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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扑 蝴 蝶
    ◎叶公超


    所谓这成功只是那扑中的一下;在未扑之前当然是没有成功,既扑中之后,成功已是过去了。这是生活有了目的,做事有了途径的人的悲剧。

    前几天同一位朋友到乡间去散步。顺着河畔一条小道而行,正穿过一个村落,望见河对面一群小孩儿,在那边追着一只小小的白蝴蝶。我们已放弃了玩耍意味的成人,偶尔看见几小孩赶着蝴蝶玩,就说有这些闲空也难得去理会;但是那天却真有使我们止步理由:我想,许是因为他们不但在追那蝴蝶,一面还吶喊着──好像从前北京丘八们赶着天桥的电车似的──但是就凭几个乡下孩子的喧嚷又有什么稀奇?事后我那位素日寡言的朋友倒说出条线索来了,他说:究竟乡下的小孩儿不如城中的聪明。在公园里面玩耍的孩子早有他们的保姆告诉他扑蝴蝶的时候,必得蹑手蹑脚的上前去,不要当头迎牠,也不要挡牠的路,只要诈为不瞧见牠的样子,趁牠正和一朵鲜花甜言蜜语的时候,轻轻的走上去一扑。只要一扑就是,若是一次没有扑中,便得等牠再飞过来才是;要说放开了腿去追牠,那老实说是犯不着。

    蝴蝶,和人间的成败得失一样,是一种天生来愚弄人力的东西,你越要追着去扑牠,牠越得其所哉。你看牠迎风翩跹,忽然忽落,结果必弄到你由失望而放弃,由放弃而懊恼。好在乡下的孩子都没有这样认真,他们赶了一阵,鼻涕已流到嘴唇上,在汗淋气喘中还是带玩耍的高兴。今天没赶到明天就许再赶;常常如此,他们倒觉得好玩。城里面的小孩却有点儿不同,先说在花园里,花多菜少,这时候飞着的多半是彩色蝴蝶。研究这类昆虫的人说,彩色蝴蝶比白色的性情奸诈的多,行动当然也比较敏捷。因此乡下小孩儿所赶的白蝴蝶,在城里小少爷们的眼光中只怕还瞧不起。再说城里的小孩纵容成性,虽然得了诀,几下扑不中,就许不哭,至少也有几分烦恼;那心痛的保姆免不了也帮着扑几下,末了还得哄他去玩别的东西。

    我们大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扑蝴蝶是没有绝对可靠的方法;连到南美洲去采集蝴蝶标本的人也不过是扑来扑去的一扑再扑而已。城里的小少爷叫名是有了方,但是不仅每次不能准中,结果反而发生了无穷的烦恼;乡下的小孩儿只知道放声放步去追,却倒觉得好玩。美国人最爱恭维人家成功(successful);你看他们销路最广的杂志里不是都登满了教人如何成功的广告吗?在普通美国人的脑筋里,似乎事事都有成功的快捷方式,种种学术也都有通盘的妙诀;学会了这妙诀就可使用,使用了便可成功。美国人好像少时都没扑过蝴蝶似的,他们以为扑蝴蝶的时候就算成功了,不知道所谓这成功只是那扑中的一下;在未扑之前当然是没有成功,既扑中之后,成功已是过去了。这是生活有了目的,做事有了途径的人的悲剧。

    世上真正快乐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乡下孩子那样追蝴蝶的,一种是觉得追也无味,还不如看牠飞过去的好。细说起来,追蝴蝶和扑蝴蝶都是自相矛盾的举动。王尔德当他极痛苦的时际在一首歌里说:「人人戕害他所爱的东西。」"For all men kill the thing they love"。扑蝴蝶者正如此。小孩子爱的是那翱翔在花间,搔首弄姿的活蝴蝶,扑了下来之后他不免转过头来向他的保姆说:「怎么牠不会玩啦?」那脑筋简单的保姆答他说:「你逮着牠了,他那时再玩呢?」

    ──选自《南京月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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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公超(公元一九○四~一九八一年),著名外交家、书法家。原名崇智,字公超,后以字行,英文名知治(George)。广东番禺人,光绪三十年生。父道绳,双亲早逝,由叔父叶恭绰所教养。民国十四年,卒业于美国安姆荷斯特大学,嗣转赴英国剑桥大学。十五年,获文学硕士学位,返国任教北京大学及师范大学,兼任北京英文日报及远东英文时报编辑。十六年,就上海暨南大学外文系主任,并与胡适、梁实秋、徐志摩等人创立新月社,次年新月杂志创刊,其后又主编学文月刊,推行白话文学,沟通中西文化。十八年,复返北平,先后任北京大学及清华大学教授。抗战后任西南联合大学教授。

        民国二十八年,任职国际宣传处,嗣派往新加坡负责中宣部驻马来西亚办事处。日军南侵,叶氏参加华侨自卫队,新加坡陷落,折回重庆。旋以驻英大使馆参事名义,任中宣部驻英办事处处长。抗战胜利,回国任外交部参事兼欧洲司长。三十六年后,升任外交部常务次长及政务次长,三十八年,升外交部长,一度兼任侨务委员会委员长。曾先后完成四十一年中日和约、四十三年中美共同防御条约之签订,并以首席代表身分出席联合国大会四次,以特使身分访问缅甸、泰国、沙特阿拉伯、伊朗、伊拉克、约旦、黎巴嫩、韩国、越南、赖比瑞亚等国,获三十余国授勋。四十七年,调任驻美大使。

        任驻美大使三年,民国五十年返国,出任行政院政务委员,旋复兼任故宫博物院管理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六十七年,改任总统府资政,七十年逝世,享年七十八。着有英国文学中之社会原动力、介绍中国、仁的概念、中国古代文化生活等英文书﹔另有近代英美短篇散文选、近代英美诗选、叶公超散文集等。及遗有书画百余幅。夫人袁永熹。女彤、子炜,各有成就。

    青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