”驼背人说,“她问我有没有可能在画家的名字上涂上一个假名字,然后再在假名字上涂上画家的原名。”
  “不过具体的做法是他琢磨出来的。”
  波雷塔谦逊地说:“这再简单不过了,统共用不了两分钟,窍门在于我所使用的颜料。首先,我在戈雅的名字上涂上一层高档白色法国擦光剂,保护签字。然后,我在上面描上卢卡斯的名字,用的是丙烯酸快干颜料。在最外层,我使用一种具有绘画光泽的油质颜料描上戈雅的名字。当这一层被涂去时,卢卡斯的名字就显现出来。如果他们再深入一层,就会发现隐藏在底部的戈雅的真名。当然,他们没有这样做。”
  特蕾西将两个鼓歌的信封递给两个人,说:“这是我对二位的酬谢。”
  “下次需要艺术鉴赏家时,我愿随时效力。”亨利·伦戴尔眨眨眼。
  波雷塔问:“你打算怎样将此画带出西班牙?”
  “有一个人会到这里来取,请等他。”她与他们握握手,走出房间。
  在回里兹饭店的路上,特蕾西的内心荡漾着一种振奋之感。一切都取决于心理作用,她想。最初,她已看出从普拉多盗画犹如上天摘月。于是,她只得施巧计蒙骗他们,使他们陷入绝境,不得不将此画脱手处理。特蕾西仿佛看到了杰弗·史蒂文斯得知自己被击败后的一脸苦相。她不由得大笑起来。
  她在饭店中坐等取画的人。当他到来后,她立即打电话给塞萨·波雷塔。
  “取画的人已经来了,我马上让他去取画。一定要——”
  “什么?你在说些什么?”波雷塔叫喊,“你派来的人半小时以前就已经把画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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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30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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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2  

第十七节

巴黎 七月九日,星期三,午时
  在马拉格诺大街旁的一间私人办公室里,冈瑟·哈脱格说:“马德里的事发生以后,我理解你的心情,特蕾西。不过杰弗·史蒂文斯毕竟是先走了一步。”
  “不对,”特蕾西悲痛地纠正他说,“第一步是我走的,他只不过是步我的后尘。”
  “但交货的却是杰弗。《波多》不久就会送到我的顾客手中。”
  她虽然经过了周密的运筹和计划,但杰弗·史蒂文斯却最终战胜了她。他袖手旁观,让她去冒险铸造每一个环节,关键时刻,他将宝物攫去,一走了之。他一定没有停止过对她的嘲笑!你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特蕾西。他的话又在她的耳畔响起。于是,一阵屈辱向她袭来,令她无法忍受。天哪,我是一个十足的白痴!
  “我从没有想过要去杀人,”特蕾西对冈瑟说,“但要是杀杰弗·史蒂文斯,我绝不手软。”
  冈瑟温和地笑笑:“哦,亲爱的,但愿别在这间房子里,他马上就来。”
  “什么?”特蕾西跳将起来。
  “我曾告诉你,我又为你揽了一桩差事,这次需要一个合伙人。据我看,他是唯一的一个——”
  “我宁肯去死也不与他合作!”特蕾西历声说,“杰弗·史蒂文斯是最卑鄙的——”
  “啊,是谁在提我的名字?”杰弗站在门槛,面带微笑,“特蕾西,亲爱的,你漂亮极了,胜过任何时候。冈瑟,我的朋友,你好吗?”
  两个人握手致意。特蕾西伫立着,愤怒在她心中膨胀。
  杰弗看着她,喟然说:“你大概生我的气了?”
  “生气!我——”一时找不到恰当的字眼。
  “特蕾西,请允许我说,我认为你的偷画方案妙极了,这是我的心里话,妙极了。但你犯了一个小错误,千万不要信任那个失去食指的瑞士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控制住情绪。她转向冈瑟,说:“我以后再跟你说,冈瑟。”
  “特蕾西——”
  “不,无论是什么差事,我都不想介入。除非他不在里面搀和。”
  冈瑟说:“你至少可以听一听,是吗?”
  “没这个必要,我——”
  “三天之内,德比尔斯公司将通过一架法国航空公司的货机,把价值四百万美元的钻石从巴黎运往阿姆斯特丹。我有一个顾客,渴望得到这批宝石。”
  “你为什么不在去机场的路上抢劫这批宝石?你的这位朋友堪称是一名抢劫老手。”她控制不住,用刻薄的口吻说。
  上帝,她发起脾气来美丽极了,杰弗想。
  冈瑟说:“钻石看守得极严。我们只能在空中进行抢劫。”
  特蕾西愕然地望着他:“在空中?在一架货运飞机上?”
  “我们需要一个瘦小的人躲进一只集装箱里。飞机在空中时,这个人所要做的就是从箱子中钻出来,打开德比尔公司的集装箱,取出钻石,再把预先准备好的复制品放在里面,然后再度躲进箱子里。”
  “我的身材适合钻箱子。”
  冈瑟说:“不只身材而已,特蕾西。我们需要的人既要有智谋又要有胆识。”
  特蕾西站在那里,沉吟着。“我喜欢这个方案,冈瑟。我所反对的就是与他合作,这个人是个骗子。”
  杰弗微笑说:“我们都是,对吗,小心肝?如果我们成功的话,冈瑟将赏给我们一百万美元。”
  特蕾西盯住冈瑟:“一百万美元?”
  他点点头:“每人五十万。”
  “这项计划可以成功的原因是,”杰弗解释说,“我在机场的货运仓库有一个熟人,他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这个人十分可靠。”
  “与你正好相反,”特蕾西刺了他一句,“再见,冈瑟。”
  她仪态万方的走出房间。
  冈瑟望着她的背影说:“关于马德里是差事,她的确对你动了肝火。恐怕她这次不会干了。”
  “你错了,”杰弗欢快地说,“我了解特蕾西。她抵抗不住诱惑。”
  “货箱需密封后才能装上飞机。”雷蒙·沃本解释说。他年纪不大,是个法国人,长着一张苍老的脸,与年龄很不相仿。眼睛黝黑而无神。他是法航运输机的调度员,因此是这次计划成败的关键性人物。
  沃本、特蕾西、杰弗和冈瑟围坐在一条汽船扶手边的桌子旁,这是一条游艇,游弋在塞纳河上,供游客观赏巴黎四周的风光。
  “如果箱子密封住,”特蕾西声音清脆地问,“我怎么进去呢?”
  “最后一批货物到达时,”沃本解释说,“公司使用我们称之为软装的箱子进行包装,这是一种大型的板条箱,一面是帆布,只用绳子捆住。为安全起见,凡贵重物品如钻石等,总是最后到达,以便最后上飞机,最先卸机。”
  特蕾西说:“这么说,钻石是在软装箱子里了,是吗?”
  “对,小姐。你也一样。我将把装你的箱子放在包装钻石箱子的旁边。飞机飞行其间,你只须割断绳子,打开装钻石的箱子,拿走钻石,在原处放一只假钻石盒,然后再回到你的箱子中,掩蔽好即可。”
  冈瑟补充说:“飞机一俟在阿姆斯特丹降落,守卫就会把替换的钻石箱子卸下,交给钻石检验人员。待他们发现假钻石时,我们已经安排你乘另一班飞机离境。放心,不会出问题。”
  最后一句话使特蕾西打了一个战栗。“我会不会冻死在空中呢?”她问。
  沃本笑着说:“小姐,如今的货机都有取暖设备,常常运送牲畜和小动物。不但不会冻着你,你还会感到很舒适。除了空间也许挤了一点之外,总的来讲条件不错。”
  特蕾西决定听从他们的建议。毕竟,几个小时的煎熬可以换来五十万美元。她从各个角度全盘考虑了这次行动。可以成功,特蕾西想,倘若没有杰弗·史蒂文斯就更好了!
  她对他的感觉是各种情感的交织,为此,她感到内心混乱而生自己的气。他在马德里的所做所为分明是为了战胜她。他出卖了她,哄骗了她;这会儿,他又在窃窃嘲笑她。
  其他三个人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游艇从第九大桥下面驶过,这是巴黎最古老的一座桥,而爱说反话的法国人却管它叫新桥。河对岸,两个恋人拥抱在堤岸上。特蕾西看清女孩的脸上那份幸福的表情。她是个傻瓜,她暗自说。她做出了决定。她直视杰弗的眼睛,说:“好吧,我同意干。”即刻,她感到周围的紧张气氛驱散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沃本说。他那对无神的眼睛转向特蕾西。“我兄弟在一家货运代理商行工作,他可以让我们在他的仓库把你装进软装箱。但愿小姐不会患幽闭恐怖症。”
  “不必为我担心……旅程需要多长时间?”
  “你要在装货地点逗留一会儿,飞往阿姆斯特丹需要一个小时。”
  “集装箱有多大?”
  “可以容你坐在里面。还有其他的物品可以掩护你——以防万一。”
  不会出问题,他们已经这样多我保证。但又要以防万一……
  “我把你所需要的东西列了一个单子,”杰弗对她说,“这些东西我已经置备齐全了。”
  这个自鸣得意的畜生。他早就认定我会同意的。
  “沃本将负责办好你的护照出入境手续,以便你离开荷兰时不会发生任何问题。”
  游艇驶到码头靠岸。
  “明天一早我们把最后的方案定下来,”雷蒙·沃本说,“现在我得去上班了。再见。”他说罢离开。
  杰弗问:“今晚我们一起吃晚饭庆贺,怎样?”
  “对不起,”冈瑟抱歉说,“我事先已经有约会。”
  杰弗看看特蕾西。“你——”
  “不,谢谢。我很疲劳。”她迅速说。
  这是躲避与杰弗在一起的借口,但特蕾西的话一经说出,她的确感到自己十分疲惫。这大概是由于她长期处于兴奋状态而引起的。她感到有些头昏目眩。这次任务结束后,她暗自下决心,我要回伦敦长期调养一下。她的头开始悸动。我一定要回去。
  “我为你带来一样小礼物,”杰弗对她说。他递给她一只颜色鲜艳的盒子。里面是一条漂亮的真丝围巾,围巾的一角印着她名字的开首字母TW。
  “谢谢你。”他有的是钱,特蕾西忿忿地想。这条围巾就是他用我的五十万美元买的。
  “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去吃晚饭?”
  “绝对不去。”
  特蕾西住在巴黎豪华的雅典娜饭店,她大房间老派却漂亮,俯视着花园餐厅。饭店里有一个高雅的餐厅,弥漫着柔美的钢琴音乐。但今晚,特蕾西感到疲乏不堪,以至无心去换夜礼服。她来到饭店的小咖啡厅“海滩”,要了一碗汤。汤未喝完,她就把盘子推向一边,起身返回房间。
  咖啡厅的另一角坐着丹尼尔·库珀,他看了看时间。
  丹尼尔·库珀遇到了麻烦。返回巴黎后,他去见特里让局长,这位国警组织的头目态度非常冷漠。在此之前,拉米罗局长刚刚打来电话不久,特里让局长足足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听取这个美国人倾泻不满。
  “他是个疯子!”拉米罗狂嚎,“我白费了人力、钱和时间,去跟踪那个特蕾西·惠特里。他非说她要抢劫普拉多,结果她却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旅游者——正象我所预料的那样。”
  这席谈话使特里让局长相信,库珀的判断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任何对这个女人不利的证据。一系列犯罪活动发生的同时,她正巧在作案的城市,单凭这一事实并不能构成证据。
  因此,当库珀见到特里让,对他说特蕾西·惠特里已来到巴黎,并建议对她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时,局长回答说:“除非你有证据证明这个女人正在策划某项具体的犯罪活动,否则我不采取任何措施。”
  库珀用一双燃烧的棕色眼睛瞪视他,说:“你简直是个白痴。”他被无礼地逐出了办公室,惘然若失。
  于是,库珀再度开始了单人盯梢。他已成了特蕾西的影子:跟她去商店、餐厅,在巴黎的街道上穿行。他废寝忘食,他不能沦为特蕾西·惠特里的败将。不把她送进监狱,他决不善罢甘休。
  那天夜晚,特蕾西躺在床上,重新思考着第二天的计划。她希望她的头疼能快些好。她已经服用了阿斯匹林,但头仍象针扎般阵阵疼痛。她开始发汗,房间里似乎异常闷热。明天就会好的。瑞士,这是我要去的地方。躲进瑞士那凉爽的山壑之中,躲进大别墅。
  她把闹钟拨到清晨五点。铃声骤响,她躺在牢房里,听到老铁裤衩大声喊:“穿衣服,快。”走廊里回荡着响亮的铃声。特蕾西醒来,她感到心口发紧,眼睛被光线刺得发痛。她强拖着身体走进浴室。镜子中,她的脸绯红而布满斑点。我此刻绝不能病倒,特蕾西想,至少今天不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慢慢地穿衣,尽量不去理会阵发的头疼。她套上一身带有大口袋的黑色工装服,穿上胶底鞋,戴上一顶巴斯克贝雷帽。她的心脏无规律的跳动,不知是由于兴奋引起,抑或是病魔的缠绕。她感到头昏目眩,浑身乏力,喉咙疼痛而发痒。她一眼瞥见桌子上杰弗送给她的围巾,于是拿起它,围在脖子上。
  雅典娜饭店的正门面对蒙太涅大街,但接待入口处却开向鲍卡多大街的一个拐角处。一个不太醒目的牌子上写着:接待入口处。这里是正厅的后厅,有一条长而窄、两边摆着垃圾箱的甬道直接通向大街。丹尼尔·库珀守卫在正门附近,因此没有看到特蕾西从接待入口处的方向走出。但毫无缘由地,她刚一离开饭店,他便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他匆忙跑到大街上,四下搜寻,但特蕾西早已不见了踪影。
  停在饭店边门的一辆灰色雷诺牌轿车载上特蕾西,向埃塔里驶去。去往埃塔里一共有十二条大道。这时公路上车辆不多,满脸痤疮、不会讲英语的年轻司机将车开上一条大道,加速疾驰起来。但愿他开得们点,特蕾西想。车的速度使她感到头昏恶心。
  三十分钟后,轿车在一座仓库门前嘎然而止。特蕾西突然记起,这里是雷蒙·沃本的兄弟工作的地方。
  年轻司机打开车门,喃喃说:“快点儿!”
  特蕾西走下车,迎面走来一位举止诡秘、迅捷的中年男子。“跟我来,”他说,“快。”
  特蕾西踉跄地跟在他身后,来到仓库的后面。这里堆放着六七个集装箱,大多已经装满货物密封死,等待运往机场。有一只软装箱,一面是帆布,里面半个空间已经装满家具。
  “进去吧,快!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特蕾西险些虚脱,她凝视着箱子,心想,我不能进去,我会死掉。
  男子眼光奇异地望着她:“你病了吗?”
  此刻还可以退却,还来得及打退堂鼓。“我没事。”特蕾西嗫喏地说。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用不了几个小时,她就将在去往瑞士的路上。
  “好极了。拿上这些。”他递给她一把双刃刀,一盘沉重的绳索,一支手电和一个系着红色丝带的蓝色小珠宝盒。
  “这是供你替换用的复制珠宝盒。”
  特蕾西深深吸了一口气,钻进集装箱,在里面坐下。须臾,一块大帆布落下来封住了箱口。她听到外面绳子捆绑帆布的声音。
  透过帆布,她依稀听到他的声音:“从现在起,不准说话、移动和吸烟。”
  “我从不吸烟。”特蕾西想说,但她却毫无;力气。
  “一路顺风。我在箱子边凿了几个小孔,以便让你呼吸空气。可别忘了呼吸。”他为自己的玩笑话而发笑。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中只剩下她孑身一人。
  箱子里狭窄而拥挤,一套餐厅坐椅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特蕾西感到五内如焚,皮肤炙热烫手,呼吸异常困难。我染上了某种病毒,她想,然而必须要忍耐。我还有任务。想想别的事情。
  冈瑟的声音:你完全不必担心,特蕾西。飞机在阿姆斯特丹卸货时,盛你的箱子将被运往一个离飞机场不远的私人汽车库。杰弗会在那里等你,你把珠宝交给杰弗,然后返回机场。已经为你买好一张赴日内瓦的机票,你可到瑞士航空柜台去取。要立即离开阿姆斯特丹,因为警方一旦得知珠宝被盗,马上就会封锁城市。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万一发生以外,你可以到阿姆斯特丹的一所房子中躲避,这是房子的地址和钥匙。那里没人住,很安全。
  她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她突然惊醒,感到箱子被抛向了空中。她在空间摇摆,连忙抓住箱子的边缘作为依傍。瞬间,箱子又重重地落在某种坚实的东西上。传来一正汽车碰门声,然后是发动机的轰鸣,接着,卡车开动了。
  他们已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时间表安排得十分严谨。盛特蕾西的箱子必须在德比尔斯公司的货物到达之前几分钟先行运到货物运输站。拉特蕾西的卡车司机从上司那里得到的指示是:速度保持在每小时五十英里。
  这天清晨,公路上的交通似乎比往常拥挤,但司机并不因此而担忧。装货的速度一定能使飞机正点起飞。为此,他便可捞到五千法郎的奖金,足够带上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出国度一次假。去美国,他想,去迪斯尼世界。
  他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抿嘴微微一笑。绝对没问题。机场只有三英里远,他只消十分钟就可赶到。
  按照高速公路上的指示标记,他拐入开往法国航空货物运输站的岔道,驶过戴高乐机场灰色的大楼,径直向庞大的仓库开去。货物仓库与乘客入口处之间隔一条马路,用铁丝网拦开。仓库占据了三排房屋,各种货物和集装箱高高地堆积在平台拖车上。司机正悠闲地握着方向盘,突然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他手中的方向盘一震,趁身陡地向下一塌。妈的!他想,车胎破了。
  巨型法航747运输机即将装货完毕,雷蒙·沃本再一次瞥了一眼手表,心中咒骂着。卡车晚了,德比尔斯公司的货物已经载入货盘。箱子帆布的一面已经用绳索五花大绑起来。沃本在帆布上涂上了红色,以便让那个女人容易辨认出。他望着货盘沿着轨道传送到机舱里,在其位置上被固定住。在这只箱子旁还有一点空间,飞机起飞前还可以放入一个货盘,仓库里还有三个集装箱等待着装载。上帝,这个女人跑到哪去了?
  装运师在飞机里叫喊:“快点,雷蒙。还等什么?”
  “稍等一下。”沃本回答。他急忙跑到货站的入口处,仍旧不见卡车的踪影。
  “沃本!出什么事了?”沃本转过身,看到一个上司向他走来。“赶紧装完货起飞。”
  “是,先生,我在等——”
  霎那间,卡车风驰电掣般驶入货站,在沃本面前尖声刹住。
  “这是最后一批货物。”沃本大声说。
  “快装机!”上司历声说。
  沃本指挥着将集装箱从卡车中卸下,运往飞机。
  他向装运师打手势说:“看你的了。”
  片刻,货物装载完毕。飞机翘向空中的机首恢复到原位。沃本看着喷气机发动起引擎,开始沿跑道滑行。他心中暗自说,现在全取决于这个女人了。
  一阵凶猛的风暴骤然袭来,巨大的骇涛击中了船只,它在缓缓地下沉。我就要淹死了,特蕾西想。我必须从这里逃脱出去。
  她活动了一下双臂,碰到一样东西,一只救生筏的船帮,在水中颠簸、摇曳。她想尝试着站起身,结果头碰到一张桌子腿上。她清醒过来,记起了她所在的地方。她的头发和脸颊沾满了汗水,她感到眼花缭乱,身体在燃烧。她失去知觉有多久了?这仅仅是一个小时的飞行。飞机是否即将着陆?不,她想,我没什么事,我只是在做恶梦。我正躺在伦敦家中的床上,熟睡着,我要叫医生。她感到呼吸窒息。她挣扎着起身去抓电话机,但即刻又倒下来,身如铅重。飞机遇到了湍急的气流,特蕾西被抛到箱子的一角。她躺在那里,双目迷矇,枉然地想使自己的思维变得有条理。我还有多少时间?她在恶梦和痛苦的现实之间徘徊。钻石,不管怎样,她一定要拿到钻石。但首先……首先,她必须割断绳索,钻出箱子。
  她摸到工装裤中的刀子,用尽吃奶的劲将它举起。没有足够的空气,特蕾西想。我要呼吸空气,她移到帆布的边缘,摸索到缚在外层的一根绳子,将它割断。这一过程仿佛用了一个世纪。帆布开口大了一些,她又割断了另一根绳子,已有足够的缝隙可以钻出箱子,进入飞机的舱腹。箱子外的空气冰也似的凉,她浑身颤栗。她的身子不停地抖动,飞机的颠簸更加剧了她的恶心。我一定要顶住,特蕾想。她迫使自己集中思想。我在这里做什么?一件重要的事……对了……钻石。
  特蕾西的眼前一片混沌,一切物体都失去了焦点。我恐怕是不行了,她想。
  机身倏然一沉,特蕾西被掼倒在地,锋利的金属轨道擦破了她的双手。飞机再度颠簸数次,她便只好匍匐在地。机身穿过气流后,她用力站起身。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和她脑袋中的嗡嗡声交织在一处。钻石,我一定要找到钻石。
  他蹒跚在集装箱中,眯起眼辨别红色的标志。谢天谢地!在那儿,第三只箱子。她伫立在原地,思索下一步该怎样做。集中思想需要花费很大的气力。倘若我能躺下来,睡上几分钟,就会好的。我所需要的是片刻的睡眠。但,没有时间了,飞机随时都有可能在阿姆斯特丹降落。特蕾西举起刀,向箱子的绳索割去。“用准劲儿,只消一刀就行。”他们曾告诉她。
  她的手已丧失握打的力量。我不能失败,特蕾西想。她再度颤栗起来,颤栗得如此厉害,手中的刀竟哐啷一声落地。我不行了。他们一定会抓住我,把我投入监狱。
  她犹豫不决,紧紧抓住绳索,痴狂地渴望再度爬回箱子里去,睡上一觉,安全的躲藏起来,一直等到一切都结束。这样做并不费力。然而,她又蠕动起来,慢慢地,以便不至引起阵阵头痛,她的手又摸索到刀柄,将它拾起,又向绳索砍去。
  终于,绳子断了。特蕾西拉下帆布,眼光射向那阴暗暗的箱子内部。她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取出了手电筒。正在这时,她蓦地感到耳压发生了变化。
  飞机骤然飞入低空,即将着陆。
  特蕾西想,我必须加快。然而她的身体却拒绝做出反应。她站在那儿,头昏目眩。移动,她头脑中的一个声音在说。
  她手中的灯光扫向箱子的内部,里面堆满了包裹、纸包和小盒子。在一个箱子的上端,摆着两个系红丝带的蓝色小盒。一共两个!本来以为只有——她眨了眨眼,两个盒子又合二为一。一切物体仿佛都罩上了一层光环。
  她伸出手将盒子拿下来,又从衣袋中取出了复制的珠宝盒。她把两个盒子放在手中时,突然一阵恶心向她袭来,令她全身抖动。她用力眯起双眼。紧紧盯住盒子。她想把假盒子放回到小箱子的上端,但蓦地,她意识到她已分不清两个盒子的真假。她盯住两个相同的盒子,左手的是真的,还是右手的是真的?
  飞机开始急剧下降,马上就要着陆,她必须做出抉择。她把一个盒子放回到原处,祈祷那是假的,然后从箱子中移出身体。她从衣袋中摸出一条完好的绳子。我还要把绳子捆好。阵阵头鸣使她无法思维,她回忆起来:割断绳子后,把它放到你的口袋里,然后换上新绳子。千万不要留下任何值得引起他们怀疑的痕迹。
  那时,坐在游艇的甲板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这些话说起来是那样的轻松,此刻去做却是如此的不可能,她已经精疲力竭。守卫将发现割断的绳索取,货物将受到搜查,她将被逮捕。她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在喊,不!不!不!
  特蕾西使出最后的力量,开始用完好的绳子捆绑箱子。她感到脚下一颠,飞机已经着陆,紧接着又是一颠,飞机突然向后滑动,惯性使她向后退去,一头跌到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747此刻加快速度沿跑道向航空终点站驶去。特蕾西惨然地卷缩在地板上,散乱的头发遮盖住她那白晰的面庞。引擎声响的消失使她恢复知觉。飞机停下了。她用一支胳膊支起身子,缓慢而吃力地跪起来。她努力站起身,感到天地在旋转,急忙倚住箱子以免倒下。新绳子已经捆好,她把珠宝盒拥在怀里,绕过货物回到她藏身的箱子。她用身体挤开帆布,再度将帆布放下,此时以已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全身。我成功了。但她还有一件事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什么呢?把你藏身箱子的绳子用胶带粘好。
  她把手伸进口袋找胶带,噢,不见了。她心头一惊,呼吸变得短促而慌乱起来。她仿佛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和脚步声。于是强使自己屏住呼吸,悉心静听。噢,声音再度传来,有人在笑。机舱的大门随时都可能被拉开,走进人来卸货。他们将会发现割断的绳索,查看箱子的内部,从而发现她。她必须想出一个连接绳子的办法。她双膝跪下,忽然觉着膝头碰到了那卷硬硬的胶带,原来它在飞机颠簸时从她衣袋中滑落出来。她即刻掀起帆布,摸索到两根切断的绳头。她抓住它们,笨拙地用胶带将绳头粘在一起。
  她什么也看不见,脸上流淌的汗水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拉下围在颈项上的围巾,擦去汗水。终于,她接上了两根绳头,然后又把帆布放下,一切都完成了,剩下的只有等待。她摸了摸额头,似乎比前一阵儿更加烫手。
  我一定要逃避开太阳,特蕾西想,热带的太阳是很危险的。
  她正在加勒比海某地度假,杰弗为她带来了一些钻石,然而他却潜入海面消失了。她跳下水救他,他却从她手中滑脱出去。海水漫过她的头顶,她感到窒息,即将溺死。
  她听到卸货工人走进机舱的脚步声。
  “救命!”她狂呼,“救救我啊!”
  但她的喊叫微乎其微,没人听得到。
  巨大的集装箱被一个个卸下机舱。
  特蕾西藏身的箱子被运上一辆卡车时,她已昏迷过去。杰弗送给她的那条围巾掉落在货机机舱的地板上。
  有人掀起了帆布,一道雪亮的光线直射进箱内,惊醒了特蕾西,她慢慢睁开了眼。卡车已停在仓库。
  杰弗站在她面前,嘴角浮出一抹微笑。“你干得好!”他说,“漂亮极了。把盒子给我。”
  她望着他,眼神茫然。他从她身旁拿起珠宝盒,说:“里斯本见。”然后转身离去。突然,他又掉转头,俯身凝视她,“你的气色很不好,特蕾西。你怎么了?”
  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杰弗,我——”
  但他却走了。
  对后来发生的事,特蕾西只依稀记得一点。在仓库的后面,有人曾替她换下衣服,一个女人对她说:“你病了,小姐,想让我为你去叫医生吗?”
  “不必叫医生。”特蕾西喃喃说。
  已经为你买好一张赴日内瓦的机票,你可以到瑞士航空柜台去取。要立即离开阿姆斯特丹,因为警方一旦得知珠宝被盗,马上就会封锁城市。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万一发生意外,你可以到阿姆斯特丹的一所房子中躲避,这是房子的地址和钥匙。那里没人住,很安全。
  飞机场,她一定要去机场。“出租车,”他嗫喏说,“出租车。”
  她身旁的女人迟疑片刻,然后耸耸肩。“好吧,我去叫车,你等着。”
  她倏然漂浮在空中,愈飘愈高,几乎挨近了太阳。
  “你叫的车来了。”一个男人说。
  她希望别人不要来打扰她,她只想阖目睡去。
  司机说:“你要去哪儿,小姐?”
  已经为你买好一张赴日内瓦的机票,你可到瑞士航空柜台去取。
  她病得太厉害,无法乘飞机。他们将阻止她,然后去叫医生。人们将盘问她。她所需要的就是睡上一个时辰,然后自然就会好的。
  司机的声音变急躁起来。“去哪里?请说话。”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于是,她将那所房子的地址递给司机。
  警察盘问她钻石的下落,她闭口不答。于是,他们雷霆大作,把她关在一间屋子里,旋开空调,直到屋子里热得象火烤一般。当热度实在不能忍受时,他们又急剧降温,直到墙壁上挂出冰柱为止。
  特蕾西从寒冷中挣扎出来,睁开了双眼。她躺在一张床上,浑身不停地颤抖。她身下铺着一条毛毯,但她却无力钻到毯子里面去。她的衣服已全部浸透,面颊和脖颈湿漉漉的。
  我将死在这里,这是哪儿?
  那幢安全的房子。这里是那幢安全的房子。她感到这句话十分滑稽,不禁失声大笑,但笑声立即转入一阵剧咳。一切都搞糟了她终究没有逃脱出去。此刻,警察一定在整个阿姆斯特丹搜寻她:惠特里小姐买了一张瑞士航空公司的机票,然而却没有乘机,那么,她一定仍滞留在阿姆斯特丹。
  她思忖着在这张床上已经躺了多久。她抬起手腕瞥了一眼手表,表盘的数字一片模糊。一切物体在她眼中都是重影。房间中有两张床,两个梳妆台和四把椅子。她身体停止了颤栗,高人又接踵而来。她想打开窗子,但却孱弱得不能移动。房间又骤然变冷起来。
  她再度回到飞机上,被封闭在箱子里,呼喊救命。
  你干得好!漂亮极了。把盒子给我。
  杰弗拿到了钻石,也许,他正在去往巴西的路上,腰包里揣着她那份钱。他将与他的一名女友尽情享受,嘲笑她。他又一次击败了她。她恨他,不,她不。对,她恨他,鄙视他。
  她忽而清醒,忽而神智昏迷。坚硬的回力球向她射来,杰弗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推倒在地,他的嘴唇紧紧挨着她的。他们在赞拉坎一道吃晚饭。你知道你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吗?特蕾西?
  我认可平局,鲍里斯·迈尔尼科夫说。
  一阵痉挛又一次掠过她的身体,她在一列直快列车里,朝着一条黑洞洞的隧道疾驰而去。她知道,抵达隧道的尽头她就将归天。所有的乘客都已离开列车,唯独剩下阿尔勃托·佛纳提。他对她暴戾狰狞,摇撼着她,向她怒吼。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大叫,“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
  特蕾西使出一股超人的力量,睁开眼睛。杰弗站在床缘,正俯身盯着她。他脸色惨白,嗓音中挟带着愤怒。他的存在曾化为她的部分梦幻。
  “你这样已经多久了?”
  “你在巴西。”特蕾西讷讷地说。
  说着,她又失去了知觉。
  


