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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叠》第二章 陈抱一临危受命 季雪梅逃离险厄
第二章 陈抱一临危受命 季雪梅逃离险厄

日头落山了,比起山外的村庄,龚家坳的夜色总要来得早一些。家家户户开灶煮饭,袅袅炊烟,薄薄雾霭,揉合在一道,像一条乳白色的轻纱,沿着狭长的山坳缓缓飘动。

小街不很宽,并肩可行两驮马。陈抱一从老龙头下来,走在小街凹凹凸凸的青石路上。路边小溪潺潺,房舍透出点点灯光,传来开门声、泼水声、炒菜声、嬉笑声,时而几声狗吠,时而几声婴啼。听去,看去,如一曲牧笛晚唱,如一轴田园山水。

唉,这样一个平静的夜晚,这样一个美丽的山村,居然跟血腥的战争拴在一起,想来真是怪异,陈抱一不由地叹了口气。

然而,上百年来,龚家坳的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怪异的生活。白天,汉子们持枪走马,保不定就是一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玩命厮杀。夜晚,女人们斟上醇醇的水酒,软绵绵的身子贴在男人怀里恣意嬉耍。龚家坳人不怕打仗,他们生来就过着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打仗如同家常便饭,烟贩子打过,八旗兵打过,护国军打过,日本鬼子也打过。不管敌人有多多,有多强,只要老龙头嘴一张,马脚子们就成了刀枪不入的天兵天将。哪怕外面打翻了天,杀得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坳子里还像没事一样,老人们依旧捧着竹筒水烟在大榕树下盘古,孩童们依旧光着屁股在洗马池边嬉戏。他们相信,龚家坳有神灵护佑,用不了几天,来犯的敌人就会丢下一片尸体,灰溜溜地退去。到那时,龚家坳的马帮铃声又会响起,年轻的马脚子唱起悠扬的“赶马调”,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走缅北,赶烟会,黑漆漆的膏子变成白花花的银元,变成热辣辣的烧酒,变成娇滴滴的女人。

可陈抱一却不敢像龚家坳人那样自信,追随着长官邱秉义,同日本鬼子、共产党打了多年的仗,怎么也有了点经验和判断力。他知道,战场上越是安静,就越预示着一场残酷的大战即将爆发。昨天给了共军一个下马威,打死他们百十号人,共军居然停止进攻,沉默了一天。这种反常的沉默让陈抱一忐忑不安,他相信,共军绝不会善罢甘休。昨天一战,我们已经暴露了实力,共军肯定正在调整部署,准备一场大战、恶战。龚家坳虽然有天险可倚,但仅凭着四十多个教导团的兄弟和那些没见过大阵仗的马脚子,想跟成千上万的共军抗衡,无疑痴人说梦。今天算是平安地过去了,可明天呢?明天会发生什么?陈抱一突然觉得身上一冷,抖了个激灵。

陈抱一害怕打仗,但他不愿意承认,尤其在邱秉义面前,总感到自己的恐惧是一种羞耻。他打心里崇拜邱秉义,那才是一条汉子,一个勇士,一名真正的军人。记得民国三十三年县中毕业,在江南忠义救国军护送下,和几个同学辗转来到后方,投奔了国军。从受训班出来,分配到预二师当勤务兵,第一次战斗就遇到那场震惊世界的腾冲会战。陈抱一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形容那场战争,惨烈?悲壮?但他知道,对日本鬼子来说,它是一场噩梦,对国军来说,它也是一场噩梦。日本人占据腾冲两年,把那座小小的县城构筑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大碉堡。仅仅攻打一座来凤山,上千名弟兄血溅疆场,横尸阵前。一个营冲上去,打光了,又一个营接着上!官兵们打红了眼,明明知道面对着鬼子的枪林弹雨,明明知道脚踩着弟兄们的尸体,还是嗷嗷吼叫着往上冲,一波又一波,潮水一般。攻破县城那天,陈抱一亲眼看到副师长邱秉义手提卡宾枪,带领敢死队冲进城墙。师部进入腾冲后,他又看见邱秉义浑身血污地依在鬼子碉堡旁,脚下的战壕里,黑烟缭绕,恶臭刺鼻,横七竖八地躺着被火焰喷射器烧焦的鬼子尸体。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每具焦炭般的尸体上都缠绕着拇指粗的铁索链。陈抱一没看到战斗过程,但他从这些铁索链上看到了死神的阴影。鬼子们都报了必死的决心,锁住双腿,锁住恐惧,与阵地共存亡,把自己的坟墓死死地钉在战壕里。这不再是战争,战争是你死我活,而在腾冲的战场上,只剩下一个字:死!失败者死,胜利者也要死!就在那一刻,陈抱一眼中的邱秉义变成一尊天神,只有无畏的天神,才能击倒如此凶残的死神!腾冲会战后,陈抱一跟了邱秉义,从勤务兵到上尉副官。这些年来,他把邱秉义当作楷模,当作偶像。他以为,只要跟定邱秉义,自己也会像他一样,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可是今天,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为什么心里会感到莫名的恐惧?又是一个寒颤,从头上流到脚下,陈抱一跺跺脚,搓搓手,加快脚步,向龚家大院走去。

