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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云南
西行云南


束河古镇

现在是下午五点左右,我坐在束河古镇四方街的一处桥墩上,抽着显然是冒牌的红塔山烟卷,心情迷惘,在我的前方的墙脚处,有一头出生才几天的小狗,畏畏缩缩地探头张望,这个世界对它说来实在是太大太复杂了。

下午的阳光沉在河里,水流缓慵,桥面上的青石板被来往的脚步打磨得澄亮,镇民们蹲坐在货摊前,互相通报今天的生意,一辆小面包车穿过窄窄的衡道,卸下一批迟来的游客,镇民们眼睛发亮,蜂拥而上,或推销货物,或介绍住宿,推搡绊腿扯胳膊,老太太操着一口京片子:“去我那儿,酒水饭菜席梦思咖啡茶水漂亮女招待应有就有。” 另一个中年妇女抢进来道:“她那儿永远不换床单,还是去我那儿,她有的我都有,还保证一礼拜换次床单。”可怜几个不知所措的男女差点被扯散架了。

在我的印象中,镇民们应该是醇厚,质朴,讷言,羞却,何曾几时学得如此手段?

我刚从丽江过来,眼看着一个流水淙淙,古楼幢幢,杏花烂漫的城市变得商店漫溢,车水马龙,喧闹无比的地方。直似一个清丽的村姑涂了厚厚的脂粉,描了浓重的眼影,插了满头的绢花,披挂了项链耳环,更学人搔首弄姿。自以为极尽了风流之能事,当引得蝶迷蜂狂。殊不知一条条当街悬挂的大标语透出十足的村土气;全力打造一级的旅游城市——丽江。一级的旅游城市打造得出来麽?更何况她抹杀了原本的清秀,抛弃了天生的丽质,直把个闲散优美的边陲净地弄成秦淮风月之所。

酒吧里的美国游客告诉我此去不远有个束河古镇,也许能找到一些怀古情思。计程车进镇还没停下就被收了三十块钱门票,原来古意也可折成现金。我走过古镇上的一家家银器铺子,皮件店,一座座酒楼饭庄,一样的招牌,一样的货物,被一样急切攫取的眼光注视,被一双双粗糙的手往里拖,耳中听得一声声叫卖吆喝:进来看看吧,进来看看吧。

很快就走累了,在桥上坐下歇脚,想来也觉好笑,明明是你自己的期望偏差,现时现世还找得到陶渊明式的清静之地麽?淡散本来是件无奈的事情,像梅花一样,只绽放于某个季节,在如此遍地商业大潮的环境里,你要找淡散,还不如去缘木求鱼罢了。

我只是想中国哪次革命都没有如此彻底。

墙角的小狗抬起头来,它的眼睛迎着阳光,阳光里有个端坐的黑影,有别于那些来往匆匆的身影,它也许嗅出了我的迷惘,慢慢地走过来,把条肮脏的小身子在我腿上磨蹭一番,又伸出舌头来舔我的手,又作势要往我膝盖上跃来。我摸摸口袋,一点吃食也找不到,除了半包揉皱的香烟,几片口香糖,它是不会感兴趣的。

我却不好意思起来,既然古意要收门票,狗的亲热也许价值几何,待到狗主出现,开口问我索要,事情就难堪起来了。还是趁早走吧。

再走下去就差不多到了镇子的尽头,丁字街的两端店铺稀疏起来,右面来了一群自我感觉良好的游客,个个全身披挂高级数码相机,脚蹬耐克鞋,头戴棒球帽,个个嗓门高过屋檐,导游的小旗招摇,我于是转身往左面而去。

民居开始显现,老房子的门洞里有人闲坐聊天打牌,看我在门口伫立,一起惊异地转过头来,我说这老房子真有看头。有人指点说巷底有幢二百年老屋,走几步就到。

耸立在眼前的老屋气派雍然娴静,门楣上飞檐峥嵘,廊柱错落,水磨砖墙依然沉稳坚实,掉尽叶子的古槐下却钻出几枝早绽的杏花。我转到正门,只见门扉半开,沿青石台阶拾步而上,门开处,一方庭院呈现在眼前。

