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取心 的个人文集   修改文集名字    文苑首页
 
天人旧馆
   
 
标 签  文集首页
主人:文取心



[加为好友]   [发送消息]

快速链接
搜索
  

好友文集

[原创] 读严歌苓的‘寄居者’ 刊于20100926 世界日报
方寸之间
——读严歌苓的‘寄居者’



上海的故事天注定是要被女人来写的,七十年前有张爱玲,三十年前有王安忆,后客堂上亭子间里的悲喜,灶头间里八仙桌上的丰俭,梳妆盒里的人生上上落落,绣花旗袍与双排扣列宁装的风情,横爱司头到齐耳短发的流行,一桩一桩被这两个女人边角料般地剪裁,勾心戳肺的铺排陈列,绣花针脚一样的描述,直看得来女人落泪男人叹息——原来螺丝壳里的道场是如此这般地做出来的。
上海,男人一般很少写得好的。由他们的视角看来,上海过于纤巧琐碎,过于犬儒油滑,过于形而下,过于黄梅天。凡中国男人都是志在庙堂的,哪能钻进婆婆妈妈的瓶瓶罐罐之间去?所以鲁迅忙于横眉,徐志摩忙于风花雪月,巴金茅盾都是一锤子买卖,混出头来就从此歇搁了。再后来愈加不对了,上海堕落到只出拍马屁的文人,张春桥姚文元都是三四十年代的小赤佬混上去的,到了这个地步,人家如果说上海男人是‘六朝无文’,想想也不为过。
一个张爱琳桃红,一个王安忆柳绿,既然‘蔷薇蔷薇处处开’也唱过了,‘雄赳赳,气昂昂’也吼过了,本来我们以为上海的故事也到此为止了,就像咦咦呀呀的沪剧,虽然精致,虽然独特,但是天生局限,难有发展。酒酿圆子当茶果子吃吃是没问题的,以上海做背景写大场面?算了,还是养养精神吧。
我一直是如此作想的,直到一记惊堂木拍响。
这记惊堂木是严歌苓的新作‘寄居者’。

