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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酒
雪阳
诗与酒
(《诗歌原理》第二章片段)
                  
有限的生命与无限的心灵之矛盾,催促了诗歌的诞生。酒,是诗不可多得的催生剂。有了诗,生命的这杯苦酒,就有了值得一醉的理由。
酒,非粮食,非药物。看起来是水,其实是火。
美酒是偶然出现的,如同人类的理性。理性的局限性与非理性的危险性,都可以通过酒来表达。理性的局限性是隐蔽的,以至于明察秋毫的哲人也难以发现,而非理性的伤害则显而易见,甜蜜的酒徒,痛苦的酒徒,常常误把酒神出没的窗口当成出路。
非理性的各种疾病,可以通过理性来治疗。但理性本身的病几乎无可救药,从最高处限制了人类精神的格局。头头是道,条条大道却总是通往死亡的罗马。所有理性的阴影之下的情感的波动可以称之为理性的诗篇,而被人类称之为高贵的理性,仍然是死神的奴隶。
死神,非理性,非感性。死神的超然,除了酒和酒酿成的诗,谁也无法接近。酒,是没有方向的意志,酿成诗篇之后,是指向每一个方向的生命内能。一个适当的饮者,即使明知每一个方向都是死胡同,也敢于以朦胧的眼神凝望任何一个方向,一个适当的饮者,就是自动放弃的人,放弃了理性的矛和非理性的盾,才会轻松地回忆未知的前程。这是什么样的游戏呢?尚未开始就已经到达,诗行中永远在醉与醒的边缘行走的兄弟们以不同的韵律议论纷纷,或者愤愤不平。
顺便说一句,唯物主义者看见了死神的脚,唯心主义者看见死神的眼睛。而意志是死神的阴影,存在是死神的脚步声。只有酒后吐出真言的诗人,才能看见被死神遮挡的光明。
哦光明灿烂的鲜花,没有一朵是不朽的,我们自己甘愿饮用的生命的苦酒,以及它酿造的诗篇,却不允许让一朵鲜花以不朽来羞辱我们的悲痛。孩子诞生之后,生米煮成了熟饭,成群结队地,或孤独地寻找生命的出路,却无一例外地找到了世界的漏洞,我们自己:一个一个暂时的人。
任何独到的事物,其自身不足以说明自身。从这个意义上说,关于事物的知识越清晰,它的可靠性就越低。这种普遍存在的特性既适合一个人,也适合一个世界。
存在是什么?在尚未饮用适量的酒之前,回答这个问题,对于目前的人类难度太大。没有酒的相助,诗人很难侧耳倾听死亡那神秘的脚步声。短暂的、不确定的、意外的存在,如同一件事故,一场疾病,一次爆炸。以此来说明存在的真相,我们说得越清楚,反而显得越愚蠢。
我们的大世界,是别人的小失误。如果不再想推卸责任,我们正在承担的世界,甚至不是别人的失误,别人的失误为什么反复落在我们身上,我们难道没有一点责任么?事故已经发生,无法回到事故之先看清事故发生的缘由。时间开始后,所能看到的只能是一时的假象,我们应该学会另一种“看”法,以诗意的眼光。看,但不用肉体局限的眼睛,这种非自然的习惯,酒和诗能有助我们养成。那超越肉体的诗眼,有时并不在身体内部,你越认真,万物就越模糊,离假象就越远,离真实就越近,赤裸裸的世界变成诗意的朦胧。
能够看清真相的时候,才发现真实并不离开假象,虽然它比任何假象都更加模糊,真相再进一步就是虚无,真正的饮者是能把握分寸的,因此才能把诗篇从虚无中拯救出来。可是被身体禁锢的精神,永远避免不了假象的诱惑,因此渴望自由的精神从一开始总企图逃避假象,在人类思想史上,记录了种种失败的努力,同样的自由精神却促成诗篇的诞生。既是假象,又何必要逃避呢?