院落并不大,却收拾得精致,墙是斑驳杂陈的,却毫无衰败之气,淡淡的阳光染在檐角上,隔壁墙头上探过来的杏花疏落。地是用同样大小的卵石铺成,排列出回字形的花纹,石间苍苔隐隐。院中并无杂物,正中摆放一张木制的马槽,再覆一片玻璃,就是一张造型独特的桌子,两张藤椅随放,在玻璃桌面上有个黑陶罐子插了束紫色的野花,花束的旁边是一架打开的手提电脑。

右边的门廊被改建成一处吧台,可以看到玻璃柜中陈列的瓶瓶罐罐,却空无一人。正在诧异,左边的台阶上响起一声软语:“进来喝杯咖啡吧。”

回廊上阳光暗影错综,我竟然没看见那个年轻女孩,她穿件混色的毛衣,手上摆弄着一架数码相机。等她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我注意到她个子很高,肤色白皙,并不像本地人。

吧台里竟然有星巴克咖啡,而且是现磨现煮,一个多礼拜没喝上咖啡的我绝对拒绝不了。在研磨机的响声里,在下午微暖的阳光中,在与女孩闲散的聊天中,那杯咖啡可能是我在中国喝过最正宗的一道记忆。

女孩叫Jenny,安徽人,毕业于上海的一所大学,在一年前的一次旅游中,突然就决定把生活的根移植到这个西南的古镇来,说做就做,先是签下十年的租约,再着手改建这幢百年老屋,在不动原本结构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改得适合现代居住,Jenny带我参观了房子,除了吧台,正厅被改建为一处书吧,有暗藏的音响设备,白天光线从镂空的门扉中洒进来,顶灯是用木窗扉做成的,带花纹的灯光迷离幻思。在我看来,此屋用来读书太过恍惚,倒是一处冥想内省入定之处。

另外有两间客房,一个可以眺望镇景的阳台,厕所是建在院子里,因为老房子的大结构改动不得。Jenny问我要不要住宿?那还有什么话说。我定下一间客房,房门是用古老的木闩插上的,镂空的窗格,床单干净而且散发着太阳晒炙的味道。卸下行装,洗了个淋浴,发现客房的用品非常精致,厚厚的浴巾浴袍雪白,连袋装的梳子都是真正的木梳,恐怕连上海的五星级宾馆都见不到吧。

Jenny说她还有一家餐馆,就在转角上,我走了一天正感肚饥。于是Jenny带上门,我们穿过夜色渐浓的青石街衡,来到那间名为‘壹餐厅’的饭店。

束河令人心动的景观之一是家家门前都有一条小涧,流水淙淙,水质清洌,水源来自环抱镇子的山岭。‘壹餐厅’就座落在涧边,门口悬挂一排朦胧的宫灯,狭狭长长的临水设座。走过一跨木桥,迎面是个古旧的柜台,柜台上排列青花瓷罐和广口玻璃大瓶。几个头扎绣巾的纳西族女孩正忙着招呼客人。店堂里两排座位,桌子全是木质马槽配玻璃桌面,桌上摆有黑陶花瓶和烟灰缸,临窗的有藤椅和沙发,靠里的却是在天花板垂下两条绳索,吊了一块凳面,可以一面吃饭一面晃悠。
我们在临窗的桌位坐下,脚下就是淙淙流水,水底装了两三个灯,看得见碧绿的水草飘拂。我请Jenny跟我一起入座,她一笑应允,说我请你喝酒吧。于是用悬在栏杆上的绳子从涧里拖起一只竹篮,篮里装满各种冰过的酒类。我挑了一瓶当地产的啤酒‘风花雪月’,说实在的,还有什么情景比当前更符合这四个字的?

菜是红焖羊肉,凉拌鲜藕,家常豆腐,清炒豆苗。都普通,胜在新鲜。

Jenny 娓娓而谈,谈房子的改建,餐厅的装修,她近日走失的狗,谈从网上订购咖啡豆,却不谈上海和过去。席间她不断起身招呼新来的客人。我抽着烟,望着店堂里穿梭的身影,诧异这个南方女孩才来了一年不到,真的有本领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而且滋味无穷。等Jenny 再落座,我说你就不想那种城市生活吗?在我看来,经过繁华再返朴归真,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中国现在是个何等浮躁的世界?