严歌苓是个在地域上极其难以定位的作家,她生于上海,长于四川,又常年居住北京,出国之后在芝加哥和旧金山求学工作生活,近年来又随了先生出使欧洲亚洲非洲。她谙熟各地方言人情,再从她书中人物口里活脱脱地说出来,南腔北调各有所妙,东北侉子京油子河南骡子广东佬倌四川瓜娃子都浑然一体,活色生香。但我不记得她曾经写过上海故事。
嗨,严歌苓永远会使人惊奇不已。
故事是在四十年代日据时期的上海展开,那是沪上历史上最为斑斓的一页,占领军,政客,投机者,冒险家,志士,地下党,难民各色人等都在这个大舞台上你方唱罢我上场,有奢靡有凄婉有醉生梦死有柔肠百转。但有一样逃不过,惊棘年代中危机感像张大网般地罩在每个人的头上,网眼里一个个脑袋探出来,四处张望着寻出路,人性就在此时此刻毕露无遗,聪敏的愚笨的计算的木然的热血沸腾的冷酷无情的,淋漓流淌,就如一只痛苦的柠檬被榨汁器挤出汁液来似的。
那时上海有一道独特的风景,犹太难民,被希特勒从欧洲赶出来,像丧家犬似的走投无路,也只有上海,在自顾不暇之际,还肯收留他们。犹太人是个漂流的民族,一千八百年前从耶路撒冷被逐出,始终在各个民族耐心的缝隙中讨生活。我们在‘寄居者’中读到;在难民营大通铺上,在施粥所的长队里,在面粉口袋改成的衣服下,在一间间小得如麻雀五脏似的店铺里,再到危难之夜上演的戏剧中,生命以不可思议的顽强,挣扎着活下去。同样地,随着历史的前行,我们也见到被摧残的生命在牛棚里,在五七干校,在学习班,在劳改队里挣扎求生。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施虐者与受难者,昨天是他们,今天就轮到我们,后天又不知是谁。
在这一切纷杂之上是寥若晨星的悲悯,在严歌苓的作品中永远不缺少这种人性的光辉,你不能救出整个受难的群体,那么,能救一个是一个。
拯救,像革命一样,从来不是那么容易,这个词包含了冒险犯难,包含了流血牺牲,也包含了感情错位。女主人公‘妹妹’心心念念地要拯救她的情人彼得跳出苦海,实施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掉包计,一切显得那么荒谬,但一切又显得那么别无它法。魔法师严歌苓善于把特殊的情况写得丝丝入扣,一步一个脚印,读者不由自主地随了她的节奏在锋利的刀刃上跳伦巴走狐步,风吹草动宛如身受,鲜血淋漓却隔世恍然。
有个细节,小得不能再小的细节,震撼力却无可比拟;书中女主人公在小时候看人杀鱼,鱼贩掏出鱼的心脏,搁在死鱼身边,那颗心脏却顽强地一直跳动着。
‘搏动出鱼在水中的活泼自在,它不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跳了,它失去了鱼美丽身躯为它遮体保护,在一双双眼睛的瞪视下,赤裸裸地跳动,是可悲的。可它跳得非常奋力,就在它死去的躯体边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跳,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
‘世上总有一些生命像这颗小小的心脏这样不甘心,它要给你看看,你剥掉它所有的掩体和保护它还要跳动,它面对粉碎性的伤害,傻乎乎地跳,傻乎乎地给你看它的生命力。它是最脆弱,又最是顽强,这样不设防,坦荡荡的渺小生命。’
不能说得更清楚了,所谓的生命意义,赤裸裸地显示在血色之间。
作者笔力千钧,我佛慈心悲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寄居者’,如草芥般地寄居在遑遑天地之间,历史洪流今天把我们带到东,明天又把我们卷到西。在米烂陈仓到饥寒交迫,在灾难降临与鸿运当头,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远,在这一呼一吸之际,最容易丢失的就是‘悲悯’。生与死,救与赎,往往就在一念之差。也许我们并不自知,但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可以不被知的,老天在看,作家在记录,叙述,演释,一切无所遁形,包括我们这个时代。
哦,上海,丝绸般的上海,织锦缎般的上海,五色斑斓的上海,你可以奢靡,你可以虚荣,你可以玩世,你甚至可以懦弱,都没关系。但你的方寸之地必要有那一腔热血,像那条杀在砧板上的鱼那样。你的方寸之地必要有那么一点悲悯,像严歌苓笔尖下流露出来那样,否则真是行尸走肉了。

上海,看不透的上海,永远有她的故事,老天每隔一段时间会挑个女人出来,娓娓地讲述••••••


                                          2010-8-6柏克莱

5 评论

也可能吧,因为上海的琐碎和精致,上海只可能是女人能写得入木三分:——“上海的故事天注定是要被女人来写的,七十年前有张爱玲,三十年前有王安忆,后客堂上亭子间里的悲喜,灶头间里八仙桌上的丰俭,梳妆盒里的人生上上落落,绣花旗袍与双排扣列宁装的风情,横爱司头到齐耳短发的流行,一桩一桩被这两个女人边角料般地剪裁,勾心戳肺的铺排陈列,绣花针脚一样的描述,直看得来女人落泪男人叹息——原来螺丝壳里的道场是如此这般地做出来的。”

严歌苓的‘寄居者’没读,看文兄的介绍,有要找来一读的欲望。——“在这一切纷杂之上是寥若晨星的悲悯,在严歌苓的作品中永远不缺少这种人性的光辉,你不能救出整个受难的群体,那么,能救一个是一个。拯救,像革命一样,从来不是那么容易,这个词包含了冒险犯难,包含了流血牺牲,也包含了感情错位。”“所谓的生命意义,赤裸裸地显示在血色之间。作者笔力千钧,我佛慈心悲悯”

谢谢文兄介绍!

冬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