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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的夜晚
唱歌的夜晚

苏炜来加利福尼亚讲学,康正果到亨廷顿海滩探亲,北岛正好放春假,有十来天空闲。更难得的是甘琦从北京过来。这些人眼看可以凑在一起,把个陈谦喜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拎起电话来就是讲聚会的事情,一连讲了两个礼拜,听得耳朵茧都起来了。明知她是个派对动物,在她的操办下大大小小的派对也参加了不少。但像这样白天讲,夜里讲,年年讲,月月讲的倒还不多见。不由得也被她讲得像小孩子盼过年似的,扳着指头算日子。陈谦手边写的小说也搁下了,上班也没心思了。神思恍惚地终日盘算着穿什么衣装,戴什么戒指,谁去接甘琦,谁负责买鲜花,谁负责采买酒食,谁开车,谁包饺子,谁洗碗。认真的劲头跟筹备开国大典没什么两样。

终于到了躬逢盛践的那天,范某人被派去机场接甘琦,哪敢怠慢。早早去了机场,明知中国民航晚点是家常便饭,像根木头似的竖在机场大厅也是心甘情愿。甘琦乘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是明艳动人地走出海关来,叫范某人一趟长途飞机乘下来肯定是灰头土脸地像只偎灶猫了。钦佩之余,只有克尽克责地做好专职司机,驱车驶过海湾大桥,在柏克莱和陈谦总指挥会师,十来人分乘两辆车,浩浩荡荡地向戴维斯出发。

本地土产的文人有程宝林和他太太尔雅,范某人和常罡,巫一毛和陈谦,加上北岛甘琦夫妇,苏炜和康正果,正好十全十美的十个人,多了少了都不行,第一得保证餐桌上人人有座位,第二得考虑到疏密有致,挤一点显得亲热,但也不能挤得筷子都施展不开。这都是陈总指挥研究了又研究,过滤了又过滤,精确得不能再精确的细节,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北岛早在门口等候,一眼望去还是老样子。甘琦在车上说;她教了北岛很多煲汤的方子。整车的人都在怀疑是否会见到一个红光满面,返老还童的北岛?还好甘琦的煲汤方子不像她所说的那么灵光,或者北岛对老婆大人的命令阳奉阴违,没煲说煲了,没喝说喝了。否则猛一看到白白胖胖,头顶冒烟的北岛老哥,打起招呼来还费思量了。在他旁边是苏炜,众人都相识,只有我是第一次见面,握手之际就觉得此兄的热力逼人,浑身上下充溢着一股亲和力,握手,拍肩,赠书,忆旧,大笑,把个巫一毛女士弄得两眼直勾勾的,大叫晕车晕车,也不说明她晕的是哪路车。

甘琦一下车就钻进厨房,又是泡香菇又是准备鱼虾,人家老远从北京跑来就是为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下厨来的?我环顾一下众人,辛苦了两个礼拜的陈谦是理所当然的谈话中心,没的话说。巫一毛晕得像根煮熟的面条,也没话说。尔雅在泡茶切水果,不能叫人一心二用是吧,切到手指怎么办?再看大老爷们,谈兴正浓,北岛一会说苏炜像谢晋,一会说苏炜像余秋雨,一会又说苏炜像陈逸飞,仔细一看还真有几分相似。如果我是北岛的话还加一句,苏炜像谭家菜名厨。也许此公就下厨房来显身手来了。一头白发的康正果进门就宣布:本人乃陕西人也,意下是陕西人与山西人一样,生来是甩手掌柜的命。常罡正被人缠着讲古董,从五代十国讲起,刚讲到杨玉环的沉香枕流落何方,等他讲完琉璃厂晚饭还吃不吃?没办法,范某人只好下厨去做甘琦的下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坐了一天飞机的甘琦感动了范某人,开了一天车的范某人又感动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陈谦大小姐,竟然挽起袖子,露出两支白白嫩嫩的手腕来切韭菜。总指挥以身作则又感动了常罡,功架十足地用乐队指挥的手势来调馅子。北岛平时是看到两个人以上就要开酒瓶,一看厨房挤满人,马上想起喝酒的时机到了。热情的苏炜是哪儿人多往哪去的,此时虽帮不上别的忙,但也拿了块纸巾团团转,准备谁额上冒出点汗意就冲上去擦一把。连脚步飘摇的巫一毛也蹩到厨房来,拖了把椅子当街坐下说是凑个人气。只有脑后带反骨的康正果一个人在厅堂里踱方步,正气凛然地一副‘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的架势。

韭菜切好了,带乐感的馅也调好了,负责擀饺子皮的北岛才发觉面粉还没买,急忙冲出门去。等了好才见人影,可能是在超级市场旁边的酒吧顺便喝了一杯。大家摆开架势,人人动手,在北岛的领导下为填饱肚子而奋斗。七手八脚和面的和面,擀皮的擀皮,手指如兰花般地翻飞是包饺子的基本群众,只是在场的每一位都是个性人物,包出来的饺子面目不同,大小不同,连精神境界也不同。反正饺子和文化一样,一锅煮了之后,谁能辩雌雄?

