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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读读吧,挺吓人的。(五)
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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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尘封的记忆-《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之五      



这是一篇登载在一九八六年《人民文学》上的报告文学,该文作者马建。当时人民文学总编是刘心武,为刊登此篇报告文学受到撤职处分,《人民文学》召回所有发行当期刊物,这是当时复印后得以保留下来,算是独家披露,因原文很长,我将分成5部分陆续发表,以飨朋友们阅读。

之五.灌顶



那里群山起伏绵延几百里,在阳光下群山赤裸裸站着不动声色。黄昏来临时我才看见大片荒山被夕阳注入血液,象皮肤一样抖动着。但晚霞一瞬间就在山顶隐没,最后一缕霞光弥留在天地之间的时候,我开始爬起来,在这片如域垣延伸开去的群山里摸索着生命那股砰砰乱响的感觉。后来,我被它掏走,被他洗涤荡尽,然后就剩下龌龌龊龊的空躯,骂着抓挠着然后微笑站起来走回公路上。

那是我离开卡嘎的第二天。当时我没沿公路走,想爬上这片荒山展示一下生命是个什么狗玩意,除此以外我还能干什么。我转了一天,走投无路,失败了,而且象孩子一样丢脸的啜泣。

都是艺术家的毛病,一阵阵抽风。在高原上宗教弥漫着每一寸土,传说神话搅成一团。有些痛苦完全是现代文爱猫扑.爱生活。今天我写出这个事来也该是忘记的开始吧。

她是在丹增·旺堆活佛死后第九天被找到的,她刚生出来九天,睁着眼睛,不时打量周围的人和东西。屋是泥和着草做成的泥坯垒的。一盏酥油灯照着阿妈的奶头和德不觉上面几块红红绿绿的碎布片。这是个穷家。阿妈听到外面有声音就把她塞进羊皮袍来。外面的人一下子堵住门口,象一堆黑黢黢的牲口。阿妈站起来,让客人进来,客人身份很高,都是丹巴寺里的喇嘛,为首的是雄赖巴。

雄赖巴索朗孜摩说:你的孩子听说是九天前生的。阿妈回答是。周围的喇嘛马上合掌念起经文。索朗孜摩马上派人回去禀报,说活佛在这里转生了。他又问:男孩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桑桑·卓玛?以后就叫桑桑·扎西。索朗孜摩说。

后来在这里举行了隆重的活佛转生仪式,桑桑·扎西全家就迁到丹巴寺去了。



桑桑长到十五岁已经读完五部大论,正在进修曼仁巴的医学知识。她平生第一次离开丹巴寺步行一小时走到曼仁巴扎仓。最近几个月她不让有人陪同,因为她觉得自己走在这条路上会想些事情。这几个月她常被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搅惑着。以前的十五年里她除了识字就是背经文,平时修习瑜伽功,这条使她睡觉都会惊醒起来的路其实有一半她经常走。从她禅室推开门是一条石条铺成弯曲下坡的小路,两边是扎仓下面所属各康村的居住院,走到转弯那里是一堵红色高墙,里面是全寺中心,供奉着释迦牟尼和十六大菩萨。红墙下面是转经人走的路,有一个老人手持摩尼轮已经转了二十多年,扎西常常碰到她。老人见到她就全身伏地不住磕头。红墙对面是格贵的大门,常有大堆的狗在那里追逐交媾。再往前走右拐就看到街了。这是丹巴寺近门的一条街,逢上晒佛节便人山人海,平时也有些商人扎满帐篷,一些石匠和乞丐在帐篷和屋子之间用石块垒起些简陋住处。桑桑·扎西常来这儿买点印度商人的手镯耳环。去曼仁巴是从岔口出来往左拐。那是离开寺庙的一条种着荞麦和豌豆的田间小道,路旁一簇簇独行车在矮柳丛里繁衍。清晨还有阵阵女娄菜的气味。她常站在这里。从这里回头看丹巴寺的全貌。晒佛台在最高处。也就是半山腰。高大、洁净,一尘不染。有风的时候还会听到屋顶上一片片幡帕颤动着,发出条撕碎似的声音。成百座日楚沿山势修筑起来。再往前是条小河,那河由山上下来汇入远处闪闪发光的年楚河里。过了河就是曼仁巴。