2011-2-4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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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3  

第十八节
景致如画的阿尔克玛村位于荷兰西北海岸,濒临北海,是著名的旅游胜地。但村东部有一片地区,游人很少涉足。杰弗·史蒂文斯曾与一名荷兰航空小姐多次来此地度假,后者还教会了杰弗荷兰语。他对这一地区记忆犹新,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只顾自己的事情,从不对游人产生过分的好奇心,因此,是一个藏身的世外桃源。
  杰弗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特蕾西送往医院,但那样做太冒险。对她来说,在阿姆斯特丹稽延一分钟都会招来危险。他用毛毯将她裹住,把她抱上一辆轿车。在开往阿尔克玛的途中,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呼吸急促,心律紊乱。
  到达阿尔克玛后,杰弗找到一家小客店。当他抱着特蕾西上楼走入房间时,店主人向他们投去一抹好奇的目光。
  “我们是来度蜜月的,”杰弗解释说,“我妻子病了——轻微的呼吸道感染,她需要休息。”
  “要请医生吗?”
  杰弗一时不知应如何回答。“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
  杰弗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特蕾西退烧。他把她放到房中宽大的双人床上,开始替她脱下被汗睡浸湿的衣裳。他扶起她坐起,把衣服从她头上脱掉,然后再脱去鞋子、紧身短裤。她的身体烧得烫手。杰弗用冷水浸湿了一条毛巾,轻轻为她从头到脚擦拭全身。然后他用毯子裹住她,坐在床沿,倾听她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
  如果明天一早她还不好,杰弗暗自做出决定,我只好叫医生了。
  清晨,床单全部湿透。特蕾西仍旧昏迷不醒,但据杰弗观察,她的呼吸似乎已很均匀。他不愿意让女侍看到特蕾西,这会引来她们的怀疑。于是,他向管家要了一条床单带回房间。他用一条潮湿的毛巾重新为特蕾西擦洗一遍身体,然后按照护士不打扰病人的做法,换上新的床单,再用毯子盖住特蕾西。
  杰弗将一块上面写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上,然后上街去寻找药店。他买了一些阿斯匹林、一支体温计、一块海绵和擦身的酒精。他返回客店时,特蕾西还未恢复神智。杰弗为她试体温:华氏一百零四度。他用海棉蘸酒精擦拭她的身体,渐渐地,她的体温降下来。
  一小时后,她的体温再度上升。他忖度着准备去叫医生。但问题是,医生一定会坚持送特蕾西去医院。这样一来,人们便会提出一些疑问,杰弗搞不清警方是否正在搜捕他们,倘若如此,他们两人将被拘留。他一定要想出应急的办法。他捣碎了四片阿斯匹林,把药末儿放到特蕾西的唇边,用汤匙中的水慢慢喂她,直到她把药全部咽下。尔后,他又为她擦了一遍身体。他为她擦干皮肤时,发现她的体温已不象从前那样烫手。他又轻摸她的脉博,似乎也已平稳许多。他把头内贴在她胸上倾听,她的呼吸是否还急促?他拿不准。然而,有一点他是肯定的,这一点他反复地重复矗已近乎变成祈祷文:“你一定会好起来。”他在她额角上轻轻一吻。
  杰弗已经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他眼窝凹陷,疲劳不堪。事过之后我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他对自己许诺说。现在我暂且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他睡着了。
  当特蕾西睁开眼,天花板渐渐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很长时间,知觉才缓缓地在她脑中恢复。她感到身体酸疼无力,仿佛刚从一次漫长而疲劳的旅途中返回。倦怠地,她的目光向陌生的屋中四处流盼,她的心陡地一颤。杰弗歪在靠近窗子的一张扶手椅里,正沉睡着。这简直不可思议。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取走钻石跑掉了。此刻他在这里做什么?霎那间,特蕾西的心一沉,她明白了他在此的原因。她给他的盒子上错的——钻石是假的——杰弗以为她欺骗了他。他一定是将她从那幢安全的房子中劫持出来,带到了这个地方。
  特蕾西坐起身,惊动了杰弗。他睁开眼。他看到特蕾西正注视着他,于是缓慢地,他的脸上绽开了愉快的微笑。
  “终于醒过来了。”他嗓音中传递出一种巨大的放松感,信令特蕾西深感迷惑。
  “对不起,”特蕾西说。她的声音沙哑而微弱。“我给错了盒子。”
  “什么?”
  “我把盒子搞混了。”
  他走到她身旁,轻声说:“不,特蕾西,你给我的是真钻石,我已经叫人给冈瑟送去。”
  她茫然而地凝视他:“那么——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坐在床沿上,说:“你给我钻石的时候,看上去象快死了一般。于是我决定在机场等你,确保你赶上飞机。结果你没露面,我便知道你出了问题。我赶到那所安全的房子,找到了你,我绝不能让你死在那里,”他轻松地说,“这样会给警方提供线索。”
  她注视他,一脸的狐疑。“告诉我你返回去找我的真实理由。”
  “该给你量体温了。”他轻盈地说。
  “好多了,”几分钟后他对她说,“一百度多一点儿。你是一个可爱的病人。”
  “杰弗——”
  “相信我,”他说,“饿吗?”
  特蕾西突然饿疯了似的。“快饿死了。”
  “好,我去采购。”
  他带回来一个大口袋,里面有桔子汁、牛奶、新鲜水果和一种荷兰人食品,一种夹着各种酪、肉和鱼的卷子。
  “荷兰人似乎把这种东西当鸡汤来吃,应该有它的道理。来,慢慢吃。”
  他扶她坐起,喂她,用心而温柔。特蕾西警惕地想,他一定怀抱某种企图。
  他们这样吃的时候,杰弗说:“我刚才出去时,给冈瑟通了个电话,他已经收到钻石。他把你的那份钱已经存入你在瑞士银行的帐户。”
  她抑制不住地问:“你为什么不把钱全部拿走?”
  杰弗回答时,口气庄重:“因为现在是我们停止互相演戏的时候了,特蕾西。你说呢?”
  这自然又是他的一个伎俩,然而她疲乏不堪,已无心力为此费神。“对。”
  “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身材的尺寸,”杰弗说,“我好出去为你买些衣服。荷兰人是开化的,但我想你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出外走动,他们也会感到震惊。”
  特蕾西蓦地意识到自己袒露的身体,连忙将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她依稀觉得,杰弗曾为她脱衣服和擦洗身体。他宁愿冒着危险来照料她。为什么?她曾一度认为自己了解他。但我并不了解他,特蕾西想,一点儿也不。
  她再度睡去。
  下午,杰弗拎回来两只手提箱,里面装满了晨衣、睡衣、内衣、礼服,还有鞋、梳子、刷子、头发催干剂、牙膏、牙刷和一个化妆盒。他还为自己购置了几套替换的服装,并买了一份《国际先驱论坛报》。报纸的头版登载着钻石被盗的消息;说警方已经查出作案的经过,但据报道,作案者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杰弗兴奋地说:“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回家了!现在要做的就是使你好起来。”
  丹尼尔·库珀向警方提出建议,不要将印有“TW”字的围巾公诸于报界。“我们知道这条围巾的主人,”他对特里让局长说,“但这构不成起诉的证据。她的律师轻易就可以在欧洲找到许多名字的开首字母是“TW”的女人,使你大出洋相。”
  在库珀眼里,警察已经出够了洋相。上帝将把她交给我。
  他在黝黑的教堂里,坐在一张硬木凳子上祈祷:噢,将她交给我,上苍。让我来惩罚她,以便洗刷我自身的罪孽。她心灵中的邪恶将被驱除,她赤裸的肉体将受到鞭挞……他想象出特蕾西袒露的身体在他的淫威下颤抖,于是他心中涨满了情欲。他忙不迭地从教堂中逃出,害怕上帝看穿他的内心,给他带来更多的惩罚。
  特蕾西醒来时,已经夜深人静。她坐起身,旋开床头桌上的台灯。屋内只有她一人,他已离开。一阵慌乱的心情涌上她心头。她已经使自己依赖于杰弗,而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我命该如此,特蕾西苦涩地想。“相信我。”杰弗曾说,于是她顺从了。他照料她,不过是为了保全他自己,不会出于其他的原因。她简简单单感到,他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希望信任于他,希望自己在他眼中占据一定的位置。她向后仰靠在枕上,阖上双眼,沉吟着。我怎么会思念他?上帝乞谅我,我怎么会思念他?
  上帝在她身上开了一个大玩笑。为什么非得是杰弗?她揣度着,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她迟早要做出计划,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去往某个可以令她感到舒适、安全的所在。哦,你这个大傻瓜,她想,你——
  有人推开门,接着传来杰弗的声音:“特蕾西,你醒了吗?我为你拿来一些书籍和杂志,我想你可能——”他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话题骤然停住。“喂!你怎么了?”
  “现在不看,”特蕾西喃喃地说,“现在不看。”
  翌日清晨,特蕾西的烧退了。
  “我想出去。”她说,“你看我能出去走走吗,杰弗?”
  他们来到大厅中,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开客店的夫妇为特蕾西的康复而感到高兴。“你的丈夫好极了,他认定要亲自动手照料你的一切。他很担忧。一个女人能有这样一个疼爱她的男人,实在是有福呵。”
  特蕾西面向杰弗,发现他两颊绯红。
  来到街上,特蕾西说:“你真温柔。”
  “感伤主义者。”杰弗嗔怪说。
  杰弗在特蕾西的床边摆了一张帆布床,睡在上面。当天夜里,特蕾西躺在床上,再度想起杰弗如何照顾她,如何帮助她,如何喂她和擦洗她赤裸的身体。她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内心生出一种安全感。
  同时也使她感到慌乱。
  渐渐地,特蕾西变得强壮起来。于是她和杰弗天天在这座古朴的小城中闲逛,探索古老的幽情。他们漫步在蜿蜒、多砾石的是世纪小道上。他们一连几个小时留连在郊外的郁金香花圃中。他们参观奶酪市场、古老的称量房和市政博物馆。特蕾西惊奇地发现,杰弗竟然用荷兰语与当地人交谈。
  “你从哪儿学的?”特蕾西问。
  “从前我认识一个荷兰女孩。”
  她为自己的问话而感到懊悔。
  时光荏苒,特蕾西年轻的身体完全复原。杰弗看到特蕾西已恢复了原气,便租了两辆自行车。他们飞驰到乡村,看那星罗棋布的风车。每一天都如假日一般,特蕾西愿意长此以往,永无终止。
  特蕾西在杰弗身上总会有新奇的发现。他对特蕾西体贴温存,无微不至,软化了她内心存在的戒心。然而,他却没有非分的举动。在特蕾西眼里,他是个不解之谜。她回忆起曾围绕在他周围的众多漂亮女子,感到他可以赢得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心。为什么他偏要在这世界偏僻的一隅之地,厮守在她身旁?
  不知不觉之中,特蕾西开始对他讲起她不会对任何人谈起的话题。她给杰弗讲关于约瑟夫·罗马诺、托尼·奥萨蒂、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大个子伯莎和小爱米、布兰尼根的故事。杰弗倾听着,时而暴怒,时而悲伤,时而感叹。他也对她讲起他的继母,他的叔叔威利、他在游艺团度过的时光,以及他与路易斯的婚姻。特蕾西从未感到过与任何人如此亲近。
  瞬间,阿尔克玛的日子结束了。
  一天早上,杰弗说:“警方并未搜捕我们,特蕾西。我想我们应该动身了。”
  特蕾西感到一阵怅然。“好吧,什么时候?”
  “明天。”
  她颔首同意:“早上我打点行李。”
  是晚,特蕾西辗转不眠。她的心从未象现在这样被杰弗完全占据。这是一段她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日子,但却即将接近尾声。她的视线向杰弗躺着的帆布床上瞥去。
  “你睡着了吗?”特蕾西悄声说。
  “没有……”
  “在想什么?”
  “明天。离开这个地方,我会留恋的。”
  “我会想念你的,杰弗。”她欲把话收回,但却已驷马难追。
  杰弗缓慢地坐起身,注视她。“很想吗?”他问。
  “会疯的。”
  片刻,他已坐在她床沿。“特蕾西——”
  “嘘,别说话。用胳膊抱住我,抱紧我。”
  缓慢而充满柔情的抚摸、接吻、拥抱。特蕾西和杰弗的情感在升华,升华,最后转变成疯狂和醉意的快感。巨大的喜悦使她想纵声大叫,她一如置身于彩虹的中心。倏然,她又被波浪掀起,波峰把她抛向空中,愈来愈高。她感到五内俱在溶化,整个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渐渐地,风暴退去,她阖上双眼,任凭杰弗的双唇在她身上滑动,她紧紧拥抱住他,可以听到他的心和自己的心在一齐剧跳。特蕾西想,此刻我享受到了,第一次享受到了,但我必须记住,只是在今晚,奉献上我可爱的告别礼物。
  整个夜晚,他们沉浸在热恋的甜蜜之中,他们无所不谈,却又无心细谈,仿佛一个被封锁长久的闸门一下子冲开了。黎明时分,当运河之水开始在破晓的熹微中闪烁发光时,杰弗说:“嫁给我吧,特蕾西。”
  她认定听错了他的话,但他又重复了一遍。特蕾西知道这是痴狂的,不可能的,永远不会实现的,但,这句话又是那样的令人震奋,它当然可以实现。于是,她嗫喏说:“嗯。噢,嗯!”
  她哭将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臂膀,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我将永远不会再感到遗憾孤独,特蕾西想。我们相互属于彼此。杰弗将成为我明天的一部分。
  明天即将到来。
  好半晌,特蕾西问:“你什么时候想起要与我结婚的,杰弗?”
  “当我在那幢房子找到你,看到你濒临死亡时,我差点儿疯了。”
  “我以为你已经携带着珠宝跑到海角天涯。”特蕾西说。
  杰弗再度把她拥到怀里。“特蕾西,我在马德里所做的并非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这场争斗——较量。我们所干的这一行正是为了这个,是不是?你面前出现了一个貌似不可解的谜,然后你就开始思索解开它的办法。”
  特蕾西点点头:“我明白。起初,我是因为缺钱,后来动机就转变了;我还曾为此花费不少钱。我喜欢与那些成功、聪明和心狠手辣的人们斗智,我愿意在冒险中求生存。”
  沉默量久,杰弗说:“特蕾西……你是否曾考虑过洗手不干?”
  她凝视他,眼里露出困惑。“洗手不干?为什么?”
  “过去,我们各自为战。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不忍看到出现什么意外。为什么还要继续冒险呢?我们已获得了足够的钱供我们花费。我们为什么不考虑从这一行当中撤出来呢?”
  “撤出来后做什么呢,杰弗?”
  他微笑着说:“我们可以想一想。”
  “说真的,亲爱的,我们怎样来度过余生呢?”
  “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我的宝贝儿。我们去旅游,沉溺于癖好之中。我一直偏爱考古学。我将去加太基地挖掘文物。我曾为此在一位朋友面前许下过诺言。我们可以出资进行挖掘。我们还将跑遍全世界。”
  “听起来很令人震奋。”
  “你说呢?”
  她注视他良久。“我愿意随你的意愿。”她柔声说。
  他拥抱她,大笑说:“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向警察发一份正式的公告?”
  特蕾西的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荷兰的教堂比库珀去过的任何教堂都要古老,有一些可以追溯到异教徒时代。有时,他无法断定他是在向上帝祈祷抑或是在向魔鬼祈祷。他坐在古朴的教堂中,头颅微垂,祈祷总是相同的一句:通过我之手让她受难,就象我遭受的苦难一样。
  第二天,杰弗出去时,冈瑟·哈脱格打来电话。
  “你感觉好些吗?”冈瑟问。
  “完全好了。”特蕾西安慰他说。
  自从听说她病到以后,冈瑟每天都打来电话询问。特蕾西决定不将她和杰弗之间的事告诉他。至少现在不。她希望暂且自己享受这一秘密,时不时将它取出,审视一番,然后再度珍藏在心底。
  “你和杰弗过得还好吗?”
  她笑着答道:“我们在一起过得好极了。”
  “你们还想不想再配合一次?”
  这时,她不得不告诉他:“冈瑟……我们……不干了。”
  听筒里沉默片刻。“我不明白你的话。”
  “杰弗和我——正如早期詹姆斯·凯格尼的电影里常说的那样——决定悔过自新。”
  “什么?不过……为什么?”
  “这是杰弗的主意,我也同意。不准备再冒险了。”
  “假如我要告诉你的这件差事可以为你们两人带来两百万美元,而且并无危险,你怎么说?”
  “我要笑了,冈瑟。”
  “我在说正经的,亲爱的。你们去阿姆斯特丹,路程只有一个小时,然后——”
  “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他喟然说:“恐怕找不到可以应付此事的人。你是否可以与杰弗再权衡考虑一下?”
  “好吧,不过不会有什么结果。”
  “今晚我再打来电话。”
  杰弗回来后,特蕾西将此事转告他。
  “你对没对他说我们已成为安分守法的公民?”
  “当然说了,亲爱的。我还告诉他另外去找别人。”
  “但他不愿意。”杰弗猜想说。
  “他坚持要我们去干。说没有风险,我们只消花一点气力,就可以净得两百万美元。”
  “这就是说,如同进入马提纳庄园那次似的,需要动一番脑筋啰?”
  “或象在普拉多盗画那样。”特蕾西俏皮地说。
  杰弗微微一笑:“那次你干得可真利落,心肝。你知道我就是在那时爱上你的。”
  “你把戈雅的画拐走之时,就是我恨你之日。”
  “公平说,”杰弗纠正她,“在那之前你就已经开始恨我了。”
  “不错。我们怎样给冈瑟回话呢?”
  “你已经答复了他。我们不会再去干那种事了。”
  “不过,至少我们也可以了解一下是什么差事呀?”
  “特蕾西,我们已说好了——”
  “反正我们也要去阿姆斯特丹,是不是?”
  “对,不过——”
  “嗯,既然我们到那里去,亲爱的,听他说说他的计划又有何妨呢?”
  杰弗困惑地注视她。“你想接受此事,是吗?”
  “没这回事!但听他讲讲并不有损于我们……”
  第二天,他们驱车驶往阿姆斯特丹,住进阿姆斯塔尔饭店。冈瑟·哈脱格从伦敦来此地与他们会面。
  他们登上了一艘摩托艇,装出萍水相逢的游人模样,设法坐到一起,游览阿姆斯塔尔河。
  “你们俩结为伉俪,我很高兴,”冈瑟说,“请接受我衷心的祝愿。”
  “谢谢你,冈瑟。”特蕾西知道他是真心的。
  “我尊重你们不想干的愿望,但这桩差事极为特别,我希望能引起你们的兴趣。这不失为值得一试的最后一次行动。”
  “你说说看。”特蕾西说。
  冈瑟俯身向前,压低声音,轻声叙说起来。说完后,他说:“事成之后,两百万美元。”
  “有成功的可能,”杰弗干脆地说,“特蕾西——”
  特蕾西早已心不在焉,她正在紧张地思索执行这一计划的办法。
  阿姆斯特丹警察总部大楼是一座漂亮的棕色古老建筑物,一共五层。一层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壁白亮鉴人。一座大理石楼梯伸向楼上。楼上的一间会议室正在开会,屋里坐着六名荷兰侦探,丹尼尔·库珀是唯一的一个外国人。
  范杜兰警长体魄魁伟,身材异乎寻常的高大。脸部线条粗犷,蓄着大胡子,一副男低音的嗓子,说起话来瓮瓮作响。他正在对图恩·威廉姆斯局长讲话。后者干练潇洒,精神飒爽,是城市警察组织的负责人。
  “局长,特蕾西·惠特里今早抵达阿姆斯特丹。国际警察总部确信,她是劫持德比尔斯公司钻石的作案者。在座的库珀先生以为,她来荷兰的目的是策划另一次犯罪活动。”
  威廉姆斯转向库珀:“你掌握证据吗,库珀先生?”
  丹尼尔·库珀不需要任何证据。他了解特蕾西·惠特里,从肉体到心灵。她来此地当然是为了再次作案,而且作案的方法将大大超出这些人的狭窄想象力的范围。他强使自己保持冷静。
  “没有证据。所以必须在她作案时当场抓住她。”
  “要做到这一点,你有什么建议吗?”
  “一刻也不能让这个女人逃离出我们的视线。”
  “我们”这个字眼令局长感到不安。他曾在巴黎与特里让局长谈论起库珀。特里让说:“这个人很令人讨厌,但却是一个出色的侦探。我们如果听了他的劝告,那个叫惠特里的女人恐怕早就被当场擒住了。”这句话与库珀说的一样。
  图恩·威廉姆斯作出了决定。决定是在吸取了法国警察失败的教训之后做出的。法国警察没能抓获劫持德比尔斯公司钻石的盗犯,已成为众所周知的新闻,荷兰警察一定要成功。
  “很好,”局长说,“假如这个女人想来荷兰试探一下我们警察力量的效力,我们将鼓掌欢迎。”他转向范杜兰警长,“请你布置必要的措施吧。”
  阿姆斯特丹城划分成六个警察区,每个区负责本疆域的事务。范杜兰警长命令打破各区界线的划分,由各个区的侦探联合组成侦察小组。“我命令对她进行二十四小时昼夜监视,一刻也不能让她从你们的眼皮底下走开。”
  范杜兰警长对库珀说:“库珀先生,这样安排你满意吗?”
  “抓到她之前谈不上满意。”
  “会抓住的。”警长安慰他说,“不瞒你说,库珀先生,我们为拥有世界上最出色的警察组织而感到骄傲。”
  阿姆斯特丹是旅游者的乐园,是一座风车和水坝的城市。城中水道纵横交错,水道两边种植着树木,鳞次栉比的一排排角楼奇异地沿水道伸展开去。水道上点缀着家用船只,船上摞着一箱箱的天竺葵和各种植物,浆洗的衣服挂满船蓬,在风中飞扬。特蕾西认为在她所去过的国家中,荷兰人是最友好的。
  “他们看上去都很愉快。”特蕾西说。
  “别忘了,他们的祖先是种花的,郁金香花。”
  特蕾西大笑,挽住杰弗的手臂。她在他身边倍感愉快。他可爱极了,她想。杰弗看向她,也想,我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人。
  特蕾西和杰弗同普通观光者一样在城市中漫游。他们沿着阿尔伯特西普大街散步,逛横贯数条大街的露天市场,这里摆满了卖古玩、水果、蔬菜、花卉和衣服的小摊儿。他们参观大坝广场,看年轻人聚在一起听巡回歌手和彭克乐队的演奏。他们前往景色优美的弗兰代姆渔村和素有“小荷兰”之称的马都罗代游玩。当他们驱车驶过繁忙的施波尔飞机场时,杰弗说:“不久以前,飞机场这块地还是北海。施波尔的意思是‘船只的墓地’。”
  特蕾西将身体贴紧他,说:“我真高兴。跟你这样聪明的人恋爱,好甜蜜。”
  “我还没说完呢。荷兰百分之二十五的土地是垦荒得到的,整个国家低于海拔十六英尺。”
  “听起来怪吓人的。”
  “不必担心。只要大坝上的水闸门不开,我们就绝对安全。”
  特蕾西和杰弗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总有荷兰警察盯梢。每晚,库珀都仔细研读呈交给范杜兰警长的书面报告。报告中未发现他们两人有何越轨的行为,但库珀的疑心并不因此而减弱。她一定有目标,他对自己说,很大的目标。不知道她是否觉察已经被暗中盯梢,是否知道我将要摧毁她。
  据侦探们的观察,特蕾西·惠特里和杰弗·史蒂文斯不过是一般的游客而已。
  范杜兰警长对库珀说:“你的判断有没有可能出现差错?也许他们到荷兰来只是为了游玩。”
  “不,”库珀固执地说,“我的判断没错。一定要盯住她。”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似乎时间已很紧迫。倘若特蕾西·惠特里再不开始行动,警方就会取消对她的监视。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加入了跟踪特蕾西的监视小组。
  特蕾西和杰弗在阿姆斯塔尔饭店包了两间相连的房间。“这是为了体面的原因,”杰弗对特蕾西说,“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你可要说话算数呵!”
  每天夜晚,杰弗总与她住在一起,一直到次日黎明。他们常常做爱到深夜。他是一个变幻无常的情人,忽儿温存体贴,忽儿疯狂鲁莽。
  “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特蕾西悄声说,“我的身体的作用。谢谢你,亲爱的。”
  “感到愉快的应该是我。”
  “一半一半。”
  他们仿佛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游历,到欧洲饭店的“精美”餐厅吃饭,光顾印度尼西亚的“巴厘”餐馆,尝遍了那里的二十二道菜肴。他们还品尝荷兰著名的风味豌豆汤;吃土豆、胡萝卜和洋葱。在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可以看到他们散步的身影。身穿和服的肥胖妓女坐在街两旁的窗台上,展示她们各色各样的器皿;每天晚上,呈交给范杜兰警长的书面简报都以相同的一句话结束:没有发现可疑迹象。
  忍耐,丹尼尔·库珀对自己说。忍耐。
  在库珀的催促下,范杜兰警长来到威廉姆斯局长处,请求他批准在这两名嫌疑犯的饭店房间里安装电子窃听仪器,但却遭到了局长的拒绝。
  “等你掌握了足够的怀疑证据之后,”局长说,“再来找我。在此之前,我不能允许对在荷兰观光的游客进行窃听。”
  这一番谈话是在星期五。星期一上午,特蕾西和杰弗来到保罗斯波特大街的阿姆斯特丹钻石中心,参观荷兰的钻石工厂。库珀参加了跟踪他们的监视小组。工厂里挤满了游客,一名讲英语的导游领着他们四处参观,解释每一道钻石加工制做程序。最后,导游将参观者引到一个宽敞的展览室,展室的四面墙壁摆着玻璃橱窗,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出售钻石。自然,让观光者访问工厂的最终目的就是带他们到这间展览室来。房间中间立着一个高大的黑色支架,上面奇妙地陈列着一只玻璃柜,里面放着一颗特蕾西从未见到过的最精美的钻石。
  导游骄傲地大声说:“女士们、先生们,摆在这里的是你们曾在书本中读到过的那颗闻名遐迩的豪华钻石。它曾被一个演员买去,送给他电影名星的妻子。它大价值是一千万美元。这颗宝石完美无瑕,是世界上最精美的钻石之一。”
  “偷盗者对它一定垂涎三尺了?”杰弗高声说。
  丹尼尔·库珀向前凑了几步,以便听得清楚些。
  导游宽容地笑笑,说:“啊哈!谈何容易。”他向站立在展品附近的武装守卫点点头,“这颗宝石比伦敦塔里的宝石看守得还要严,绝对没有危险。只要有碰一下玻璃柜,警报器就会鸣响——呜!——瞬间,这间房子的门窗就被封死。夜间,有电子光束封锁,如果有人踏进房间,警察总部的警报器就叫。”
  杰弗转向特蕾西,说:“我想没人会去偷这颗钻石。”
  库珀与一名侦探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天下午,呈交给范杜兰警长的简报中记录下了展览室的对话内容。
  第二天,特蕾西和杰弗来到美术馆参观。在入口处,杰弗买了一张馆内平面图。他和特蕾西穿过主大厅,来到荣誉画廊,这里展出的画家有弗拉·安吉利科斯、姆瑞罗斯、鲁班斯、范戴克斯和提波罗斯。他们缓慢地踱着步,在每一幅作品前停伫片刻,然后进入伦勃郎画廊。这里陈列着伦勃郎一幅最著名的杰作。
  这幅画的正式名称是《弗兰斯——班宁·考克上尉和威莱姆——范·鲁坦伯齐中尉的连队》。作品线条优美,画面清晰,描写一组士兵即将去巡逻,他们的指挥官是身穿鲜艳军服的上尉。画的周围被丝绒绳拦开,不远出站立着一名守卫。
  “说起来令人不大相信,”杰弗对特蕾西说,“为了这幅画,伦勃郎曾狠挨了一通训斥。”
  “为什么?这幅画美极了。”
  “他的赞助人——画中的上尉——不喜欢伦勃郎把彩墨专心地用在其他人物的身上。”杰弗又转向守卫,“我想这幅画保护得很好啰?”
  “对,先生。这座美术馆里有电子光束,夜间还有两名带着狼犬的守卫,要想盗画必须突破这些封锁。”
  杰弗淡淡一笑:“我想,这幅画将永远挂在这里了。”
  黄昏时分,上述对话又转变成简报的形式呈交给范杜兰。“伦勃郎的画?”他叫喊,“绝对不可能!”
  库珀只是用他那双近视而任性的眼睛向他瞥了瞥。
  阿姆斯特丹会议中心将召开一次集邮这会议,特蕾西和杰弗很早便来到现场。大厅里防守很严,因为许多邮票都是无价之宝。库珀和一名荷兰侦探跟在他们身后,观察他们参观珍贵的邮票展品。特蕾西和杰弗在一张英属圭亚那邮票前停住脚步,这是一张六边洋红色邮票。
  “这张邮票真难看。”特蕾西说。
  “你要贬低它,亲爱的。这种邮票在世界上已经绝迹,这是唯一保存下来的一张。”
  “值多少钱?”
  “一百万美元。”
  侍者点点头。“没错,先生。大多数人都是外行,只是看看消遣。但我看得出,先生,您十分欣赏这些邮票,我也如此。它们包容了整个世界历史。”
  特蕾西和杰弗移到另一个玻璃柜前,看到一张倒置的邮票,画面是一架头朝下飞的飞机。
  “这张蛮有趣。”特蕾西说。
  守在柜子旁的侍者说:“它价值——”
  “七万五千美元。”杰弗说。
  “对,先生,一点不差。”
  他们走到一张蓝色两分钱的邮票前,画面是一名夏威夷传教士。
  “这张值二十五美元。”杰弗对特蕾西说。
  库珀此刻已经走近他们,混杂在人群之中。
  杰弗指向另一张邮票。“这是一张珍品,十便士的毛里求斯邮政局。如今值不少钱哩。”
  “这些邮票看上去又小又脆弱,”特蕾西说,“仿佛轻易地就能偷走。”
  柜台前的守卫笑笑说:“偷盗者可跑不远,小姐。所有的玻璃柜都有电子警报器装置,此外,武装守卫昼夜在会议中心巡逻。”
  “这样才使人放心,”杰弗正经地说,“如今再有本事的人也不行了,是不是?”
  当天下午,库珀和范杜兰警长一齐来到威廉姆斯局长的办公室。范杜兰把跟踪报告放在局长大办公桌上,等待他的意见。
  “这里没有什么确定的证据,”局长终于开口说,“不过我承认你们的嫌疑犯似乎正在四处寻觅某种有利可图的目标。好吧,警长,我答应你的要求,在他们下榻的饭店房间安放窃听装置。”
  丹尼尔·库珀欣喜若狂。特蕾西·惠特里从此将无秘密可守。从今天起,她行的、说的、做的都将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他想象出特蕾西和杰弗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情景,回忆起特蕾西的内衣摩擦他脸颊时的感觉,那般柔软,那般甜蜜。
  当天下午,他再速奔向教堂。
  晚上,当特蕾西和杰弗离开饭店去吃晚饭时,一组警察技工来到特蕾西和杰弗的房间,将无线送话器安装在壁画后面,台灯里面和床头柜底下。
  范杜兰警长在他们房间的顶层包了一间房子,一名技工在房间里安装了一台带天线的无线电接收机,并在上面接上了录音设备。
  “这台机器可以自动接受,”技工解释说,“不必有人在一旁操作。只要有人讲话,就可自动录下音来。”
  然而,丹尼尔·库珀希望待在那里,他必须待在那里,这是上帝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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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4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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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4  