Jenny 却说她并不觉得日子有什么两样,任何重大新闻从网上就看到了,需要什么也可从网上订购,生活很方便,也很悠闲,平时忙于想点古怪的念头来装潢餐厅旅舍,再上个网,看几本闲书,日子就像水般地流过去了。繁华和简朴,出世和入世,就如白天和黑夜一样。对她说来,心情快乐地生活着,就够了。Jenny顺手递给我一张餐厅的名片;
壹餐廳,束河古镇仁里村五号,营业范围 餐饮 咖啡 无线上网 发呆 聊天 晒太阳 看书 看水 看田园风光。
小小的一张纸片,就把问题说尽了——如何在喧闹尘世中过清静恬淡的日子。

晚上我们在庭院里烤火,四下万籟俱寂,只听得火盆中炭火‘哔啪’的爆响。天空繁星垂挂,在此静夜言语似乎多余,我们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起抽烟,享受火的温暖,时间的流逝,体会着缘分的奇妙,直到门外的涧水叮咚之声扬起,夜就深了。。。。。

泸沽湖

驾车的小伙子英俊潇洒,摩梭人,来自泸沽湖地区。我跟他提起杨二车娜姆,他一脸不屑:成也是这个女人,败也是这个女人。虽然她为泸沽湖带来了名声,但也带来了更大误解。我们那儿的人都不愿意提她。

我赶快把刚要出口的‘她是我的朋友’咽了下去。

娜姆当年在旧金山可是个风头人物,情海翻波,搅得一池春水漪涟阵阵,除了她的肆无忌惮的活力,最吸引人的还是她的摩梭人背景,当今唯一存在的母系社会群落,奉行走婚风俗,部落人氏只知母亲,无识父亲。后来娜姆回国了,出了几本书,‘我从泸沽湖来’‘走近女儿国’。很是喧闹一阵,据说泸沽湖就从那时开发起来的。

本来我是要去香格里拉的,听说梅里雪山大雪阻道,草原枯黄,当地并且封山,有进无出。丽江周围除了短途观光的几个景点之外,唯一的选择就是泸沽湖了。从丽江到泸沽湖三百六十公里盘山道,需时六到七个小时。

同行的还有四对上海,深圳来的白领,加上导游副司机,一辆丰田面包车装载了十二条兴高采烈的男女,东去女人国。
导游是个胖胖的姑娘,也是摩梭族人。一上车就以正视听;外面盛传摩梭人男女关系混乱,以致很多游客来此都心术不正,这些都是误导误传。其实,我们的走婚是很有原则的,一个阿妹在约会阿注时绝对专注,绝对不心猿意马。直到一段关系结束,阿妹才重新约会别的阿注。大家会亲自见到的,啊啊,下面我给大家唱个摩梭人的酸曲吧。

说完扯开嗓子就唱,反反复复地阿哥阿妹,情浓意绵,粘是有点粘,但并不见得酸到哪儿去,最后总是来一句‘马达米’,意思是我爱你。

多亏有歌声调济,去泸沽湖的公路全是粗石子路,那个颠簸啊,把人的鼻子嘴眼都震歪了,牙齿一不小心就会咬到舌头。途经金沙江,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深渊,金沙江水在大山里湍急盘旋。路是窄窄的,跟本看不见前面的来车,司机每到一处转弯时都要鸣笛警示,遇到两车相会时必得小心翼翼地通过,有个闪失可不是好玩的。

颠簸使人瞌睡,全车的人都在打盹,汽车正在下坡,我不经意地向窗外一瞥,看到前面有几个低矮的物体在公路上移动,仔细看去,是四五个男孩,坐在用木板和滑轮组成的滑车上,背后装载了一大捆柴草,一个接一个地向坡下滑去。这种交通工具没有刹车,没有转向控制,在盘旋的山道上极度危险地听天由命。导游也看到了,说这种车子最危险了,常有小孩子出事的。我说现在大家都只有一个孩子,家长不担心麽?导游耸了耸肩,说也许山里人的命没那么金贵。旁边有人插进来说;近来中国交通法规改成人本位了,但是,不守规矩的农民常常穿越封闭的高速公路,给交通带来极大的混乱。

我在上海时就害怕过马路,明明是行人绿灯,你走到斑马线的中间,还是有右转的汽车一点也不减速地向你冲过来。你得赶快跑几步,或者向后闪避。千万不要以为汽车不敢撞你,撞上了大概也是活该,因为坐在驾驶室里的家伙脸上写明了高人一等的表情。