每次当她走到这条路上的时候,首先是忘了自己是活佛,是丹增·旺堆的转世,也不是男人。田野里的气息使她痴迷。她不愿意站在那座木板桥上,看水草被水冲得摇摇晃晃。年楚河后面是一片荒山。

明天就要给她举行金刚杵灌顶的隆重仪式。这次是由西方阿弥陀佛调伏她的﹡性和疑嫉,也是她显露如来藏最后-﹡身灌。现在是秋季,信佛的人不断从山下赶来。迎接她灌顶后马上举行的显露活佛仪式和布施活动。扎西对这些活动都不感兴趣,她只想一个人多想些事。

今天她象往常一样来到曼仁巴上师的正屋:大堂显得空荡,一具尸体停在中间,上师今天要讲人体气脉点的位置。这些是她急于要知道的。上师等一个扎巴把﹡铺好,才开始动刀。他切开胸部先把五脏六肺都挖出,供到桌上,然后挑出心挑心眼的位置,阵阵臭气熏得扎西不断恶心,这里只有她是女人,虽然她也和他们一样剃光着头。她身边靠着格列·班觉。他与其它十几个弟子一样正全神贯注盯着上师格列·班觉是白朗寺派来深造的格西,已经学完《时轮金刚》。扎西每次听课都习惯地靠近他。

上师叫弟子全闭上眼,用心发慧看他心里正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有四个喇嘛看到说出来。上师叫到桑桑·扎西。她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又是活佛。桑桑马上入定,可她瑜伽功只修习六年,心眼还模模糊糊。她口诵真言稳住本尊,重调心脉,明点还是不清。这时她觉得脚趾发烫,渐渐一股热气聚成一团,由腿直入心眼。她急忙默诵净三业真言稳住意观。渐渐看清上师心里呈现一条冰河,在她解定和光明交织之间,又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站在冰河里。她收心,告诉了上师。上师告诉她这里的就是我从你那里看到的。看到未来的眼不是心眼。上师开始从太阳穴扎进尸体的头盖骨。桑桑心里很乱,上师没告诉她自己为什么会在河里,那是自己的未来吗?她奇怪自己一丝不挂竟是那个样子,就象佛画上的空行母。这时上师从脑垂体下面挖出一块软骨说:这就是未来眼。你们经过修炼会用这只眼看到别人身上潜藏的各种疾病和周围的魔鬼。刚才我看到桑桑·扎西在冰河里,就是几天后她在星相占算时选出的六行三苦之一。桑桑·扎西听着,不过你的瑜伽功在冰河呆三天是可以毫无损伤的。扎西心里全乱了。她只是在山上远远见过那条河。虽然她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几天毫无冷意,但是河什么滋味呢?她又想到刚才脚趾那股热气,不是自己发的功。她往旁边看了看,只见光环还在班觉的头发里游动。她就对他笑了笑。她明白,班觉的瑜伽功已经超过上师。只是他从未跟任何人透露过。上师举着尸体上的那块软骨告诉大家,这是一个不明世事,混混沌沌活了一生的人,所以它的这块骨头是黄色。你们要修到发慧的程度它就成为透明体了。佛家的禅、显、密功效最后都要归到这块软骨上,只有它才能使你看清佛界,心明眼亮,办查万物精灵部分。上师又用刀挖出一只眼挑破,望着一股流出的污水说:俗人是靠这只眼看东西的,由于它本身混浊,所以俗人才被五毒缠身不能净悟。扎西把视线盯在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上面,那是个中年人,牙齿又白又大,五脏那里飞来飞去好多苍蝇。



下午桑桑一个人静坐在屋里。她刚去看了阿妈,阿妈病得很厉害。她用几个月在曼仁巴上师那里学来的医学知识给阿妈把病魔移走一部分施到一只狗身上,狗立刻就死。但喇让强左说万物皆有灵,不可把病乱移。她眼看阿妈一点点枯萎下去,心里又是沉不下来。明天是她灌顶的日子,也是活佛丹增·旺堆死后寺里为她举行的最隆重的仪式。可她心不在焉。她看到这些天各康村全部重新换了幡帕,寺里那些十几年没用的长号也专门派人修理好,几个喇嘛天天吹练,各殿堂都灌满酥油灯,不分昼夜燃着。她心慌意乱,对着一盏灯呆想。