第十九节

翌日清晨,丹尼尔·库珀、范杜兰警长和他的年轻助手惠特坎普警官,一齐在房间里监听楼下房间里的谈话。
  “再来点咖啡?”杰弗的声音。
  “不,谢谢,亲爱的。”特蕾西说,“尝尝服务台送来的奶酪,味道美极了。”
  片刻沉默。“呒,味道的确不错。今天你想做什么,特蕾西?我们可以驱车去鹿特丹。”
  “索性哪儿也不去,在房间里休息,如何?”
  “也好。”
  库珀理解他们所说的“休息”的含义,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王后正在为一座新孤儿院的落成仪式剪彩。”
  “真好。我认为荷兰人是世界上最友好、最慷慨的民族。他们摒弃传统观念,反对条条框框的束缚。”
  大笑声。“当然,这正是我们两人都如此热爱他们的原因。”
  恋人之间的普通谈话。他们之间竟是这般无拘无束,融洽自如,库珀想。但,她迟早要付出代价!
  “说起慷慨,”——杰弗的声音——“你猜谁住在这家饭店里?扑朔迷离的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我在‘伊丽莎白二世’上没有抓住他。”
  “我在东方快车上也与他失之交臂。”
  “他到这里来,也许又预备挤垮某家公司。既然我们又一次找到了他,特蕾西,我们一定得治他一下。我是说,只要他住在这里……”
  特蕾西拊掌大笑:“正中我的意,亲爱的。”
  “我知道我们这位朋友总有随身携带无价之宝的习惯。我有一个主意——”
  传来另一个女性的声音:“先生、夫人,现在可以收拾你们的房间吗?”
  范杜兰转向惠特坎普警官,说:“组成一个监视小组,盯住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一旦惠特里或史蒂文斯与他接触,立即报告我。”
         ※        ※         ※
  范杜兰警长向图恩·威廉姆斯局长汇报说:“他们的目标不太明确,局长。他们对客居此地的一个美国富翁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们出席集邮者会议,参观荷兰钻石工厂的豪华钻石,还在美术馆停留两小时观看伦勃郎的画——”
  “伦勃郎的那幅夜间有人巡逻吗?想偷这幅画简直不可能!”
  局长仰靠在坐椅里,思考着他是不是在盲目地浪费宝贵的时间和人力。猜想和臆测不少,但却缺乏实证。“这么说来,眼下你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所在?”
  “对,局长。大概他们自己还未曾选中目标也未可知。但他们一旦决定采取行动,便会通知我。”
  威廉姆斯皱了一下眉头。“通知你?”
  “窃听器,”范杜兰解释说,“他们并不知道已经受到监听。”
         ※        ※         ※
  第二天上午九时,警察方面捕捉到了一些线索。特蕾西和杰弗刚刚用完早餐,楼上的监听房间里坐着库珀、范杜兰警长和惠特坎普警官,他们听到倒咖啡的声音。
  “这个情报很有意思,特蕾西。我们的朋友说得对。听着:阿玛罗银行准备往荷属西印度群岛运送价值五百万美元的条金。”
  楼上的房间里,惠特坎普警官说:“没有办法——”
  “嘘!”
  他屏息静听。
  “我想象不出五百万美元的金条有多重?”特蕾西的声音。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准数。一千六百七十二镑,大约是七十七根金条。金子的最大好处是可以溶化,溶化后便可以属于任何人。当然,想把这种金条带出荷兰是不容易的。”
  “即便可以带出境,我们怎样才能先把它们弄到手呢?直接闯入银行去盗?”
  “大概是这个意思。”
  “你在开玩笑。”
  “这么多钱摆在面前,我可不会开玩笑。我们为何不到阿玛罗银行走一遭,特蕾西?先去看它一眼。”
  “你已经有主意了吗?”
  “路上我再对你说。”
  传来关门声,对话停止了。
  范杜兰警长用力的捋着他的胡须,说:“哼!他们根本别指望能碰到那些金子,一切安全措施都是我亲自批准的。”
  库珀断言说:“如果银行的安全系统有一破绽,特蕾西·惠特里就能钻空子。”
  听到此话,范杜兰警长险些暴跳起来。这个相貌怪异的美国人从到达的那天起,就令人感到厌恶。他摆出一副倨傲的优越感,令人无法忍受。但,范杜兰警长终究是一名警察,他必须执行上司的命令,与这位古怪的矮人合作。
  警长转向惠特坎普说:“我要你立即增加跟踪的人数。每一个与他俩有接触的人都要受到审问并拍下照片。明白吗?”
  “是,警长。”
  “而且注意,行动要谨慎,不要让他们觉察背后有人盯梢。”
  “是,警长。”
  范杜兰转向库珀。“怎么样,这样做你觉得如何?”
  库珀无心答复他。
         ※        ※         ※
  在以后的五天中,范杜兰警长手下的人围着特蕾西和杰弗团团转,库珀则仔细研究每天的简报。夜间,当其他侦探都已离开窃听据点后,他仍捕抓着楼下正在做爱的声响。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然而在他的脑海中,特蕾西却在呻吟:“哦,亲爱的,哦,上帝,我受不了啦……太好啦……哦,哦……”接下来便是长长而颤栗的叹息,然后,静寂象柔软的丝绒布一样降临四周,紧紧包围住他。
  你不久就能属于我,库珀想,谁也别想得到你。
  白天,特蕾西和杰弗各走各的路,但无论他们去哪儿,后面都有人跟踪。杰弗来到一家印刷店,与老板热烈地谈论起来,两名侦探在街角注视着。他离开后,一名侦探继续尾随着他,另一名侦探则走进商店,向老板拿出塑料贴面的身份证,上面有官方大印、照片和红蓝白三色对角斜线。
  “刚从这里走掉的那个人想要干吗?”
  “他的名片快用完了,想让我为他印一些。”
  “让我看看。”
  老板递给他一张手写的名片:
            阿姆斯特丹安全公司
           卡尼柳斯·威尔逊,侦探长
  翌日,特蕾西走进一家爱畜商店,一级警官费恩·豪尔在外面等待。十五分钟后,特蕾西从店里走出,费恩·豪尔接着踅进商店,出示他的证件。
  “刚刚离开的那位夫人想买什么?”
  “她订购了一碗金鱼、两只小鸟——一只金丝雀,一只鸽子。”
  两只互不相干的鸟类。“你是说,一只鸽子?是普通的鸽子吗?”
  “对,但动物商店不出售鸽子。我告诉她我们可以为她寻找一只。”
  “你们那这些动物送到哪里?”
  “送到她的饭店,阿姆斯塔尔。”
  在城市的另一端,杰弗正在与阿玛罗银行的副总裁商谈。他们闭门密谈了三十分钟。杰弗离开银行后,一名侦探步入了经理办公室。
  “请告诉我刚才走出去的那个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威尔逊先生?他是敝银行雇佣的安全公司的侦探长,他们打算改装安全系统装置。”
  “他是否同您讨论了现在正在使用的安全措施?”
  “哦,不错。对,是这样。”
  “您都对他讲了?”
  “当然。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事先我曾打了电话,证明他的证件确实可靠的。”
  “您给谁打的电话?”
  “安全公司——号码印在他的身份证上。”
  当天下午三时,一辆装甲卡车停在阿玛罗银行的外面。站在街对面的杰弗立即拍下一张卡车快照。距他几步之遥,一名侦探也同时拍下了杰弗。
         ※        ※         ※
  在警察总部里,范杜兰警长将迅速搜集来的证据摊开在图恩·威廉姆斯局长的办公桌上。
  “这些证据说明什么呢?”局长问,声音细软干瘪。
  丹尼尔·库珀说:“我来告诉你她的计谋。”他的嗓音由于深信而变得低沉,“她准备抢劫条金。”
  众人的眼光一齐瞪向他。
  威廉姆斯局长说:“我想,你一定知道她预备怎样来完成这项奇迹啰?”
  “对。”他们不知道的,他却知道。他对特蕾西·惠特里的灵魂和头脑了如指掌。他已经置身于她的身体内,因此,能够象她一样地去思索、计划……预测她的每一步行动。
  “驾驶一辆伪装卡车,在真卡车之前到达银行,然后把条紧拉走。”
  “这一推测不免有点儿牵强,库珀先生。”
  范杜兰警长插话说:“我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但他们肯定在为某种目的进行谋划,局长。我们这里有他们的谈话录音。”
  库珀回忆起他所想象出的其他声响:夜间接调控的情声细语、轻唤和呻吟。她就象交尾期中的一条母狗。一旦他抓住她后,任何男人休想再触到她。
  警长继续说:“他们已了解到银行的安全措施程序,掌握了卡车装货的时间以及——”
  局长翻阅着摆在他面前的报告。“一只鸽子,金鱼、金丝雀——你认为这些无聊的动物与抢劫有关联吗?”
  “没有。”范杜兰说。
  “有。”库珀说。
         ※        ※         ※
  费恩·豪尔警官尾随在特蕾西·惠特里身后,越过玛格丽大桥,来到水道的对岸。特蕾西转身走进一个公共电话间,在里面讲了五分钟的话,费恩·豪尔只好怅然地立在外面等待。即使他听到了电话里的谈话,他也会感到大惑不解。
  伦敦一端的冈瑟·哈脱格说:“我们可以依靠玛戈,但它需要些时间——至少还要两周。”他倾听片刻后说:“我明白。一切都准备好后,我会通知你。要小心,代我行杰弗问候。”
  特蕾西放下听筒走出电话间,友好地向费恩·豪尔点点头,后者正伫立在电话间外,“等待着”打电话。
  第二天上午十一时,一名侦探向范杜兰警长报告说:“警长,杰弗·史蒂文斯刚刚从沃特尔斯卡车出租公司租走了一辆卡车。”
  “什么样的卡车?”
  “军用卡车,警长。”
  “查一下车身尺寸,我不放电话。”
  几分钟后,侦探再度拿起电话机。“卡车的尺寸是——”
  范杜兰警长说:“二十英尺长,七英尺宽,六英尺高,双轴。”
  对方由于惊讶而沉默片刻。“对,警长。你怎么知道?”
  “这无关紧要。什么颜色?”
  “蓝色。”
  “谁在跟踪史蒂文斯?”
  “雅各斯。”
  “好,有情况向我报告。”
  范杜兰放下听筒,抬头看向库珀。“你猜的完全正确,只是卡车是蓝色的。”
  “他会把卡车开到一家汽车油漆铺去。”
         ※        ※         ※
  油漆铺开在达马瑞克街的一个汽车库里。两名技工把卡车漆成铁灰色,杰弗站在一旁观看着。汽车库顶棚,一名侦探通过天窗将下面的情景摄入镜头。
  一小时后,照片摆在了范杜兰警长的办公桌上。
  他把照片推给丹尼尔·库珀。“涂的颜色与那辆真卡车一模一样。我们现在可以逮捕他们了。”
  “有何证据?单凭伪造了几张名片和油漆了一辆卡车?唯一站住脚的证据,就是在他们装条金时将他们捕获。”
  瞧这个小刺儿头那副神态,俨然是这一部门的头似的。“你认为他下一步将怎样做?”
  库珀仔佃研究了一番照片,说:“这辆卡车承受不了金子的重量,他们必须加固汽车的底板。”
         ※        ※         ※
  一座不大而远离尘嚣的汽车修理库开在缪达街旁。
  “早上好,先生。愿意为您效劳。”
  “我要用这辆卡车装载一些废铁,”杰弗解释说,“但我没有把握汽车底板是否能承受住重量,我想用金属支条将底板加固一下,你看有办法吗?”
  技工走到卡车前,仔细察看了一遍。“嗯,没问题。”
  “好。”
  “星期五可以交活。”
  “我希望明天就能完。”
  “星期一?不行——”
  “我付你两倍的钱。”
  “星期三,如何?”
  “明天。我出三倍的钱。”
  技工沉吟地抚摸着下巴。“明天什么时间?”
  “中午。”
  “好吧。”
  “好极啦。”
  “明天见。”
  杰弗离开车库不久,一名侦探便询问起技工来。
  同一天上午,一个跟踪特蕾西的侦探尾随她来到乌德善斯大运河。她在河岸与一个驳船的主人聊了半个小时。特蕾西离开后,一名侦探踏上了驳船,向船主人表明身份,然后对着那位正在啜饮一大杯烈性红葡萄酒的船主人说:“那位年轻夫人说了些什么?”
  “她和她丈夫要游览运河,希望租用一星期我的驳船。”
  “何时开始?”
  “星期五。这样度假美极了,先生。如果您和您的太太也感兴趣——”
  侦探已转身离去。
         ※        ※         ※
  特蕾西在爱畜商店定购的鸽子被装进一只笼子里送到她的饭店。库珀来到商店,询问那里的老板。
  “你送去的是什么样的鸽子?”
  “哦,是一只普通的鸽子?”
  “你敢肯定那不是一只信鸽?”
  “不会,”老板痴痴傻笑,“我之所以知道那不是一只信鸽,是因为那是我昨晚刚在旺戴尔公园抓的。”
  一千镑的金子和一只普通的鸽子。这之间有何联系呢?库珀陷入深思。
         ※        ※         ※
  在条金准备从阿玛罗银行运走的前五天,范杜兰警长的办公桌上已经堆积起一大摞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捕抓她的链条中的一个环节,丹尼尔·库珀想。阿姆斯特丹的警察缺乏想象力,但库珀不得不敬佩他们办事的彻底,把走向犯罪道路的每一个步骤都被拍摄下来并记录存档。特蕾西·惠特里绝逃脱不出正义的法网。
  她受惩罚之日,就是我赎罪之时。
         ※        ※         ※
  杰弗将新油漆的卡车从汽车修理库开出来后,径直朝一座他在阿姆斯特丹旧城区租赁的汽车棚驶去。六个上面盖着“机械”戳记的空木板箱子已经运到车棚。箱子的照片摆放在范杜兰警长的办公桌上。此刻,他正在听最新窃录的谈话。
  杰弗的声音:“你把卡车从银行开到驳船处,不要超速,我要掌握这段距离的确切时间。带上这只跑表。”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亲爱的?”
  “不,我还得张罗别的事。”
  “蒙蒂如何了?”
  “他星期四晚上到。”
  “蒙蒂是什么人?”范杜兰警长问。
  “他大概是准备冒充第二个安全公司侦探的人,他们一定需要制服。”
         ※        ※         ※
  服装商店在商业中心区的弗富特大街旁。
  “我要两套化妆舞会穿的制服,”杰弗对店员说,“式样与你们摆在橱窗里的一样。”
  一小时后,范杜兰警长凝视着手中一张守卫制服的照片。
  “他定购了两身这种式样的服装。他告诉店员说星期四去取。”
  第二套制服的尺寸表明,此人比杰弗·史蒂文斯高大得多。警长说:“我们这位蒙蒂朋友身高大约六英尺三,体重二被多磅。我们只须让国警总部用计算机查一下,”他对库珀说,“便可得知他的身份。”
  在杰弗租用大汽车棚里,特蕾西坐在卡车司机的位子上,杰弗爬到恶劣车顶。
  “准备好了吗?”杰弗大声说,“开始。”
  特蕾西按下仪表盘上的一个按键,一张大帆布便从卡车的两侧降落下来,帆布上印着“海尼根荷兰啤酒”的字样。
  “很好!”杰弗兴高采烈地说。
  “海尼根啤酒?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范杜兰朝坐在他办公室里的侦探环视了一下。大大小小经过放大的照片挂满了四面墙壁。
  丹尼尔·库珀坐在房间里的角落。对他来说,正在进行的会议纯粹是浪费时间。他一直在等待着特蕾西·惠特里和她的情人将要采取的行动。他们已经步入陷阱,捕捉他们的网正在渐渐缩小。当办公室中的侦探们谈兴大发,备感兴奋时,库珀的心中却油然生出一种失落的一样感觉。
  “眉目已经很清楚了。”范杜兰警长说,“嫌疑犯已经探听出装甲卡车抵达银行的时间,他们计划抢先半小时赶到,佯装成安全守卫人员。等到真正的卡车到达时,他们早已跑掉。”范杜兰指向一张装甲卡车的照片。“他们的卡车从银行开走时是这个样子,但驶出一条街后,到达某个偏僻的角落时,”—他又指向印着海尼根啤酒戳记的卡车照片——“卡车就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房间角落里的一名侦探发言说:“你知道他们计划怎样把金子运出国境吗,警长?”
  范杜兰指向一张特蕾西踏上驳船的照片。“首先,通过驳船。荷兰境内的运河和水道纵横交错,他们轻易地便可消失在其中。”他又走到一张从空中拍下的一辆卡车沿运河边行驶的照片跟前,“他们曾预先测量过从银行驶往驳船的距离,以便有充足的时间将金子装上船,在案情暴露之前启程动身。”范杜兰移到墙上的最后一张照片前,这是一张放大的货轮照片,“两天前,杰弗·史蒂文斯在‘沃雷斯塔’号预定了货运位置,该货船下星期从鹿特丹起航。杰弗登记的货物名称是机械,目的地香港。”
  他转过身,面对全屋的人。“先生们,我们将在他们的计划上做点儿小小的变动。我们让他们从银行把条金运出,装载上卡车,”他望了一眼库珀,笑着说,“当场逮捕。我们要在现场捉住这些狡猾的罪犯。”
         ※        ※         ※
  一名侦探跟随特蕾西走进美国快件邮局。她领取了一个中等体积的邮包,再度匆匆返回饭店。
  “无法知道邮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范杜兰警长对库珀说,“他们离开饭店时,我们搜索了他们的房间,没有发现什么。”
         ※        ※         ※
  国警总部的计算机提供不出有关体重两百磅的蒙蒂的材料。
         ※        ※         ※
  星期四夜晚,丹尼尔·库珀、范杜兰警长和惠特坎普警官在阿姆斯塔尔饭店特蕾西房间的楼上监听下方的谈话。
  杰弗的声音:“如果我们在守卫到达前三十分钟准时赶到银行,我们就会有足够的时间装运金子,然后离开。真正的卡车抵达时,我们已经把金子运上船了。”
  特蕾西的声音:“我已经让技师检查了卡车,并灌满了油,一切准备停当。”
  惠特坎普警官说:“他们还真令人佩服,对每一个细节都不存侥幸心理。”
  “他们就要完蛋了。”范杜兰警长闷声说。
  库珀默默无言,倾听着。
  “特蕾西,这件事完了后,愿不愿意去参加我们所说过的考古挖掘?”
  “伽太基?象是去天堂,亲爱的。”
  “好,到时候我来安排。从现在起,我们停止做一切,尽情地生活和休息。”
  范杜兰警长喃喃说:“我看,他们已经把未来的二十年安排妥当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唉,我得去睡觉了。一切都取决于明天早晨了。今晚我们都可以充分利用一下时间,好好睡上一觉。”
         ※        ※         ※
  库珀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想象着警察捕获特蕾西和虐待她的情景。他仿佛看到她脸上的惶惑表情,心里感到一阵兴奋。他走进浴室,旋开热水龙头。他取下眼镜,脱去睡衣,仰躺进冒蒸气的热水中。一切即将结束。她如同他曾经惩罚过的妓女一样,末日已经临头。明天的这一时刻,他将在返家的途中。不,不是家,库珀纠正自己,是我的寓所。家是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家中的母亲爱他胜过爱世界上其他任何人。
         ※        ※         ※
  “你是我的小宝贝儿,”她说,“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
  丹尼尔·库珀四岁时,父亲就弃家而去了。起先,丹尼尔怪罪自己,但他母亲解释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过错。他恨这另外一个女人,因为她折磨得母亲痛不欲生。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他知道她是一个娼妓,因为他听到母亲这样称呼她。渐渐地,他为那个女人抢走了他的父亲而感到高兴,因为现在母亲已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明尼苏达州的冬日料峭寒冷,丹尼尔的母亲允许他爬上她的床,让他蜷伏进那温暖的毛毯里面。
  “总有一天,我要娶你。”丹尼尔许诺说。他的母亲失声大笑,抚摸他的头发。
  丹尼尔在学校从来都在班中名列第一,他要自己的母亲为他而感到骄傲。
  您有一个多么聪明的儿子,库珀太太。
  我知道,谁也不如我的小宝贝儿聪明。
  丹尼尔七岁上时,他母亲开始邀请一位邻居来家中吃晚饭。他是一个高大、汗毛浓重的男人。丹尼尔病了,他烧得很厉害,一连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他母亲对他许诺说,她再不叫那个男人来了。世界上什么人我都不需要,除了你,丹尼尔。
  丹尼尔恐怕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母亲是天下绝色的美人。每当她出去时,丹尼尔便走进她的卧室,拉开她橱柜的抽屉。他取出她的内衣,放在脸颊上摩擦。这些内衣轻盈柔软,有一股好闻的味儿。
  他仰靠在阿姆斯特丹饭店的热水浴缸中,阖上双眼,回忆起她母亲被杀的那可怕的一天。那一天是他十二岁生日。他因为耳朵疼,因此比以往提前返回家中。他佯装耳朵疼得很厉害,以便可以回家去寻求母亲的慰籍。她会让他睡到她的床上,温柔地哄他。丹尼尔走进家门,径直向母亲的寝室走去。她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而且不是一个人。她正在与那个隔壁的邻居做着说不出口的事情。丹尼尔惊讶地看着她开始亲那毛茸茸的胸膛和那隆起的肚子,然后继续……丹尼尔听到她母亲在呻吟:“噢,我爱你!”
  这是天下最不可启齿的事情。丹尼尔冲进他的浴室,哇哇呕吐起来。然后,他小心地脱去衣服,把自己擦干净。他母亲曾告诉他要保持清洁。这时,他的耳疼当真变得剧烈起来。他听到从走道里传来声音,于是屏息静听。
  他母亲说:“你该走了,亲爱的。我得去冲个澡穿衣服。丹尼尔很快就要从学校回来了,我今天要为他举行生日晚会。明天见,心肝。”
  前门哐嘡一声关上,然后,他母亲的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母亲,她是与男人在床上干肮脏事情的妓女。这种事她从来没与他做过。
  他走进她的浴室,浑身赤裸。她正泡在浴缸里,淫荡的脸上浮现着笑容。她转过头,看到他说道:“丹尼尔,亲爱的,你要做——”
  他手里握着一把剪裁衣服用的沉重的大剪刀。
  “丹尼尔——”她母亲的嘴张成“O”型,话没说出,他便将剪刀刺入这陌生者的胸膛。她尖叫着,伴随着他的狂吼:“婊子!婊子!婊子!”
  他们在唱一首凄惨的二重唱,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婊子……婊子……”
  他身上溅满了她的血迹,他走向喷头,用劲搓擦身体,直到皮肤擦得疼痛不堪。
  隔壁的男人杀死了他的母亲,他必须要偿命。
  事后,丹尼尔令人不可思议地、有条不紊地消除一切痕迹。他用一条绒布揩去剪刀上的指印,哐嘡一声把它丢进珐琅浴缸里。他穿好衣服,打电话去叫警察。随着一阵刺耳的警笛尖叫声,驶来两辆警车。不久,又驶来一辆满载侦探的小车。他们询问丹尼尔,他便将他如何提早从学校回家,如何看到邻居弗莱德·齐默尔从他家的边门溜出去等情况告诉警察。当他们质问那个男人时,他承认是丹尼尔母亲的情人,但却否认是杀害她的凶手。最后,丹尼尔的出庭证词使齐默尔被判了刑。
  “你从学校返回家时,看到邻居弗莱德·齐默尔从侧门跑了出去?”
  “是的,先生。”
  “你看清楚了是他吗?”
  “是的,先生。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迹。”
  “你后来做了些什么,丹尼尔?”
  “我——我吓得要死。我知道我妈妈一定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走进房子去了吗?”
  “是的,先生。”
  “然后呢?”
  “我大喊‘妈妈’!但没有她的声音,于是我走进了她的浴室——”
  说到此,孩子噎住,放声涰泣起来,于是不得不被从证人席上带下去。
  齐默尔后来被判了十三个月的徒刑。
  在此其间,丹尼尔被送往德克萨斯州,寄养在玛蒂姨妈家。玛蒂是一门远房亲戚,库珀从未见过。她是一个冷峻的女人,虔诚的浸礼会教徒,恪守着古板的道德规范,坚信每一个罪孽之身都逃不出地狱之火的惩罚。姨妈家是一个无爱、无怜悯、无欢乐的所在,丹尼尔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隐藏在心里的犯罪意识一刻不停地煎熬着他对于等待他的惩罚充满了恐惧。母亲死后不久,丹尼尔的视力出现故障,医生认为,这是由于心理因素而导致的病症。
  “他总是在掩饰着某种他不想看到的东西。”医生说。
  他眼镜的度数不断地加深。
  十七岁时,丹尼尔从玛蒂姨妈家逃出来,永远告别了德克萨斯州。他搭车前往纽约,在那里成为国际安全保卫联合会的信使。三年后,他被提升为侦探,而且跻身于最优秀的侦探之列。他从不要求增加薪水或谋求更好的工作条件,他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他是上帝的右臂和刑具,专事惩罚邪恶。
  库珀从浴缸中出来,返回卧室。明天,他想,明天将是这个娼妓的报应之日。
  他希望他的母亲能够亲睹这一幕。


2011-2-4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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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5  