晚餐的丰盛是没话说的;除了甘琦做的香菇虾之外,还有巫一毛鸭子,程宝林酸辣黄瓜,尔雅夫妻肺片,北岛饺子。说实话,聚会中陈谦之流看重的是文化交流,学术研究,文人逸事,高级八卦。我却眼睛盯着北岛的藏酒打主意,这老哥当不住人家喊‘酒好’,一激动再开瓶更好的让你开开眼界。康正果大概也看出此中奥妙,只见他摇晃着酒杯,使劲抽着鼻子,浅抿一口,闭上眼睛作品酒老手深沉状,半晌睁眼,好像才从皇母娘娘的瑶池回来般地陶醉,又像去美国国会作证般地严肃,摇头晃脑轻吐一个‘好’字。这一声‘好’落在北岛耳朵里,喜在心坎间。总算还有一两个知音,立马又开了一瓶珍藏的法国红酒。康正果和我交换一个眼色;怎么啦?没讲错啊,这酒是好!

哎,老康,那还用说?诗酒诗酒,北岛老哥的诗那么好,酒哪能不好!

说是文人,胃口还真不小,六锅白白胖胖的饺子,风卷残云地就不见了。苏炜喝得满面红光,康正果和北岛嫌红酒不够革命,干脆喝起白干来了。巫一毛女士的头晕也喝酒喝好了,北岛和康正果乱点鸳鸯谱地帮她介绍男朋友,巫一毛满脸幸福的微笑,殊不知这两人空口白牙地把她当成一道下酒菜了。常罡带着三分酒意打开钢琴盖子,一阙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从他手底流出。这小子,曲子也选得颇有深意;人生一场,除了好酒,诗歌,热情,还剩什么?

这常罡原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演过电影,几年前跑到柏克莱来开古董店,不但一肚子的唐宋明清糟粕,又写一手好文章。一副金丝边眼镜斯文气十足,又会保养,更显齿白唇红,风流倜傥。只是生性恬淡羞却,话语不多,哪知今日变了个人。

话说收拾完残局,大伙转移到火炉边,每人一杯在手,苏炜早就憋不住了,大叫‘唱歌,唱歌’。大伙坐定,先由康正果表演陕北‘酸曲’,只见此君长身玉立,眼望天花板,中气十足地吼着‘妈妈打你不要哭呀,赶快来找哥哥呀。’标准的男高音,酸味却差了点。常罡到底是科班出身,看不过擎着酒杯站起身来:“酸曲是应该这样唱的。”霎时腰摆杨柳,手指作兰花状,在火炉前一块方寸之地莲步轻移,连唱带做地表演正宗的酸曲。范某人赶快去找了一块手巾来让他扎在头上,硬生生地把一个风流才子扎成地道战里的游击队员。康正果说不是这样扎法的,陕北手巾的结应该扎在前面的,一番忙乱,扎了蓝白相间头巾的常罡又演示了正宗的东方红,原汁原味,没有伟大,却有了亲切的人间气息。接下来大伙又唱了很多老歌,‘鸽子’‘深深的海洋’‘星星索’。年轻时唱的歌到现在再唱起来另有一种味道,当年是一种向往,梦在歌声里。现在是一种怀念,歌声却在梦中。

在场的人除了范某人五音不全,上不得台盘。每一个都是能歌善舞,北岛是男中音,唱起歌来眼睛盯着酒杯,声色并茂。苏炜不是男高音却有男高音的架势,手势身段像鲍罗廷般地慷慨激昂。康正果唱歌又像布道又像祷告,两眼总望着上苍;“主啊,漂亮的姑娘在哪里?”一丈之外的陈谦的侧影像刘胡兰,歌声却像邓丽君。甘琦毫无倦色,左手酒杯右手数码相机,在拍照的同时还来了一首美国民歌Sad Movie I Always Cry。巫一毛的头也不晕了,自告奋勇地表演舞蹈‘老太太学毛选’。舞没跳完,我们大伙头都晕了。

眼睛一眨就到了十二点,这些人还意有未尽,半夜过后唱起毛泽东诗歌,‘五岭委靡腾细浪 乌朦澎薄走泥丸’‘茫茫九派流中国 沉沉一线穿南北’‘绿水青山枉自多 华佗何奈小虫何’。我保证很少有人听过北岛,康正果,苏炜和常罡四条汉子的夜半歌声,何况一个个喝饱了老酒,心情沉重,表情凄凉。

午夜一点,曲终人散,陈谦总指挥一手操办的晚会圆满成功,告别北岛夫妇。八十号公路上星稀车疏,一车人精神还好得很。是啊,今天还聚首,明天就风流云散,不知哪年再有这种尽兴的聚会了。                                   

2006-3-12于天人旧馆

3 评论

文兄是最谦虚的,怎么叫起自己范某人来了?
当然也是最勤劳的,又当车夫,又当伙夫的。:))

一毛姐姐回国内腐败完了吗?

wei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