禅院中央修筑了曼茶罗道场,摆上佛像和各种祭品,那个解剖尸体的五脏全供在上面,肠子已经洗干净盘在一个金钵上,下面为她修双身铺了几层卡垫,四只香炉已经插满香。禅院四周是壁画底下铺上红布,摆满酥油灯。

这次金刚杵灌顶照旧是喇让强佐丹增·旺杰。想起要和他修双身,桑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她感觉旺杰讨厌她,不喜欢他哥哥转世给她。但旺杰精通密法。是他教她读完五部大论和受了并灌。这时,她想起喇让强佐的脸,前额皱纹很多,看人时皱纹就在那里扭动。眼珠几乎挤满那双小眼,身体出奇的高大。

她又想起禅院的壁画,那上面金刚喜菩萨禅坐中央正在修男女双身。明天她就是趴在菩萨身上抬起双腿的那个样子。一种赤裸裸湿热感觉使她突然激动起来。喇让强佐的脸闪出来,没有笑意。她立即排开意念入禅,口念释迦如来小咒渐入心气:她看到三个空行母走来,告诉她明天是金刚喜菩萨亲自授身,那个穿红裙的还转头对她笑笑。然后她的本尊文珠菩萨也显出,坐她对面的曼茶罗上。她觉得体内发热,脉点象明灯一样在心里闪烁,臀部、大腿两侧膝盖骨,膝盖窝,脚跟脚背轻如羽毛。这时班觉出现了,她觉得自己一丝不挂便害羞起来忙退出定。她心绪乱了,她把四方菩萨全引进本尊,但本尊里无我,脑子直响,甚至外面的声音都进到心里。她只好又出定,想着刚才那三个空行母的话。

外面传来一阵炸卡赛的油香味。她觉得饿了,便敲了敲木鱼。侍女进来,她要她端杯酥油茶,然后就把门关上。外面已是深夜。她看着酥油灯芯上那个黑结,揣测明天自己的样子。她一想到自己赤裸裸躺在那里就心跳,而且还感到一阵惧怕。她试图排开这种对诸佛不敬的想法,一心禅坐,但怎么也入不了定。她坐立不安。这是这些年她头一次心不专一。她知道犯了丘戒,浑身发紧。她又把熄掉的两盏酥油灯重新点上,口念唵摩诃素伽缚日罗萨恒缚弱哞斛苏罗多萨恒五秘菩萨真言。渐渐发慧。

清晨,她醒了,她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女性,那时天还朦朦胧胧。她是在天亮之前感到的。首先是血,她的血平静流淌漾溢全身,乳房被被内衣挤得怦怦跳,大腿、骨盆和柔软的腹部轻盈润滑。她坐起,双乳抖动了一下,当乳头摩擦着内衣时她感到一阵阵眩晕的快感,而且一下子传到子宫一带。她不由地把手按到那儿,一阵更强烈的火一样的感觉烧得她腿根直跳。女性在她身上悄悄苏醒。她一下子想到马上就要赤裸着公布于众,便紧张地抱着双肩,牙齿发颤。她看着外面的天空由紫红色渐渐变蓝,又渐渐明亮。

几百名喇嘛坐满禅院,烟火全部点燃,各种法号和着鼓筒铃钹一起奏响。桑桑·扎西身披迦袈裟,脖挂朱红挂珠走上卡垫中央与喇让强佐对面盘坐,双手落膝,掌心向上诵五秘菩萨大咒。她心绪不定,手不时颤抖,双脚由于羞涩而紧贴爱猫扑.爱生活号又吹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点都没入定。她在慌乱中抓住真言陀罗密,试图立刻入尊,但语法颠倒。来不及了。她睁开眼睛看见喇让强佐解开袈裟,向她走来。她眼里闪了一下乞求的目光,心惊肉跳地让让喇让强佐按倒在卡垫上,就被大腿内侧的胀疼和上面身体的重量压得昏昏沉沉。她觉得在清晨注入她体内的那个女人被喇让强佐一下子撕成碎片。