第二十节

巴黎 七月九日,星期三,午时
  在马拉格诺大街旁的一间私人办公室里,冈瑟·哈脱格说:“马德里的事发生以后,我理解你的心情,特蕾西。不过杰弗·史蒂文斯毕竟是先走了一步。”
  “不对,”特蕾西悲痛地纠正他说,“第一步是我走的,他只不过是步我的后尘。”
  “但交货的却是杰弗。《波多》不久就会送到我的顾客手中。”
  她虽然经过了周密的运筹和计划,但杰弗·史蒂文斯却最终战胜了她。他袖手旁观,让她去冒险铸造每一个环节,关键时刻,他将宝物攫去,一走了之。他一定没有停止过对她的嘲笑!你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特蕾西。他的话又在她的耳畔响起。于是,一阵屈辱向她袭来,令她无法忍受。天哪,我是一个十足的白痴!
  “我从没有想过要去杀人,”特蕾西对冈瑟说,“但要是杀杰弗·史蒂文斯,我绝不手软。”
  冈瑟温和地笑笑:“哦,亲爱的,但愿别在这间房子里,他马上就来。”
  “什么?”特蕾西跳将起来。
  “我曾告诉你,我又为你揽了一桩差事,这次需要一个合伙人。据我看,他是唯一的一个——”
  “我宁肯去死也不与他合作!”特蕾西历声说,“杰弗·史蒂文斯是最卑鄙的——”
  “啊,是谁在提我的名字?”杰弗站在门槛,面带微笑,“特蕾西,亲爱的,你漂亮极了,胜过任何时候。冈瑟,我的朋友,你好吗?”
  两个人握手致意。特蕾西伫立着,愤怒在她心中膨胀。
  杰弗看着她,喟然说:“你大概生我的气了?”
  “生气!我——”一时找不到恰当的字眼。
  “特蕾西,请允许我说,我认为你的偷画方案妙极了,这是我的心里话,妙极了。但你犯了一个小错误,千万不要信任那个失去食指的瑞士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控制住情绪。她转向冈瑟,说:“我以后再跟你说,冈瑟。”
  “特蕾西——”
  “不,无论是什么差事,我都不想介入。除非他不在里面搀和。”
  冈瑟说:“你至少可以听一听,是吗?”
  “没这个必要,我——”
  “三天之内,德比尔斯公司将通过一架法国航空公司的货机,把价值四百万美元的钻石从巴黎运往阿姆斯特丹。我有一个顾客,渴望得到这批宝石。”
  “你为什么不在去机场的路上抢劫这批宝石?你的这位朋友堪称是一名抢劫老手。”她控制不住,用刻薄的口吻说。
  上帝,她发起脾气来美丽极了,杰弗想。
  冈瑟说:“钻石看守得极严。我们只能在空中进行抢劫。”
  特蕾西愕然地望着他:“在空中?在一架货运飞机上?”
  “我们需要一个瘦小的人躲进一只集装箱里。飞机在空中时,这个人所要做的就是从箱子中钻出来,打开德比尔公司的集装箱,取出钻石,再把预先准备好的复制品放在里面,然后再度躲进箱子里。”
  “我的身材适合钻箱子。”
  冈瑟说:“不只身材而已,特蕾西。我们需要的人既要有智谋又要有胆识。”
  特蕾西站在那里,沉吟着。“我喜欢这个方案,冈瑟。我所反对的就是与他合作,这个人是个骗子。”
  杰弗微笑说:“我们都是,对吗,小心肝?如果我们成功的话,冈瑟将赏给我们一百万美元。”
  特蕾西盯住冈瑟:“一百万美元?”
  他点点头:“每人五十万。”
  “这项计划可以成功的原因是,”杰弗解释说,“我在机场的货运仓库有一个熟人,他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这个人十分可靠。”
  “与你正好相反,”特蕾西刺了他一句,“再见,冈瑟。”
  她仪态万方的走出房间。
  冈瑟望着她的背影说:“关于马德里是差事,她的确对你动了肝火。恐怕她这次不会干了。”
  “你错了,”杰弗欢快地说,“我了解特蕾西。她抵抗不住诱惑。”
  “货箱需密封后才能装上飞机。”雷蒙·沃本解释说。他年纪不大,是个法国人,长着一张苍老的脸,与年龄很不相仿。眼睛黝黑而无神。他是法航运输机的调度员,因此是这次计划成败的关键性人物。
  沃本、特蕾西、杰弗和冈瑟围坐在一条汽船扶手边的桌子旁,这是一条游艇,游弋在塞纳河上,供游客观赏巴黎四周的风光。
  “如果箱子密封住,”特蕾西声音清脆地问,“我怎么进去呢?”
  “最后一批货物到达时,”沃本解释说,“公司使用我们称之为软装的箱子进行包装,这是一种大型的板条箱,一面是帆布,只用绳子捆住。为安全起见,凡贵重物品如钻石等,总是最后到达,以便最后上飞机,最先卸机。”
  特蕾西说:“这么说,钻石是在软装箱子里了,是吗?”
  “对,小姐。你也一样。我将把装你的箱子放在包装钻石箱子的旁边。飞机飞行其间,你只须割断绳子,打开装钻石的箱子,拿走钻石,在原处放一只假钻石盒,然后再回到你的箱子中,掩蔽好即可。”
  冈瑟补充说:“飞机一俟在阿姆斯特丹降落,守卫就会把替换的钻石箱子卸下,交给钻石检验人员。待他们发现假钻石时,我们已经安排你乘另一班飞机离境。放心,不会出问题。”
  最后一句话使特蕾西打了一个战栗。“我会不会冻死在空中呢?”她问。
  沃本笑着说:“小姐,如今的货机都有取暖设备,常常运送牲畜和小动物。不但不会冻着你,你还会感到很舒适。除了空间也许挤了一点之外,总的来讲条件不错。”
  特蕾西决定听从他们的建议。毕竟,几个小时的煎熬可以换来五十万美元。她从各个角度全盘考虑了这次行动。可以成功,特蕾西想,倘若没有杰弗·史蒂文斯就更好了!
  她对他的感觉是各种情感的交织,为此,她感到内心混乱而生自己的气。他在马德里的所做所为分明是为了战胜她。他出卖了她,哄骗了她;这会儿,他又在窃窃嘲笑她。
  其他三个人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游艇从第九大桥下面驶过,这是巴黎最古老的一座桥,而爱说反话的法国人却管它叫新桥。河对岸,两个恋人拥抱在堤岸上。特蕾西看清女孩的脸上那份幸福的表情。她是个傻瓜,她暗自说。她做出了决定。她直视杰弗的眼睛,说:“好吧,我同意干。”即刻,她感到周围的紧张气氛驱散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沃本说。他那对无神的眼睛转向特蕾西。“我兄弟在一家货运代理商行工作,他可以让我们在他的仓库把你装进软装箱。但愿小姐不会患幽闭恐怖症。”
  “不必为我担心……旅程需要多长时间?”
  “你要在装货地点逗留一会儿,飞往阿姆斯特丹需要一个小时。”
  “集装箱有多大?”
  “可以容你坐在里面。还有其他的物品可以掩护你——以防万一。”
  不会出问题,他们已经这样多我保证。但又要以防万一……
  “我把你所需要的东西列了一个单子,”杰弗对她说,“这些东西我已经置备齐全了。”
  这个自鸣得意的畜生。他早就认定我会同意的。
  “沃本将负责办好你的护照出入境手续,以便你离开荷兰时不会发生任何问题。”
  游艇驶到码头靠岸。
  “明天一早我们把最后的方案定下来,”雷蒙·沃本说,“现在我得去上班了。再见。”他说罢离开。
  杰弗问:“今晚我们一起吃晚饭庆贺,怎样?”
  “对不起,”冈瑟抱歉说,“我事先已经有约会。”
  杰弗看看特蕾西。“你——”
  “不,谢谢。我很疲劳。”她迅速说。
  这是躲避与杰弗在一起的借口,但特蕾西的话一经说出,她的确感到自己十分疲惫。这大概是由于她长期处于兴奋状态而引起的。她感到有些头昏目眩。这次任务结束后,她暗自下决心,我要回伦敦长期调养一下。她的头开始悸动。我一定要回去。
  “我为你带来一样小礼物,”杰弗对她说。他递给她一只颜色鲜艳的盒子。里面是一条漂亮的真丝围巾,围巾的一角印着她名字的开首字母TW。
  “谢谢你。”他有的是钱,特蕾西忿忿地想。这条围巾就是他用我的五十万美元买的。
  “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去吃晚饭?”
  “绝对不去。”
  特蕾西住在巴黎豪华的雅典娜饭店,她大房间老派却漂亮,俯视着花园餐厅。饭店里有一个高雅的餐厅,弥漫着柔美的钢琴音乐。但今晚,特蕾西感到疲乏不堪,以至无心去换夜礼服。她来到饭店的小咖啡厅“海滩”,要了一碗汤。汤未喝完,她就把盘子推向一边,起身返回房间。
  咖啡厅的另一角坐着丹尼尔·库珀,他看了看时间。
  丹尼尔·库珀遇到了麻烦。返回巴黎后,他去见特里让局长,这位国警组织的头目态度非常冷漠。在此之前,拉米罗局长刚刚打来电话不久,特里让局长足足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听取这个美国人倾泻不满。
  “他是个疯子!”拉米罗狂嚎,“我白费了人力、钱和时间,去跟踪那个特蕾西·惠特里。他非说她要抢劫普拉多,结果她却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旅游者——正象我所预料的那样。”
  这席谈话使特里让局长相信,库珀的判断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任何对这个女人不利的证据。一系列犯罪活动发生的同时,她正巧在作案的城市,单凭这一事实并不能构成证据。
  因此,当库珀见到特里让,对他说特蕾西·惠特里已来到巴黎,并建议对她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时,局长回答说:“除非你有证据证明这个女人正在策划某项具体的犯罪活动,否则我不采取任何措施。”
  库珀用一双燃烧的棕色眼睛瞪视他,说:“你简直是个白痴。”他被无礼地逐出了办公室,惘然若失。
  于是,库珀再度开始了单人盯梢。他已成了特蕾西的影子:跟她去商店、餐厅,在巴黎的街道上穿行。他废寝忘食,他不能沦为特蕾西·惠特里的败将。不把她送进监狱,他决不善罢甘休。
  那天夜晚,特蕾西躺在床上,重新思考着第二天的计划。她希望她的头疼能快些好。她已经服用了阿斯匹林,但头仍象针扎般阵阵疼痛。她开始发汗,房间里似乎异常闷热。明天就会好的。瑞士,这是我要去的地方。躲进瑞士那凉爽的山壑之中,躲进大别墅。
  她把闹钟拨到清晨五点。铃声骤响,她躺在牢房里,听到老铁裤衩大声喊:“穿衣服,快。”走廊里回荡着响亮的铃声。特蕾西醒来,她感到心口发紧,眼睛被光线刺得发痛。她强拖着身体走进浴室。镜子中,她的脸绯红而布满斑点。我此刻绝不能病倒,特蕾西想,至少今天不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慢慢地穿衣,尽量不去理会阵发的头疼。她套上一身带有大口袋的黑色工装服,穿上胶底鞋,戴上一顶巴斯克贝雷帽。她的心脏无规律的跳动,不知是由于兴奋引起,抑或是病魔的缠绕。她感到头昏目眩,浑身乏力,喉咙疼痛而发痒。她一眼瞥见桌子上杰弗送给她的围巾,于是拿起它,围在脖子上。
  雅典娜饭店的正门面对蒙太涅大街,但接待入口处却开向鲍卡多大街的一个拐角处。一个不太醒目的牌子上写着:接待入口处。这里是正厅的后厅,有一条长而窄、两边摆着垃圾箱的甬道直接通向大街。丹尼尔·库珀守卫在正门附近,因此没有看到特蕾西从接待入口处的方向走出。但毫无缘由地,她刚一离开饭店,他便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他匆忙跑到大街上,四下搜寻,但特蕾西早已不见了踪影。
  停在饭店边门的一辆灰色雷诺牌轿车载上特蕾西,向埃塔里驶去。去往埃塔里一共有十二条大道。这时公路上车辆不多,满脸痤疮、不会讲英语的年轻司机将车开上一条大道,加速疾驰起来。但愿他开得们点,特蕾西想。车的速度使她感到头昏恶心。
  三十分钟后,轿车在一座仓库门前嘎然而止。特蕾西突然记起,这里是雷蒙·沃本的兄弟工作的地方。
  年轻司机打开车门,喃喃说:“快点儿!”
  特蕾西走下车,迎面走来一位举止诡秘、迅捷的中年男子。“跟我来,”他说,“快。”
  特蕾西踉跄地跟在他身后,来到仓库的后面。这里堆放着六七个集装箱,大多已经装满货物密封死,等待运往机场。有一只软装箱,一面是帆布,里面半个空间已经装满家具。
  “进去吧,快!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特蕾西险些虚脱,她凝视着箱子,心想,我不能进去,我会死掉。
  男子眼光奇异地望着她:“你病了吗?”
  此刻还可以退却,还来得及打退堂鼓。“我没事。”特蕾西嗫喏地说。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用不了几个小时,她就将在去往瑞士的路上。
  “好极了。拿上这些。”他递给她一把双刃刀,一盘沉重的绳索,一支手电和一个系着红色丝带的蓝色小珠宝盒。
  “这是供你替换用的复制珠宝盒。”
  特蕾西深深吸了一口气,钻进集装箱,在里面坐下。须臾,一块大帆布落下来封住了箱口。她听到外面绳子捆绑帆布的声音。
  透过帆布,她依稀听到他的声音:“从现在起,不准说话、移动和吸烟。”
  “我从不吸烟。”特蕾西想说,但她却毫无;力气。
  “一路顺风。我在箱子边凿了几个小孔,以便让你呼吸空气。可别忘了呼吸。”他为自己的玩笑话而发笑。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中只剩下她孑身一人。
  箱子里狭窄而拥挤,一套餐厅坐椅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特蕾西感到五内如焚,皮肤炙热烫手,呼吸异常困难。我染上了某种病毒,她想,然而必须要忍耐。我还有任务。想想别的事情。
  冈瑟的声音:你完全不必担心,特蕾西。飞机在阿姆斯特丹卸货时,盛你的箱子将被运往一个离飞机场不远的私人汽车库。杰弗会在那里等你,你把珠宝交给杰弗,然后返回机场。已经为你买好一张赴日内瓦的机票,你可到瑞士航空柜台去取。要立即离开阿姆斯特丹,因为警方一旦得知珠宝被盗,马上就会封锁城市。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万一发生以外,你可以到阿姆斯特丹的一所房子中躲避,这是房子的地址和钥匙。那里没人住,很安全。
  她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她突然惊醒,感到箱子被抛向了空中。她在空间摇摆,连忙抓住箱子的边缘作为依傍。瞬间,箱子又重重地落在某种坚实的东西上。传来一正汽车碰门声,然后是发动机的轰鸣,接着,卡车开动了。
  他们已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时间表安排得十分严谨。盛特蕾西的箱子必须在德比尔斯公司的货物到达之前几分钟先行运到货物运输站。拉特蕾西的卡车司机从上司那里得到的指示是:速度保持在每小时五十英里。
  这天清晨,公路上的交通似乎比往常拥挤,但司机并不因此而担忧。装货的速度一定能使飞机正点起飞。为此,他便可捞到五千法郎的奖金,足够带上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出国度一次假。去美国,他想,去迪斯尼世界。
  他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抿嘴微微一笑。绝对没问题。机场只有三英里远,他只消十分钟就可赶到。
  按照高速公路上的指示标记,他拐入开往法国航空货物运输站的岔道,驶过戴高乐机场灰色的大楼,径直向庞大的仓库开去。货物仓库与乘客入口处之间隔一条马路,用铁丝网拦开。仓库占据了三排房屋,各种货物和集装箱高高地堆积在平台拖车上。司机正悠闲地握着方向盘,突然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他手中的方向盘一震,趁身陡地向下一塌。妈的!他想,车胎破了。
  巨型法航747运输机即将装货完毕,雷蒙·沃本再一次瞥了一眼手表,心中咒骂着。卡车晚了,德比尔斯公司的货物已经载入货盘。箱子帆布的一面已经用绳索五花大绑起来。沃本在帆布上涂上了红色,以便让那个女人容易辨认出。他望着货盘沿着轨道传送到机舱里,在其位置上被固定住。在这只箱子旁还有一点空间,飞机起飞前还可以放入一个货盘,仓库里还有三个集装箱等待着装载。上帝,这个女人跑到哪去了?
  装运师在飞机里叫喊:“快点,雷蒙。还等什么?”
  “稍等一下。”沃本回答。他急忙跑到货站的入口处,仍旧不见卡车的踪影。
  “沃本!出什么事了?”沃本转过身,看到一个上司向他走来。“赶紧装完货起飞。”
  “是,先生,我在等——”
  霎那间,卡车风驰电掣般驶入货站,在沃本面前尖声刹住。
  “这是最后一批货物。”沃本大声说。
  “快装机!”上司历声说。
  沃本指挥着将集装箱从卡车中卸下,运往飞机。
  他向装运师打手势说:“看你的了。”
  片刻,货物装载完毕。飞机翘向空中的机首恢复到原位。沃本看着喷气机发动起引擎,开始沿跑道滑行。他心中暗自说,现在全取决于这个女人了。
  一阵凶猛的风暴骤然袭来,巨大的骇涛击中了船只,它在缓缓地下沉。我就要淹死了,特蕾西想。我必须从这里逃脱出去。
  她活动了一下双臂,碰到一样东西,一只救生筏的船帮,在水中颠簸、摇曳。她想尝试着站起身,结果头碰到一张桌子腿上。她清醒过来,记起了她所在的地方。她的头发和脸颊沾满了汗水,她感到眼花缭乱,身体在燃烧。她失去知觉有多久了?这仅仅是一个小时的飞行。飞机是否即将着陆?不,她想,我没什么事,我只是在做恶梦。我正躺在伦敦家中的床上,熟睡着,我要叫医生。她感到呼吸窒息。她挣扎着起身去抓电话机,但即刻又倒下来,身如铅重。飞机遇到了湍急的气流,特蕾西被抛到箱子的一角。她躺在那里,双目迷矇,枉然地想使自己的思维变得有条理。我还有多少时间?她在恶梦和痛苦的现实之间徘徊。钻石,不管怎样,她一定要拿到钻石。但首先……首先,她必须割断绳索,钻出箱子。
  她摸到工装裤中的刀子,用尽吃奶的劲将它举起。没有足够的空气,特蕾西想。我要呼吸空气,她移到帆布的边缘,摸索到缚在外层的一根绳子,将它割断。这一过程仿佛用了一个世纪。帆布开口大了一些,她又割断了另一根绳子,已有足够的缝隙可以钻出箱子,进入飞机的舱腹。箱子外的空气冰也似的凉,她浑身颤栗。她的身子不停地抖动,飞机的颠簸更加剧了她的恶心。我一定要顶住,特蕾想。她迫使自己集中思想。我在这里做什么?一件重要的事……对了……钻石。
  特蕾西的眼前一片混沌,一切物体都失去了焦点。我恐怕是不行了,她想。
  机身倏然一沉,特蕾西被掼倒在地,锋利的金属轨道擦破了她的双手。飞机再度颠簸数次,她便只好匍匐在地。机身穿过气流后,她用力站起身。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和她脑袋中的嗡嗡声交织在一处。钻石,我一定要找到钻石。
  他蹒跚在集装箱中,眯起眼辨别红色的标志。谢天谢地!在那儿,第三只箱子。她伫立在原地,思索下一步该怎样做。集中思想需要花费很大的气力。倘若我能躺下来,睡上几分钟,就会好的。我所需要的是片刻的睡眠。但,没有时间了,飞机随时都有可能在阿姆斯特丹降落。特蕾西举起刀,向箱子的绳索割去。“用准劲儿,只消一刀就行。”他们曾告诉她。
  她的手已丧失握打的力量。我不能失败,特蕾西想。她再度颤栗起来,颤栗得如此厉害,手中的刀竟哐啷一声落地。我不行了。他们一定会抓住我,把我投入监狱。
  她犹豫不决,紧紧抓住绳索,痴狂地渴望再度爬回箱子里去,睡上一觉,安全的躲藏起来,一直等到一切都结束。这样做并不费力。然而,她又蠕动起来,慢慢地,以便不至引起阵阵头痛,她的手又摸索到刀柄,将它拾起,又向绳索砍去。
  终于,绳子断了。特蕾西拉下帆布,眼光射向那阴暗暗的箱子内部。她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取出了手电筒。正在这时,她蓦地感到耳压发生了变化。
  飞机骤然飞入低空,即将着陆。
  特蕾西想,我必须加快。然而她的身体却拒绝做出反应。她站在那儿,头昏目眩。移动,她头脑中的一个声音在说。
  她手中的灯光扫向箱子的内部,里面堆满了包裹、纸包和小盒子。在一个箱子的上端,摆着两个系红丝带的蓝色小盒。一共两个!本来以为只有——她眨了眨眼,两个盒子又合二为一。一切物体仿佛都罩上了一层光环。
  她伸出手将盒子拿下来,又从衣袋中取出了复制的珠宝盒。她把两个盒子放在手中时,突然一阵恶心向她袭来,令她全身抖动。她用力眯起双眼。紧紧盯住盒子。她想把假盒子放回到小箱子的上端,但蓦地,她意识到她已分不清两个盒子的真假。她盯住两个相同的盒子,左手的是真的,还是右手的是真的?
  飞机开始急剧下降,马上就要着陆,她必须做出抉择。她把一个盒子放回到原处,祈祷那是假的,然后从箱子中移出身体。她从衣袋中摸出一条完好的绳子。我还要把绳子捆好。阵阵头鸣使她无法思维,她回忆起来:割断绳子后,把它放到你的口袋里,然后换上新绳子。千万不要留下任何值得引起他们怀疑的痕迹。
  那时,坐在游艇的甲板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这些话说起来是那样的轻松,此刻去做却是如此的不可能,她已经精疲力竭。守卫将发现割断的绳索取,货物将受到搜查,她将被逮捕。她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在喊,不!不!不!
  特蕾西使出最后的力量,开始用完好的绳子捆绑箱子。她感到脚下一颠,飞机已经着陆,紧接着又是一颠,飞机突然向后滑动,惯性使她向后退去,一头跌到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747此刻加快速度沿跑道向航空终点站驶去。特蕾西惨然地卷缩在地板上,散乱的头发遮盖住她那白晰的面庞。引擎声响的消失使她恢复知觉。飞机停下了。她用一支胳膊支起身子,缓慢而吃力地跪起来。她努力站起身,感到天地在旋转,急忙倚住箱子以免倒下。新绳子已经捆好,她把珠宝盒拥在怀里,绕过货物回到她藏身的箱子。她用身体挤开帆布,再度将帆布放下,此时以已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全身。我成功了。但她还有一件事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什么呢?把你藏身箱子的绳子用胶带粘好。
  她把手伸进口袋找胶带,噢,不见了。她心头一惊,呼吸变得短促而慌乱起来。她仿佛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和脚步声。于是强使自己屏住呼吸,悉心静听。噢,声音再度传来,有人在笑。机舱的大门随时都可能被拉开,走进人来卸货。他们将会发现割断的绳索,查看箱子的内部,从而发现她。她必须想出一个连接绳子的办法。她双膝跪下,忽然觉着膝头碰到了那卷硬硬的胶带,原来它在飞机颠簸时从她衣袋中滑落出来。她即刻掀起帆布,摸索到两根切断的绳头。她抓住它们,笨拙地用胶带将绳头粘在一起。
  她什么也看不见,脸上流淌的汗水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拉下围在颈项上的围巾,擦去汗水。终于,她接上了两根绳头,然后又把帆布放下,一切都完成了,剩下的只有等待。她摸了摸额头,似乎比前一阵儿更加烫手。
  我一定要逃避开太阳,特蕾西想,热带的太阳是很危险的。
  她正在加勒比海某地度假,杰弗为她带来了一些钻石,然而他却潜入海面消失了。她跳下水救他,他却从她手中滑脱出去。海水漫过她的头顶,她感到窒息,即将溺死。
  她听到卸货工人走进机舱的脚步声。
  “救命!”她狂呼,“救救我啊!”
  但她的喊叫微乎其微,没人听得到。
  巨大的集装箱被一个个卸下机舱。
  特蕾西藏身的箱子被运上一辆卡车时,她已昏迷过去。杰弗送给她的那条围巾掉落在货机机舱的地板上。
  有人掀起了帆布,一道雪亮的光线直射进箱内,惊醒了特蕾西,她慢慢睁开了眼。卡车已停在仓库。
  杰弗站在她面前,嘴角浮出一抹微笑。“你干得好!”他说,“漂亮极了。把盒子给我。”
  她望着他,眼神茫然。他从她身旁拿起珠宝盒,说:“里斯本见。”然后转身离去。突然,他又掉转头,俯身凝视她,“你的气色很不好,特蕾西。你怎么了?”
  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杰弗,我——”
  但他却走了。
  对后来发生的事,特蕾西只依稀记得一点。在仓库的后面,有人曾替她换下衣服,一个女人对她说:“你病了,小姐,想让我为你去叫医生吗?”
  “不必叫医生。”特蕾西喃喃说。
  已经为你买好一张赴日内瓦的机票,你可以到瑞士航空柜台去取。要立即离开阿姆斯特丹,因为警方一旦得知珠宝被盗,马上就会封锁城市。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万一发生意外,你可以到阿姆斯特丹的一所房子中躲避,这是房子的地址和钥匙。那里没人住,很安全。
  飞机场,她一定要去机场。“出租车,”他嗫喏说,“出租车。”
  她身旁的女人迟疑片刻,然后耸耸肩。“好吧,我去叫车,你等着。”
  她倏然漂浮在空中,愈飘愈高,几乎挨近了太阳。
  “你叫的车来了。”一个男人说。
  她希望别人不要来打扰她,她只想阖目睡去。
  司机说:“你要去哪儿,小姐?”
  已经为你买好一张赴日内瓦的机票,你可到瑞士航空柜台去取。
  她病得太厉害,无法乘飞机。他们将阻止她,然后去叫医生。人们将盘问她。她所需要的就是睡上一个时辰,然后自然就会好的。
  司机的声音变急躁起来。“去哪里?请说话。”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于是,她将那所房子的地址递给司机。
  警察盘问她钻石的下落,她闭口不答。于是,他们雷霆大作,把她关在一间屋子里,旋开空调,直到屋子里热得象火烤一般。当热度实在不能忍受时,他们又急剧降温,直到墙壁上挂出冰柱为止。
  特蕾西从寒冷中挣扎出来,睁开了双眼。她躺在一张床上,浑身不停地颤抖。她身下铺着一条毛毯,但她却无力钻到毯子里面去。她的衣服已全部浸透,面颊和脖颈湿漉漉的。
  我将死在这里,这是哪儿?
  那幢安全的房子。这里是那幢安全的房子。她感到这句话十分滑稽,不禁失声大笑,但笑声立即转入一阵剧咳。一切都搞糟了她终究没有逃脱出去。此刻,警察一定在整个阿姆斯特丹搜寻她:惠特里小姐买了一张瑞士航空公司的机票,然而却没有乘机,那么,她一定仍滞留在阿姆斯特丹。
  她思忖着在这张床上已经躺了多久。她抬起手腕瞥了一眼手表,表盘的数字一片模糊。一切物体在她眼中都是重影。房间中有两张床,两个梳妆台和四把椅子。她身体停止了颤栗,高人又接踵而来。她想打开窗子,但却孱弱得不能移动。房间又骤然变冷起来。
  她再度回到飞机上,被封闭在箱子里,呼喊救命。
  你干得好!漂亮极了。把盒子给我。
  杰弗拿到了钻石,也许,他正在去往巴西的路上,腰包里揣着她那份钱。他将与他的一名女友尽情享受,嘲笑她。他又一次击败了她。她恨他,不,她不。对,她恨他,鄙视他。
  她忽而清醒,忽而神智昏迷。坚硬的回力球向她射来,杰弗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推倒在地,他的嘴唇紧紧挨着她的。他们在赞拉坎一道吃晚饭。你知道你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吗?特蕾西?
  我认可平局,鲍里斯·迈尔尼科夫说。
  一阵痉挛又一次掠过她的身体,她在一列直快列车里,朝着一条黑洞洞的隧道疾驰而去。她知道,抵达隧道的尽头她就将归天。所有的乘客都已离开列车,唯独剩下阿尔勃托·佛纳提。他对她暴戾狰狞,摇撼着她,向她怒吼。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大叫,“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
  特蕾西使出一股超人的力量,睁开眼睛。杰弗站在床缘,正俯身盯着她。他脸色惨白,嗓音中挟带着愤怒。他的存在曾化为她的部分梦幻。
  “你这样已经多久了?”
  “你在巴西。”特蕾西讷讷地说。
  说着,她又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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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6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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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6  