人本位在这个国度才开始,大家头脑里还没有这根弦,在这个世界人口大国里,人命真的是没那么金贵吗?看来,人本位的观念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车近泸沽湖,山路变得更为险峭,一群黑白两色的山羊,在直直的峭壁上攀爬。牛群在公路上踱步,远远地望得见湛蓝色的水面闪过。泸沽湖终于到了。

泸沽湖是个海拔两千六百多米的高山湖,一端与四川接壤。最深处达八九十米,水质清洌,可见湖底的石头水草。纳西族,彝族,白族等少数民族沿湖而居。摩梭人属于纳西族的一支,不过,大部分的少数民族都已经汉化得相当程度了。

我们在湖边的旅舍住下,房子是用半爿半爿的原木搭成的,里面也有洗浴设备,但没有热水,有电视,但没有频道,好在来客都有思想准备,不是到这儿来享受文明设备的。

吃过晚饭导游带我们去参加篝火晚会,路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地,高一脚低一脚到了那儿。一个大场院,中间一堆篝火,百来个盛装摩梭男女围着火堆跳舞,男的舞姿雄健,女的身段婀娜。领舞的男人邀请观众加入,相比之下,那些穿羽绒衫皮夹克的汉人实在显得不伦不类,舞姿也笨拙难看,像一群土鸡混在热带鸟中间一样。我当然知道这只是一种联欢性质的活动,也是泸沽湖旅游的一个卖点。还是不禁感叹我们所谓的文明比起本质的事物来并不见得有多少高明。

晚会之后还有烧烤聚餐,我累了,想回旅舍睡觉。于是导游打了手电筒送我们回去。

走在黑洞洞的场坝上,脚下还是裸土,磕磕绊绊中有人说泸沽湖也算个旅游胜地了,应该把路修得像样点。导游反驳道:一修路就不是泸沽湖了。这话听了不知如何舒心,是的,本原的就是本原的,要舒舒服服地走路来这里干吗?

空气冷冽,一抬头,满天的星斗,淋漓地挂在很低的天空,在此地看天空和城市里感觉截然不同,深邃而透明。可想见古人看天空也与我们不同。哦,夜晚的泸沽湖。

早上很早就醒了,一撩窗帘,湖上正霞光万道,湖水如镜,山川静穆,景色如画

我站在窗前,知道这片美景转眼即逝,但天地之恒远,日月之悠长,我们只是这片土地上的过客,携带着我们微小的喜怒哀乐,琐碎的期待和失落,自我的小世界。我们却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顽固地执着一个‘我’字,我的幸福,我的感受,我的需要,我的拥有,我的,我的。殊不知生命如蚍蜉,短暂而飘浮。眼前的景色存在了千万年,我们只能享受一瞬间。正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早上去村里悠转,沿湖都是酒吧咖啡馆,看来商业之潮涨得比湖水高多了。我注意到到处都有大香炉式的建筑,当地人叫做玛仪堆,是祭祀转经的地方。几个包大头巾的妇女,不断地把松枝塞进炉膛,又手持转经筒,绕着玛仪堆一遍又一遍地转悠。当地信奉藏传佛教,摩梭族人更是全民信教。但玛仪堆前只见中老年妇女,年轻人全跑去赚钱了,金钱和活佛,哪个法力更大?

再去乘木船游湖,湖上还罩着一层薄雾,景色朦胧。划船的小伙子身手敏捷矫健,在水天之间放声歌唱,看他那种一跃一跃的动作节奏就是一种享受。湖中心有个岛,岛上有寺庙,香火并不旺盛,几个年轻僧侣在晒太阳打扑克,同行的上海白领烧了几柱香,也许求佛祖保佑他们在跨国公司青云直上吧。

我的泸沽湖之行没能见到娜姆,她走出那条河,再趟回来,河已经不是那条河,人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听说她在什么地方建了一幢别墅,住到那里不回来了。我本来想问她的几个问题也问不到了,不过,我还是想把问题留在这儿。

如果有再一次的机会,你还会揭去泸沽湖的面纱吗?

商业大潮涌来,泸沽湖的湖水还能清多久?

