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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 我的父亲和母亲
    学校分房子的时候,我家分到一楼仨屋一厨,校级领导们分到楼上的仨屋一厨,几年后因为分数的差额我妈坚持让我爸去找学校,又补了一个隔壁的十几米的水箱房,水箱房原来是存水的地方,后来水箱拆了,就空出来,没有厨卫,上面布满一些大水管,要就给了。

    对面的书记家也是一楼,但隔几年提升到楼上去了,晚些的教授们分到校外的新房子,设计更好也更大些。但风水轮流转,谁也想不到后来学校院里的一楼房子成了风水宝地,因为可以出租做为商业用途。

    我妈在旁边的楼租了二楼原来付校长的房子,然后把自家一楼的房子租给人做餐馆,水箱房租给复印社,回报不错。

    原本住在对面一楼的书记夫人后悔了,她有些吃醋,但是也没办法了。

    尽管父母的退休金不少,我爸是五千多,我妈的薪水不知道,他们都是事业单位,我爸的医药费是百分之百报销,可是他们还是节俭如故,为此我还跟我妈发生争吵。

    我回去就想帮父母做一些小的修缮,譬如淋浴器下面缺一个插花洒的东西,我要装,他们说不用,我觉得他们是怕麻烦。于是我自己买了配件着了小工装上了,但是我妈不大乐意,租的房子,她不想麻烦。

    还一次比较激烈的争吵。我爸是哮喘,家里有个氧气筒,但是比较少用,我想买个制氧机,三千多块,好不容易说动了老爸点头,老妈却坚决反对,她觉得没用,就为这个吵了一架。

    我是不敢先斩后奏的,刚工作的时候她在医院住院,我买了一个保温饭盒,结果她硬逼我退回去,我在那里给营业员说了半天好话才退掉。

    父亲和母亲截然不同,小的时候他对我们无为而治,平时不大答理我们,如果跟母亲发生冲突,或者姐妹之间吵架,他才会跟我讲道理,他很会讲,每次都讲得我心服口服。

    我爸是我的偶像,很小的时候想,长大要嫁给像爸爸这样的男人,他读过很多书,博闻强记,什么都懂,他是我的谷歌,什么问题都会找到答案,我觉得他好聪明。

    上小学的时候,每次刚开学都会有些同学交不出学费,我总是第一天交了三块钱的学费。那些没交学费的孩子被老师损得茄皮子色,我没有为这类问题烦恼过。

    高跟鞋,二尺半,崴了脚脖子怎么办,他妈说,上医院,他爸说,滚**蛋。

    我穿着翻毛皮鞋,可能很另类,坏男孩在我后面喊这些,我回家告诉我爸,他出去不知跟男孩说了什么,从此再没有人对我喊这个。

    我爸是我的英雄。

    那时候刚从乡下回城,父亲和母亲在讨论离婚,我很惶恐,怕他们离婚不知跟谁,两个妹妹一定是跟妈妈的,我拿定主意跟爸爸。

    后来他们没离,但是我家有两个户口本,爸爸和我一个,妈妈,姥姥姥爷,两个妹妹在另一个本上,按户供应的食品我们家拿两份,也算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此刻,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无数的细节,那些几乎被遗忘的事情。我在想,也许我会把这些写成一本中篇或者长篇,拍成电视剧,像六六那样,她写王贵与安娜,在我看来是侵犯了父母的隐私,某种意义上消费了父母。如果我写,一定要经过母亲的同意。

    爸爸是那样的坚忍,大妹夫已经在法院做了很高的职位,专门审查大案要案,他跟我说,从头到尾,直到最后的时光老爸没有诉过苦,没有说过不舒服,还在嘱咐他,衙门口里好修行,要做正直的人。妹夫跟我说,他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泪流满面。

    他已经过世五年,我逐渐走出伤痛,但是他温暖的大手拉着我幼小的手,仿佛就在昨天。

    脑海里划过一些镜头。

    爸爸妈妈和妈妈一边一个拉着我,我在中间,冬天的时候路上有出溜滑,是孩子们滑出来的。

    爸爸回上海探亲,商店里他给我买了浅蓝色的趟绒衣裤,是我自己挑选的。如果是我妈,她是不会让我选的。

    我松开他的手看东西,再拉回,一抬头,是一个陌生人,当时立刻觉得很羞愧。回头看到他,马上拉回他的手,立刻觉得安全了。

    父亲是根据五七指示下放,知识分子到农村去,地点是著名的大米之乡五常。而母亲是根据六二六指示,医疗工作者到农村去,她去了绥绫。姥姥姥爷我和大妹跟着母亲,老的老小的小,房子被收回,分给成份好不必下放的同事,一家人天各一方。

    母亲的好朋友跟我说过,你妈很要强,在农村那大水桶她根本提不动,一次打半桶,人家是挑一挑子水,她半桶半桶的提,就那样还每天给你们洗洗涮涮,让你们穿的干干净净。

    新来的医务工作者们要给自己盖房,农村这种活都是壮劳力干的,女人不沾边。瘦小的妈妈根本和不动泥巴,和一半哭一顿,再继续和泥,脱坯。

    我妈没讲过这些,我的记忆里是另一个样子。刚下乡生了很多跳蚤,头发身上都是,我妈弄了很多敌敌畏,头发也用了,后来跳蚤就没了。

    那些记忆很朦胧,因为我只有五岁,大妹两岁。

    下雨的时候屋子漏水,到处滴滴答答的,被子都淋湿了,锅碗瓢盆都在接水,窗台上有个罐头瓶子,里面装着一条泥鳅,不知何故罐头瓶子撒了,泥鳅在炕上乱跳,我们在炕上抓泥鳅。