第二十一节

 景致如画的阿尔克玛村位于荷兰西北海岸,濒临北海,是著名的旅游胜地。但村东部有一片地区,游人很少涉足。杰弗·史蒂文斯曾与一名荷兰航空小姐多次来此地度假,后者还教会了杰弗荷兰语。他对这一地区记忆犹新,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只顾自己的事情,从不对游人产生过分的好奇心,因此,是一个藏身的世外桃源。
  杰弗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特蕾西送往医院,但那样做太冒险。对她来说,在阿姆斯特丹稽延一分钟都会招来危险。他用毛毯将她裹住,把她抱上一辆轿车。在开往阿尔克玛的途中,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呼吸急促,心律紊乱。
  到达阿尔克玛后,杰弗找到一家小客店。当他抱着特蕾西上楼走入房间时,店主人向他们投去一抹好奇的目光。
  “我们是来度蜜月的,”杰弗解释说,“我妻子病了——轻微的呼吸道感染,她需要休息。”
  “要请医生吗?”
  杰弗一时不知应如何回答。“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
  杰弗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特蕾西退烧。他把她放到房中宽大的双人床上,开始替她脱下被汗睡浸湿的衣裳。他扶起她坐起,把衣服从她头上脱掉,然后再脱去鞋子、紧身短裤。她的身体烧得烫手。杰弗用冷水浸湿了一条毛巾,轻轻为她从头到脚擦拭全身。然后他用毯子裹住她,坐在床沿,倾听她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
  如果明天一早她还不好,杰弗暗自做出决定,我只好叫医生了。
  清晨,床单全部湿透。特蕾西仍旧昏迷不醒,但据杰弗观察,她的呼吸似乎已很均匀。他不愿意让女侍看到特蕾西,这会引来她们的怀疑。于是,他向管家要了一条床单带回房间。他用一条潮湿的毛巾重新为特蕾西擦洗一遍身体,然后按照护士不打扰病人的做法,换上新的床单,再用毯子盖住特蕾西。
  杰弗将一块上面写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上,然后上街去寻找药店。他买了一些阿斯匹林、一支体温计、一块海绵和擦身的酒精。他返回客店时,特蕾西还未恢复神智。杰弗为她试体温:华氏一百零四度。他用海棉蘸酒精擦拭她的身体,渐渐地,她的体温降下来。
  一小时后,她的体温再度上升。他忖度着准备去叫医生。但问题是,医生一定会坚持送特蕾西去医院。这样一来,人们便会提出一些疑问,杰弗搞不清警方是否正在搜捕他们,倘若如此,他们两人将被拘留。他一定要想出应急的办法。他捣碎了四片阿斯匹林,把药末儿放到特蕾西的唇边,用汤匙中的水慢慢喂她,直到她把药全部咽下。尔后,他又为她擦了一遍身体。他为她擦干皮肤时,发现她的体温已不象从前那样烫手。他又轻摸她的脉博,似乎也已平稳许多。他把头内贴在她胸上倾听,她的呼吸是否还急促?他拿不准。然而,有一点他是肯定的,这一点他反复地重复矗已近乎变成祈祷文:“你一定会好起来。”他在她额角上轻轻一吻。
  杰弗已经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他眼窝凹陷,疲劳不堪。事过之后我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他对自己许诺说。现在我暂且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他睡着了。
  当特蕾西睁开眼,天花板渐渐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很长时间,知觉才缓缓地在她脑中恢复。她感到身体酸疼无力,仿佛刚从一次漫长而疲劳的旅途中返回。倦怠地,她的目光向陌生的屋中四处流盼,她的心陡地一颤。杰弗歪在靠近窗子的一张扶手椅里,正沉睡着。这简直不可思议。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取走钻石跑掉了。此刻他在这里做什么?霎那间,特蕾西的心一沉,她明白了他在此的原因。她给他的盒子上错的——钻石是假的——杰弗以为她欺骗了他。他一定是将她从那幢安全的房子中劫持出来,带到了这个地方。
  特蕾西坐起身,惊动了杰弗。他睁开眼。他看到特蕾西正注视着他,于是缓慢地,他的脸上绽开了愉快的微笑。
  “终于醒过来了。”他嗓音中传递出一种巨大的放松感,信令特蕾西深感迷惑。
  “对不起,”特蕾西说。她的声音沙哑而微弱。“我给错了盒子。”
  “什么?”
  “我把盒子搞混了。”
  他走到她身旁,轻声说:“不,特蕾西,你给我的是真钻石,我已经叫人给冈瑟送去。”
  她茫然而地凝视他:“那么——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坐在床沿上,说:“你给我钻石的时候,看上去象快死了一般。于是我决定在机场等你,确保你赶上飞机。结果你没露面,我便知道你出了问题。我赶到那所安全的房子,找到了你,我绝不能让你死在那里,”他轻松地说,“这样会给警方提供线索。”
  她注视他,一脸的狐疑。“告诉我你返回去找我的真实理由。”
  “该给你量体温了。”他轻盈地说。
  “好多了,”几分钟后他对她说,“一百度多一点儿。你是一个可爱的病人。”
  “杰弗——”
  “相信我,”他说,“饿吗?”
  特蕾西突然饿疯了似的。“快饿死了。”
  “好,我去采购。”
  他带回来一个大口袋,里面有桔子汁、牛奶、新鲜水果和一种荷兰人食品,一种夹着各种酪、肉和鱼的卷子。
  “荷兰人似乎把这种东西当鸡汤来吃,应该有它的道理。来,慢慢吃。”
  他扶她坐起,喂她,用心而温柔。特蕾西警惕地想,他一定怀抱某种企图。
  他们这样吃的时候,杰弗说:“我刚才出去时,给冈瑟通了个电话,他已经收到钻石。他把你的那份钱已经存入你在瑞士银行的帐户。”
  她抑制不住地问:“你为什么不把钱全部拿走?”
  杰弗回答时,口气庄重:“因为现在是我们停止互相演戏的时候了,特蕾西。你说呢?”
  这自然又是他的一个伎俩,然而她疲乏不堪,已无心力为此费神。“对。”
  “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身材的尺寸,”杰弗说,“我好出去为你买些衣服。荷兰人是开化的,但我想你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出外走动,他们也会感到震惊。”
  特蕾西蓦地意识到自己袒露的身体,连忙将毯子往身上拉了拉。她依稀觉得,杰弗曾为她脱衣服和擦洗身体。他宁愿冒着危险来照料她。为什么?她曾一度认为自己了解他。但我并不了解他,特蕾西想,一点儿也不。
  她再度睡去。
  下午,杰弗拎回来两只手提箱,里面装满了晨衣、睡衣、内衣、礼服,还有鞋、梳子、刷子、头发催干剂、牙膏、牙刷和一个化妆盒。他还为自己购置了几套替换的服装,并买了一份《国际先驱论坛报》。报纸的头版登载着钻石被盗的消息;说警方已经查出作案的经过,但据报道,作案者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杰弗兴奋地说:“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回家了!现在要做的就是使你好起来。”
  丹尼尔·库珀向警方提出建议,不要将印有“TW”字的围巾公诸于报界。“我们知道这条围巾的主人,”他对特里让局长说,“但这构不成起诉的证据。她的律师轻易就可以在欧洲找到许多名字的开首字母是“TW”的女人,使你大出洋相。”
  在库珀眼里,警察已经出够了洋相。上帝将把她交给我。
  他在黝黑的教堂里,坐在一张硬木凳子上祈祷:噢,将她交给我,上苍。让我来惩罚她,以便洗刷我自身的罪孽。她心灵中的邪恶将被驱除,她赤裸的肉体将受到鞭挞……他想象出特蕾西袒露的身体在他的淫威下颤抖,于是他心中涨满了情欲。他忙不迭地从教堂中逃出,害怕上帝看穿他的内心,给他带来更多的惩罚。
  特蕾西醒来时,已经夜深人静。她坐起身,旋开床头桌上的台灯。屋内只有她一人,他已离开。一阵慌乱的心情涌上她心头。她已经使自己依赖于杰弗,而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我命该如此,特蕾西苦涩地想。“相信我。”杰弗曾说,于是她顺从了。他照料她,不过是为了保全他自己,不会出于其他的原因。她简简单单感到,他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希望信任于他,希望自己在他眼中占据一定的位置。她向后仰靠在枕上,阖上双眼,沉吟着。我怎么会思念他?上帝乞谅我,我怎么会思念他?
  上帝在她身上开了一个大玩笑。为什么非得是杰弗?她揣度着,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她迟早要做出计划,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去往某个可以令她感到舒适、安全的所在。哦,你这个大傻瓜,她想,你——
  有人推开门,接着传来杰弗的声音:“特蕾西,你醒了吗?我为你拿来一些书籍和杂志,我想你可能——”他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话题骤然停住。“喂!你怎么了?”
  “现在不看,”特蕾西喃喃地说,“现在不看。”
  翌日清晨,特蕾西的烧退了。
  “我想出去。”她说,“你看我能出去走走吗,杰弗?”
  他们来到大厅中,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开客店的夫妇为特蕾西的康复而感到高兴。“你的丈夫好极了,他认定要亲自动手照料你的一切。他很担忧。一个女人能有这样一个疼爱她的男人,实在是有福呵。”
  特蕾西面向杰弗,发现他两颊绯红。
  来到街上,特蕾西说:“你真温柔。”
  “感伤主义者。”杰弗嗔怪说。
  杰弗在特蕾西的床边摆了一张帆布床,睡在上面。当天夜里,特蕾西躺在床上,再度想起杰弗如何照顾她,如何帮助她,如何喂她和擦洗她赤裸的身体。她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内心生出一种安全感。
  同时也使她感到慌乱。
  渐渐地,特蕾西变得强壮起来。于是她和杰弗天天在这座古朴的小城中闲逛,探索古老的幽情。他们漫步在蜿蜒、多砾石的是世纪小道上。他们一连几个小时留连在郊外的郁金香花圃中。他们参观奶酪市场、古老的称量房和市政博物馆。特蕾西惊奇地发现,杰弗竟然用荷兰语与当地人交谈。
  “你从哪儿学的?”特蕾西问。
  “从前我认识一个荷兰女孩。”
  她为自己的问话而感到懊悔。
  时光荏苒,特蕾西年轻的身体完全复原。杰弗看到特蕾西已恢复了原气,便租了两辆自行车。他们飞驰到乡村,看那星罗棋布的风车。每一天都如假日一般,特蕾西愿意长此以往,永无终止。
  特蕾西在杰弗身上总会有新奇的发现。他对特蕾西体贴温存,无微不至,软化了她内心存在的戒心。然而,他却没有非分的举动。在特蕾西眼里,他是个不解之谜。她回忆起曾围绕在他周围的众多漂亮女子,感到他可以赢得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心。为什么他偏要在这世界偏僻的一隅之地,厮守在她身旁?
  不知不觉之中,特蕾西开始对他讲起她不会对任何人谈起的话题。她给杰弗讲关于约瑟夫·罗马诺、托尼·奥萨蒂、欧内斯廷·利特尔查普、大个子伯莎和小爱米、布兰尼根的故事。杰弗倾听着,时而暴怒,时而悲伤,时而感叹。他也对她讲起他的继母,他的叔叔威利、他在游艺团度过的时光,以及他与路易斯的婚姻。特蕾西从未感到过与任何人如此亲近。
  瞬间,阿尔克玛的日子结束了。
  一天早上,杰弗说:“警方并未搜捕我们,特蕾西。我想我们应该动身了。”
  特蕾西感到一阵怅然。“好吧,什么时候?”
  “明天。”
  她颔首同意:“早上我打点行李。”
  是晚,特蕾西辗转不眠。她的心从未象现在这样被杰弗完全占据。这是一段她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日子,但却即将接近尾声。她的视线向杰弗躺着的帆布床上瞥去。
  “你睡着了吗?”特蕾西悄声说。
  “没有……”
  “在想什么?”
  “明天。离开这个地方,我会留恋的。”
  “我会想念你的,杰弗。”她欲把话收回,但却已驷马难追。
  杰弗缓慢地坐起身,注视她。“很想吗?”他问。
  “会疯的。”
  片刻,他已坐在她床沿。“特蕾西——”
  “嘘,别说话。用胳膊抱住我,抱紧我。”
  缓慢而充满柔情的抚摸、接吻、拥抱。特蕾西和杰弗的情感在升华,升华,最后转变成疯狂和醉意的快感。巨大的喜悦使她想纵声大叫,她一如置身于彩虹的中心。倏然,她又被波浪掀起,波峰把她抛向空中,愈来愈高。她感到五内俱在溶化,整个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渐渐地,风暴退去,她阖上双眼,任凭杰弗的双唇在她身上滑动,她紧紧拥抱住他,可以听到他的心和自己的心在一齐剧跳。特蕾西想,此刻我享受到了,第一次享受到了,但我必须记住,只是在今晚,奉献上我可爱的告别礼物。
  整个夜晚,他们沉浸在热恋的甜蜜之中,他们无所不谈,却又无心细谈,仿佛一个被封锁长久的闸门一下子冲开了。黎明时分,当运河之水开始在破晓的熹微中闪烁发光时,杰弗说:“嫁给我吧,特蕾西。”
  她认定听错了他的话,但他又重复了一遍。特蕾西知道这是痴狂的,不可能的,永远不会实现的,但,这句话又是那样的令人震奋,它当然可以实现。于是,她嗫喏说:“嗯。噢,嗯!”
  她哭将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臂膀,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我将永远不会再感到遗憾孤独,特蕾西想。我们相互属于彼此。杰弗将成为我明天的一部分。
  明天即将到来。
  好半晌,特蕾西问:“你什么时候想起要与我结婚的,杰弗?”
  “当我在那幢房子找到你,看到你濒临死亡时,我差点儿疯了。”
  “我以为你已经携带着珠宝跑到海角天涯。”特蕾西说。
  杰弗再度把她拥到怀里。“特蕾西,我在马德里所做的并非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这场争斗——较量。我们所干的这一行正是为了这个,是不是?你面前出现了一个貌似不可解的谜,然后你就开始思索解开它的办法。”
  特蕾西点点头:“我明白。起初,我是因为缺钱,后来动机就转变了;我还曾为此花费不少钱。我喜欢与那些成功、聪明和心狠手辣的人们斗智,我愿意在冒险中求生存。”
  沉默量久,杰弗说:“特蕾西……你是否曾考虑过洗手不干?”
  她凝视他,眼里露出困惑。“洗手不干?为什么?”
  “过去,我们各自为战。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不忍看到出现什么意外。为什么还要继续冒险呢?我们已获得了足够的钱供我们花费。我们为什么不考虑从这一行当中撤出来呢?”
  “撤出来后做什么呢,杰弗?”
  他微笑着说:“我们可以想一想。”
  “说真的,亲爱的,我们怎样来度过余生呢?”