摩梭人的走婚是当今独立特行的,讲到底走婚是种无拘无束的心灵漫游,而私有财产对走婚这种社会结构是绝大的挑战,摩梭人的走婚是否越来越是个形式?

传统和繁荣哪个更重要?你在享受现代电器,汽车之时,心里会不会对以前的简朴单纯的日子有那么一丝留恋?

我知道最可能的结果是你双手叉腰,眼睛一瞪,松脆地回我一句:“睬你都傻。”


大理古城 下关


大理分为古城,上关,下关三个地方,沿着洱海形成一个半圆。像一条三节棍,写完‘天龙八部’之后,被金庸老爷子遗忘在洱海边上。

我在大理只有大半天,因此游玩了大理古城之后就没有时间去三塔寺或蝴蝶泉了。大理古城看来和丽江没什么区别,青石板路面满是商店,小巷里坐满摊贩,有家银器铺子大招牌下挂了一小招牌,上曰;业主系六九届上海虹口区插兄,凡上山下乡同仁购物一律八折。有一条洋人街,高头大马的美国人穿着夹脚拖鞋逛街,身边跟着个描眼画眉的当地女子,头上戴了块当地的绣花头巾,脚蹬高跟鞋,走起路来膝盖一弯一弯的。看到有人注目,就故作姿态地跟美国佬搂搂抱抱。两人之间却苦于语言不通,我问咖啡座上一个秃头你们怎么交流?那家伙朝我挤了挤眼睛,凑过身来小声道:“FOR  f**k  ONLY。”

第二天的飞机是清早八点,所以我就坐汽车去下关,那儿离机场近些。小小的一辆面包车,挤满了人,而且随时在高速公路上停下载客下客。右边是苍山,左边是洱海,景观不错。问题是车上每一个男人都在抽烟,车厢里烟雾缭绕,混和着发动机的废气,我是老烟枪了,还是感到作呕。心想回去一定要写篇文章,题目就叫做‘一个令抽烟者憎恨的抽烟国度’。
下关是大理市最大的一块辖区,政经重地。市中心高楼鳞次栉比,人头汹涌,饭店之密就不说了,手机店像超级市场那么大,电器行门口的高音喇叭震天动地,热热闹闹地体现出中国式的‘繁华’。在我下榻的旅馆旁,有家肯德基快餐店,吃了太多的云南辣椒,我想今晚就啃啃鸡骨头算了。

我的对面坐了一对男女,男的看上去老实,女的就有点张扬,眉毛剔的细细的,不自然地向上耸去,扁平脸经过精心修饰,以显得两个颧骨像鼓槌一样突出,十指尖尖地在啃鸡翅膀。这时进来了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挨到桌边,伸手讨钱。那女的马上把面前的食物往里面一移,好像女孩会跟她抢夺似的。小女孩向我伸出手来,我掏了几个零钱放在她手里。

对面那女人突然说起普通话来了,本来那两人之间一直是用当地方言交谈。女的说怎么肯德基会让乞丐进来?语气间好像肯德基是什么了不得的高级饭店一样。又说所有这些要钱要饭的小孩背后都有一个集团操纵,给小孩的钱其实就到了集团黑手的腰包里。相对助长了黑势力。。。。。。

这话是讲给我听的,那女的颧骨发亮,嘴巴里面塞满鸡骨头,还照样嘴皮子翻飞,话语喷薄而出,瞄准着那个看不见的黑社会,连带那个五岁的小女孩,连带立场不坚定的给予者。我扔下鸡块,转身就走。

他妈的,老百姓怎么变成了这副德性?你怎么能肯定女孩背后一定有人操纵?还只是为自己的冷酷找个现成的借口?退一步来说,就是有人操纵又如何?女孩要不到钱会挨打,会被惩罚。几个小钱,买份报纸都不够,中国人节俭的天性并不应该表现在这儿,为什么不能够把事情还原成简简单单的一点善意呢?我们每个人在世上都需要这一点善意。何况一个五岁的女孩?我还记得老辈人在三年自然灾害有人上门讨饭总是想办法均出一口,就是实在没有也不会想出个借口来搪塞,最多就是一句:“罪过。”