龚家大院坐落在小街西头,夜幕下,乌压压的一大片高墙屋舍。门前是一块宽阔的场子,青石铺就,中央竖立着两根水桶粗的蟠龙木柱。陈抱一听龚三爷说过,他家祖太爷离开土司府,独自闯荡江湖,拼打了几十年,在龚家坳盖了这座大院。为了不忘明室皇恩,不忘祖宗功德,大院全依老宅旧制,朱红大门北向,以示“丹心朝北阙”。整个院落背靠南山,一共四进,缘坡而上,寓意“步步高升”。头进大厅会见宾朋,二进套院为长辈宅第,三进套院为子孙居所。最后一进最为奇特,房屋都嵌在岩石里,古木环绕,盘藤牵葛,好似山间的悬寺,半隐半现。院落里有两洞雕券拱门通往东、西跨院,正方大厅本来是龚家供奉祖先的佛堂,眼下共军压境,暂时当作“滇南反共救国军”的司令部。

陈抱一快步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气喘吁吁,双腿打软。明亮的汽灯下,他看见邱秉义身披戎装,站在大堂中央,正在和龚敖天说着话。多年来,陈抱一看惯了邱秉义这种样子。平时,他总喜欢把军装漫不经意地披在身上,要不是那颗金光闪闪的领花,真看不出这个身形瘦小相貌平常的男人会是个国军少将。可一旦枪声响起,他马上抖落军装,捋起袖子,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浑身上下流窜着力量。陈抱一知道,这种静动合一的气质乃与生俱来,自己想学是学不会的。而那位救国军司令龚三爷却一点也不像个军人,他坐在大堂一侧的檀木椅上,一脸黑胡茬子,一身黑纺短打,半开的领口露出一团胸毛,胸毛里隐伏着一只翡翠蟠龙,闪烁出幽幽绿光。刚到龚家坳时,陈抱一对这位江湖上名声显赫的大锅头有些失望,觉得他匪气太盛,而且对他贩卖鸦片的行径也感到不齿,这样的人,值得信赖吗?他曾经向邱秉义暗示过自己的疑虑,但邱秉义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龚三爷是个抗日英雄,讲义气,有血性,没有他,就没有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对陈抱一而言,邱秉义的话总是对的,于是他把疑虑变成好奇,很想知道发生在龚三爷和邱秉义之间的故事,只是还没得到机会。

“陈副官,快进来,我们正有事找你。”看见站在门口的陈抱一,龚三爷洪亮的嗓门响起来。

邱秉义转过脸:“哦,抱一回来了,老龙头那边有什么情况?”

陈抱一跨进大堂,“啪”地一个立正:“报告参座,共军那边还没有动静。”

邱秉义点点头,将胳膊拢抱在胸前,像是对陈抱一说,又好像自言自语:“快了,一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准备了。”

“参座,有什么事,请吩咐!”