  “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我的宝贝儿。我们去旅游,沉溺于癖好之中。我一直偏爱考古学。我将去加太基地挖掘文物。我曾为此在一位朋友面前许下过诺言。我们可以出资进行挖掘。我们还将跑遍全世界。”
  “听起来很令人震奋。”
  “你说呢?”
  她注视他良久。“我愿意随你的意愿。”她柔声说。
  他拥抱她,大笑说:“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向警察发一份正式的公告?”
  特蕾西的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荷兰的教堂比库珀去过的任何教堂都要古老,有一些可以追溯到异教徒时代。有时,他无法断定他是在向上帝祈祷抑或是在向魔鬼祈祷。他坐在古朴的教堂中,头颅微垂,祈祷总是相同的一句:通过我之手让她受难,就象我遭受的苦难一样。
  第二天,杰弗出去时,冈瑟·哈脱格打来电话。
  “你感觉好些吗?”冈瑟问。
  “完全好了。”特蕾西安慰他说。
  自从听说她病到以后,冈瑟每天都打来电话询问。特蕾西决定不将她和杰弗之间的事告诉他。至少现在不。她希望暂且自己享受这一秘密,时不时将它取出,审视一番,然后再度珍藏在心底。
  “你和杰弗过得还好吗?”
  她笑着答道:“我们在一起过得好极了。”
  “你们还想不想再配合一次?”
  这时,她不得不告诉他:“冈瑟……我们……不干了。”
  听筒里沉默片刻。“我不明白你的话。”
  “杰弗和我——正如早期詹姆斯·凯格尼的电影里常说的那样——决定悔过自新。”
  “什么?不过……为什么?”
  “这是杰弗的主意,我也同意。不准备再冒险了。”
  “假如我要告诉你的这件差事可以为你们两人带来两百万美元,而且并无危险,你怎么说?”
  “我要笑了,冈瑟。”
  “我在说正经的,亲爱的。你们去阿姆斯特丹,路程只有一个小时,然后——”
  “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他喟然说:“恐怕找不到可以应付此事的人。你是否可以与杰弗再权衡考虑一下?”
  “好吧,不过不会有什么结果。”
  “今晚我再打来电话。”
  杰弗回来后,特蕾西将此事转告他。
  “你对没对他说我们已成为安分守法的公民?”
  “当然说了,亲爱的。我还告诉他另外去找别人。”
  “但他不愿意。”杰弗猜想说。
  “他坚持要我们去干。说没有风险,我们只消花一点气力,就可以净得两百万美元。”
  “这就是说,如同进入马提纳庄园那次似的,需要动一番脑筋啰?”
  “或象在普拉多盗画那样。”特蕾西俏皮地说。
  杰弗微微一笑:“那次你干得可真利落,心肝。你知道我就是在那时爱上你的。”
  “你把戈雅的画拐走之时,就是我恨你之日。”
  “公平说,”杰弗纠正她,“在那之前你就已经开始恨我了。”
  “不错。我们怎样给冈瑟回话呢?”
  “你已经答复了他。我们不会再去干那种事了。”
  “不过,至少我们也可以了解一下是什么差事呀?”
  “特蕾西,我们已说好了——”
  “反正我们也要去阿姆斯特丹,是不是?”
  “对,不过——”
  “嗯,既然我们到那里去,亲爱的,听他说说他的计划又有何妨呢?”
  杰弗困惑地注视她。“你想接受此事,是吗?”
  “没这回事!但听他讲讲并不有损于我们……”
  第二天,他们驱车驶往阿姆斯特丹,住进阿姆斯塔尔饭店。冈瑟·哈脱格从伦敦来此地与他们会面。
  他们登上了一艘摩托艇,装出萍水相逢的游人模样,设法坐到一起,游览阿姆斯塔尔河。
  “你们俩结为伉俪,我很高兴,”冈瑟说,“请接受我衷心的祝愿。”
  “谢谢你,冈瑟。”特蕾西知道他是真心的。
  “我尊重你们不想干的愿望,但这桩差事极为特别,我希望能引起你们的兴趣。这不失为值得一试的最后一次行动。”
  “你说说看。”特蕾西说。
  冈瑟俯身向前,压低声音,轻声叙说起来。说完后,他说:“事成之后,两百万美元。”
  “有成功的可能,”杰弗干脆地说,“特蕾西——”
  特蕾西早已心不在焉,她正在紧张地思索执行这一计划的办法。
  阿姆斯特丹警察总部大楼是一座漂亮的棕色古老建筑物,一共五层。一层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壁白亮鉴人。一座大理石楼梯伸向楼上。楼上的一间会议室正在开会,屋里坐着六名荷兰侦探,丹尼尔·库珀是唯一的一个外国人。
  范杜兰警长体魄魁伟,身材异乎寻常的高大。脸部线条粗犷,蓄着大胡子,一副男低音的嗓子,说起话来瓮瓮作响。他正在对图恩·威廉姆斯局长讲话。后者干练潇洒,精神飒爽,是城市警察组织的负责人。
  “局长,特蕾西·惠特里今早抵达阿姆斯特丹。国际警察总部确信,她是劫持德比尔斯公司钻石的作案者。在座的库珀先生以为,她来荷兰的目的是策划另一次犯罪活动。”
  威廉姆斯转向库珀:“你掌握证据吗,库珀先生?”
  丹尼尔·库珀不需要任何证据。他了解特蕾西·惠特里,从肉体到心灵。她来此地当然是为了再次作案,而且作案的方法将大大超出这些人的狭窄想象力的范围。他强使自己保持冷静。
  “没有证据。所以必须在她作案时当场抓住她。”
  “要做到这一点,你有什么建议吗?”
  “一刻也不能让这个女人逃离出我们的视线。”
  “我们”这个字眼令局长感到不安。他曾在巴黎与特里让局长谈论起库珀。特里让说:“这个人很令人讨厌,但却是一个出色的侦探。我们如果听了他的劝告,那个叫惠特里的女人恐怕早就被当场擒住了。”这句话与库珀说的一样。
  图恩·威廉姆斯作出了决定。决定是在吸取了法国警察失败的教训之后做出的。法国警察没能抓获劫持德比尔斯公司钻石的盗犯,已成为众所周知的新闻,荷兰警察一定要成功。
  “很好,”局长说,“假如这个女人想来荷兰试探一下我们警察力量的效力,我们将鼓掌欢迎。”他转向范杜兰警长,“请你布置必要的措施吧。”
  阿姆斯特丹城划分成六个警察区,每个区负责本疆域的事务。范杜兰警长命令打破各区界线的划分,由各个区的侦探联合组成侦察小组。“我命令对她进行二十四小时昼夜监视,一刻也不能让她从你们的眼皮底下走开。”
  范杜兰警长对库珀说:“库珀先生,这样安排你满意吗?”
  “抓到她之前谈不上满意。”
  “会抓住的。”警长安慰他说,“不瞒你说,库珀先生,我们为拥有世界上最出色的警察组织而感到骄傲。”
  阿姆斯特丹是旅游者的乐园,是一座风车和水坝的城市。城中水道纵横交错,水道两边种植着树木,鳞次栉比的一排排角楼奇异地沿水道伸展开去。水道上点缀着家用船只,船上摞着一箱箱的天竺葵和各种植物,浆洗的衣服挂满船蓬,在风中飞扬。特蕾西认为在她所去过的国家中,荷兰人是最友好的。
  “他们看上去都很愉快。”特蕾西说。
  “别忘了,他们的祖先是种花的,郁金香花。”
  特蕾西大笑,挽住杰弗的手臂。她在他身边倍感愉快。他可爱极了,她想。杰弗看向她,也想,我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人。
  特蕾西和杰弗同普通观光者一样在城市中漫游。他们沿着阿尔伯特西普大街散步,逛横贯数条大街的露天市场,这里摆满了卖古玩、水果、蔬菜、花卉和衣服的小摊儿。他们参观大坝广场,看年轻人聚在一起听巡回歌手和彭克乐队的演奏。他们前往景色优美的弗兰代姆渔村和素有“小荷兰”之称的马都罗代游玩。当他们驱车驶过繁忙的施波尔飞机场时,杰弗说:“不久以前,飞机场这块地还是北海。施波尔的意思是‘船只的墓地’。”
  特蕾西将身体贴紧他,说:“我真高兴。跟你这样聪明的人恋爱,好甜蜜。”
  “我还没说完呢。荷兰百分之二十五的土地是垦荒得到的,整个国家低于海拔十六英尺。”
  “听起来怪吓人的。”
  “不必担心。只要大坝上的水闸门不开,我们就绝对安全。”
  特蕾西和杰弗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总有荷兰警察盯梢。每晚,库珀都仔细研读呈交给范杜兰警长的书面报告。报告中未发现他们两人有何越轨的行为,但库珀的疑心并不因此而减弱。她一定有目标,他对自己说,很大的目标。不知道她是否觉察已经被暗中盯梢,是否知道我将要摧毁她。
  据侦探们的观察,特蕾西·惠特里和杰弗·史蒂文斯不过是一般的游客而已。
  范杜兰警长对库珀说:“你的判断有没有可能出现差错?也许他们到荷兰来只是为了游玩。”
  “不,”库珀固执地说,“我的判断没错。一定要盯住她。”他有种不详的预感,似乎时间已很紧迫。倘若特蕾西·惠特里再不开始行动,警方就会取消对她的监视。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加入了跟踪特蕾西的监视小组。
  特蕾西和杰弗在阿姆斯塔尔饭店包了两间相连的房间。“这是为了体面的原因,”杰弗对特蕾西说,“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你可要说话算数呵!”
  每天夜晚,杰弗总与她住在一起,一直到次日黎明。他们常常做爱到深夜。他是一个变幻无常的情人,忽儿温存体贴,忽儿疯狂鲁莽。
  “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特蕾西悄声说,“我的身体的作用。谢谢你,亲爱的。”
  “感到愉快的应该是我。”
  “一半一半。”
  他们仿佛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游历,到欧洲饭店的“精美”餐厅吃饭,光顾印度尼西亚的“巴厘”餐馆,尝遍了那里的二十二道菜肴。他们还品尝荷兰著名的风味豌豆汤;吃土豆、胡萝卜和洋葱。在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可以看到他们散步的身影。身穿和服的肥胖妓女坐在街两旁的窗台上,展示她们各色各样的器皿;每天晚上,呈交给范杜兰警长的书面简报都以相同的一句话结束:没有发现可疑迹象。
  忍耐,丹尼尔·库珀对自己说。忍耐。
  在库珀的催促下,范杜兰警长来到威廉姆斯局长处,请求他批准在这两名嫌疑犯的饭店房间里安装电子窃听仪器,但却遭到了局长的拒绝。
  “等你掌握了足够的怀疑证据之后,”局长说,“再来找我。在此之前,我不能允许对在荷兰观光的游客进行窃听。”
  这一番谈话是在星期五。星期一上午,特蕾西和杰弗来到保罗斯波特大街的阿姆斯特丹钻石中心,参观荷兰的钻石工厂。库珀参加了跟踪他们的监视小组。工厂里挤满了游客,一名讲英语的导游领着他们四处参观,解释每一道钻石加工制做程序。最后,导游将参观者引到一个宽敞的展览室,展室的四面墙壁摆着玻璃橱窗,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出售钻石。自然,让观光者访问工厂的最终目的就是带他们到这间展览室来。房间中间立着一个高大的黑色支架,上面奇妙地陈列着一只玻璃柜,里面放着一颗特蕾西从未见到过的最精美的钻石。
  导游骄傲地大声说:“女士们、先生们,摆在这里的是你们曾在书本中读到过的那颗闻名遐迩的豪华钻石。它曾被一个演员买去,送给他电影名星的妻子。它大价值是一千万美元。这颗宝石完美无瑕,是世界上最精美的钻石之一。”
  “偷盗者对它一定垂涎三尺了?”杰弗高声说。
  丹尼尔·库珀向前凑了几步,以便听得清楚些。
  导游宽容地笑笑,说:“啊哈!谈何容易。”他向站立在展品附近的武装守卫点点头,“这颗宝石比伦敦塔里的宝石看守得还要严,绝对没有危险。只要有碰一下玻璃柜,警报器就会鸣响——呜!——瞬间,这间房子的门窗就被封死。夜间,有电子光束封锁,如果有人踏进房间,警察总部的警报器就叫。”
  杰弗转向特蕾西,说:“我想没人会去偷这颗钻石。”
  库珀与一名侦探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天下午,呈交给范杜兰警长的简报中记录下了展览室的对话内容。
  第二天,特蕾西和杰弗来到美术馆参观。在入口处,杰弗买了一张馆内平面图。他和特蕾西穿过主大厅,来到荣誉画廊,这里展出的画家有弗拉·安吉利科斯、姆瑞罗斯、鲁班斯、范戴克斯和提波罗斯。他们缓慢地踱着步,在每一幅作品前停伫片刻,然后进入伦勃郎画廊。这里陈列着伦勃郎一幅最著名的杰作。
  这幅画的正式名称是《弗兰斯——班宁·考克上尉和威莱姆——范·鲁坦伯齐中尉的连队》。作品线条优美,画面清晰,描写一组士兵即将去巡逻,他们的指挥官是身穿鲜艳军服的上尉。画的周围被丝绒绳拦开,不远出站立着一名守卫。
  “说起来令人不大相信,”杰弗对特蕾西说,“为了这幅画,伦勃郎曾狠挨了一通训斥。”
  “为什么?这幅画美极了。”
  “他的赞助人——画中的上尉——不喜欢伦勃郎把彩墨专心地用在其他人物的身上。”杰弗又转向守卫,“我想这幅画保护得很好啰?”
  “对,先生。这座美术馆里有电子光束,夜间还有两名带着狼犬的守卫,要想盗画必须突破这些封锁。”
  杰弗淡淡一笑:“我想,这幅画将永远挂在这里了。”
  黄昏时分,上述对话又转变成简报的形式呈交给范杜兰。“伦勃郎的画?”他叫喊,“绝对不可能!”
  库珀只是用他那双近视而任性的眼睛向他瞥了瞥。
  阿姆斯特丹会议中心将召开一次集邮这会议,特蕾西和杰弗很早便来到现场。大厅里防守很严,因为许多邮票都是无价之宝。库珀和一名荷兰侦探跟在他们身后,观察他们参观珍贵的邮票展品。特蕾西和杰弗在一张英属圭亚那邮票前停住脚步,这是一张六边洋红色邮票。
  “这张邮票真难看。”特蕾西说。
  “你要贬低它,亲爱的。这种邮票在世界上已经绝迹,这是唯一保存下来的一张。”
  “值多少钱?”
  “一百万美元。”
  侍者点点头。“没错,先生。大多数人都是外行,只是看看消遣。但我看得出,先生,您十分欣赏这些邮票,我也如此。它们包容了整个世界历史。”
  特蕾西和杰弗移到另一个玻璃柜前,看到一张倒置的邮票,画面是一架头朝下飞的飞机。
  “这张蛮有趣。”特蕾西说。
  守在柜子旁的侍者说:“它价值——”
  “七万五千美元。”杰弗说。
  “对,先生,一点不差。”
  他们走到一张蓝色两分钱的邮票前,画面是一名夏威夷传教士。
  “这张值二十五美元。”杰弗对特蕾西说。
  库珀此刻已经走近他们,混杂在人群之中。
  杰弗指向另一张邮票。“这是一张珍品,十便士的毛里求斯邮政局。如今值不少钱哩。”
  “这些邮票看上去又小又脆弱,”特蕾西说,“仿佛轻易地就能偷走。”
  柜台前的守卫笑笑说:“偷盗者可跑不远,小姐。所有的玻璃柜都有电子警报器装置,此外,武装守卫昼夜在会议中心巡逻。”
  “这样才使人放心,”杰弗正经地说,“如今再有本事的人也不行了,是不是?”
  当天下午,库珀和范杜兰警长一齐来到威廉姆斯局长的办公室。范杜兰把跟踪报告放在局长大办公桌上,等待他的意见。
  “这里没有什么确定的证据,”局长终于开口说,“不过我承认你们的嫌疑犯似乎正在四处寻觅某种有利可图的目标。好吧,警长,我答应你的要求,在他们下榻的饭店房间安放窃听装置。”
  丹尼尔·库珀欣喜若狂。特蕾西·惠特里从此将无秘密可守。从今天起,她行的、说的、做的都将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他想象出特蕾西和杰弗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情景,回忆起特蕾西的内衣摩擦他脸颊时的感觉,那般柔软,那般甜蜜。
  当天下午,他再速奔向教堂。
  晚上,当特蕾西和杰弗离开饭店去吃晚饭时,一组警察技工来到特蕾西和杰弗的房间,将无线送话器安装在壁画后面,台灯里面和床头柜底下。
  范杜兰警长在他们房间的顶层包了一间房子,一名技工在房间里安装了一台带天线的无线电接收机,并在上面接上了录音设备。
  “这台机器可以自动接受,”技工解释说,“不必有人在一旁操作。只要有人讲话,就可自动录下音来。”
  然而,丹尼尔·库珀希望待在那里,他必须待在那里,这是上帝的旨意。