    哈拉宾,他们是这么称呼的,那是一个遥远而美好的地方,曾经和我有过某种关系,现在则是高不可攀了。

    玉米杆很好玩,可以做成眼镜或者烟袋锅,毛毛狗也很好玩,可以做成小狗小兔子。但是我从来没成功过。

    刚上学我把我妈的一个坤表拿到学校,当天就丢了,没挨骂也没挨打。但是另外两件事却被暴打。

    一次在邻居家玩,她是妈妈的同事,她家里蒸包米面豆包,她让我吃,我说我不要,她非给我,再三给,说没事,我不会告诉你妈,我吃了一个豆包,回到家被一顿暴打,告诉我再也不可以吃别人的东西。打那以后,直到高中毕业,才在同学家里吃过东西。

    但是更早一件更不应该的事没有受惩罚,那时候刚下乡,暂住书记家的房子,他家做豆腐,做了很多放在灶房里。农村的灶房类似现在的客厅,进出都有经过,我和他家二丫在那里玩,二丫吃豆腐,我也吃,那个时候还没有丝毫的概念说这是别人家的东西,总之我们乱抓,把豆腐抓的破破烂烂的。过后他家送了一些豆腐过来,我忽然心生惭愧,意识到好像不应该。我妈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另一件也很冤枉,那年是小学一年级,同桌的女生木头格尺很破,估计是家里几个孩子用过的,半边缺损,并且很不直。我拿小刀帮她修直了,但是她让我赔她,非让我赔。

    我回到家看到柜子上有一块多钱,就拿起一块多,去杂货店买了格尺,格尺只要四分钱,还剩很多,于是我又买了铅笔,橡皮,糖,还剩很多,就买了两本小人书,花光了一块多。

    我不记得我妈是否问我为什么忽然想起来拿她的钱,但是我记得被打,打得很重,打那以后我都没自己动过她的钱。

    我儿子也曾经犯过类似的错误,两次都是我回国看望父母,他自己在家的时候。家里的钱都在抽屉里,谁用谁拿,那时他小学三年级,花掉了几百块去电子游戏厅玩。第一次我们只是告诉他这样不可以,讲了道理。第二年又发生同样的事,也是讲了道理,没打。

    我的父亲没打过我,一次都没有。

    母亲更爱我们,付出更多,但是父亲给我们宽松的生长环境,更多自由。

    七岁那年,我跟父亲先回城,他不大会照顾人,我的头发生了虱子,我们的老师,她老公也在父亲的学校,她帮我消灭了虱子,这可能也是后来母亲多次给她做衣服的原因。

    学校开运动会,我爸给我一块钱,七十年代的一块钱能买很多东西,在校门口我买爆米花,老太太收了我一块钱,给我一杯爆米花,然后我看到别人五分钱也是一杯爆米花,觉得不对,想问也没问。

    我爸总是给我很多零花钱,他有一个人造革的黑兜子,零钱整钱都在里面,他允许我把零币都存起来,放进我的铁皮储蓄盒。储蓄盒上有漂亮的图案,这可不是别人家孩子都有的。我存满一盒的时候,他换二十块钱给我,然后把那些零币丢回黑兜子。我就又掏回一些放进储蓄盒,每天掏些放进去,不久第二盒又满了,他可能知道,但是不当回事。

    那时候没有保安,职工轮流值班,他在收发室值班,让我给他沏一杯茶,我回家打开茶叶筒一看,不知道该放多少茶叶,于是放了半杯,倒上开水,端到收发室。结果接下来几天,我们家里有一搪瓷盆茶水,大概有两三公升。

    他很少批评我,所以他责备我的时候我特别受不了。不知因为什么事,可能他说我笨还是什么,我就不想活了,想自杀,撕下一篇方格纸,想写一个遗书类的东西,可是写下爸爸两个字之后,后面的字都不会写了,卡在那里,一边哭一边想字怎么写,这时候爸爸回来了,我把只有两个字的纸交给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的同学说,他在读书的时候绰号夫子,从来不记笔记,但是考试一向高分。这一点也许隔代遗传,我儿子不做功课我年年被找去见校长,可是他的分数从来都是前几名,O水准A水准都接近最好成绩。我可没这个本事,沉迷于小说的我最后上了一所滥学校。

    他大学毕业被从上海分配到了哈尔滨,之前他曾做过海员,所以薪水比同龄大学生高很多,一群朋友在一起吃吃喝喝,高谈阔论,忧国忧民,他讲,中国发展自己的民族工业,现在这样处处依靠苏联处境堪忧。五七年的时候,吃了他很多东西的朋友,把这句话汇报给领导,于是他打成右派。

    前一天还在教室里给大学生上课,第二天在院子里大太阳下面干粗活了,一个健康阳光的大男孩,从此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2 评论

    好像没有完。

    看了你的东西,  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了,  你给这里带来一些新气息(:)

    格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