她开始产生感觉是自己后背和脖子上的汗水,下身不再涨痛,而且随上面那个身体的动作也自然扭动着。她觉得自己在往一个黑洞里飘落,不时有阵阵骚痒从大腿那儿往上延伸。那个洞里只有她自己,这使她宁静了刹那,她猛想到这是在修男女双身法,要靠自己的气、脉、明点找到丹增·旺杰体内的智慧,才能得智方双运。她马上想到要开显智慧气,但旺杰拉她站起来,把她的一条腿揽在他腰部,一阵晃动又使她忘掉了脉轮。这时她开始觉得自己形渐枯萎,喇让强佐象磁铁不断吸吮着她全身的骨髓和精气。她垮了,她身不由己地让喇让强佐随意摆布。当丹增·旺杰又盘腿坐好,把她贴在身上的时候,她就象壁画上的空行慧母一样蹲下去,双腿熟练地勾在旺杰背上。她看到早晨刚萌发起来的双乳象老女人一样的干瘪。腹部下面酸痛和使她连呼吸都仓促的感觉开始由耻骨移到骨盆,沿尾骨和脊椎往上升。她睁开眼,阳光铺天盖地照着整个道场,青色香烟抖动着在她四周飘荡,她只看到了青烟之上的释迦如来呈现出一片金色微笑。她又把脸从旺杰臭哄哄的下巴移到另一边,在那一大堆光亮的脑袋里她看到了班觉。她马上闭眼,把脸埋到旺杰的胸上紧咬着牙齿。

灌顶在中午才结束。当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象狗一样弯腿趴在卡垫上,浑身还在痉挛地抽动,乳房干干巴巴地泡在汗水里。她猛地想起垂死的阿妈,两个尼姑过来。扶起她,用金钵端水给她擦着骨下血糊糊的汗迹。她动不了,双腿早失去了知觉。当她站起的时候周围法号齐鸣,一片佛谒歌声随青烟和筚粟的泣诉融汇一片。那个金钵也在这时献于曼茶罗上,喇让强佐已经着上袈裟,红光满面坐上蒲团。她双腿哆嗦着等待这个盛会结束。她明白自己修行多年的瑜伽在今天上午就离开了自己的躯体。但她对自己是女人,所有器官都只能是个女人这一点已不再惊讶。



桑桑·扎西死的时候是在放进冰河的第二天晚上。按照仪式规定她应该在冰河中涅槃三天,三天后显示如来藏。三个守护她的喇嘛轮流看护,把结在她脖上的冰捣碎。她最精通的掘火口诀再也没返回她体内。天快亮的时候雄赖巴索朗孜摩离开火堆踏着冰小心翼翼过来,看见桑桑·扎西的身子一点点往下沉。他们把她拉到冰面上,发现她已经变得象冰一样透明,乳房和膝盖被鱼咬碎的地方没有一丝血迹。她双眼微微睁着,象平时修行用眼借以食光的习惯神态。

迎接活佛的队伍是天亮到的。人们穿着节日盛装,马的身上系着彩绸。对于僧人来说活佛死和活结果是一样的。但他们还是围着桑桑愣了一会儿。她已经冻在冰上,阳光不冷不热照着,谁都能看见她象冰一样透明身体里的所有器官。一条不知从哪里钻进去的鱼还在她肠子里游弋。



桑桑·扎西非头盖骨现在在我这里。记得当时卖主说那是他曾祖父年轻时在曼仁巴那里修行过巫术。扎西的头盖骨是丹巴寺的神圣法器。一直供在神殿里,只有举行灌顶仪式时才用一次。现在这个头盖骨已经变成黄褐色,左侧不知哪个年代给摔了个裂口,缝里积满油垢,骨缝中心象心电图的波纹一样弯弯曲曲。据搞医的朋友讲这是女性还未发育成熟的特征。人头骨碗的边是黄铜镌刻的图案镶嵌的,里面也用金属按骨形铺了一层。当时卖主出价五百元,我用壹百元廉价买了回来。谁要是有美元无处使用就找我联系。价格要够我走完东北的路费。

小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