2011-2-6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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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7  

第二十二节

翌日清晨,丹尼尔·库珀、范杜兰警长和他的年轻助手惠特坎普警官,一齐在房间里监听楼下房间里的谈话。
  “再来点咖啡?”杰弗的声音。
  “不,谢谢,亲爱的。”特蕾西说,“尝尝服务台送来的奶酪,味道美极了。”
  片刻沉默。“呒,味道的确不错。今天你想做什么,特蕾西?我们可以驱车去鹿特丹。”
  “索性哪儿也不去,在房间里休息,如何?”
  “也好。”
  库珀理解他们所说的“休息”的含义,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王后正在为一座新孤儿院的落成仪式剪彩。”
  “真好。我认为荷兰人是世界上最友好、最慷慨的民族。他们摒弃传统观念,反对条条框框的束缚。”
  大笑声。“当然,这正是我们两人都如此热爱他们的原因。”
  恋人之间的普通谈话。他们之间竟是这般无拘无束,融洽自如,库珀想。但,她迟早要付出代价!
  “说起慷慨,”——杰弗的声音——“你猜谁住在这家饭店里?扑朔迷离的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我在‘伊丽莎白二世’上没有抓住他。”
  “我在东方快车上也与他失之交臂。”
  “他到这里来,也许又预备挤垮某家公司。既然我们又一次找到了他,特蕾西,我们一定得治他一下。我是说,只要他住在这里……”
  特蕾西拊掌大笑:“正中我的意,亲爱的。”
  “我知道我们这位朋友总有随身携带无价之宝的习惯。我有一个主意——”
  传来另一个女性的声音:“先生、夫人,现在可以收拾你们的房间吗?”
  范杜兰转向惠特坎普警官,说:“组成一个监视小组,盯住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一旦惠特里或史蒂文斯与他接触,立即报告我。”
         ※        ※         ※
  范杜兰警长向图恩·威廉姆斯局长汇报说:“他们的目标不太明确,局长。他们对客居此地的一个美国富翁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们出席集邮者会议,参观荷兰钻石工厂的豪华钻石,还在美术馆停留两小时观看伦勃郎的画——”
  “伦勃郎的那幅夜间有人巡逻吗?想偷这幅画简直不可能!”
  局长仰靠在坐椅里,思考着他是不是在盲目地浪费宝贵的时间和人力。猜想和臆测不少,但却缺乏实证。“这么说来,眼下你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所在?”
  “对,局长。大概他们自己还未曾选中目标也未可知。但他们一旦决定采取行动,便会通知我。”
  威廉姆斯皱了一下眉头。“通知你?”
  “窃听器,”范杜兰解释说,“他们并不知道已经受到监听。”
         ※        ※         ※
  第二天上午九时,警察方面捕捉到了一些线索。特蕾西和杰弗刚刚用完早餐,楼上的监听房间里坐着库珀、范杜兰警长和惠特坎普警官,他们听到倒咖啡的声音。
  “这个情报很有意思,特蕾西。我们的朋友说得对。听着:阿玛罗银行准备往荷属西印度群岛运送价值五百万美元的条金。”
  楼上的房间里,惠特坎普警官说:“没有办法——”
  “嘘!”
  他屏息静听。
  “我想象不出五百万美元的金条有多重?”特蕾西的声音。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准数。一千六百七十二镑,大约是七十七根金条。金子的最大好处是可以溶化,溶化后便可以属于任何人。当然,想把这种金条带出荷兰是不容易的。”
  “即便可以带出境,我们怎样才能先把它们弄到手呢?直接闯入银行去盗?”
  “大概是这个意思。”
  “你在开玩笑。”
  “这么多钱摆在面前,我可不会开玩笑。我们为何不到阿玛罗银行走一遭,特蕾西?先去看它一眼。”
  “你已经有主意了吗?”
  “路上我再对你说。”
  传来关门声,对话停止了。
  范杜兰警长用力的捋着他的胡须,说:“哼!他们根本别指望能碰到那些金子,一切安全措施都是我亲自批准的。”
  库珀断言说:“如果银行的安全系统有一破绽,特蕾西·惠特里就能钻空子。”
  听到此话,范杜兰警长险些暴跳起来。这个相貌怪异的美国人从到达的那天起,就令人感到厌恶。他摆出一副倨傲的优越感,令人无法忍受。但,范杜兰警长终究是一名警察,他必须执行上司的命令,与这位古怪的矮人合作。
  警长转向惠特坎普说:“我要你立即增加跟踪的人数。每一个与他俩有接触的人都要受到审问并拍下照片。明白吗?”
  “是,警长。”
  “而且注意,行动要谨慎,不要让他们觉察背后有人盯梢。”
  “是,警长。”
  范杜兰转向库珀。“怎么样,这样做你觉得如何?”
  库珀无心答复他。
         ※        ※         ※
  在以后的五天中,范杜兰警长手下的人围着特蕾西和杰弗团团转,库珀则仔细研究每天的简报。夜间,当其他侦探都已离开窃听据点后,他仍捕抓着楼下正在做爱的声响。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然而在他的脑海中,特蕾西却在呻吟:“哦,亲爱的,哦,上帝,我受不了啦……太好啦……哦,哦……”接下来便是长长而颤栗的叹息,然后,静寂象柔软的丝绒布一样降临四周,紧紧包围住他。
  你不久就能属于我,库珀想,谁也别想得到你。
  白天,特蕾西和杰弗各走各的路,但无论他们去哪儿,后面都有人跟踪。杰弗来到一家印刷店,与老板热烈地谈论起来,两名侦探在街角注视着。他离开后,一名侦探继续尾随着他,另一名侦探则走进商店,向老板拿出塑料贴面的身份证,上面有官方大印、照片和红蓝白三色对角斜线。
  “刚从这里走掉的那个人想要干吗?”
  “他的名片快用完了,想让我为他印一些。”
  “让我看看。”
  老板递给他一张手写的名片:
            阿姆斯特丹安全公司
           卡尼柳斯·威尔逊,侦探长
  翌日,特蕾西走进一家爱畜商店,一级警官费恩·豪尔在外面等待。十五分钟后,特蕾西从店里走出,费恩·豪尔接着踅进商店,出示他的证件。
  “刚刚离开的那位夫人想买什么?”
  “她订购了一碗金鱼、两只小鸟——一只金丝雀,一只鸽子。”
  两只互不相干的鸟类。“你是说,一只鸽子?是普通的鸽子吗?”
  “对,但动物商店不出售鸽子。我告诉她我们可以为她寻找一只。”
  “你们那这些动物送到哪里?”
  “送到她的饭店,阿姆斯塔尔。”
  在城市的另一端,杰弗正在与阿玛罗银行的副总裁商谈。他们闭门密谈了三十分钟。杰弗离开银行后,一名侦探步入了经理办公室。
  “请告诉我刚才走出去的那个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威尔逊先生?他是敝银行雇佣的安全公司的侦探长,他们打算改装安全系统装置。”
  “他是否同您讨论了现在正在使用的安全措施?”
  “哦,不错。对,是这样。”
  “您都对他讲了?”
  “当然。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事先我曾打了电话,证明他的证件确实可靠的。”
  “您给谁打的电话?”
  “安全公司——号码印在他的身份证上。”
  当天下午三时,一辆装甲卡车停在阿玛罗银行的外面。站在街对面的杰弗立即拍下一张卡车快照。距他几步之遥,一名侦探也同时拍下了杰弗。
         ※        ※         ※
  在警察总部里,范杜兰警长将迅速搜集来的证据摊开在图恩·威廉姆斯局长的办公桌上。
  “这些证据说明什么呢?”局长问,声音细软干瘪。
  丹尼尔·库珀说:“我来告诉你她的计谋。”他的嗓音由于深信而变得低沉,“她准备抢劫条金。”
  众人的眼光一齐瞪向他。
  威廉姆斯局长说:“我想,你一定知道她预备怎样来完成这项奇迹啰?”
  “对。”他们不知道的,他却知道。他对特蕾西·惠特里的灵魂和头脑了如指掌。他已经置身于她的身体内,因此,能够象她一样地去思索、计划……预测她的每一步行动。
  “驾驶一辆伪装卡车,在真卡车之前到达银行,然后把条紧拉走。”
  “这一推测不免有点儿牵强,库珀先生。”
  范杜兰警长插话说:“我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但他们肯定在为某种目的进行谋划,局长。我们这里有他们的谈话录音。”
  库珀回忆起他所想象出的其他声响:夜间接调控的情声细语、轻唤和呻吟。她就象交尾期中的一条母狗。一旦他抓住她后,任何男人休想再触到她。
  警长继续说:“他们已了解到银行的安全措施程序,掌握了卡车装货的时间以及——”
  局长翻阅着摆在他面前的报告。“一只鸽子,金鱼、金丝雀——你认为这些无聊的动物与抢劫有关联吗?”
  “没有。”范杜兰说。
  “有。”库珀说。
         ※        ※         ※
  费恩·豪尔警官尾随在特蕾西·惠特里身后,越过玛格丽大桥,来到水道的对岸。特蕾西转身走进一个公共电话间,在里面讲了五分钟的话,费恩·豪尔只好怅然地立在外面等待。即使他听到了电话里的谈话,他也会感到大惑不解。
  伦敦一端的冈瑟·哈脱格说:“我们可以依靠玛戈,但它需要些时间——至少还要两周。”他倾听片刻后说:“我明白。一切都准备好后,我会通知你。要小心,代我行杰弗问候。”
  特蕾西放下听筒走出电话间,友好地向费恩·豪尔点点头,后者正伫立在电话间外,“等待着”打电话。
  第二天上午十一时,一名侦探向范杜兰警长报告说:“警长,杰弗·史蒂文斯刚刚从沃特尔斯卡车出租公司租走了一辆卡车。”
  “什么样的卡车?”
  “军用卡车,警长。”
  “查一下车身尺寸,我不放电话。”
  几分钟后,侦探再度拿起电话机。“卡车的尺寸是——”
  范杜兰警长说:“二十英尺长,七英尺宽,六英尺高,双轴。”
  对方由于惊讶而沉默片刻。“对,警长。你怎么知道?”
  “这无关紧要。什么颜色?”
  “蓝色。”
  “谁在跟踪史蒂文斯?”
  “雅各斯。”
  “好,有情况向我报告。”
  范杜兰放下听筒,抬头看向库珀。“你猜的完全正确,只是卡车是蓝色的。”
  “他会把卡车开到一家汽车油漆铺去。”
         ※        ※         ※
  油漆铺开在达马瑞克街的一个汽车库里。两名技工把卡车漆成铁灰色,杰弗站在一旁观看着。汽车库顶棚,一名侦探通过天窗将下面的情景摄入镜头。
  一小时后,照片摆在了范杜兰警长的办公桌上。
  他把照片推给丹尼尔·库珀。“涂的颜色与那辆真卡车一模一样。我们现在可以逮捕他们了。”
  “有何证据?单凭伪造了几张名片和油漆了一辆卡车?唯一站住脚的证据,就是在他们装条金时将他们捕获。”
  瞧这个小刺儿头那副神态,俨然是这一部门的头似的。“你认为他下一步将怎样做?”
  库珀仔佃研究了一番照片,说:“这辆卡车承受不了金子的重量,他们必须加固汽车的底板。”
         ※        ※         ※
  一座不大而远离尘嚣的汽车修理库开在缪达街旁。
  “早上好,先生。愿意为您效劳。”
  “我要用这辆卡车装载一些废铁,”杰弗解释说,“但我没有把握汽车底板是否能承受住重量,我想用金属支条将底板加固一下,你看有办法吗?”
  技工走到卡车前,仔细察看了一遍。“嗯,没问题。”
  “好。”
  “星期五可以交活。”
  “我希望明天就能完。”
  “星期一?不行——”
  “我付你两倍的钱。”
  “星期三,如何?”
  “明天。我出三倍的钱。”
  技工沉吟地抚摸着下巴。“明天什么时间?”
  “中午。”
  “好吧。”
  “好极啦。”
  “明天见。”
  杰弗离开车库不久,一名侦探便询问起技工来。
  同一天上午,一个跟踪特蕾西的侦探尾随她来到乌德善斯大运河。她在河岸与一个驳船的主人聊了半个小时。特蕾西离开后,一名侦探踏上了驳船,向船主人表明身份,然后对着那位正在啜饮一大杯烈性红葡萄酒的船主人说:“那位年轻夫人说了些什么?”
  “她和她丈夫要游览运河,希望租用一星期我的驳船。”
  “何时开始?”
  “星期五。这样度假美极了,先生。如果您和您的太太也感兴趣——”
  侦探已转身离去。
         ※        ※         ※
  特蕾西在爱畜商店定购的鸽子被装进一只笼子里送到她的饭店。库珀来到商店,询问那里的老板。
  “你送去的是什么样的鸽子?”
  “哦,是一只普通的鸽子?”
  “你敢肯定那不是一只信鸽?”
  “不会,”老板痴痴傻笑,“我之所以知道那不是一只信鸽,是因为那是我昨晚刚在旺戴尔公园抓的。”
  一千镑的金子和一只普通的鸽子。这之间有何联系呢?库珀陷入深思。
         ※        ※         ※
  在条金准备从阿玛罗银行运走的前五天,范杜兰警长的办公桌上已经堆积起一大摞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捕抓她的链条中的一个环节,丹尼尔·库珀想。阿姆斯特丹的警察缺乏想象力,但库珀不得不敬佩他们办事的彻底,把走向犯罪道路的每一个步骤都被拍摄下来并记录存档。特蕾西·惠特里绝逃脱不出正义的法网。
  她受惩罚之日,就是我赎罪之时。
         ※        ※         ※
  杰弗将新油漆的卡车从汽车修理库开出来后,径直朝一座他在阿姆斯特丹旧城区租赁的汽车棚驶去。六个上面盖着“机械”戳记的空木板箱子已经运到车棚。箱子的照片摆放在范杜兰警长的办公桌上。此刻,他正在听最新窃录的谈话。
  杰弗的声音:“你把卡车从银行开到驳船处,不要超速,我要掌握这段距离的确切时间。带上这只跑表。”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亲爱的?”
  “不,我还得张罗别的事。”
  “蒙蒂如何了?”
  “他星期四晚上到。”
  “蒙蒂是什么人?”范杜兰警长问。
  “他大概是准备冒充第二个安全公司侦探的人,他们一定需要制服。”
         ※        ※         ※
  服装商店在商业中心区的弗富特大街旁。
  “我要两套化妆舞会穿的制服,”杰弗对店员说,“式样与你们摆在橱窗里的一样。”
  一小时后,范杜兰警长凝视着手中一张守卫制服的照片。
  “他定购了两身这种式样的服装。他告诉店员说星期四去取。”
  第二套制服的尺寸表明,此人比杰弗·史蒂文斯高大得多。警长说:“我们这位蒙蒂朋友身高大约六英尺三,体重二被多磅。我们只须让国警总部用计算机查一下,”他对库珀说,“便可得知他的身份。”
  在杰弗租用大汽车棚里,特蕾西坐在卡车司机的位子上,杰弗爬到恶劣车顶。
  “准备好了吗?”杰弗大声说,“开始。”
  特蕾西按下仪表盘上的一个按键,一张大帆布便从卡车的两侧降落下来,帆布上印着“海尼根荷兰啤酒”的字样。
  “很好!”杰弗兴高采烈地说。
  “海尼根啤酒?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范杜兰朝坐在他办公室里的侦探环视了一下。大大小小经过放大的照片挂满了四面墙壁。
  丹尼尔·库珀坐在房间里的角落。对他来说,正在进行的会议纯粹是浪费时间。他一直在等待着特蕾西·惠特里和她的情人将要采取的行动。他们已经步入陷阱,捕捉他们的网正在渐渐缩小。当办公室中的侦探们谈兴大发,备感兴奋时,库珀的心中却油然生出一种失落的一样感觉。
  “眉目已经很清楚了。”范杜兰警长说,“嫌疑犯已经探听出装甲卡车抵达银行的时间,他们计划抢先半小时赶到,佯装成安全守卫人员。等到真正的卡车到达时,他们早已跑掉。”范杜兰指向一张装甲卡车的照片。“他们的卡车从银行开走时是这个样子,但驶出一条街后,到达某个偏僻的角落时,”—他又指向印着海尼根啤酒戳记的卡车照片——“卡车就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房间角落里的一名侦探发言说:“你知道他们计划怎样把金子运出国境吗,警长?”
  范杜兰指向一张特蕾西踏上驳船的照片。“首先,通过驳船。荷兰境内的运河和水道纵横交错,他们轻易地便可消失在其中。”他又走到一张从空中拍下的一辆卡车沿运河边行驶的照片跟前,“他们曾预先测量过从银行驶往驳船的距离,以便有充足的时间将金子装上船,在案情暴露之前启程动身。”范杜兰移到墙上的最后一张照片前,这是一张放大的货轮照片,“两天前,杰弗·史蒂文斯在‘沃雷斯塔’号预定了货运位置,该货船下星期从鹿特丹起航。杰弗登记的货物名称是机械,目的地香港。”
  他转过身,面对全屋的人。“先生们,我们将在他们的计划上做点儿小小的变动。我们让他们从银行把条金运出,装载上卡车,”他望了一眼库珀,笑着说,“当场逮捕。我们要在现场捉住这些狡猾的罪犯。”
         ※        ※         ※
  一名侦探跟随特蕾西走进美国快件邮局。她领取了一个中等体积的邮包,再度匆匆返回饭店。
  “无法知道邮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范杜兰警长对库珀说,“他们离开饭店时,我们搜索了他们的房间,没有发现什么。”
         ※        ※         ※
  国警总部的计算机提供不出有关体重两百磅的蒙蒂的材料。
         ※        ※         ※
  星期四夜晚,丹尼尔·库珀、范杜兰警长和惠特坎普警官在阿姆斯塔尔饭店特蕾西房间的楼上监听下方的谈话。
  杰弗的声音:“如果我们在守卫到达前三十分钟准时赶到银行,我们就会有足够的时间装运金子,然后离开。真正的卡车抵达时,我们已经把金子运上船了。”
  特蕾西的声音:“我已经让技师检查了卡车,并灌满了油,一切准备停当。”
  惠特坎普警官说:“他们还真令人佩服,对每一个细节都不存侥幸心理。”
  “他们就要完蛋了。”范杜兰警长闷声说。
  库珀默默无言,倾听着。
  “特蕾西,这件事完了后,愿不愿意去参加我们所说过的考古挖掘?”
  “伽太基?象是去天堂,亲爱的。”
  “好,到时候我来安排。从现在起,我们停止做一切,尽情地生活和休息。”
  范杜兰警长喃喃说:“我看,他们已经把未来的二十年安排妥当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唉,我得去睡觉了。一切都取决于明天早晨了。今晚我们都可以充分利用一下时间,好好睡上一觉。”
         ※        ※         ※
  库珀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想象着警察捕获特蕾西和虐待她的情景。他仿佛看到她脸上的惶惑表情,心里感到一阵兴奋。他走进浴室,旋开热水龙头。他取下眼镜,脱去睡衣,仰躺进冒蒸气的热水中。一切即将结束。她如同他曾经惩罚过的妓女一样,末日已经临头。明天的这一时刻,他将在返家的途中。不,不是家,库珀纠正自己,是我的寓所。家是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家中的母亲爱他胜过爱世界上其他任何人。
         ※        ※         ※
  “你是我的小宝贝儿,”她说,“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
  丹尼尔·库珀四岁时,父亲就弃家而去了。起先,丹尼尔怪罪自己,但他母亲解释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过错。他恨这另外一个女人,因为她折磨得母亲痛不欲生。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他知道她是一个娼妓,因为他听到母亲这样称呼她。渐渐地,他为那个女人抢走了他的父亲而感到高兴,因为现在母亲已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明尼苏达州的冬日料峭寒冷,丹尼尔的母亲允许他爬上她的床,让他蜷伏进那温暖的毛毯里面。
  “总有一天,我要娶你。”丹尼尔许诺说。他的母亲失声大笑,抚摸他的头发。
  丹尼尔在学校从来都在班中名列第一,他要自己的母亲为他而感到骄傲。
  您有一个多么聪明的儿子,库珀太太。
  我知道,谁也不如我的小宝贝儿聪明。
  丹尼尔七岁上时,他母亲开始邀请一位邻居来家中吃晚饭。他是一个高大、汗毛浓重的男人。丹尼尔病了,他烧得很厉害,一连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他母亲对他许诺说,她再不叫那个男人来了。世界上什么人我都不需要,除了你,丹尼尔。
  丹尼尔恐怕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母亲是天下绝色的美人。每当她出去时,丹尼尔便走进她的卧室,拉开她橱柜的抽屉。他取出她的内衣,放在脸颊上摩擦。这些内衣轻盈柔软,有一股好闻的味儿。
  他仰靠在阿姆斯特丹饭店的热水浴缸中,阖上双眼,回忆起她母亲被杀的那可怕的一天。那一天是他十二岁生日。他因为耳朵疼,因此比以往提前返回家中。他佯装耳朵疼得很厉害,以便可以回家去寻求母亲的慰籍。她会让他睡到她的床上,温柔地哄他。丹尼尔走进家门,径直向母亲的寝室走去。她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而且不是一个人。她正在与那个隔壁的邻居做着说不出口的事情。丹尼尔惊讶地看着她开始亲那毛茸茸的胸膛和那隆起的肚子,然后继续……丹尼尔听到她母亲在呻吟:“噢,我爱你!”
  这是天下最不可启齿的事情。丹尼尔冲进他的浴室,哇哇呕吐起来。然后,他小心地脱去衣服,把自己擦干净。他母亲曾告诉他要保持清洁。这时,他的耳疼当真变得剧烈起来。他听到从走道里传来声音,于是屏息静听。
  他母亲说:“你该走了,亲爱的。我得去冲个澡穿衣服。丹尼尔很快就要从学校回来了,我今天要为他举行生日晚会。明天见,心肝。”
  前门哐嘡一声关上,然后,他母亲的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母亲,她是与男人在床上干肮脏事情的妓女。这种事她从来没与他做过。
  他走进她的浴室,浑身赤裸。她正泡在浴缸里,淫荡的脸上浮现着笑容。她转过头,看到他说道:“丹尼尔,亲爱的,你要做——”
  他手里握着一把剪裁衣服用的沉重的大剪刀。
  “丹尼尔——”她母亲的嘴张成“O”型,话没说出,他便将剪刀刺入这陌生者的胸膛。她尖叫着,伴随着他的狂吼:“婊子!婊子!婊子!”
  他们在唱一首凄惨的二重唱,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婊子……婊子……”
  他身上溅满了她的血迹,他走向喷头,用劲搓擦身体,直到皮肤擦得疼痛不堪。
  隔壁的男人杀死了他的母亲,他必须要偿命。
  事后,丹尼尔令人不可思议地、有条不紊地消除一切痕迹。他用一条绒布揩去剪刀上的指印,哐嘡一声把它丢进珐琅浴缸里。他穿好衣服,打电话去叫警察。随着一阵刺耳的警笛尖叫声,驶来两辆警车。不久,又驶来一辆满载侦探的小车。他们询问丹尼尔,他便将他如何提早从学校回家,如何看到邻居弗莱德·齐默尔从他家的边门溜出去等情况告诉警察。当他们质问那个男人时,他承认是丹尼尔母亲的情人,但却否认是杀害她的凶手。最后,丹尼尔的出庭证词使齐默尔被判了刑。
  “你从学校返回家时,看到邻居弗莱德·齐默尔从侧门跑了出去?”
  “是的,先生。”
  “你看清楚了是他吗?”
  “是的,先生。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迹。”
  “你后来做了些什么,丹尼尔?”
  “我——我吓得要死。我知道我妈妈一定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走进房子去了吗?”
  “是的,先生。”
  “然后呢?”
  “我大喊‘妈妈’!但没有她的声音,于是我走进了她的浴室——”
  说到此,孩子噎住,放声涰泣起来,于是不得不被从证人席上带下去。
  齐默尔后来被判了十三个月的徒刑。
  在此其间,丹尼尔被送往德克萨斯州,寄养在玛蒂姨妈家。玛蒂是一门远房亲戚,库珀从未见过。她是一个冷峻的女人,虔诚的浸礼会教徒,恪守着古板的道德规范,坚信每一个罪孽之身都逃不出地狱之火的惩罚。姨妈家是一个无爱、无怜悯、无欢乐的所在,丹尼尔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隐藏在心里的犯罪意识一刻不停地煎熬着他对于等待他的惩罚充满了恐惧。母亲死后不久,丹尼尔的视力出现故障,医生认为,这是由于心理因素而导致的病症。
  “他总是在掩饰着某种他不想看到的东西。”医生说。
  他眼镜的度数不断地加深。
  十七岁时,丹尼尔从玛蒂姨妈家逃出来,永远告别了德克萨斯州。他搭车前往纽约,在那里成为国际安全保卫联合会的信使。三年后,他被提升为侦探,而且跻身于最优秀的侦探之列。他从不要求增加薪水或谋求更好的工作条件,他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他是上帝的右臂和刑具,专事惩罚邪恶。
  库珀从浴缸中出来,返回卧室。明天,他想,明天将是这个娼妓的报应之日。
  他希望他的母亲能够亲睹这一幕。


