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 的个人文集   修改文集名字    文苑首页
 
文明的代价
   
 
标 签  文集首页
主人:杨林



[加为好友]   [发送消息]

快速链接
搜索
  

好友文集

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外婆逝世二十五周年

                ·杨 林·

  在写外婆之前,我得介绍一下我的曾外公秉中。秉中是清朝末期的秀才,在当地颇有名望。但他没有当官,而是在上海教书。据外婆说,因为他读到“共产”快要来了,就没有置什么田地。秉中和曾外婆凤姿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名叫模。模出生后,秉中的朋友为他从百里以外的大户人家领来了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外婆。外婆在秉中家真正的身份是“童养媳”,这从她称模的姐姐为“大姑子”听得出来。

  外婆平常谈论得最多的是模,那是她的初恋。模相当出色,十几岁在县城读洋学堂时就很有名,文章超过了先生。“大姑子”也非常手巧,可以把天上飞过的鸟绣下来。突然,灾难临到了这一家。先是模作了一个怪梦后,头痛不治而亡。整个学校和半个县城的人都为他举丧。再就是外婆的双眼患了怪病而彻底失明。最后是出嫁了的“大姑子”得病而死。凤姿听到噩耗时很平静,对报信者说:“我已经知道了,她昨晚自己来告诉过我。”这一系列的不幸据说是搬迁祖坟的后果。当时的风水先生曾警告过秉中:“新坟地不利于你,倒是利于你的两个弟弟。”“只要他们好就行”,秉中这样回答风水先生。

  这一来,双目失明的外婆成了秉中家正式的女儿。为了继承香火,他们为外婆找了一个上门女婿——我的外公。外公没等我妈长大成人就西去了。我妈是老大,她出生时,秉中看到是女的,长叹一声,不久便含愤而走。外婆还生了两个儿子,都在几岁时就夭折了。豁达的凤姿活到了八十三岁,看到我和大弟弟的出生才宽慰地离世。

  外婆的娘家听说也没落了,后来就失去了联系。外婆经常唠叨着要回娘家去看一看,确切地说是去感受一下,那毕竟是她的出生地。到了七十年代,我爸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找到了外婆的嫂子(“舅婆”)的丈夫,他就在县城工作。原来外婆的哥哥早已去世,留下了一儿一女。于是,两家重新又有了来往。比外婆还小好几岁的舅婆来我们家时,本来想接外婆回娘家走走,外婆却不肯去。

  外婆吃的唯一肉食是瘦猪肉,还有就是鸡鸭蛋。我们觉得很可惜,那么好吃的肥肉、鸡肉、牛肉,她都没有口福享受。有时我们故意试探她,把一点肥肉夹到她的碗里,但她都能闻得出来。外婆喜欢吃苦瓜。我家附近的菜地里每年都会长出苦瓜来,大概是鸟儿为我们下的种。我妈采回家后烧起来,就她一个人吃。她吃苦瓜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苦人吃苦瓜”。

  外婆做家务事的水平并不亚于一般的农家妇女。妈一有事外出,我们几兄妹的吃、住、拉、撒都是她负责。我妈坐月子时,也是外婆照顾。她不但能煮香喷的米饭可口的菜,还能做一些精致的小吃。我们家一年四季的酸菜都是她腌制,酸咸适口,可以保鲜好几个月。她甚至还能缝补衣服,补上的补丁平平整整,只是将线穿入针眼时要人帮忙。最令人稀奇的是,她在喂鸡时可以听得出是自家的鸡还是外来的鸡。有几次,她要我把人家的鸡赶走,我告诉她都是自家的鸡。她坚持说一定有人家的,我再仔细一看,果然如此。我们问她是怎么分辨的,她说自家的鸡吃食时比较从容,人家的鸡声音更响,因为是偷吃。

  磨粉是外婆平常做得最多的事之一。当我们需要改善一下伙食,或逢年过节,或有客人,或供师傅(请工匠上门干活),就得弄一点花样,这时就离不开米面(我们叫米粉)。磨粉用的是石磨子,分上下两层,下层固定,直径从八九寸到一尺多不等。因为有她,我们家需要米粉的时候,从来不用临时磨。外婆一有空闲就扫地、抹桌子,使得家里时时都显得干净整洁。

  外婆的脚比同辈人的大,那是被秉中宠的。凤姿给她绑脚的时候,有一点疼她就大喊大叫,秉中就会来为她松绑。外婆从来不吃药,西药也不吃。据说,有一次生病时她得喝好多药。后来,她就把大碗的药趁没人时从床里边倒在地板上。后来,清扫房间时发现了地上的药迹,就再也没有人逼她吃药。

  外婆的倔脾气不但传给了我们,她自己到晚年也没改。一九七六年的一天,我不知为了何故和她吵起来,她说要打我,我说她“没有本事打我”。后来她咬定我说的是“没有权利打我”,还到处向人诉说。我找了当时在场的人来作证,她还是不肯改口。为这事,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跟她说话,这很伤她的心。我刚上大学时,放假回家会带上学校的黑馒头,便于路上充饥。剩下的带到家里,她很喜欢。我爸就自己在家里蒸了一锅馒头,她却不爱吃。原来她只是喜欢吃我带回家的馒头。

  我寒假在家时,妈好像有预感似的问我,如果外婆有个三长两短,要不要拍电报让我回家?我答说“不用”。这话让外婆在房间里听见了,给她还未痊愈的心口上又抹了一把盐。外婆有高血压,一直红光满面。她在看顾小妹妹时摔了一跤,就再也没有起来,当时我妈在两里以外的菜地里。我是在办完丧事后才从父亲的来信里得知的。

  外婆走后,妈说有几次听见她在厨房里干活的声音。我暑假回家时,妈问我敢不敢睡那个房间,我说敢。我就一个人睡在了外婆生前睡的床上,那也是我一生睡得最久的床。过年时我和妈一块上坟,妈的哭声使我突然悲从中来,禁不住泪流满面。

2004年2月
【后记】04年暑假我回国时还见了舅婆,她在3年前去世。

遗憾的是外婆未能留下一张照片。

曾外婆的三寸金莲


曾外公的秀才帽
相机:NIKON D70 光圈:f/4.5 快门:10/300 感光度:未知


曾外公

2 评论

读了让人很感动。看来我们谁也忘不了自己的根。

weili