邱秉义没有直接回答,却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

“你先去吃饭,要吃饱。半个小时后到这里来。”

“是!”陈抱一立正,敬礼,转身离去。

看着陈抱一单薄的背影,龚三爷压低声音:“秉义老弟,把阿梅托付给这个毛头小伙子,你放心?”

邱秉义略有所思,继而缓缓地点点头:“三哥,抱一跟我多年,知根知底,他办事稳健,为人谨慎。如同三哥你我二人生死相交,他和我也有兄弟情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去看看阿梅,半个时辰后,送他们出去。”龚三爷双手拍击了两下,唤进一个女佣:“去,把二少爷叫来。”

下院西厢房里亮着灯,季雪梅坐在桌边默默发呆。灯捻子又烧焦了,一点豆大的火,颤巍巍地抖动,就像她的心,颤巍巍地燎成一团。再过一会儿,就要走了,这一去,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再见到秉义。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抹愁楚涌上眉尖。一年多前,跟着秉义从芒腊山突围,连日逃亡,饥寒交迫,由于过度的疲劳和惊吓,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五个月啊,那个曾在腹中蠢蠢欲动的胎儿,给她带来多少做母亲的欣喜,就这么没了,没睁开眼睛,没发出声息,在血污中抽搐了两下,安静地离去,孤零零地躺在阴冷潮湿的密林里。那个小小的身体,多少次出现在她的噩梦中,她梦中又哭醒了多少回。一想到这里,季雪梅心如绞痛,悲伤欲绝。她咬紧嘴唇,暗暗发誓,这一次,无论多难多苦,也要保住腹中的孩子,也要保住秉义的这条根。她可以跟着丈夫,留在缅北的大森林里,但她恨那块鬼地方,除了土匪鸦片就是瘟疫瘴气,决不能让孩子出生在那种恶劣的环境里。可是,不留在缅北,就无法和秉义相守在一起,这般别离的苦楚,让人五脏具焚,心肝欲摧。季雪梅两眼模糊,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门开了,灯火摇晃了几下,陡然熄灭,只留下灯捻梢上一丝暗红色火烬。邱秉义摸黑走近桌前,擦亮火柴,点燃了煤油灯,看到娇小赢弱的妻子满面泪水,不禁也跟着难过起来。他轻轻地坐在她身边,紧紧地把她拥进怀里。

过了一刻,他悄声问道:“阿梅,都准备好了?”

“嗯。”季雪梅抽出手帕,擦干泪水,挽起身边的青花包袱。

“到了姑妈家,一定要深居简出,千万不能让共党发现你的身份。我会告诉抱一,不把你安排妥当,不准他回来。”

“嗯。那你呢?你还想在这里打下去?”

“你放心,我料定明天共军将大举进攻,我不会作赔本的买卖。三哥和我商量好了,一旦情况有变,我们就退到缅北。等共军大部队撤离后,我们再杀回来,跟他们打打游击。”

季雪梅把手帕按在胸前,舒了一口气:“这样才好。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邱秉义神色凝重地说:“我以忠诚对党国,党国不会丢下我们不管。我尽快和台湾方面联系,做好安排,短则半载,长则一年,我就派人接你们去香港,去台湾。”

“菩萨保佑,但愿我和孩子早一天见到你。”季雪梅抚摸着丈夫消瘦的脸颊,温柔地说:“看看,你又瘦了。这些天,我和抱一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学会照料自己。”

邱秉义苦笑道:“我只会打仗,就是不会照料自己。”

季雪梅颦起双眉:“不行,那我自己走,把抱一留给你!”

“好好好,我听你的。不过你也要答应,一定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儿子。”

“你别美,偏给你生个闺女。”季雪梅羞情脉脉,一头秀发埋在邱秉义怀里。

“那更好,龙凤胎,一儿一女。”邱秉义呵呵一乐,在娇妻挂着泪花的笑靥上深深一吻,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搂住她站起来:“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此刻,龚家佛堂里已经等候着三个人。龚三爷四平八稳地坐在檀木椅上,三个手指缓缓地摩挲着胸前的翡翠蟠龙,凌厉的目光打量着面前两个年轻人。左边是二儿子龚逸尘,从装扮上看,像一个傈僳阿哥。他足蹬麻耳草鞋,下身穿一条及膝的炭黑宽边短裤,上身披一袭土褐麻布,从腋下穿过,系到胸前,左肩右臂袒露,在汽灯的映照下,结实的肌肉焕发着古铜色光泽。右边是陈抱一,他按照龚三爷的吩咐,脱掉国军军服,换了一套草黄色的旧军装,上面缝着一块“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腰束皮带,斜挎驳壳枪,精神抖擞,看上去像个不大不小的共军干部。