2011-2-8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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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8  

第二十三节

阿姆斯特丹
  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五,上午八时
  丹尼尔·库珀和两名被派往监听房间的侦探正在听特蕾西和杰弗在早餐上的对话。
  “再来点儿甜卷,杰弗?咖啡?”
  “不,谢谢。”
  库珀心想:这将是他们俩在一起吃的最后一次早餐。
  “你知道我为何而感到兴奋吗?乘船游运河。”
  “今天至关重要,你却对乘船游运河充满兴趣,怎么回事?”
  “因为船上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你认为我在发神经,是吗?”
  “是的。不过有你在,我也发神经。”
  “亲亲我。”
  接吻的声音。
  她一定感到紧张,库珀想,我希望她心里紧张。
  “说实在话,我真不忍心离开这里,杰弗。”
  “曾经沧海难为水,亲爱的。经历使人致富。”
  特蕾西大笑。“说得对。”
  已是早上九点钟,然而对话仍在继续。库珀暗中思索,他们应该着手准备了,他们应该布置好最后的行动计划。蒙蒂在哪里?他们预备在哪儿与他会面?
  杰弗说:“亲爱的,离开饭店时,你是否能去酬谢一下门房?我恐怕太忙,抽不出身。”
  “当然可以。他好极了。美国怎么没有门房?”
  “我想这是欧洲的习俗。你知道它的起源吗?”
  “不知道。”
  “一六二七年,法国国王建造了一座监狱,指派一名贵族负责管理,封给他一个‘蜡烛伯爵’的头衔,他的薪俸是两英镑,并可得到国王壁炉中的炉灰。后来,凡看守监狱或城堡的人都被称做‘看门人’,在饭店工作的人自然也被包括在内。”
  天哪,他们在胡乱说些什么?库珀大惑不解。已经九点半了,他们早该动身了。
  特蕾西的声音:“不用告诉我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个——一定又是‘我曾经结识过一个漂亮的看门人’。”
  一个生疏的女性声音:“早上好,先生。”
  杰弗的声音:“从来没有过什么漂亮的看门人。”
  女性疑惑的声音:“我是来收拾房间的。”
  特蕾西的声音:“我敢打赌,倘若有,你肯定会去找她们。”
  “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库珀大声问。
  两名侦探瞠目节舌。“不清楚。女侍正在给总管打电话。她进去收拾房间,但她说她不知出了什么事——她听到有人在说话,但却看不到人。”
  “什么?”库珀骤然跳将起来,冲出房间,一阵风跑下楼梯。瞬间,他和其他侦探已冲进特蕾西的房间。除了一名摸不着头脑的女侍外,屋内空无一人。一张长沙发椅前的咖啡几上,正在播放着一台录音机。
  杰弗的声音:“我又想喝咖啡了,还烫吗?”
  特蕾西的声音:“嗯。”
  库珀和侦探痴呆地瞪视着录音机。
  “我——我弄不明白。”一名侦探嗫嚅说。
  库珀厉声问:“警察局的紧急号码是多少?”
  “22-22-22。”
  库珀急步垮向电话机,拨通了号码。
  杰弗的声音在录音机里继续说:“我认为他们的咖啡比我们的可口,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库珀对着听筒大喊:“我是丹尼尔·库珀,立刻去叫范杜兰警长,告诉他惠特里和史蒂文斯不见了。让他去汽车库看看他们的卡车还在不在。我马上就去银行!”他狠命丢下听筒。
  特蕾西的声音:“你有没有用鸡蛋壳煮过咖啡?味道非常——”
  库珀冲出了房间。
         ※        ※         ※
  范杜兰警长说:“不必紧张,卡车已开出了车库,他们正朝这里驶来。”
  范杜兰、库珀和两名侦探此刻正守望在阿玛罗银行对面的一座建筑楼顶上。
  警长说:“当他们得知被窃听后,他们大概想提前行动。不过不要紧,我的朋友,看。”他把库珀推向一台架在楼顶上大广角望远镜前。楼下的街上,一名身穿看门人服装的人正在细心得擦拭着银行正门的铜制商号牌……一名清洁工正在扫大街……街角处伫立着一名卖报纸的小贩……三名修理工正埋头于手中的活计。所有的人都暗藏着微型步话机。
  范杜兰拿起步话机:“地点A?”
  看门人说:“听到了,警长。”
  “地点B?”
  “在这里,先生。”清洁工回答。
  “地点C?”
  报纸小贩仰首点点头。
  “地点D?”
  修理工停止了活计,其中一名对步话机说:“这里一切准备完毕,先生。”
  警长转向库珀:“放心,金子仍安全地存放在银行里。他们想得到金子的唯一办法就是到这里来。一旦他们进入银行,街道的两端便立即封锁,他们绝无逃脱之路。”他看了看手表:“卡车马上就要来了。”
  银行内部,紧张空气在逐步升级。雇员们已经被告知此事,守卫还得到命令,卡车到达后,帮助把金子装运上车,每个人都须全力配合。
  银行外的便衣侦探仍继续着工作,时不时偷偷向街上瞥上几眼,观望卡车的动静。
  楼顶上,范杜兰第十遍地问道:“该死的卡车有影儿了吗?”
  “没有。”
  惠特坎普警官瞥了一眼手表,说:“他们已经他妈的晚了十三分钟,如果他们——”
  步话机嘎然响了起来:“警长!卡车出现了!正穿过罗齐格哈特街,朝银行方向驶来。再过一分钟,你在楼顶上就能看到它。”
  空气倏然象充电般颤抖起来。
  范杜兰警长立即对步话机说:“所有的据点,注意,鱼已落网,让它游进来。”
  一辆灰色装甲卡车开到银行入口处,停了下来。库珀和范杜兰密切注视着。两名身穿安全守卫制服的人从车中下来,走入银行。
  “她在哪里?特蕾西·惠特里在哪里?”库珀大声说。
  “放心,”范杜兰警长慰籍他说,“她离金子不会太远。”
  即便离得很远,库珀对自己说,也不要紧。那些磁带已足已把她定罪。
  神经紧张的雇员们帮助两名身穿制服的人把金子从保险库里装上拖车,然后再推到装甲卡车旁,库珀和范杜兰在大街对面的楼顶上注视着远处的人影。
  装车用了八分钟。卡车的后部锁好后,两名守卫爬上了车前座。这时,范杜兰警长突然向步话机喊道:“注意!所有据点,包围!包围!”
  霎那间,街心陷入一片混乱。看门人、报纸小贩、穿工装的工人和一大群其他侦探蜂拥至装甲卡车前,将它围住,枪口指向驾驶室。整条大街的各个方向都被警戒线拦断,禁止车辆通行。
  范杜兰警长转向库珀,得意地笑笑。“当场逮捕,这回你满意了吧?让我们来收场吧。”
  终于结束了,库珀对自己说。
  他们疾步走向大街。两名穿制服的人面对着墙,双手高举,被一圈武装侦探围住。库珀和范杜兰说:“转过身来。你们被捕了。”
  两个人面色铁青,在众人面前掉转过头,库珀和范杜兰警长瞪视着他们,不由大吃一惊。两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你——你们是什么人?”范杜兰警长厉声问。
  “我们——我们是安全公司的守卫,”其中一人口吃地说,“别开枪,请别开枪。”
  范杜兰警长看向库珀:“他们的计划出了差错。”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取消了。”
  丹尼尔·库珀的胃壁里涌出一股绿色的胆汁,它们慢慢地上升,涌进了他的胸膛和喉头,他终于开口时,嗓音近乎被噎住。“不,没有出现差错。”
  “你在说什么?”
  “他们压根就没打算抢劫金子。这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大圈套。”
  “这不可能!我是说,卡车、驳船、制服——我们都拍了照……”
  “你还不明白吗?他们知道这些。他们知道我们一直在盯梢他们。”
  范杜兰警长的脸蓦地变得惨白。“哦,上帝!他们在哪里?”
         ※        ※         ※
  特蕾西和杰弗来到保罗斯波特大街的荷兰钻石工厂。杰弗蓄着胡须和唇髭,面庞和鼻子已经过泡沫海绵整形变样。他穿一身运动服,肩上挎着一只帆布袋。特蕾西头戴黑色假发,身穿孕妇服装,上衣内称着垫料。她粉墨浓妆,戴一副黑色太阳镜,手中拎着一只大公文包,和一个用棕色纸包着的包裹。他们走进接待室,加入到正在听导游讲解的一群旅游者当中。“……女士们、先生们,现在请跟我来,你们将看到钻石加工的制作程序并有机会购买一些我们这里的珍贵钻石首饰。”
  众人在导游的引领下,穿过几道门,进入工厂内部。特蕾西夹在人群中,杰弗则尾随在后。所有的人都走掉后,杰弗突然掉抓身,冲下一阶楼梯,来到地下室。他打开帆布包,取出一条沾满油渍的工装裤和一个小工具盒。他套上裤子,走到电源保险柜前,抬腕注视着手表。
  楼上,特蕾西随着众人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听导游讲解着将粗糙钻石制做成精致珠宝的各种程序。她时不时瞥一眼手表。参观比预期时间晚了五分钟。她希望导游走得快一些。
  终于,参观接近尾声时,游客们来到了展销室。导游走到用绳索拦开的支架前。
  “在这个玻璃柜中,”他骄傲地大声说,“是一颗豪华钻石。它是世界上最精美的钻石之一,曾被一个著名演员买去,送给他电影明星的妻子。它的价值是一千万美元,在最现代的手段保护——”
  灯光灭了,霎时间,警报器狂鸣起来,窗户和门前的钢条窗板旋即落下来,封锁住一切出口。一些游客发出尖叫声。
  “镇静!”导游提高嗓门大喊,“请不要惊慌。只是电源出了点儿毛病,应急发电机很快就——”灯光再度亮起来。
  “你们瞧,”导游安慰大家说,“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一名穿皮革短裤的德国游客指着窗前的钢条说:“那些是什么?”
  “安全保护措施。”导游解释说。他取出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插到墙壁上的一个狭孔中,拧动一下,于是窗子和门前的钢条便收了回去。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导游拿起听筒。
  “我是汉德雷克,谢谢,上尉。不,没出什么问题,一次便报警,大概是电线短路的缘故。我立刻就去查查原因。是的,先生。”他放下电话筒,转向众人,“请原谅,女士们、先生们,因为这里陈放着一颗如此珍贵的宝石,所以必须万分谨慎。好,有哪位客人愿意购买我们这里的珍贵钻石——”
  灯光又一次熄灭,警报器鸣响,钢条再度放落下来。
  一个女人尖声喊道:“让我们离开这里,哈里。”
  “你少说一句好不好,戴安娜?”她丈夫厉声说。
  在楼下的地下室里,杰弗站在保险箱前,谛听着楼上游客们的喊叫声他等待片刻后,再度合上闸门。楼上的灯光又闪烁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导游在一片哄乱中扯着嗓子喊,“不过是出了点儿技术上的小故障。”他又取出钥匙,插到墙壁的狭孔中,钢条再一次滑上去。
  电话铃骤响,导游飞跑过去,抓起听筒:“我是汉德雷克。是,上尉。我们将尽快叫人修理。谢谢。”
  房间的门开了,杰弗拎着工具箱走进来,工作帽贴在他大脑后。
  他走到导游面前。
  “出了什么问题?有人报告说电路发生了故障?”
  “灯光忽明忽灭,”导游解释说,“烦请你尽快把它修好。”他又面对游客,唇边强挤出一抹笑意,“诸位可以到这边来,挑选一些价格合理的珍贵钻石。”
  游客们开始向玻璃柜前移去。杰弗夹杂在挤迫的人群中,从工装裤里摸出一个圆柱形的物体,拨去引线,将它抛在豪华钻石支架的后面,顷刻,这一物体开始喷出烟雾和火花。
  杰弗向导游高声叫喊:“哦!故障发生在这儿。地板底下的电线短路了。”
  一名女游客失声尖叫起来:“着火啦!”
  “诸位,诸位!”导游高声喊,“不要惊慌,保持镇静。”他转向杰弗面有愠色地说:“快修!快修!”
  “没问题,”杰弗轻松地说。他移向围住支架的丝绒线。
  “喂!”导游失神地说,“不要靠近那里!”
  杰弗耸耸肩:“好哇。你来修理好啦。”他转身欲离去。
  烟雾愈发浓烈起来。人们开始骚动。
  “等等!”导游乞求说,“请稍等一下。”他匆忙跨到电话机旁,拨通了号码,“上尉?汉德雷克。我不得不请求您关闭所有的警报器;这里出现了一点儿小故障。是的,先生。”他看向杰弗,“你看警报器需要关闭多久?”
  “五分钟。”杰弗说。
  “五分钟,”导游向话筒里学舌说。“好的。”他放下听筒,“警报器将切断十秒钟。天哪!快动手呵!我们还从没有关闭过警报器!”
  “我只有两只手,朋友。”杰弗等了十秒钟,然后钻进绳索内,走到支架前。汉德雷克向武装守卫递了一个眼色,守卫点点头,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杰弗。
  杰弗在支架后面工做起来。一脸苦相的导游转向众人,说:“女士们,先生们,我刚才已经说过,这里陈列着一部分珍贵钻石,议价出售。我们接受信用卡、旅游支票,”他轻声笑笑,“甚至现款。”
  特蕾西站在柜台前。“你们购买钻石吗?”她大声问道。
  导游瞪视她:“你说什么?”
  “我丈夫是位勘探家,他刚从南非回来。让我把这些卖掉。”
  她一边说,一边拉开手里的公文包,但她的包口朝下,于是,一串光彩熠熠的钻石便一如瀑布般倾泻出来,纷纷蹦跳着滚到地板上。
  “我的钻石!”特蕾西大喊,“帮帮我!”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但顷刻,随着一阵喧哗,彬彬有礼的游客骤然变成一群暴徒。他们跪倒在地,相互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抢夺钻石。
  “我得了一个……”
  “抓它一大把,约翰……”
  “放开手,这是我的……”
  导游和守卫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这群贪婪和抢夺的本性驱使着的游客象一股海浪,把他们冲向一边,只管自顾自地将钻石塞满衣袋和手提包。
  守卫狂吼:“往后站!别抢了!”但却被挤倒在地。
  这时,一群意大利游客也进入展销室。当他们看到这一场面时,也加入了疯狂的抢夺。
  守卫想站起身去按响警报,但人流阻拦住他的去路,并在他身上践踏,仿佛整个世界霎那间被卷入一场无终止的梦魇之中。
  眼花缭乱的守卫最后终于设法站起身,踉跄着推开拥挤的人群,摸索到支架跟前。他呆立在那里,双目愕然。
  豪华钻石不见了。
  怀孕的太太和电工也不见了。
         ※        ※         ※
  在远离钻石工厂的乌斯特公园里,特蕾西在一座公共盥洗室的隔间里御去化妆。然后她拎着包在棕色纸里的邮包,朝公园内的一条长椅走去。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她想起人们拚命争夺那些毫无价值的钻石的丑态,不禁失声大笑。她看到身穿一套深灰色西服的杰弗向她走来;胡须和唇髭已不复存在。特蕾西从椅中跳起。杰弗走到她面前,面带微笑。“我爱你。”他说。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那颗豪华钻石,交给特蕾西。“把它交给你的朋友,亲爱的。再见。”
  特蕾西目送他慢慢走开。她眼中噙着喜悦的泪花。他们相互属于彼此。他们将搭乘不同的航班,飞往巴西见面。之后,他们将永不分离。
  特蕾西朝四下望望,看到无人,便打开手中的包裹。里面是一个小笼子,锁着一着蓝灰色的鸽子。特蕾西三天前从美国快件邮局取回这件包裹后,便把它带回饭店,然后将另一只鸽子从窗子放出去,望着它笨拙地拍翅飞走。此刻,特蕾西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羚羊皮小口袋,把钻石放到里面。她把鸽子从笼中抱出,将小口袋仔细地缚在鸽子的腿上。
  “好女孩,玛戈。把口袋送回家。”
  一名穿制服的警察突然从天而降地出现在她面前。“慢!你在做什么!”特蕾西的心突然地一沉。“出——出什么事了,警官?”
  他的眼睛盯住鸽笼。“你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鸽子可以喂养,但把它们抓住放到笼子里却是违法的。你快点把它放掉,否则我要逮捕你。”
  特蕾西咽了口口水,松了一口气:“我这就放掉它,警官。”她伸出胳膊,将鸽子抛向空中。她望着鸽子展翅而去,渐渐接近蓝天,一抹甜蜜的微笑在她脸上荡漾开来。鸽子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朝西边飞去,它将飞往距此地二百三十英里之外的伦敦城。一只信鸽平均每小时飞行四十英里,冈瑟曾对她说,因此,玛戈六小时之后便可到达他身边。
  “以后不要再捕捉鸽子了。”警察告诫特蕾西。
  “不了。”特蕾西庄重地许诺说,“永远不再。”
         ※        ※         ※
  苍茫时分,特蕾西已抵达施波尔机场,正朝着检票口走去。她将在这里搭乘一架航班飞往巴西。丹尼尔·库珀伫立在机场大厅的一角,注视着她,眸子中流露出一丝苦意。特蕾西·惠特里盗走了豪华钻石,库珀一听到报案,就知道是她。这便是她的风采;大胆而富有想象力。而且,毫无遏制她的办法。范杜兰警长把特蕾西和杰弗的照片拿给钻石厂的守卫辨认。“不,从没有见过这两个人。男的流着大胡须和蓄着胡髭,脸颊和鼻翼还要胖一些。身带钻石的夫人是黑头发,有身孕。”
  钻石已毫无踪影。杰弗和特蕾西的身上以及行李都已被彻底搜查过。
  “钻石仍在阿姆斯特丹,”范杜兰警长对库珀发誓说,“我们一定能找到它。”
  不,你找不到了,库珀愤怒地想,她已经更换了鸽子。一只信鸽早已把钻石带出国境。
  库珀无奈地望着特蕾西穿过中央大厅。她是第一个击败他的对手。为此,他要去下地狱。
  接近登机大门时,特蕾西踌躇停下,她转身,直看向库珀的双眼。她早已察觉到他一直在跟踪她,象复仇之神一样尾随她跑遍整个欧洲大陆。他周身有一种古怪的味道,可怕而又哀惋。毫无缘由地,特蕾西心中为他生出一丝同情。她向他微微挥了一下手,以示告别,然后,再度转身登上了飞机。
  丹尼尔·库珀用手触摸了一下装在口袋中的辞职书。
         ※        ※         ※
  这是一架豪华的泛美747客机。特蕾西的座位号是头等舱的4B,靠近通道一侧。她心中充满兴奋,再过几小时,她就可以见到杰弗了,他们将在巴西举行婚礼,从此再不游戏人生了。特蕾西想,我不会留恋的,我知道我不会的。成为杰弗·史蒂文斯的太太,生活将充满乐趣。
  “对不起。”
  特蕾西抬起头,一个大腹便便,风度放浪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她面前。他指指靠窗子的位子。“那是我的座位,亲爱的。”
  特蕾西侧过身子,让他挤过去。她的裙子撩起来时,他色迷迷的眼光掠向她的大腿。
  “天气不错,很适合飞行,嗯?”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挑逗的酸味。
  特蕾西转过身子。她无兴趣与陌生的乘客搭讪,她还有许多需要考虑的事情:一种崭新的生活。他们将在一处地方定居下来,成为模范公民,备受人们尊敬的杰弗·史蒂文斯先生和夫人。
  她的邻座用肘轻触了她一下:“既然我们同机飞行,小夫人,我们何不相互认识一下?我大名字叫麦克西米兰·皮尔庞德。”
                (全书完)


2011-2-8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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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儿

#39  

读章诒和的小说《刘氏女》,使我联想到此小说。提一下。


2011-4-21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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