一个饮酒者的勇气就是这样开始的,既不逃避,也不回避,而是用一种微醺的眼神,在一粒微尘的阴影中浓缩一切阴影,不必等到万物的轮廓消失之后,才把万物混为一谈。万物,包括我们树一般的身体和风一般的心思。那遍及一切的微醺的眼神,没有自己的位置,所以就不受位置的局限。这样的诗之眼神,对于世界是自由的,对于生命是神秘的。用我们习以为常的准则,我们无法判断,它究竟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还是看见了一切。
把万物混为一谈,一切等于零,或者等于零的一部分。零的一部分,永远等于零。一微尘是,一世界也是,一微尘等于一世界。一瞬息是零,无始无终也是零,零千变万化,零又如此不同,介于虚无与圆满之间。
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一次次把我们推到死亡的边缘,为了洁净生活的垃圾,死神准备了冰凉的火焰。通过冰凉的火焰,我们几乎可以遗忘一切残缺不全的篇章。可是再一次诞生,我们仍然执迷不悟,一棵大树尚且靠不住,我们却指望大树上几片幸存的落叶,继续用死者们所理解的冰凉的真理衡量一切吗?
酒,看起来像水,但不是用来熄灭死神之火,而是以毒攻毒,和冰凉的火焰一起燃烧。在生活的同时,烧毁生活的垃圾,理性太荒凉,感性太繁杂,在理性与感性不断的对视中,诗就这样盲目地诞生。
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其实,圣贤分两种,饮酒的圣贤与不饮酒的圣贤。饮酒的圣贤,借助于酒力,或起舞或放歌,在天地间留下星辰一般飘逸酒香的姓名。不饮酒的圣贤,直接豪饮充满天地的大寂寞,不与万物相接,不与万物相离,于无言处放歌,无涯处起舞,其名则非天地所能知。诗人,属于饮酒的圣贤。诗,虽起自无言处,但无言处无酒力,则无有可传之诗,必达有言之境,静而生动而后成诗。
充满天地的大寂寞,诗人借助于酒力或偶有所闻,偶有所见,但所知甚微。一千多年前,一个中国诗人借助于酒力,在一个偶然的寂寞时分留下了千古绝唱,那正是充满天地的大寂寞所泛起的波纹——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从“一”、“独”和“无”,到“三”,显然是酒和举杯的缘故。花丛中的孤独诗人虽然吝啬,或者稍微胆怯,未能和天地同饮,但主动邀请属于天的明月和属于地的影子,毕竟无愧于一个饮者,有饮者的自知之明。
自古以来,有多少饮者发现了明月是自己留在天上的影子呢?一个饮者有三个影子,一个属于天,叫做明月,一个属于地,名副其实,也是我们所熟悉的,唯独身体这个沉重的影子,连有自知之明的饮者,也不知道它属于谁!
对于世界与生命的非目的性,酒是一种简单明了的假定。对于生活的目的性,酒一种复杂的疑问。酒是苦的,饮酒者却感到甜蜜。
饮者醉了,醉眼朦胧,能看见存在与虚无之间飘浮的诗句。它们能超越存在的假象,但不能到达无限寂寞的虚无的本质。如果没有朦胧的醉眼,飘浮的诗句就被假象覆盖了而视而不见。看见了飘浮的诗句,还必须用人类的言语说出,这就必须借助假象。可喜的是,平时被假象欺瞒和左右的饮者,此时可以像主人一样自由地驱使假象,犹如顺风的翅膀,这自然得力于酒的神力。酒,对于精神的花朵,是一种独特的养分,虽然精神的花朵,只开花,不结果。
自由地驱使假象,饮酒者既非因为饥饿,也并非因为病痛,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诗意的冲动。诗人在自己内心深处酿造且储藏了酒,酒,让向内的痛苦轻而易举地改变方向,变成向外的光芒,那光芒苦而芬芳。同时,使短暂的向外的快乐改变方向,变成不断凝聚的恒久的快乐。快乐和痛苦,一旦改变了方向,呻吟变成了歌唱,黑暗将变成光。于是因为诗的缘故,生命的方向就改变了。
真正的善饮者,是微醉,不是大醉,不是醉生梦死。微醉,可以矫正哲人的远视,同时可以校正常人的近视。既不假做姿态要离开世界,也不虎头虎脑地落入世界的陷阱,这就必须要有诗篇的帮助!
酒是偶然出现的,但它一旦出现了,世界和生命就显得不同了。如果没有酒,留存在诗篇中的芳香,不可能比明天更真实。一旦陷入了生命的困境,就永远找不到摆脱这个假象世界的捷径。诗篇如同储藏在日常生活中的酒,起初是一杯苦酒,你无法决定它到底是敬酒也是罚酒。虽然,它留给每个人的都是一样的芬芳,只有被它所敬的人,才能从弥漫的芳香中,让生命再一次踏上觉醒的幽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