“行,还不错。”龚三爷赞许地点点头:“陈副官,这次拜托你了。从这里到昆明路途遥远,共军盘查得很严,你要多留几个心眼,一定要确保阿梅安全。”

“是!司令,你放心。参座和夫人待我如兄嫂,有我在,就有夫人的安全。”

“等你把一切安置妥当后,先回双江镇,找徐记客栈的徐掌柜接头,他会帮助你找到我们。”龚三爷把目光转向儿子:“老二,见到徐掌柜知会他一声,让他负责安排陈副官归营。”

“阿爸,这还需要你交待?放心好吧。不过,万一徐掌柜被共军踹了窝,该怎么办?”

龚三爷紧拢双眉,沉思了一会,说道:“你先去办妥我交代给你的事。如果徐掌柜出了岔子,你暂时留在双江,等陈副官回来。”

龚逸尘望着陈抱一笑笑:“抱一兄,你放心吧,小弟会亲自接你回来。”

陈抱一抱拳致谢,心里却盘旋着个疑问,龚家爷儿俩只教我如何回来,但是,我们如何出去呢?送夫人到昆明不难,可谁都知道,到昆明只有一个出口,那就是老龙头。山外被共军围得铁桶一般,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我们三个大活人,其中一个还是行动不便的孕妇,怎么可能闯出包围圈?陈抱一把这个疑问憋在心里,因为他是个军人,上司没有发话前,不该问的就不能问。

“干爹,我们来了。”季雪梅在邱秉义的搀扶下走进大堂。

“阿梅,过来。”龚三爷招招手,从身边茶几上拿起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有点伤感地说:“阿梅呀,为了孩子,你要多辛苦了。干爹也帮不了多少忙,这几根条子,送给孩子作见面礼吧。”

“三哥,你这是……”

“秉义老弟,这是我送给阿梅和孩子的,跟你没关系。”

看到这种场面,陈抱一和龚逸尘相视一笑。刚到龚家大院时,陈抱一听到参座夫妻俩一个喊干爹,一个喊三哥,觉得很滑稽,有这么叫的吗?岂不乱了辈份。有一次和二少爷喝酒,才从他嘴里了解到一些缘由。原来早在参座成亲前,阿梅是龚三爷的干女儿,参座是龚三爷的结义兄弟,而龚三爷作了他俩的大媒。成婚那天,参座想随着夫人改口,只见龚三爷端起一碗酒,仰天大笑,什么狗屁辈分,咱爷们各交各的,秉义老弟,阿梅丫头,来,干杯。对龚三爷这种藐视世俗的豪爽,陈抱一钦佩万分,因而听到参座夫妇口中的“干爹”“三哥”,也就不觉得别扭了。

“阿梅,一路保重。”龚三爷站起来,把布包放在季雪梅手里。

季雪梅眼含泪水:“谢谢干爹。你也要多保重。”

邱秉义走到陈抱一身边,问道:“身份证件都带上了?”

“是,参座。证件、路费、干粮都全了,是司令准备的。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的副官,而是一名解放军连长,护送师长的妻子到昆明看医生。”

邱秉义对陈抱一的应对非常满意,他一直很赏识这位年轻的副官,一半出自于他的机敏持重,另一半出自于他对自己的忠诚。尤其是后一半,邱秉义特别看重,忠诚乃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对朋友,对上司,对党国,惟忠诚二字马首是瞻。邱秉义掏出两封信:“这是给我姑爹、姑妈的,上面有他家的地址。我对他们近来的情况不了解,你到了昆明后,一定要谨慎从事。”邱秉义把第二封信在陈抱一眼前亮了一下,信封上写着“非常之事,方可拆阅”,然后将信一并交到陈抱一手中:“抱一,论公我是你的上司。但这次是私事,我不是参谋长,你不是副官,我只将你当作我的好兄弟,愚兄拜托了。”