事后我跟朋友提起这事,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们的观点都跟那女人差不多,一个是前卫的作家,一个是海归的白领,弄得我差点翻脸拂袖而去,冷静下来一想,在他们的眼中我不免矫情,矫情的定义是众人认为平常的事情中你偏要挑出异议来,如果再牵涉到道德和良心之类的老套,那更是矫情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了。

难道真是我的判断出了问题?我死也不相信。

晚上睡在旅馆里听着外面呜呜地刮了一夜的风,烟头堆满了烟缸,床头柜上的告示牌说不要躺在床上抽烟,我偏觉得躺在床上抽烟的滋味特别好,比肯塔基的鸡骨头味道好多了。

我是不会再来大理了,哪管它再繁荣昌盛,再山明水秀,有什么屁用?如果不能善待一个五岁女孩的话。

石林

我这儿说石林,并不说昆明,石林在昆明的范围,但又不在它的乌烟瘴气之内。滇池已经污染得够可以了,鱼都不剩一条。

石林的第一个优势是离昆明一百九十公里,第二个优势是八十块一张的门票。

开车的小伙子是苗族,从贵州过来。灵牙俐嘴地一路讲个不停,能从一无所有混到做司机,还能常常给家里寄点钱,在他说来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就了。

从昆明到石林的路还好走,出了城就是一条二级公路,但小伙子绕了一个大圈,带我去看一个古庙,说是有求必应。我说不必了吧。小伙子说不求升官发财,求个家人平安总不错的,而且一再保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参观石林。拗不过,我只得随他。到了那儿,一看庙宇全新,香火鼎盛,大群的和尚头脸光鲜,哪有半点古庙的沧桑?车一停住,就有善男信女陪上来带你参观,说是参观,其实就要你掏香火钱,多少钱买一个卦,多少钱又买一道平安符,你掏一百块钱,奉上一道度牒,据说是哪个高僧念了多少经在上面的。香火钱这东西是要心甘情愿的,而且并不在钱数的多少,否则就是富人保证上天堂,穷人活该下地狱了?我问陪同这古庙是如何逃过文化革命这一劫的?陪同支吾半天,说庙是近年修的,不过据说以前有个古庙的遗址。我一笑,不好再刨根究底,坏了人家的道场。往功德箱里放了几个小钱,就下山来了。

中午是在宜良吃午餐,曾读到喻丽清一篇文章,说宜良的鸭子如何如何出色。就点了半个烤鸭,还真不错,皮脆肉酥,主要是不像一般烤鸭那么油腻。不过价钱也不便宜,半个鸭子要价七十块人民币。

下午到石林,石林分大石林和小石林,入口处有身穿民族服装的女导游待雇,我一向喜欢一个人逛,不受拘束。就婉拒了巧笑倩兮的女导游,步入园中。

还是游人如帜,但注意力马上被当门耸立的大石壁吸引住了,巨大,陡峭,嶙峋,精巧地平衡,令人屏息。四周全是嶙嶙怪石,石缝间一条小道,引领游人穿过千丈石壁,仰望头顶一线天空,转转悠悠来到石林中的一处湖泊——剑池。

据说石林是地壳上升形成的,高耸处形成石林的峭壁,低洼处就成了湖底,没人知道有多深。绿茵茵的一泊碧水,在下午的斜阳照耀下,纹丝不动。有一架小桥架在水面上,信步走到尽头深处,一转身,四周一个人也不见。世界又还原成最简单也最本质的因素,天空,石头,水。

所以说,人和景观是有缘的,我在中国走了五个城市,无处不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走进石林入口,也是人头汹涌,呼儿唤女,声不绝耳。哪想到在石林最中心最精美的地方,竟然呈现给我这么难得的一幅画面,与世隔绝,空寂,静穆,悠然,纯粹。

接下去就进入审美疲劳的阶段了,虽然到处奇石怪岭,只顾了上上下下,并没有引起
在剑池那种震撼。旁边的导游在给客人指点这块石头像阿诗玛,那块石头又像什么。突然想起一句偈语;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全在你自己的心中。

至少,石林景观最精萃的一瞬间已经沉在我的心里了。

明天就要飞回上海,那儿是另一个石林,水泥浇灌出来的,比这儿热闹多了,一千五百万常住人口,再加上一千万流动人口,那儿也有个池子叫商海,同样的,没人知道那儿的水有多深。


                                                        2006-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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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诗玛


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