陈抱一感动得热血沸腾:“大哥,小弟必当竭尽全力,以命相报。”

“小兄弟,好样的。”龚三爷在一旁竖起大拇指:“你们该上路了。走之前,有件事不得不说。按照龚家祖训,严禁外人进入龙洞。今日之事,实属非常,老夫只好权宜,但是要委屈抱一和阿梅了。”

龚逸尘拿出两条黑布,双手抱拳,向陈抱一做了一楫:“抱一兄,得罪。”

听了龚三爷的话,看到龚逸尘手中的黑布条,陈抱一豁然开朗,怪不得他们不说如何出去,原来他们早就智珠在握。关于龙洞的传闻,陈抱一隐约听说过,只是不大相信罢了。刚才在老龙头观察敌情,听到几个马脚子议论能否守住龚家坳,一个老马脚子还说,三爷家里有一个藏宝洞,洞的入口就藏在龚家大院里,除了龚家父子,谁也找不到,为了保住那里面的金银财宝,三爷也要打下去,决不会放弃龚家坳。由此看来,藏宝洞的传闻并非虚构,龚家大院里果然有一个秘密的龙洞,而且这个洞不仅有入口,肯定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出口。想到这里,陈抱一不得不由衷地佩服龚三爷,为了朋友,他竟然违背龚家的祖训,让外姓人进入那个隐秘的龙洞,就凭龚家父子这份义气,自己还有什么委屈可言。他微笑着点点头:“请!”眼前陡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梅姐,我背着你。抱一兄,你拉住阿梅姐的手。”

“当心,下石阶。”

“抬高脚,过门槛。”

“低头,把腰弯下来。”

“路窄,两边有水,脚步放慢,走直。”

……

陈抱一紧紧拉住季雪梅冰凉的手,另一只胳膊挎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在龚逸尘的指挥下,亦步亦趋,只感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由热变冷,脚下打滑,耳边响着滴滴嗒嗒的水声。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龚逸尘停下来,轻轻放下背上的季雪梅:“阿梅姐,抱一兄,你们稍等。”

陈抱一应了一声,在黑暗中伸出胳膊扶住季雪梅:“夫人,你还好吧?”

“没事,有逸尘背我,他累得不行,我很是安逸。”

正前方传来“扎扎”的响动,一股劲风吹来,夹带着草腐花香。

“阿梅姐,抱一兄,我们要出去了。洞口都是仙人掌,你们顶上这块毯子,护住脸和手脚,防止刺伤。”龚逸尘把一张散发着浓浓霉味的毯子盖在陈抱一和季雪梅头上。

陈抱一将毯子紧紧地护在季雪梅一侧,手拉着龚逸尘的后衣襟,从针刺和荆棘中硬挤了出来,只觉得有无数根钢针扎在自己身上,背后“砰”地一声闷响,他猜想那是洞口石门合拢的声音。

跌跌撞撞地又前行了数百米,龚逸尘站住了,揭去他们头上的毯子,解开他们的黑眼罩,用手电筒指着草丛中一条荒芜小道:“沿这条小路下去四里,就有一条大路通往临沧,你们从那里搭车去昆明。电筒给你们,阿梅姐,多保重。抱一兄,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话音未落,矫健的身影已消遁在夜色中。

陈抱一回头看看,近处是密密麻麻的刺藤和仙人掌,远处是朦朦胧胧的山影,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走出来的。他整理了一下军装,抖落掉粘在上面的草枝刺梗,搀扶起季雪梅的胳膊:“夫人,咱们走吧。”

季雪梅歪过头来,微微一笑:“抱一,还叫夫人,该改口了吧?”

“是,”陈抱一腼腆地笑笑:“阿梅嫂子。”

1 评论

叙事丝丝入扣,引人入胜。

邱秉义与季雪梅这一别,还有重逢的机缘吗?犹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冬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